正文 26第二十五章（修）
谢安雅和三姐到家的时候,尤老娘已经在家里引颈翘望许久了。才从马车上下来，尤老娘就一个箭步过来，把两人拉到自个儿怀里，又是摸脸，又是拉手的,直说道：
“我的二姐三姐受苦了！瞧着瘦了这么多,都只剩一把骨头了！现在回来了,妈一定给你们好好补补。”
谢安雅和三姐面面相觑,瞧着对方红润的双颊,怎么也想象不出尤老娘是怎么看出她们两个瘦成一把骨头的！
钱嬷嬷见她们母女三人都堵在门口,忙上前劝道：
“太太，两位姑娘才从大佛寺回来，还是先让她们进屋歇一歇吧！”
尤老娘双手一拍,惊道：
“瞧我糊涂的！”
尤老娘拥着谢安雅和三姐往院内走去，一边说道：
“知道你们这个时辰回来，妈已经让人准备好了你们爱吃的饭菜！三姐爱吃你大姐家做的糟鹅掌鸭信，我前几日去要了方子来，现下在家里也好吃了。二姐素来喜爱贵妃鸡汤，也在炉子上煨着呢！”
三姐依着尤老娘，撒娇道：
“妈，我在大佛寺里，日日都在想你！”
尤老娘眉开眼笑，握着她的手连声道“好孩子”！
谢安雅从随身佩戴的荷包内取了一枚平安符出来，双手托了给尤老娘：
“妈，这是我在大佛寺亲自求的平安符，寺里的高僧开过光的，您戴了，保佑您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三姐忙从自个儿的荷包内取一枚纹样略有不同的平安符，和尤老娘邀功道：
“妈，我也去求了，同二姐姐一道的！佛祖一定能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见尤老娘母女三人如此和乐，钱嬷嬷笑着说道：
“还是姑娘们回来了好啊！这几日姑娘们不在家，家里冷冷清清的，太太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用饭时念叨着姑娘们在佛寺只能用斋饭，歇觉时担心佛寺清寒姑娘们住不惯！那是吃不好，睡不稳。如今接了姑娘回来，太太可要多吃一碗饭，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尤老娘笑骂道：
“你个老货！这会子倒打趣起我来了。”
钱嬷嬷是跟在尤老娘身边的老人了，自然知道尤老娘这是跟她玩笑，便装模作样地打了自己几下，又故意抱屈喊冤，直逗得尤老娘笑得合不拢嘴。
谢安雅和三姐陪尤老娘用了饭，便被赶回屋歇息去了。秋月得了谢安雅的吩咐，悄悄出门去寻了安玄，转告了他谢安雅的命令。
谢安雅之前一直思虑着二姐同张华的婚事，犹豫怎么旁敲侧击让尤老娘去皇粮张家退了这门亲。毕竟这门亲事是二姐生父，尤老娘前夫做主定下的，便是尤老娘身边伺候的人，知道这事儿的也几乎没有。谢安雅就是想通过她们给尤老娘拿主意，也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才好。
可眼下，谢安雅倒是有些庆幸她没有快刀斩乱麻了，好歹她身上还有婚约，虽说只是口头婚约，没有换帖，没有婚书，但也有一定的世俗效力！齐王殿下韬光养晦多年，为人谦逊仁厚，行事公正守礼，他总不能去破坏自个儿塑造的温厚贤王形象，给外人留下个横刀多妻的恶名吧？尤其是在这个夺嫡的紧要关头！
大皇子这个名义上的皇长子早夭，二皇子定王便是如今实际上皇长子。三皇子是元后嫡子，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四皇子早夭，五皇子齐王便是除了定王和太子之外最为年长的皇子，他却因为经历坎坷，纵然府中王妃和侧妃皆为“四王八公”势力，但在皇帝面前从来都是以孤臣直臣面貌出现！皇帝心疼他夹杂在几方势力中处世艰难，又见他在如此情况下还能对他纯孝，不免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更是怜惜他几分！
谢安雅冷眼瞧着，方觉这齐王殿下才是个真正的腹黑，惯会扮猪吃老虎！别看现在朝堂上二皇子和太子殿下闹得欢，不久前，一母同胞的六皇子衡王和七皇子昌王带着“皇帝宠爱的幼子”身份，在其生母——皇帝宠妃夏贤妃的支持下，义无反顾地搅合了进去，连带着他们身后的势力一并搅进了本就混乱的朝堂。这下子，朝堂的水被彻底搅混了！
