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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通往荣誉的路(二)

    马队在离他五十步外的地方停下,只有旺斯老河单骑來到他跟前,跳下马背,悲凉地叫了一声酋长,巴思坎得尔长出一口气,无限哀恸地说,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旺斯老河亢奋地回望一眼说,我请來了塔崩人。复仇的日子就在眼前,快快去见达克帕罗,他会送给你一匹战马一把大刀。巴思坎得尔冷笑一声,慢腾腾走向达克帕罗。达克帕罗翻身下马迎接他,第一句话便是,我的弓箭呢?你把它送给了强盗?巴思坎得尔说,我的女人呢?哪去了?快把她还给我。之后两个人再也不说什么,僵持了一会。巴思坎得尔转身回到旺斯老河身边,告诉他,达克帕罗决不会诚心替我们报仇,他只想着他的弓箭,塔崩人也是为了弓箭才兴师动众的。别去送死了,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只能引火烧身。旺斯老河觉得这不是野骛之父应该说的话,失望地说,你可以不去,但你不要阻拦我。巴思坎得尔说,我是野骛之父,我有权力保护你的生命。旺斯老河轻蔑地哼一声说,你本來就不是我们部落的人,你根本不想为死去的人报仇。部落灭亡了,你为什么还活着?我的野骛之父,难道你不怕那些死去的灵魂搅扰你今后的生活?他看对方沉默不语,又说,逃你的命去吧,往南走,不太远,就是塔崩部落的营地。说罢他跳上马离开了巴思坎得尔。

    马队又开始奔驰。威风凛凛的骑手们一个个从巴思坎得尔身边闪过,远去,消逝。原野重新归于寂静。时间的延展深邃而沉重。 ,

    为了发泄不满,旺斯老河故意给巴思坎得尔指错了方向。七天以后,他才辗转來到塔崩部落的驻地。塔崩人正在忙乱之中。从那些集中起來准备迁徙的羊群身上就可以看出,宁方特人打败了塔崩骑手的进攻,当巴思坎得尔在忙乱而无暇顾及客人的人群中找到旺斯老河时,他正躺在草地上睡觉。他沒有毡房沒有家什沒有女人沒有羊群,他不想留在这里也不想跟着塔崩人迁徙,他失去了主心骨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在他被巴思坎得尔推醒后他朦胧觉得自己已经被捆绑起來,而面前蹲着的正是一个狰狞的宁方特人。他惊叫着跳起,急眨跟皮,又松口气,浑身无力地坐到草地上。巴思坎得尔比他显得还要疲惫,坐到他身边一句话也不想说。他的心思跟旺斯老河的一样也在去留之间徘徊。过了半晌,旺斯老河突然开口讲话了,你说得对,达克帕罗只想夺回自己的弓箭。他对人家说,只要把弓箭交出來,塔崩骑手就可以放弃进攻。宁方特部落的酋长跪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地乞求他息怒,说只要使部落免遭不幸,哪怕献上他的心脏他也愿意。弓箭被人磨磨蹭蹭地拿出來摆到了达克帕罗面前。达克帕罗跳到地上一一验收自己的宝物。就在这时,一根绳索飞过來套住了他的脖子。正在悄悄包围塔崩骑手的宁方特人突然从四面夹击过來。前去征讨的塔崩人死了一半逃回來了一半。达克帕罗沒回过神來就做了俘虏,是死是活不得而知。宁方特的酋长说,他要杀尽塔崩人,不然他的耻辱的双膝将会承受风湿的痛苦,折磨得他终生不宁。巴思坎得尔吸口冷气,惊悸地抬头望望。他什么也沒望见,但他明白战争的阴云就在一眨眼的将來。

    塔崩人在这里度过了最后一夜。就要出发了,星群逸去,晨光斜洒而來。宽阔的谷地渐渐显露。一种奇迹和白昼一起降临。人们看到,在前面不远处的山坡上有那么多漂亮的灰色野马。用不着商量,所有人都停下不走了。他们把这看作是神的启示,无论是祸是福,这儿就是他们的家园,至少暂时如此。只有巴思坎得尔看出了蹊跷。野马群不吃不喝,做出随时奔逃的样子。它们受惊了,好像它们是被追撵到这里來的。不祥的感觉使他向塔崩人大声发出了警告:赶快走吧,宁方特人就要來了。沒有人理睬,包括旺斯老河也用眼光讥讽着他的胆小怕死。他们重新安营扎寨,打火做饭。之后,女人们去放牧,男人们急不可耐地扑向山坡进行这个年度的第二次猎马。中午,男人们回來了,兴奋地吆喝着女人赶快洗马肠煮马肉。但兴奋并沒有持续多久,一切都按照巴思坎得尔的预料发生了。宁方特人的突袭惊跑了野马群。塔崩人來不及撤离,就被敌人的马队踏平了所有的毡房。屠戮再次发生。喊杀声盖过了惨烈的叫声。抵抗是无济于事的,活着的人都开始逃跑。而这时,巴思坎得尔早已來到高坡上,挥动手臂大声喊叫着要塔崩人向自己靠拢。他的预言实现了,他的喊声自然发生了效力。亡命者朝他跑去。很快,数百男人和女人都背靠山脉簇拥在了高坡上。狂妄的宁方特入杀尽了來不及逃走的老弱妇孺,便气势汹汹地向高坡包抄过來。幸存的塔崩骑手们就要迎上去拼命。巴思坎得尔连声喝斥。他和旺斯老河带头走进了山谷。追兵已经迫近,群龙无首的塔崩人來不及考虑是不是应该服从一个陌生人的引导,慌慌张张跟在了巴思坎得尔身后。

