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1）
李向前的公司在当地一幢比较有名的大厦里面。按照事先的约定，我十点钟准时来到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装修考究，几乎抛弃了各种现代因素，大理石和实木占据了装修材料的大部分。办公桌、沙发和椅子像是一整套的，如果没看错应该是实木手工雕刻。虽然我对黄花梨之类的珍贵木材并不十分了解，但至少做工还是分辨得出好坏，他这一套绝对价值不菲。办公桌左手边墙面上是一幅大约长宽各2米的浮雕，仔细看才发现竟然是一整块普洱茶，着实别人惊讶。书柜看上去比较普通，里面一本书都没有，却摆了几件瓷器和玉雕。从精致的做工来看，应该只是现代产物，不是什么年代久远的文物。办公桌上没有过多摆设，一台电脑，一只招财蟾蜍，还有一个普通的相框。相片中是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小男孩，应该是李向前的儿子。看他年龄，还真想不到他儿子这么小。
我不喜欢这种装修风格，这样的环境会对我形成一种压迫感。一棵棵原本茂盛的树，承载着自己，也承载着很多其他鲜活的生命。现如今被摆在房间里，按照人们喜欢的形状和角度呈现出所谓的美。我不抗拒美，却无法接受用生命的代价。玻璃的空灵、陶瓷的韵律和钢铁的厚重才是我所追求的美，和眼前这个人这间屋子截然不同。
李向前热情招呼我坐下，有人立刻过来烧水泡茶。
“兄弟，昨晚过得开心吗？”李向前问。
“嗯，让李总破费了。”我应付着。我不知道他对开心的定义，但可以确定和我的定义肯定不同。
“哪里的话！上门便是客，我就怕招呼不周呢。年底了，比较忙。”
“忙点好，忙说明生意好啊！”我试图引向正题。我没有耐心过多周旋，也找不到任何话题可以和他闲聊。
“好什么呀！”李向前一脸无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今年这生意特别不好做。不怕跟你说，我现在是在吃老本呢，根本就赚不到什么钱。”
“是吗？”我说，“环境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影响吧，不过李总公司定位好，做贸易服务赚的是差价，日子总比我们这些工厂好过吧？而且听说李总还做了不少房地产项目，那个才是赚大钱的生意。”
“别提了，”李向前冷笑，“我不知道你们广东那边怎么样，反正我今年没在房地产上挣到一分钱，房子根本卖不出去。”然后就是长篇大论地向我描述他们公司的“惨状”，抱怨政策，抱怨经济环境，说得好像就快要关门大吉了一样。
一轮报怨之后，他却自己主动提起了设备款的事。“兄弟，说实话，我也不想让你白跑一趟。可哥确实有困难，还要麻烦你跟你们老板说说，再给我点时间，过完这个年我一定想办法把钱还上，我也是讲诚信的人。”
没错，这一点在我意料之中。他想让我变成他的说客，在老板面前帮他说话。想必之前的人遭遇一样。这倒也没什么，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跟我说他是讲诚信的人。
“李总，环境不好大家都不好过。”我说，“我只是个打工的，给您添麻烦我很过意不去。可是这笔钱时间不短了，公司年前有很多问题都等着这笔钱解决。您能不能想想办法，以您的实力，相信一定能够解决的。”
李向前认真听我说完，脸上一直保持着定格一般的和善表情，“哎！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只剩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怎么看。”
“什么办法？”我眼前一亮。
李向前喝了口茶，接着说：“你知道，我只是接工程的。你们那批设备给了鄂尔多斯一家陶瓷厂。说起来也是缘份，那家陶瓷厂就是从你们广东那边产业转移过来的。我去年初拿到设备就马上把他们生产线做好了，他们给我的首付款我全都当订金给了你们公司，一分都没留。本来说好投产后一年内就把钱付清。可人算不如天算，这金融危机说来就来，四条生产线开了不到半年就停了一半。别说还我钱了，连他们公司经营都成问题。我这公司还要经营，也没工夫去搞这事儿。兄弟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别跟我要了，你直接去跟他们要。要下来的设备款还你们公司，差价和服务费我给你一成当是辛苦费。”
我越听心越凉。满心期待的好办法，原来是把皮球踢给我。让我帮他收钱，他给我好处。看起来是公平的交易，受益的却是他自己，他可以不用费心把两面问题都解决掉。若只是这样还好，我怀疑他只不过是提出所谓的解决方法，算是给我一个交待。我若做不到，他就可以摆出一幅“那就是你的问题了”的姿态。尽管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我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李总说笑了，”我说，“我哪有那个本事。您都要不到的钱，我这个过路的人家怕是理都不会理我。况且，从法律上讲，他们和我们公司之间没有债权债务关系，我也没有权利去跟他们要钱。”
“哎！”李向前身体向后，靠在椅子背上，“那哥还真想不到别的什么办法了。”
我想过要跟他谈当初签订的合同，用法律给他施加压力。可转念又一想，如果法律是万能的，就不会存在这么多无法解决的三角债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谈话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说来说去离不开那几句，他的困难和我的无奈。
这样的结果我倒并不惊讶。此前公司的业务员、销售部经理甚至老板都亲自上门催过债，2000万还是拖到现在。我一个生产部的焊接工，如果能够轻易解决，那才是不合常理。