夏贤妃出身商家，通过小选入了宫成了宫女，因年轻貌美善于逢迎为皇帝宠幸，肚皮争气，连生两位皇子，还都被她在残酷的宫斗中给养活了，一路从宫女晋封到妃位。纵然现在皇帝转头去宠爱更为年轻的赵美人，赵美人还为皇帝生了老来得子——十皇子，夏贤妃已在宫中站稳了脚跟！
现在，诸皇子中可只有这位齐王殿下和十皇子未被波及到了，可十皇子年岁尚幼，生母赵美人位卑言轻，身后又无母族可依。而齐王，生母杨充仪和养母李端妃皆出自书香世家，皆有族人在朝中，虽然只在翰林院、都察院等清贵之地，但在清流文人中很有分量！
吴皇后虽不满齐王不为她掌控，彻底站到她这一方，甚至暗暗流露出他没有争夺皇位的野心，只一心想做个富贵贤王，这让吴皇后把他恨得牙痒！但她已在齐王身上花费甚多，再重新抱养个皇子，别说皇帝不同意，便是同意，后宫也没有合适的皇子给她教养。她最近又渐觉身上沉重，颇有油尽灯枯之感，也没那个心力时间来重新养大一个皇子了！
谢安雅不知道齐王的势力有多大，也不知道他有多少眼线，但从他对她的了解上来看，他暗地里的势力还是不小的！谢安雅也不知道齐王是否知道她身上还背着一个婚约，故而才回家便去叫安玄暗中查访那户皇粮庄头张家，瞧瞧他们家如今是个什么情景！即便齐王忽略了这个事儿，她也会想办法让他知道的！
你看中了我，我便要感恩戴德地接受你所谓的美意，抛弃我所有的尊严和自由，踏进你那混乱难堪的后院，乖乖地臣服在你脚底下，做你一个自此生死不由己的小小侍妾吗？
谢安雅凉薄地想着，徒坤你真是太妄自尊大了！
若齐王殿下下了狠心，想就这么把她抢进齐王府，她也不介意鱼死网破一把，把她和张华的婚事捅破，将齐王夺□的事儿闹得满城皆知，全力把他拉下马，让他从此和储位绝缘！哪怕此后她无甚好名声可言，哪怕这么一来张家会主动来退亲，而她今后无人问津，这又有何忧？天大地大，南蛮北疆，塞外赤壁，哪怕远走海外，总是有她一片容身之处的！
安玄实不愧是谢安雅一手栽培出来的，没过三天，仅从谢安雅提供的只字片语中，便调查明白了那户皇粮庄头张家。谢安雅瞧着手中的消息，很是抑郁无言！
虽从来没对他报以希望，但张华你好歹也争气些啊！如今不过十二三岁，便逃学打架、偷鸡摸狗样样精通，游手好闲、举止猥琐。如此纨绔，谢安雅觉得自己身上要挂上这么一个人的标志，光想想就觉得胃疼，即便只是个挡箭牌！
但她现在也没其他好法子，吩咐了安玄注意些张家，便自欺欺人地把张家这桩事丢到脑后去了。
齐王自大佛寺一别后，就再无消息。谢安雅提心吊胆了几日，见并没有什么风雨欲来的迹象，还是松了一口气的，便又恢复了她以往优哉游哉的小日子，整日里带着三姐看书练字、绘画抚琴、调香烹茶，或是做做女红，绣条绣帕做个荷包什么的，悠闲自在得很！
这日，谢安雅正在专心致志地描着一个牡丹花样。昨日，须弥洞天庭院中的一株夜光白盛开了，谢安雅尤为喜爱，正巧这几日寻思着做个香囊，便将这株夜光白的盛放之景描了出来。良久，她才停下笔，站在桌前欣赏了会儿，满意地笑了。
这时，秋月来报，说是启二爷到了！
谢安雅顿了顿，才放下笔，在高几上的面盆中净了手，拿了一旁的巾帕擦手，说道：
“请他到书房吧！”
谢安雅这时方才想起，尤启似乎很久没在她面前出现过了！生性警惕敏感的谢安雅，立马将这对于常人而言易于忽略的细节记在了心上。
再次见到尤启，瞧着他浑身绫罗绸缎、珠玉环饰、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连谢安雅这般心性冷淡漠然的人，都不免生起了物是人非之感！
“启二哥！”
谢安雅姿态蹁跹，俯身行礼。尤启忙虚浮一把，连道：
“雅妹妹快起！咱们兄妹之间，这么客气作甚？没得折煞我了！哥哥最近俗务缠身，抽不得空闲前来走动，不知雅妹妹近日可安好？”
谢安雅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方面容带笑地回道：
“启二哥还说妹妹太过客气，依我看，是启二哥太过生分才对！你也说了，咱们是兄妹，既是兄妹之间，便是我真恼了启二哥，也不会一直生启二哥的气！更别说，启二哥也说了，启二哥不是无故不关心妹妹了，而是有事在身么！妹妹整日在家，闲得慌，哪里比得上启二哥在外头挥斥方遒？妹妹虽年幼无知，却是也不敢任性耍赖耽误启二哥做正事的！”
