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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1)

    2008年12月底

    深圳没有直飞包头的班机,我不得不在上海转机,白白浪费了一整个下午。为了消磨时间,我在机场书店随手买了本书,却只看了还不到十页就丢在一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任何等待都失去了耐心。等待,本应是一股在岁月磨砺中不断壮大的力量。然而,我的这股力量却在不断的等待中不知不觉消失殆尽。

    妈妈没有因为我的等待而回来,爸爸没有因为我的等待而改变对昊跃的看法;岑昊跃,我最爱的弟弟,也没有因为我的等待而停下离开的脚步;还有那个我等了四年的女人,却告诉我说她不能再等了,等我有能力娶她不知道还要多少年。我用了过多的时间去等待,可没有人因为我的等待做出任何改变。

    飞机从虹桥机场起飞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夕阳不偏不倚的透过窗口直射在脸上。在爬升到预定高度之前,遮光板不能放下,我只好把脸扭向右边。

    坐在右边的是一个和昊跃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白色T恤加一件灰色长外套,蓝色牛仔裤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左耳打了耳洞,戴着十字架形状的耳钉,在夕阳的照射下格外抢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把脸转向他让他有些尴尬,转头对我笑了笑,笑得很不自然。

    “阳光太刺眼了”他说。

    “哦,是啊。”我又往窗外望了一眼说,“遮光板不让关。”

    “嗯,挺奇怪的。”

    “什么挺奇怪的?”

    “只有起飞和降落的时候才不让关,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笑了笑,没说话。

    “去包头出差吗?”他问。

    “为什么猜我是出差呢?”我反问。

    他脖子歪了歪,略微皱起眉头,打量了我一下,说:“这个季节很少有人会去包头旅游吧。草和树叶都没了,到处都光秃秃的。要看雪也应该去东北。”

    我再次微笑。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和昊跃一样。

    “你们这个年龄的人都喜欢打耳洞吗?”

    他显然对我的这个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稍加思考之后说了句,“或许吧。”

    “我弟弟就想打耳洞,为了这个我还和他吵了一架。”

    “你很专制。”他没有看我,好像在写着什么。

    “我不反对男孩子爱美,只是不赞成任何伤害身体的行为。”我试图解释。

    他伸手摸子摸自己的耳钉,转头问我:“你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伤吗?比如被玻璃或是水果刀划伤之类的。”

    我被问住了。对呀,谁会没受过伤呢,相比之下,耳洞算得了什么。

    他好像并没有想要听我的答案,低头仔细看着手上的一个小本子。我看到了第一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吗?还是只对我……

    “情书?”我再次主动挑起话题。

    其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和陌生人搭讪有些唐突,尤其还是一个男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和昊跃年纪相仿,眉宇间的神情也有点相像的原因。

    好在他并没有表现出反感,甚至直接把小本子递到我面前。这一点和我弟弟可一点都不像,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最怕写东西了,”他说“帮我看看,这样写能行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吗?还是只对我?你很美,我想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可你引来的目光越多,难免会受到更多伤害。这是上天给你的不公平待遇,这一点我明白。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和别人不同。请允许我走近你,我会让你感受到我的真心。”

    我强忍着没有笑出来。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连情书都这么天真直白,不带任何拐弯抹角。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出卖了我。因为他一把夺回了本子,嘟囔了一句:“我知道写得不好。”

    我没有说话,只示意他把本子和笔都给我。他面带疑惑,可还是照做了。我翻开新的一页,稍加思考,写下一段话:

    “不敢闯入你的内心世界,生怕扰了你灵魂深处的清灵。伤痛在你记忆中结了疤,形成一堵堵隔绝爱情的墙。我无法走近,因为我还没能找到合适的钥匙。我微笑着,时而也悲伤。渴望你的目光能够照进我心里,看到我的真诚。然后为我开门,让我去抚平那些沉积已久的伤。”

    他好像看了几遍,然后把本子收进包里。转头问我:“后来你弟弟打了耳洞吗?”