这是我第一次上门催债，摸底的目的多过要钱本身。我很清楚，靠谈判收到设备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要想达到目的，还是要想一些特殊的办法。可不管想什么办法，都要以知己知彼为前提。我试图找到李向前的缺点，可这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
从李向前办公室出来，我直接回到酒店。为了不再发生前一晚那样的事情，我退了房，换了另外一家酒店。确切地说，这只能称得上是一家旅馆。装修简陋，床单破旧不堪。我对住宿环境没有过多要求，我只是需要一个空间可以给我休息和思考而已。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除了中午到楼下吃了一碗面之外，剩下的时间都在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距离元旦只剩下几天，到时放了假，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不幸的是，我最终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结论只有一个——我必须先了解李向前这个人。蠢人只会用蠢办法，可有些时候蠢办法反而会发挥作用。我就是这样一个蠢人，我决定跟踪李向前。
我穿够衣服，带上自己那部傻瓜相机，在下等四点半前后赶到了李向前公司楼下。我先打114查到了公司前台电话，确定李向前没有外出。然后观察了一下周边环境，选择了大厦对面一楼一家咖啡店，点了一杯咖啡在窗边的位置坐下，等着李向前出现。
李向前离开大厦只有两种方式，要么是从正门走出来，要么是直接从车库出口坐车或是开车离开。我想不到任何理由会让他从后门离开，同时也很庆幸，大厦正门和车库出口都在我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更关键的是，前一晚我记住了他的车牌号码。我并没有这样的心机，只是像他这种有钱人，车牌号都极容易记。我记住了尾数“888”。
我讨厌等待，可又好像一直在等待。我不愿去深究这个话题，结果无非是意愿败给现实。我应该至少喝了三杯咖啡，一直喝到胃有些刺痛，才终于看到李向前的车从车库里缓缓驶出。此时已接近七点，天已经完全黑了。我飞奔出咖啡店，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路跟了上去。其实我并不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只是觉得跟着他就或多或少能够掌握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说他家在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他与一些什么人来往之类的。在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之前，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可是，他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前一晚接待我的那家酒楼。毫无疑问，他又要接待某人或是被某人接待。说不定，又是一个和我一样过来跟他讨债的。如果只是这样，我要收集有用的信息恐怕至少要等到九点之后了。一切看上去都正常得没有任何价值，除了一点，在一家购物中心门口有个女人上了他的车。没错，是琦琦。尽管天已经全黑，可借着购物中心广场的灯光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从下飞机那一刻算起，我来到这个城市只有24小时，这个女孩却已经是第三次出现在我面前。就在前一晚她离开烧烤店的时候我还在想，我可能很快就会再遇见她，可我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看来，我之前的猜测基本没错。琦琦一定是李向前应酬场合必到的角色。从刚才上车的地点来看，基本可以排除夫妻关系。单独接她，也说明她不会是一般的陪酒女。那么，情人的结论就基本可以确定。
我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把琦琦和讨债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可是现实却迫使我不得不在她身上寻找些什么。到目前，除了她我找不到任何与李向前有关的信息。在他们走进酒楼之后的两个小时里，我做了很多种假设。如果我找到琦琦并向她询问关于李向前的事，她是会帮我还是会将我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说给李向前听呢？结果似乎没有悬念，我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李向前既然能够让她随行出入应酬场合，必定是能给她些什么，家庭、金钱或是其他。我找不到任何理由能让她偏向我这一边。那么前一晚她离开烧烤店前跟我说的那句话又意味着什么呢？显然她是在向我透露某种信息，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我搞不清楚，讨债的目的和目前收集到的片面的信息在我脑中乱作一团。虽然想不出结果，可我决定要等到他们吃完饭出来。
又是漫长的等待。我先是找了一家小商店买了包饼干垫了下肚子，然后就在酒楼对面路边的一个电话亭里抽起了烟。一面继续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一面等他们出来。