这尤启今日也太过殷勤了些，倒是显得假了！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谢安雅眯了眯眼，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究竟意欲何为！
尤启笑道：
“我也就是瞎忙活，哪比得上妹妹闲情雅致！妹妹是个有福之人，哪是我们这些人能比得上的！”
谢安雅笑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瞧着启二哥这意气风发的，别是在哪儿发了财吧？若真是如此，启二哥可不能忘了妹妹啊！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尤启哈哈一笑，道：
“再怎么也不能忘了妹妹！倒是以后，我还需得妹妹多多提携呢！”
谢安雅面容淡淡，说道：
“启二哥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于公于私，启二哥身为男子，奔走于外，肆然洒脱，不比我一个女子被困内宅，睁眼闭眼都只是这么个巴掌大小的地方，桎梏压身，踽踽难行。更何况启二哥比我大那么几年，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经历见识更不少，哪还需要我提携？启二哥莫不是之前吃了酒，现在在说醉话？”
尤启嘿嘿一笑，转了话头说道：
“雅妹妹这次去大佛寺，可有遇到有意思的事？”
谢安雅柔声说道：
“此次前去大佛寺，是为先父斋戒诵佛的，希望佛祖看见我如此虔诚的份上，保佑先父！妹妹倒是不知道，启二哥口中的‘有意思的事’，又是从何说起呢？”
尤启道：
“好了雅妹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齐王殿下倾心于你，我也是知情人！瞧齐王殿下如今这架势，妹妹入齐王府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依着妹妹这般绝色品貌，齐王殿下定会极为宠爱于你，到时，岂不是我这做哥哥的，还得妹妹照拂提携？”
谢安雅拿着茶托的手紧握了下，沉声道：
“启二哥，你可知，若真如你所言，我这进齐王府，只是个侍妾？你难道，真如此欢喜期待把我送到齐王府当妾！”
尤启有些个不摸不着头脑，说道：
“雅妹妹这是怎么了？咱们这等人家，能高攀上齐王殿下，虽然只是个王爷，但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得来的！这齐王的侍妾可不同于一般人家的侍妾，那可是皇家啊！”
“便是齐王，妾也只是妾！启二哥难道不知道侍妾的地位吗？”
尤启扑哧一声乐了，笑着说道：
“我说好妹妹啊，便是这大户人家家里，哪个没有个三妻四妾？便是你大姐姐，嫁进了宁国公府当继室，你那姐夫房里姬妾还少？你那大姐姐又做了些什么呢？她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在你大姐夫面前闹闹别扭、耍耍小脾气罢了！你大姐夫不照样把几个侍妾宠翻天？男人纳妾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若是人人都如你所想，这世上怎么还有那么多上赶着要当妾的女子？”
谢安雅挑眉说道：
“人家女子爱当不当，反正我是不会的！”
尤启摇头叹道：
“我的傻妹妹！既然嫁谁都要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那还不如从中选个最有权势的。你想想啊，只要你进了王府，你就一辈子锦衣玉食，一堆儿的仆从捧着伺候你一个！要我说，就妹妹这容色，我这辈子没见过比妹妹更美的，王爷定然对妹妹爱不释手，到时候，妹妹有王爷做靠山，府里那些王妃侧妃什么的，还有谁还敢惹你？你不是能在王府内横着走？”
横着走，当我是螃蟹么？谢安雅暗自诽谤！
尤启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心神动摇了，便继续说道：