    我愣住几秒钟,才适应了他跳跃的思维。“没有,他不在了。”

    他又歪了歪头,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哦,对不起。”

    “没事。”我并不避讳谈论弟弟的事,“他从小就很乖,很听我的话。”我顿了顿,见他似乎有兴趣听,就继续说下去,“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想打耳洞,我不同意。他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说我专制。结果就吵了起来。”

    “哦,”他点了点头说,“看你样子应该也不超过三十岁,想不到竟然会对打耳洞有偏见。”

    我耸耸肩说:“这个我还真的无法解释,可能他从小在我管束之下,我习惯了用父母管教孩子的方式去管教他吧。”

    “为什么要你管教?”他问。

    我知道他是想问我们的父母呢?为什么要我这个做哥哥的来代替父母的角色?这个我无法回答,我无法跟一个初次见面的孩子讲,我的父亲怀疑昊跃不是他亲生,打跑了妈妈,冷落昊跃。我不管这只是他的怀疑还是确有其事。但我知道,那是我弟弟,如假包换的亲弟弟。我不能忍受任何人欺负他,包括我的父亲。所以,对父亲我充满了怨恨,高中一毕业就带着昊跃离开那个家。没有人管,我就只能靠自己,一直供他读到大学,一直到他离开。

    可是这些我不能说,也不想说,只好应付了一句:“这个比较复杂,总之他是唯一一个被我视为亲人的人。”

    他看上去有点尴尬,可能他随便问了几个问题,没想到我的故事这么复杂。显然他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想了半天问了一句:“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岑昊跃,日天昊,飞跃的跃。”

    “挺好听的,”他想了想,又问,“那你不会是叫岑昊飞吧?”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对呀,我确实叫岑昊飞。”

    这一笑,先前的尴尬就都不见了踪影。一个耳钉,让我和这个初次见面的孩子聊到了我的家事。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此后,我们没有再讨论昊跃。至于是什么事夺走了我最爱的亲人,在结果面前已经显得不重要。白血病不算什么稀奇。对于我这个高中毕业的人来说,没有足够的能力把他从死神手里夺回来也没什么奇怪。对于这样的结果,我接受。我也只能接受。

    和昊跃离开我相比,被苦等四年的女友抛弃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可这两件事加起来却让我突然间意识到,能力很重要,而在现实的世界里,钱是衡量能力的重要标准。

    正因为如此,我坐到了这次航班上。

    我没有高学历,唯一能够支撑我生活的也就只有一项稍有些价值的技能。从离开家那天开始,我就在深圳一家设备制造公司学习焊接。几年下来,也算得上是一个熟手技工。我很清楚自己的境况,所以从来没有过什么远大的梦想。十年间,我没有换过工作,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一个月几千块钱的收入,虽然略显拮据,可还是勉强养活了我和昊跃两个人。

    直到昊跃离开,我突然开始有了大多数人一早就有的追求——我要赚钱。幸运的是,没过多久我就找到了这样的机会。

    每到年尾,都是老板最头疼的时候。每天上门催收货款的人络绎不绝,而别人欠自己的钱却没那么容易收得回来。对于一家规模不大的民营企业来说,生存十几年已经不是易事,最后的灭亡多半是因为资金链的断裂。

    今年老板的日子更不好过。金融海啸席卷全球,国内民营经济各个产业链条中只要有一个环节牵涉到外贸,不利影响就会向上下游迅速蔓延。金融危机的伤害只是其中一方面,而由此引发的信任危机更是给民营企业带来无法估计的伤害。对于我们公司来说,最现实的问题就是货款。一面是不付钱拿不到生产所必须的钢材,另一方面设备发货后却迟迟收不到货款,几个月时间内公司的流动资金就迅速被掏空。老板试图效仿钢材贸易企业,要求订货商付了钱才发货,结果对方干脆不提货,整套设备搁置在车间,连正常生产都受到影响。公司最大的一笔应收款多达2000万,是2007年初包头客商订购设备的款项。对方当时只付了三成订金,约定剩余部分在设备交付使用后半年内付清。结果两年过去了,连一分钱都收不回来。

    时近年关,我自告奋勇,让老板给我一次机会。如果我有办法收回设备款,希望他能给我应得的奖励。跟了他十年,他知道我的性格。我知道他并不抱太大希望,可还是同意让我试试,并答应如果收回货款,将按3%给我奖励,也就是60万。这对于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相当于我这么多年工作的收入总和。我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方法,但我确定,不收到钱,绝不回来。顾不得元旦将至,我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这份有可能给我带来超额回报的工作。