    穿过一片林带,再穿过一片荒草滩,迎面是一座陡峻的山峰。宁方特人追过了林带追过了荒草滩追到了山峰脚下。他们杀死了几个落在后面的人,直把塔崩人赶到不得不攀援上山的地步。所有的马匹都被塔崩人丢弃了。他们徒步上山,來到半山腰时发现宁方特人也徒步追了上來,密密麻麻的,一直铺排到山脚。塔崩人立住,大口喘气,只有巴思坎得尔一个人继续朝上走去。旺断老河冲他喊一声,不能再上了,你上到哪里人家冲到哪里,不如就在这里和他们拼了。巴思坎得尔一阵沮丧,酸麻的双腿瑟瑟发抖,浑身沉甸甸地直往下坠。他一屁股坐下,坐在一块龇牙咧嘴的石头上,疼得他重又站起。石头松动了,顺着山坡滚下去,正好砸到一个宁方特人的头上。那人的脑壳顿时迸裂,沒來得及喊一声就倒了下去。我们为什么要跑?我们已经有了战胜敌人的武器那就是堆积在这里的累累大石。巴思坎得尔在心里说着又将一块石头踢了下去。用不着提醒,所有的塔崩人都扑向石头。

    轰隆隆隆,这里的万年寂寞被阵阵石头的滚动声搅扰得动荡不宁。鸟兽惊恐地四散面去,发怵的云雾來回扭动着。坐土飞扬.蓝天霎时昏暗了。而在半山腰,在那些滚石头的人中,时不时发出几声疯狂的吼叫,回音从两侧的高山上传來,像猛兽奔走。宁方特人既沒有撤退也沒有爬上來,因为几乎所有追撵到山坡上的人都被乱石砸死在了那里。山脚下的荒草滩上,宁方特酋长组织了第二次第三次进攻,但他的部众除了送命之外毫无所获。眼看黑夜就要來临,宁方特人只好停止进攻。他们來到山谷外面,也像当初塔崩人等待金塔娃和白孩子那样,等待着塔崩人被饥饿所驱使,跑出來送死。但是塔崩人沒有出來,他们发现,野马群出现在了荒草滩上,就像酷寒的冬天里大地出现了无数温暖的太阳。

    这是一个白昼,山谷外面的宁方特人还在惊悸地回想着万石轰击的悲惨场面。他们决心复仇,但对再次攻山却表现得异常谨慎。酋长明白,不到失去最后的耐心的时候,自己是不会贸然进攻的。而在山谷里面,已经取得了塔崩人信任的巴思坎得尔将人群分为两拨,一拨人去山下猎马,一拨人掏石挖洞。用來砸击敌人的石头已经不多了,他们必须揭去植被挖出石块來垒在阵地的前沿,至于洞那是要住人的。他们必须做长期打算。这样过了半个月,耐不住性子的宁方特人终于又一次走进了山谷。他们这次把人分为十五批,三十个人为一批,沿着山坡拉开间距,一批失利了再上一批,如同大水漫溢,一波未平又起一波。然而半个月的准备使塔崩人有了足够的石块。他们三人为一组,一组人瞅准一个进攻者往下滚石头。石头用完了,宁方特部落的人马已有十三批被砸退或砸死。随着太阳落山,他们又一次撤离了山谷。塔崩人的斗志正在旺处,他们连夜做准备,将挖掘出的石块再次堆积在阵地上。这种劳作在巴思坎得尔的督促下又持续了半个月,又用老办法打退了宁方特人的三次进攻。他们做好了准备,要让这种抵抗一再地重复下去,直到宁方特人全部死尽。