“要说齐王殿下，也真是为妹妹费了不少心思！就说妹妹上回送我的那张雨打残荷图吧，齐王殿下一听我提起说这是妹妹的亲笔之作，便起了兴趣，看了之后更是爱不释手，便问我要拿什么才能同意换？还说妹妹这画是无价之宝，万不能直接提起金银，让铜臭给沾惹了俗气！妹妹你说，你和齐王殿下是不是志同道合？齐王殿下看重妹妹，便是我说了不要赏赐，殿下事后还是赏了我诸多金银珠宝！我知道，殿下这么优待我，可都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
尤启神秘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看妹妹面相也是个有福之人，到时候，再为齐王殿下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岂不是地位更稳了？如今齐王府已是多年未有婴儿啼声了，齐王殿下膝下子嗣不丰，妹妹若能诞下麟儿，那可是大功一件啊！而且齐王殿下如今的子女年岁渐大，都说家中老人最爱的不过是小幺儿、大孙子！齐王殿下的长子还未到成婚年岁，那这小幺儿不是尽得齐王殿下的宠爱？到时候妹妹若能哄得齐王殿下为妹妹上书请封庶妃，甚至是侧妃，那不就是妹妹修成正果功德圆满了？”
谢安雅被他这副与幸荣焉的模样气了个仰倒，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顺便尤家也飞黄腾达了，是不是？”
尤启笑道：
“瞧妹妹这话说的，尤家尤家，妹妹不也是尤家人么？虽说齐王殿下的宠爱重要，但齐王府的正妃侧妃哪个不是大有来历的？妹妹孤家寡人的，便是齐王殿下再宠爱你，你也得为你的小王子考虑再三啊！尤家可不是小王子的外家？妹妹外家越强盛，府内岂不是更无人敢欺你们了？我们可是互惠互利！”
谢安雅横眉冷目地说道：
“既然知道齐王的妻妾都是大有来历，都不好惹，你还想着把我送进去？就不怕我有命进，没命出？外头都说‘宁为农家妇，不为富家妾’，更不用说是这更为权贵的王府了！启二哥在外这么些年，难道连这也不知晓？”
尤启愣了下，恍然大悟，道：
“原来妹妹是不愿当妾！”
随即摇头苦笑道：
“我说妹妹啊！咱们这样的人家，你有何资格去当齐王殿下的正妃啊？哪怕是侧妃，你也够不上啊，便是齐王府的庶妃，身份都比你高！我说……”
“啪”地一身，谢安雅把手中的茶碗重重放在桌上，喝道：
“齐王殿下齐王殿下！感情这天下便就齐王殿下一个好男儿不成？”
尤启目瞪口呆：
“妹妹，这……这……你连齐王殿下都看不上，难道你想进宫当妃子？”
谢安雅不屑地说道：
“妃子？便是贵妃，也只是说得好听，那还不一样是皇帝的妾？”
谢安雅见她这话把尤启吓得一身冷汗，冷冷说道：
“今日你这么为齐王说好话，是齐王叫你过来当说客的？”
尤启见谢安雅看他目光冷似寒剑，不复以往的温柔信赖，不免心中一痛，又见她不同于素来的柔情似水模样，傲然挺立犹如凌霜傲雪的冬梅，拒人于千里之外，衬着她秀美清丽的容颜，更显荣光盛色，又是一阵痴迷。他忙擦了擦一脑门的冷汗，扯着笑，说道：
“齐王殿下自大佛寺一别后，一直惦记着妹妹！碍于为妹妹的名声考虑，不便亲自登门上访，便遣我来给妹妹送了些许赔礼过来，说是那日惊扰了妹妹，还望妹妹不要生他的气……”
谢安雅面无表情地听着，未等他说完，便突兀地开口问道：
“你认识齐王？你跟齐王很熟？还是……你现在就在他手底下做事！”
话虽是疑问，但语气肯定。尤启心中一惊，勉强笑道：
“妹妹果真聪慧！托妹妹洪福，哥哥月前已入了齐王殿下门下！”
“我可没那么大的福气！”谢安雅端起茶做送客状，“我以为……你是哥哥的！”
谢安雅模糊地说道，随即又冷下脸，喝道：
“启二哥，如今你既已在齐王殿下手下了，便念着妹妹小家经不起风雨，以后便不要来往了！还请启二哥看在妹妹先父曾照应过你的份上，给妹妹一家留条生路罢！那座钟还有花卉盆栽的分红以后也不要给我了，便当是我给哥哥的赔礼罢！秋月，送客！”
“哎哎哎妹妹！”尤启忙道，“你好歹收了齐王殿下的赔礼，再给我回个一言半语啊！”
谢安雅从一开始便积攒下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她拍案而起，把手边的茶碗往地上狠狠掷去，直把它摔了个粉身碎骨：