    欠钱的人叫李向前,在包头经营一家设备服务公司。他自己不生产设备,也不是设备的使用者。他所做的事情就是承接各类制造企业的新厂建设或设备更新换代工程。他从全国各地购买各类设备,负责安装以及投产后的维护。在设备款的基础上加收一定比例的服务费用,构成公司的主要利润来源。凭借他广泛的人脉网络,把公司做得颇具规模。除了正常经营企业之外,据说他还涉足一些房地产项目,甚至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收入,资金实力可见一斑。以至于老板第一次跟我提起这个人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叫“李向钱”。跟他通电话的时候他就在包头,很痛快的让我去找他。我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应对我这个讨债的,我只是想,先见到人再说。于是,我就由上海转机飞往包头。碰巧,就在飞机上遇到了这个和昊跃很像的男孩儿。

    在后面的聊天中,我得知他在上海读书,元旦假期提前回家。问起他的名字,他只说他叫小磊,我也就没再追问他的全名。下飞机的时候,他祝我在包头过得愉快。

    短短两个多小时,这个男孩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我万万没想到,之后我会再次遇到这个男孩儿,并且是以一种我更加想像不到的方式。

    一走出机场,就看到有人高高举起写着我名字的纸板。半个小时后,我被带到一家酒楼的包房。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场面。整个包房就是一个巨大的蒙古包,要走上几级台阶才是餐桌。坐在这里吃饭,自然就会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那是一张装饰华丽的餐桌,至少可以容纳20个人同时就餐。桌上的陶瓷餐具整套都带有金边和花纹,另配有一只银制小酒碗。主位背后的墙上是一幅巨型壁画,好像是讲述蒙古人狩猎的场景。台下是一块至少有20平方的空地,铺着极具民族特色的地毯。墙角立着一面鼓,正中摆着一张长型翘边桌子,看上去像是用来做某种仪式的。穿着民族服装的服务员不下十个,站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看着这场面,一面感叹自己的孤陋寡闻,一面在心中暗骂,这么奢侈的消费,却两年不还钱,不是无赖就是流氓。

    完全搞不懂这是在演哪出,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人用这种级别的待遇迎接一个上门讨债的人。我不知道这个李向前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但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接我的人安排我坐下,然后边打着电话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面,还真的有些局促和不安。

    等了大约十五分钟,门口热闹子起来。男男女女十几号人鱼贯进入包房,一路有说有笑。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看上去大约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和我想象中大腹便便的样子大相径庭,腰板挺拔、面泛红光。直觉告诉我,他就是李向前,事实证明我没有猜错,他每经过一个服务员身边都会被叫一声“李总”。

    他径直走向我。我也早已起身,一面观察着,一面在心里盘算着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没有钱支付设备款。

    “您就是岑先生吧?”还差几米才到我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向我伸出了右手。“原来这么年轻啊!哈哈哈……”

    我礼貌地和他握了手,用同样官方的方式和他打招呼,“李总看上去也很年轻啊,和我想像中也不太一样。”

    “是吗?都快五十岁的人喽。哈哈哈……”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爱大笑,有人上门催债不是应该很厌恶才对吗?可一进门到现在,不管是场面还是人都完全和我事先预想的截然不同。这反倒让我有些惴惴不安。

    “来,坐下说,坐下说。”

    李向前自已坐在主位,安排我坐在他左手边,右手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孩子,看上去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其他人陆续找到位子坐下,每个男人身边都有一个年轻女孩子相伴,我也不例外。

    至此,我大概明白了李向前的意图。估计他是不会摆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无赖姿态。相反,他很可能会好吃好住伺候着我,然后跟我哭穷,列举眼下若干困难,让我回去跟老板说说,再通融一段时间。说不定还会给我点额外的好处,让我把他的“窘境”添油加醋地向老板转达。之后发生的事情一点点验证了我的想法。

    首先是颇具规模的欢迎仪式。一只烤全羊摆在台下空地中央,一群蒙古族少男少女用汉语对所谓的“贵宾”——也就是我表达了热烈的欢迎,并邀请我给烤全羊切下第一刀。接下来是一段蒙语祝酒歌。还没等我搞清楚状况,就有人用某种动物的角盛满酒送到我面前。我就像玩偶一样被摆弄着,还没开饭就已经三杯酒下肚,他们称之为“草原三杯”。我看了看台上那十几号人,就知道这晚我怕是在劫难逃了。