这次是李向前被人搀扶着出来的，看来今天应酬的对方比我重要得多。琦琦扶着他一起上了车，我赶忙到路边拦出租车，这才发现脚已经冻得快没了知觉。看看时间，已经是九点半，我确信下面将要去的地方一定有我想知道的东西。
汽车一路向市区行进，我无意再看路边风景，一直叮嘱司机跟上。越走越觉得熟悉，一直到汽车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下，我才意识到这完全是昨晚的情景再现。同一群人，同一家酒楼，同一条路，同一家酒店。唯一不同的是我变成了一个旁观者，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我的跟踪本领确实不高超，除了躲在马路对面，借一棵光秃秃的树做掩护之外，根本不敢再靠近一步。和随便一个故事的桥段一样，一个妙龄少女和一个醉酒大叔从车上下来，双双走进酒店大堂。一切顺理成章，并且发生得很快。前后不到一分钟，李向前和琦琦从我眼前消失，车子也开走了。我什么都没想，也根本来不及想。本能地举起相机，把镜头拉到最近，连续拍了几张照片。我确实没有想过照片的用途，没有想过用照片威胁李向前还钱。在我愚钝的脑子里，根本不可能在一分钟内做出一套具体的计划。一切都出于本能，我也一向相信直觉。
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还是过于紧张，拍完照片后我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我艰难地点上一支烟，平静下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很饿。在北方冬天的夜晚，我竟然没吃饭在室外呆了几个小时。不远处路边有个推车卖麻辣烫的，我随便选了几样东西，坐在路边临时摆放的小桌子旁吃了起来。几口热汤喝下去，整个人开始慢慢舒缓过来，手脚有了知觉，意识也慢慢变得清晰。
回想过去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好像有些太快。我只是个工人，本应老老实实呆在车间里，靠双手养活自己。昊跃已经不在了，我不是只需要养活自己就可以了吗？钱很重要，这一点没错，可我应该在几年前就意识到这一点。在昊跃还在快快乐乐读书的时候，在女朋友还没有离开我的时候。对于这次为了赚钱而接下的任务，更像是一种亡羊补牢的挣扎，像是为了填补心里的愧疚和不甘。对此，我显然还没有做好准备，可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已经把我的时间填满。我讨厌这样，却又总是这样，在还没有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愚钝，但我仍然认为是上天从不给我思考的时间。把这一天一夜放大成三十年，我一直是这么经历着，后知后觉。我希望自己的人生简单一些，若这个愿望不能实现，至少希望生活可以简单些。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然而，不管是人生还是生活，从来都没有简单过，只是我自己把它们想得过于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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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前热情招呼我坐下，有人立刻过来烧水泡茶。
“兄弟，昨晚过得开心吗？”李向前问。
“嗯，让李总破费了。”我应付着。我不知道他对开心的定义，但可以确定和我的定义肯定不同。
“哪里的话！上门便是客，我就怕招呼不周呢。年底了，比较忙。”
“忙点好，忙说明生意好啊！”我试图引向正题。我没有耐心过多周旋，也找不到任何话题可以和他闲聊。
“好什么呀！”李向前一脸无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今年这生意特别不好做。不怕跟你说，我现在是在吃老本呢，根本就赚不到什么钱。”
“是吗？”我说，“环境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影响吧，不过李总公司定位好，做贸易服务赚的是差价，日子总比我们这些工厂好过吧？而且听说李总还做了不少房地产项目，那个才是赚大钱的生意。”
“别提了，”李向前冷笑，“我不知道你们广东那边怎么样，反正我今年没在房地产上挣到一分钱，房子根本卖不出去。”然后就是长篇大论地向我描述他们公司的“惨状”，抱怨政策，抱怨经济环境，说得好像就快要关门大吉了一样。
一轮报怨之后，他却自己主动提起了设备款的事。“兄弟，说实话，我也不想让你白跑一趟。可哥确实有困难，还要麻烦你跟你们老板说说，再给我点时间，过完这个年我一定想办法把钱还上，我也是讲诚信的人。”
没错，这一点在我意料之中。他想让我变成他的说客，在老板面前帮他说话。想必之前的人遭遇一样。这倒也没什么，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跟我说他是讲诚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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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前认真听我说完，脸上一直保持着定格一般的和善表情，“哎！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只剩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怎么看。”