“尤启，你个混账！你给我滚！”
“我的二姐三姐受苦了！瞧着瘦了这么多,都只剩一把骨头了！现在回来了,妈一定给你们好好补补。”
谢安雅和三姐面面相觑,瞧着对方红润的双颊,怎么也想象不出尤老娘是怎么看出她们两个瘦成一把骨头的！
钱嬷嬷见她们母女三人都堵在门口,忙上前劝道：
“太太，两位姑娘才从大佛寺回来，还是先让她们进屋歇一歇吧！”
尤老娘双手一拍,惊道：
“瞧我糊涂的！”
尤老娘拥着谢安雅和三姐往院内走去，一边说道：
“知道你们这个时辰回来，妈已经让人准备好了你们爱吃的饭菜！三姐爱吃你大姐家做的糟鹅掌鸭信，我前几日去要了方子来，现下在家里也好吃了。二姐素来喜爱贵妃鸡汤，也在炉子上煨着呢！”
三姐依着尤老娘，撒娇道：
“妈，我在大佛寺里，日日都在想你！”
尤老娘眉开眼笑，握着她的手连声道“好孩子”！
谢安雅从随身佩戴的荷包内取了一枚平安符出来，双手托了给尤老娘：
“妈，这是我在大佛寺亲自求的平安符，寺里的高僧开过光的，您戴了，保佑您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三姐忙从自个儿的荷包内取一枚纹样略有不同的平安符，和尤老娘邀功道：
“妈，我也去求了，同二姐姐一道的！佛祖一定能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见尤老娘母女三人如此和乐，钱嬷嬷笑着说道：
“还是姑娘们回来了好啊！这几日姑娘们不在家，家里冷冷清清的，太太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用饭时念叨着姑娘们在佛寺只能用斋饭，歇觉时担心佛寺清寒姑娘们住不惯！那是吃不好，睡不稳。如今接了姑娘回来，太太可要多吃一碗饭，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尤老娘笑骂道：
“你个老货！这会子倒打趣起我来了。”
钱嬷嬷是跟在尤老娘身边的老人了，自然知道尤老娘这是跟她玩笑，便装模作样地打了自己几下，又故意抱屈喊冤，直逗得尤老娘笑得合不拢嘴。
谢安雅和三姐陪尤老娘用了饭，便被赶回屋歇息去了。秋月得了谢安雅的吩咐，悄悄出门去寻了安玄，转告了他谢安雅的命令。
谢安雅之前一直思虑着二姐同张华的婚事，犹豫怎么旁敲侧击让尤老娘去皇粮张家退了这门亲。毕竟这门亲事是二姐生父，尤老娘前夫做主定下的，便是尤老娘身边伺候的人，知道这事儿的也几乎没有。谢安雅就是想通过她们给尤老娘拿主意，也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才好。
可眼下，谢安雅倒是有些庆幸她没有快刀斩乱麻了，好歹她身上还有婚约，虽说只是口头婚约，没有换帖，没有婚书，但也有一定的世俗效力！齐王殿下韬光养晦多年，为人谦逊仁厚，行事公正守礼，他总不能去破坏自个儿塑造的温厚贤王形象，给外人留下个横刀多妻的恶名吧？尤其是在这个夺嫡的紧要关头！
大皇子这个名义上的皇长子早夭，二皇子定王便是如今实际上皇长子。三皇子是元后嫡子，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四皇子早夭，五皇子齐王便是除了定王和太子之外最为年长的皇子，他却因为经历坎坷，纵然府中王妃和侧妃皆为“四王八公”势力，但在皇帝面前从来都是以孤臣直臣面貌出现！皇帝心疼他夹杂在几方势力中处世艰难，又见他在如此情况下还能对他纯孝，不免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更是怜惜他几分！
谢安雅冷眼瞧着，方觉这齐王殿下才是个真正的腹黑，惯会扮猪吃老虎！别看现在朝堂上二皇子和太子殿下闹得欢，不久前，一母同胞的六皇子衡王和七皇子昌王带着“皇帝宠爱的幼子”身份，在其生母——皇帝宠妃夏贤妃的支持下，义无反顾地搅合了进去，连带着他们身后的势力一并搅进了本就混乱的朝堂。这下子，朝堂的水被彻底搅混了！
夏贤妃出身商家，通过小选入了宫成了宫女，因年轻貌美善于逢迎为皇帝宠幸，肚皮争气，连生两位皇子，还都被她在残酷的宫斗中给养活了，一路从宫女晋封到妃位。纵然现在皇帝转头去宠爱更为年轻的赵美人，赵美人还为皇帝生了老来得子——十皇子，夏贤妃已在宫中站稳了脚跟！