    稍后晚宴正式开始。李向前第一个起身向我敬酒。

    “给李总添麻烦了。” 我的这句话完全是出于礼貌。

    “这叫什么话!”李向前大声说,“上门就是客,况且咱们都是兄弟,自家人。”

    我心中冷笑。心想,谁和你是兄弟。从年龄上我可以叫你叔叔,从关系上我是来跟你要钱的。这还没怎么着,就叫上兄弟了。心里这么想,可我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李总说得对,自家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来麻烦李总……”

    “喂!”李向前打断我,“一家人咱就不说两家话,今晚兄弟你就吃好喝好玩好,只谈感情,不谈公事。”

    完了。态度很明确,完全被我猜中。可这初次见面,我也确实不方便在众人面前开口提要钱的事。弄不好让他没了面子,钱的事就更难办了。索性先顺着他,明天直接找到他办公室,两个人单独谈还会方便一些。

    接下来就是一场混乱。满满一桌子的菜我几乎没吃,银制的小酒碗一碗接着一碗敬过来。男人敬完了,他们身边的女孩子也一个接一个走过来。很明显,他们丝毫没有喝过酒的迹象,我已经半醉了。

    期间,我留意到李向前身边的女孩子一直静静坐着,没敬过酒,只是偶尔给李向前倒杯酒,也没怎么吃过东西。这样的场合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似乎注意到我在看她,朝我望过来,我立刻避开她的目光。

    再喝多几杯,我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开始让陪我喝酒的女孩子帮我挡酒。我没见过这种场面,但我知道每个人身边安排一个年轻女子是什么意思。席间李向前几次要求我身边的女孩子帮我倒酒夹菜,我都伸手制止。我无意接受这样的安排,但如果这样喝下去,我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什么圈套。酒醉人清醒,我一向都是这样。

    眼看着我不肯再喝酒,李向前便转身跟他身边的女孩子说:“琦琦,去,敬你岑大哥一杯。”然后又转向我,“这可是琦琦今晚第一杯酒,兄弟你不能不给面子吧?”

    原来她叫琦琦。我想,在场的所有人当中,除了李向前,我只会记得这个名字。对于这些陪酒女,我从来不反感,这是她们的生存方式。但也不会有什么好感。她们永远都在笑,见谁都会叫老板。如果有必要,她们还可以变换任何一种你喜欢的称呼。可是琦琦不同,在她脸上我看不到一点讨好的微笑。她整晚都那么冷冷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就连向我敬酒的时候她也只是说了一句“岑先生,祝你在包头过得愉快”,一饮而尽,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祝你在包头过得愉快”,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下飞机的时候小磊也是这样跟我说的。他们两个应该也差不多大。没错,像他们这样的年纪,就应该说出这种简单的祝福。不带任何讨好或官方的成分,听起来要舒服得多。

    我开始猜测琦琦和李向前的关系。要说陪酒女,她明显和在座的其他那些完全不同。她整晚几乎没喝什么酒。也肯定不是他老婆,先不说年龄差距,应该没有哪个老板愿意带老婆参加各种应酬。那么是情人?有人说情人分两种。一种为感情,那叫“小三”;另一种为钱,那叫“二奶”。琦琦肯定不是前者,因为我看不出她对这个李向前有任何好感,眼神是不会说谎的。那么……我实在不愿意把“二奶”两个字用在这样一个女孩子身上。于是,我给她的定义是李向前的情人。对,在当时那个场景,我认定她的他的情人。

    可这似乎与我丝毫没有关系,我的任务是要钱,我的目标是拿到那60万的奖励。我知道这个任务没有那么容易完成,此刻我甚至已经不抱太大幻想。我不是第一个来要这笔钱的人,一般的方法肯定被尝试过,我又能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没有时间给我思考太多,李向前亲自过来敬酒。此时的我已经开始感觉天旋地转,他却好像刚刚开始。这或许就是他的“战术”。我来的目标是他,所以我必须先顺着他。他今晚的目标是我,他要灌醉我。这样一来,结果就顺理成章了。我几乎是被抬去酒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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