“什么办法？”我眼前一亮。
李向前喝了口茶，接着说：“你知道，我只是接工程的。你们那批设备给了鄂尔多斯一家陶瓷厂。说起来也是缘份，那家陶瓷厂就是从你们广东那边产业转移过来的。我去年初拿到设备就马上把他们生产线做好了，他们给我的首付款我全都当订金给了你们公司，一分都没留。本来说好投产后一年内就把钱付清。可人算不如天算，这金融危机说来就来，四条生产线开了不到半年就停了一半。别说还我钱了，连他们公司经营都成问题。我这公司还要经营，也没工夫去搞这事儿。兄弟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别跟我要了，你直接去跟他们要。要下来的设备款还你们公司，差价和服务费我给你一成当是辛苦费。”
我越听心越凉。满心期待的好办法，原来是把皮球踢给我。让我帮他收钱，他给我好处。看起来是公平的交易，受益的却是他自己，他可以不用费心把两面问题都解决掉。若只是这样还好，我怀疑他只不过是提出所谓的解决方法，算是给我一个交待。我若做不到，他就可以摆出一幅“那就是你的问题了”的姿态。尽管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我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李总说笑了，”我说，“我哪有那个本事。您都要不到的钱，我这个过路的人家怕是理都不会理我。况且，从法律上讲，他们和我们公司之间没有债权债务关系，我也没有权利去跟他们要钱。”
“哎！”李向前身体向后，靠在椅子背上，“那哥还真想不到别的什么办法了。”
我想过要跟他谈当初签订的合同，用法律给他施加压力。可转念又一想，如果法律是万能的，就不会存在这么多无法解决的三角债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谈话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说来说去离不开那几句，他的困难和我的无奈。
这样的结果我倒并不惊讶。此前公司的业务员、销售部经理甚至老板都亲自上门催过债，2000万还是拖到现在。我一个生产部的焊接工，如果能够轻易解决，那才是不合常理。
这是我第一次上门催债，摸底的目的多过要钱本身。我很清楚，靠谈判收到设备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要想达到目的，还是要想一些特殊的办法。可不管想什么办法，都要以知己知彼为前提。我试图找到李向前的缺点，可这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
从李向前办公室出来，我直接回到酒店。为了不再发生前一晚那样的事情，我退了房，换了另外一家酒店。确切地说，这只能称得上是一家旅馆。装修简陋，床单破旧不堪。我对住宿环境没有过多要求，我只是需要一个空间可以给我休息和思考而已。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除了中午到楼下吃了一碗面之外，剩下的时间都在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距离元旦只剩下几天，到时放了假，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不幸的是，我最终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结论只有一个——我必须先了解李向前这个人。蠢人只会用蠢办法，可有些时候蠢办法反而会发挥作用。我就是这样一个蠢人，我决定跟踪李向前。
我穿够衣服，带上自己那部傻瓜相机，在下等四点半前后赶到了李向前公司楼下。我先打114查到了公司前台电话，确定李向前没有外出。然后观察了一下周边环境，选择了大厦对面一楼一家咖啡店，点了一杯咖啡在窗边的位置坐下，等着李向前出现。
李向前离开大厦只有两种方式，要么是从正门走出来，要么是直接从车库出口坐车或是开车离开。我想不到任何理由会让他从后门离开，同时也很庆幸，大厦正门和车库出口都在我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更关键的是，前一晚我记住了他的车牌号码。我并没有这样的心机，只是像他这种有钱人，车牌号都极容易记。我记住了尾数“888”。
我讨厌等待，可又好像一直在等待。我不愿去深究这个话题，结果无非是意愿败给现实。我应该至少喝了三杯咖啡，一直喝到胃有些刺痛，才终于看到李向前的车从车库里缓缓驶出。此时已接近七点，天已经完全黑了。我飞奔出咖啡店，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路跟了上去。其实我并不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只是觉得跟着他就或多或少能够掌握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说他家在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他与一些什么人来往之类的。在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之前，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可是，他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前一晚接待我的那家酒楼。毫无疑问，他又要接待某人或是被某人接待。