现在，诸皇子中可只有这位齐王殿下和十皇子未被波及到了，可十皇子年岁尚幼，生母赵美人位卑言轻，身后又无母族可依。而齐王，生母杨充仪和养母李端妃皆出自书香世家，皆有族人在朝中，虽然只在翰林院、都察院等清贵之地，但在清流文人中很有分量！
吴皇后虽不满齐王不为她掌控，彻底站到她这一方，甚至暗暗流露出他没有争夺皇位的野心，只一心想做个富贵贤王，这让吴皇后把他恨得牙痒！但她已在齐王身上花费甚多，再重新抱养个皇子，别说皇帝不同意，便是同意，后宫也没有合适的皇子给她教养。她最近又渐觉身上沉重，颇有油尽灯枯之感，也没那个心力时间来重新养大一个皇子了！
谢安雅不知道齐王的势力有多大，也不知道他有多少眼线，但从他对她的了解上来看，他暗地里的势力还是不小的！谢安雅也不知道齐王是否知道她身上还背着一个婚约，故而才回家便去叫安玄暗中查访那户皇粮庄头张家，瞧瞧他们家如今是个什么情景！即便齐王忽略了这个事儿，她也会想办法让他知道的！
你看中了我，我便要感恩戴德地接受你所谓的美意，抛弃我所有的尊严和自由，踏进你那混乱难堪的后院，乖乖地臣服在你脚底下，做你一个自此生死不由己的小小侍妾吗？
谢安雅凉薄地想着，徒坤你真是太妄自尊大了！
若齐王殿下下了狠心，想就这么把她抢进齐王府，她也不介意鱼死网破一把，把她和张华的婚事捅破，将齐王夺□的事儿闹得满城皆知，全力把他拉下马，让他从此和储位绝缘！哪怕此后她无甚好名声可言，哪怕这么一来张家会主动来退亲，而她今后无人问津，这又有何忧？天大地大，南蛮北疆，塞外赤壁，哪怕远走海外，总是有她一片容身之处的！
安玄实不愧是谢安雅一手栽培出来的，没过三天，仅从谢安雅提供的只字片语中，便调查明白了那户皇粮庄头张家。谢安雅瞧着手中的消息，很是抑郁无言！
虽从来没对他报以希望，但张华你好歹也争气些啊！如今不过十二三岁，便逃学打架、偷鸡摸狗样样精通，游手好闲、举止猥琐。如此纨绔，谢安雅觉得自己身上要挂上这么一个人的标志，光想想就觉得胃疼，即便只是个挡箭牌！
但她现在也没其他好法子，吩咐了安玄注意些张家，便自欺欺人地把张家这桩事丢到脑后去了。
齐王自大佛寺一别后，就再无消息。谢安雅提心吊胆了几日，见并没有什么风雨欲来的迹象，还是松了一口气的，便又恢复了她以往优哉游哉的小日子，整日里带着三姐看书练字、绘画抚琴、调香烹茶，或是做做女红，绣条绣帕做个荷包什么的，悠闲自在得很！
这日，谢安雅正在专心致志地描着一个牡丹花样。昨日，须弥洞天庭院中的一株夜光白盛开了，谢安雅尤为喜爱，正巧这几日寻思着做个香囊，便将这株夜光白的盛放之景描了出来。良久，她才停下笔，站在桌前欣赏了会儿，满意地笑了。
这时，秋月来报，说是启二爷到了！
谢安雅顿了顿，才放下笔，在高几上的面盆中净了手，拿了一旁的巾帕擦手，说道：
“请他到书房吧！”
谢安雅这时方才想起，尤启似乎很久没在她面前出现过了！生性警惕敏感的谢安雅，立马将这对于常人而言易于忽略的细节记在了心上。
再次见到尤启，瞧着他浑身绫罗绸缎、珠玉环饰、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连谢安雅这般心性冷淡漠然的人，都不免生起了物是人非之感！
“启二哥！”
谢安雅姿态蹁跹，俯身行礼。尤启忙虚浮一把，连道：
“雅妹妹快起！咱们兄妹之间，这么客气作甚？没得折煞我了！哥哥最近俗务缠身，抽不得空闲前来走动，不知雅妹妹近日可安好？”
谢安雅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方面容带笑地回道：
“启二哥还说妹妹太过客气，依我看，是启二哥太过生分才对！你也说了，咱们是兄妹，既是兄妹之间，便是我真恼了启二哥，也不会一直生启二哥的气！更别说，启二哥也说了，启二哥不是无故不关心妹妹了，而是有事在身么！妹妹整日在家，闲得慌，哪里比得上启二哥在外头挥斥方遒？妹妹虽年幼无知，却是也不敢任性耍赖耽误启二哥做正事的！”
这尤启今日也太过殷勤了些，倒是显得假了！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谢安雅眯了眯眼，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究竟意欲何为！