    春日将尽的时候,宁方特人发动了最后一次绝望的进攻,结果仅仅是换取了许多石头的崩落。塔崩人很快又在消逝了石块的阵地上把大大小小的石块垒得更高。宁方特酋长再次丢下了几十具部众的尸体后,无可奈何地带人离开了山谷。大地以不变的规律送走了黑夜迎來了白昼。野马群的迁徙又开始了。它们似乎不愿意离开塔崩人,走走停停,从中午一直走到第二天黎明,才完全消逝在塔崩人的视域之外。塔崩人也不愿意离开野马群,他们征询巴思坎得尔的意见,巴思坎得尔说,我们已经丢失了战马,只要我们一离开这些挖出來的岩石,宁方特部落的骑手就会追上我们。你们看到天上的那只大鹰了么?它是宁方特人的眼睛,它每时每刻都在监视着我们。可野马群一走我们就沒有肉吃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如果我们跟着野马群往山谷深处走,我们就是失败者,如果我们走到山谷外面去,去做一个抢马、抢肉的强盗,我们就是胜利者。尽管我们必须流血牺牲。现在,对我们有利的是,宁方特人已经尝到了我们的厉害,气焰不像开始那样嚣张了。当我们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一定会惊慌失措。勇士们,你们说我的话对不对?沒有人说不对,也沒有人说对。旺斯老河说,你是我们的头,你的话就是神明的意志,为什么还要征求我们的意见?难道你怀疑我们都是些怕死鬼?巴思坎得尔说,野骛部落已经灭亡了,我已不是公众的父亲。我也不是塔崩人的酋长,因为据我所知,不是塔崩人的血统,不在塔崩人中长大的人,是不能成为他们的酋长的。但是如果勇敢的男人们愿意出生入死去做一个强盗,我倒可以带领这些强盗抢來部落所需要的一切。我以诗人的名誉保证,宁方特人的马将成为我们的马,宁方特人的羊将成为我们的羊,宁方特人的毡房将成为我们的毡房。如果达不到目的,我永不歌唱。

    塔崩人骚动起來,为了这钢铁般铮铮作响的誓言,他们激动了。他们举起了双手,开始高声喊叫。这就是说所有的男人都用几个简单的音节表示:我们愿意做一个强盗,而你就是强盗之首,我们愿意服从你的领导。巴思坎得尔神情肃穆地昂首云天,朗声地说,现在,我将歌唱。我要用歌声吓跑那只监视我们的可恶的大鹰,我要用歌声唤來黑夜,因为黑夜是强盗的天堂。歌声响起來了,每一个词每一个音符都是吼出來的,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老熊吃了骑手给它的羊肉,

    便把姑娘交给英俊的骑手。

    它说做一个爱情的强盗吧,

    为了诗人能够歌唱到永久。

    鹰越飞越高,天空却越來越低。当鹰消逝的时候,黑夜就來临了。女人们留下,和往常一样拣來树枝,点起篝火。男人们摸下山去,摸出山谷,摸到宁方特人的毡房四周。那儿也有篝火,但篝火只照亮宁方特人,篝火使强盗们更加隐蔽。强盗们发现了拴在各个毡房四周的战马,发现了那些作为远征的粮草的羊群,发现所有的宁方特骑手都集中在一顶居中的大毡房里,那儿和外面的夜色一样静悄悄。

    巴思坎得尔命令三十个人去偷马,三十个人去赶羊。其余的人由他带领朝那顶有人的大毡房爬过去。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刀,匍匐着尽量躲开被篝火照亮的地方。近了。从毡房后面靠近的人迅速缩短着距离,最终停留在一片蒿草丛里,从那儿扑过去就可以用刀划开毡房。从正面靠近的巴思坎得尔这时已经看清了门内宁方特人的面孔。他沉住气,只等那些人把马和羊偷走后再发起进攻的信号。他的眼光朝里睃巡着,想瞅准宁方特酋长的位置,因为他觉得只有那酋长才配领略一个诗人的暴怒。他找到了目标,同时大吃一惊。他看到酋长歪斜在地上,怀里躺着一个裸身的女人。那女人酷似金塔娃。不不,她就是她,就是金塔娃,他的朝思暮想的女人。

    部落失去了酋长就等于失去了头脑。沒有头脑的部落怎么可以对自已的行动做出正确的判断呢?塔崩人对坤都咒师言听计从。他们用三堆火焰点着了森林,却不明白这场燃着了整个森林的大火的意义。该毁坏的都已经毁坏了,那就是南部荒原――慕腊特河流域的一片原始森林转眼变作了披挂在山山坳坳上的焦黑的地衣。果果哈奇荒原上的又一头黑母牛死了,从它身上流出來的哺育大地和人类以及一切生命的奶汁正在干涸――那股股淙淙流淌的泉水已经不再欢跳和闪烁。慕腊特河因此而损失了许多纯净的源流。可是塔崩人并不知道森林的消逝意味着他们将拥有一颗能够引导他们继续生存下去的头脑,酋长就要诞生了。而如果他们在烧起大火后不是马上离开而是吃着野马的鲜肉耐心地等待几天,酋长诞生的日期是可以提前到宁方特人來犯之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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