说不定，又是一个和我一样过来跟他讨债的。如果只是这样，我要收集有用的信息恐怕至少要等到九点之后了。一切看上去都正常得没有任何价值，除了一点，在一家购物中心门口有个女人上了他的车。没错，是琦琦。尽管天已经全黑，可借着购物中心广场的灯光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从下飞机那一刻算起，我来到这个城市只有24小时，这个女孩却已经是第三次出现在我面前。就在前一晚她离开烧烤店的时候我还在想，我可能很快就会再遇见她，可我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看来，我之前的猜测基本没错。琦琦一定是李向前应酬场合必到的角色。从刚才上车的地点来看，基本可以排除夫妻关系。单独接她，也说明她不会是一般的陪酒女。那么，情人的结论就基本可以确定。
我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把琦琦和讨债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可是现实却迫使我不得不在她身上寻找些什么。到目前，除了她我找不到任何与李向前有关的信息。在他们走进酒楼之后的两个小时里，我做了很多种假设。如果我找到琦琦并向她询问关于李向前的事，她是会帮我还是会将我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说给李向前听呢？结果似乎没有悬念，我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李向前既然能够让她随行出入应酬场合，必定是能给她些什么，家庭、金钱或是其他。我找不到任何理由能让她偏向我这一边。那么前一晚她离开烧烤店前跟我说的那句话又意味着什么呢？显然她是在向我透露某种信息，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我搞不清楚，讨债的目的和目前收集到的片面的信息在我脑中乱作一团。虽然想不出结果，可我决定要等到他们吃完饭出来。
又是漫长的等待。我先是找了一家小商店买了包饼干垫了下肚子，然后就在酒楼对面路边的一个电话亭里抽起了烟。一面继续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一面等他们出来。
这次是李向前被人搀扶着出来的，看来今天应酬的对方比我重要得多。琦琦扶着他一起上了车，我赶忙到路边拦出租车，这才发现脚已经冻得快没了知觉。看看时间，已经是九点半，我确信下面将要去的地方一定有我想知道的东西。
汽车一路向市区行进，我无意再看路边风景，一直叮嘱司机跟上。越走越觉得熟悉，一直到汽车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下，我才意识到这完全是昨晚的情景再现。同一群人，同一家酒楼，同一条路，同一家酒店。唯一不同的是我变成了一个旁观者，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我的跟踪本领确实不高超，除了躲在马路对面，借一棵光秃秃的树做掩护之外，根本不敢再靠近一步。和随便一个故事的桥段一样，一个妙龄少女和一个醉酒大叔从车上下来，双双走进酒店大堂。一切顺理成章，并且发生得很快。前后不到一分钟，李向前和琦琦从我眼前消失，车子也开走了。我什么都没想，也根本来不及想。本能地举起相机，把镜头拉到最近，连续拍了几张照片。我确实没有想过照片的用途，没有想过用照片威胁李向前还钱。在我愚钝的脑子里，根本不可能在一分钟内做出一套具体的计划。一切都出于本能，我也一向相信直觉。
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还是过于紧张，拍完照片后我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我艰难地点上一支烟，平静下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很饿。在北方冬天的夜晚，我竟然没吃饭在室外呆了几个小时。不远处路边有个推车卖麻辣烫的，我随便选了几样东西，坐在路边临时摆放的小桌子旁吃了起来。几口热汤喝下去，整个人开始慢慢舒缓过来，手脚有了知觉，意识也慢慢变得清晰。
回想过去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好像有些太快。我只是个工人，本应老老实实呆在车间里，靠双手养活自己。昊跃已经不在了，我不是只需要养活自己就可以了吗？钱很重要，这一点没错，可我应该在几年前就意识到这一点。在昊跃还在快快乐乐读书的时候，在女朋友还没有离开我的时候。对于这次为了赚钱而接下的任务，更像是一种亡羊补牢的挣扎，像是为了填补心里的愧疚和不甘。对此，我显然还没有做好准备，可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已经把我的时间填满。我讨厌这样，却又总是这样，在还没有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愚钝，但我仍然认为是上天从不给我思考的时间。把这一天一夜放大成三十年，我一直是这么经历着，后知后觉。我希望自己的人生简单一些，若这个愿望不能实现，至少希望生活可以简单些。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然而，不管是人生还是生活，从来都没有简单过，只是我自己把它们想得过于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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