尤启笑道：
“我也就是瞎忙活，哪比得上妹妹闲情雅致！妹妹是个有福之人，哪是我们这些人能比得上的！”
谢安雅笑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瞧着启二哥这意气风发的，别是在哪儿发了财吧？若真是如此，启二哥可不能忘了妹妹啊！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尤启哈哈一笑，道：
“再怎么也不能忘了妹妹！倒是以后，我还需得妹妹多多提携呢！”
谢安雅面容淡淡，说道：
“启二哥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于公于私，启二哥身为男子，奔走于外，肆然洒脱，不比我一个女子被困内宅，睁眼闭眼都只是这么个巴掌大小的地方，桎梏压身，踽踽难行。更何况启二哥比我大那么几年，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经历见识更不少，哪还需要我提携？启二哥莫不是之前吃了酒，现在在说醉话？”
尤启嘿嘿一笑，转了话头说道：
“雅妹妹这次去大佛寺，可有遇到有意思的事？”
谢安雅柔声说道：
“此次前去大佛寺，是为先父斋戒诵佛的，希望佛祖看见我如此虔诚的份上，保佑先父！妹妹倒是不知道，启二哥口中的‘有意思的事’，又是从何说起呢？”
尤启道：
“好了雅妹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齐王殿下倾心于你，我也是知情人！瞧齐王殿下如今这架势，妹妹入齐王府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依着妹妹这般绝色品貌，齐王殿下定会极为宠爱于你，到时，岂不是我这做哥哥的，还得妹妹照拂提携？”
谢安雅拿着茶托的手紧握了下，沉声道：
“启二哥，你可知，若真如你所言，我这进齐王府，只是个侍妾？你难道，真如此欢喜期待把我送到齐王府当妾！”
尤启有些个不摸不着头脑，说道：
“雅妹妹这是怎么了？咱们这等人家，能高攀上齐王殿下，虽然只是个王爷，但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得来的！这齐王的侍妾可不同于一般人家的侍妾，那可是皇家啊！”
“便是齐王，妾也只是妾！启二哥难道不知道侍妾的地位吗？”
尤启扑哧一声乐了，笑着说道：
“我说好妹妹啊，便是这大户人家家里，哪个没有个三妻四妾？便是你大姐姐，嫁进了宁国公府当继室，你那姐夫房里姬妾还少？你那大姐姐又做了些什么呢？她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在你大姐夫面前闹闹别扭、耍耍小脾气罢了！你大姐夫不照样把几个侍妾宠翻天？男人纳妾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若是人人都如你所想，这世上怎么还有那么多上赶着要当妾的女子？”
谢安雅挑眉说道：
“人家女子爱当不当，反正我是不会的！”
尤启摇头叹道：
“我的傻妹妹！既然嫁谁都要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那还不如从中选个最有权势的。你想想啊，只要你进了王府，你就一辈子锦衣玉食，一堆儿的仆从捧着伺候你一个！要我说，就妹妹这容色，我这辈子没见过比妹妹更美的，王爷定然对妹妹爱不释手，到时候，妹妹有王爷做靠山，府里那些王妃侧妃什么的，还有谁还敢惹你？你不是能在王府内横着走？”
横着走，当我是螃蟹么？谢安雅暗自诽谤！
尤启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心神动摇了，便继续说道：
“要说齐王殿下，也真是为妹妹费了不少心思！就说妹妹上回送我的那张雨打残荷图吧，齐王殿下一听我提起说这是妹妹的亲笔之作，便起了兴趣，看了之后更是爱不释手，便问我要拿什么才能同意换？还说妹妹这画是无价之宝，万不能直接提起金银，让铜臭给沾惹了俗气！妹妹你说，你和齐王殿下是不是志同道合？齐王殿下看重妹妹，便是我说了不要赏赐，殿下事后还是赏了我诸多金银珠宝！我知道，殿下这么优待我，可都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
尤启神秘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看妹妹面相也是个有福之人，到时候，再为齐王殿下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岂不是地位更稳了？如今齐王府已是多年未有婴儿啼声了，齐王殿下膝下子嗣不丰，妹妹若能诞下麟儿，那可是大功一件啊！而且齐王殿下如今的子女年岁渐大，都说家中老人最爱的不过是小幺儿、大孙子！齐王殿下的长子还未到成婚年岁，那这小幺儿不是尽得齐王殿下的宠爱？到时候妹妹若能哄得齐王殿下为妹妹上书请封庶妃，甚至是侧妃，那不就是妹妹修成正果功德圆满了？”
谢安雅被他这副与幸荣焉的模样气了个仰倒，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顺便尤家也飞黄腾达了，是不是？”
尤启笑道：
“瞧妹妹这话说的，尤家尤家，妹妹不也是尤家人么？虽说齐王殿下的宠爱重要，但齐王府的正妃侧妃哪个不是大有来历的？妹妹孤家寡人的，便是齐王殿下再宠爱你，你也得为你的小王子考虑再三啊！尤家可不是小王子的外家？妹妹外家越强盛，府内岂不是更无人敢欺你们了？我们可是互惠互利！”
谢安雅横眉冷目地说道：
“既然知道齐王的妻妾都是大有来历，都不好惹，你还想着把我送进去？就不怕我有命进，没命出？外头都说‘宁为农家妇，不为富家妾’，更不用说是这更为权贵的王府了！启二哥在外这么些年，难道连这也不知晓？”
尤启愣了下，恍然大悟，道：
“原来妹妹是不愿当妾！”
随即摇头苦笑道：
“我说妹妹啊！咱们这样的人家，你有何资格去当齐王殿下的正妃啊？哪怕是侧妃，你也够不上啊，便是齐王府的庶妃，身份都比你高！我说……”
“啪”地一身，谢安雅把手中的茶碗重重放在桌上，喝道：
“齐王殿下齐王殿下！感情这天下便就齐王殿下一个好男儿不成？”
尤启目瞪口呆：
“妹妹，这……这……你连齐王殿下都看不上，难道你想进宫当妃子？”
谢安雅不屑地说道：
“妃子？便是贵妃，也只是说得好听，那还不一样是皇帝的妾？”
谢安雅见她这话把尤启吓得一身冷汗，冷冷说道：
“今日你这么为齐王说好话，是齐王叫你过来当说客的？”
尤启见谢安雅看他目光冷似寒剑，不复以往的温柔信赖，不免心中一痛，又见她不同于素来的柔情似水模样，傲然挺立犹如凌霜傲雪的冬梅，拒人于千里之外，衬着她秀美清丽的容颜，更显荣光盛色，又是一阵痴迷。他忙擦了擦一脑门的冷汗，扯着笑，说道：
“齐王殿下自大佛寺一别后，一直惦记着妹妹！碍于为妹妹的名声考虑，不便亲自登门上访，便遣我来给妹妹送了些许赔礼过来，说是那日惊扰了妹妹，还望妹妹不要生他的气……”
谢安雅面无表情地听着，未等他说完，便突兀地开口问道：
“你认识齐王？你跟齐王很熟？还是……你现在就在他手底下做事！”
话虽是疑问，但语气肯定。尤启心中一惊，勉强笑道：
“妹妹果真聪慧！托妹妹洪福，哥哥月前已入了齐王殿下门下！”
“我可没那么大的福气！”谢安雅端起茶做送客状，“我以为……你是哥哥的！”
谢安雅模糊地说道，随即又冷下脸，喝道：
“启二哥，如今你既已在齐王殿下手下了，便念着妹妹小家经不起风雨，以后便不要来往了！还请启二哥看在妹妹先父曾照应过你的份上，给妹妹一家留条生路罢！那座钟还有花卉盆栽的分红以后也不要给我了，便当是我给哥哥的赔礼罢！秋月，送客！”
“哎哎哎妹妹！”尤启忙道，“你好歹收了齐王殿下的赔礼，再给我回个一言半语啊！”
谢安雅从一开始便积攒下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她拍案而起，把手边的茶碗往地上狠狠掷去，直把它摔了个粉身碎骨：
“尤启，你个混账！你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