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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2012年1月

    元旦刚过,春节将至。对于桦树村来说,这是一年中最美、最祥和的时候。

    长白山上除了松树之外,很难再找到一点绿色,整个世界都妆点成了耀眼的白。村子东西两面各有一条小河,没有正式的名称,村民直白地称她们为“东河套”、“西河套”。到了这个时候,厚厚的冰面封住了一切动静,连河水流动的声音都很难再听到。踩踏过的积雪填平了原本沟壑纵横的泥土路,村民们运送柴火货物都无需再手提肩扛,一个爬犁就可以一路拖着回家。

    这个季节不用做农活,除了一些人偶尔上山套只野兔丰富一下餐桌以外,大部分时间大伙儿都聚在一起打打麻将抽抽旱烟,当地人管这叫“猫冬”。“猫”在东北话里有“躲”的意思。所以我猜,“猫冬”应该就是说躲在家里度过寒冬,养精蓄锐准备开春之后全力去耕耘,争取再获得下一年的丰收。

    我走进村口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这里的冬天白天很短。远远就看见一缕缕炊烟静静地升起,然后被寒冷压制,均匀散开。几乎每家的院子里都立着一根长杆,很多都已经挂上了灯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春节。我一眼就认出根叔家的那盏,全村也只有他家的灯笼是根叔自己做的。

    根叔家有一条大黑狗,刚进院子的时候它可能没认出我,对我叫了几声,把根叔一家人都叫了出来。

    最先迎上来的是萌萌,根叔的小孙女。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有八岁了。两年没见,长高了不少。她像颗棉花糖一样飞到我面前,抱住我的一只胳膊,亲昵地一遍遍叫着昊飞叔叔。

    根叔的儿子大鹏哥是个典型的东北汉子,皮肤黝黑,身形魁梧。他三两步就到了我面前,一手拍拍我肩膀,一手不由分说接过我的行李,说:“咋这么晚才到呢,你嫂子都念叨好几回了,眼瞅着天黑了就不见你露面。”

    “说的是呢,”嫂子笑吟吟地迎上来,把萌萌从我身边拉开,疼爱地拧了拧她的小耳朵,“别缠着你昊飞叔叔,瞅瞅你那小手,弄脏了叔叔的衣服。”

    “没关系的。”我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脸早已经冻得麻木,连笑都格外艰难。生在广西活在广东的我终究还是适应不了这里的冬天。

    根叔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我们一边聊着就走上了台阶。根叔把他长长的烟袋在墙上敲了敲,说:“到了就好,到了就好。”

    嫂子叮嘱了几句,就回到厨房继续准备晚饭。根叔和大鹏哥拉我上炕,开始询问我的近况。我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他们也就没有再追问。我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们还会像以前那样热乎地拉起家常。而现在,聊天都好像刻意在回避着什么。

    为了让久别重逢的场面不至于太尴尬,我打开了行李箱,把给这一家人准备的礼物一样一样拿出来。选礼物对于我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索性就给他们每个人带了一件厚实一点的衣服。不用说,最兴奋的当然是萌萌。一件红色毛边的小棉袄对于现在的城市人来说略显傻气,可穿在萌萌身上却好看得不得了。她跑到镜子前照了一会儿就飞快地跑去跟妈妈炫耀。

    离别两年,这个家没什么变化。根叔还是一副闲适的神情,大鹏哥热情依旧,嫂子还是把家里打理得干净整齐,萌萌还是一样活泼可爱。一切都和我初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只是,这次只有我一个人来。

    晚饭很丰盛,冷菜热菜摆了满满一桌子。我已经了解并习惯了东北人的待客方式,也就没有说什么客套话。

    三个男人分别倒上一小碗酒,根叔坐在最中间,大鹏哥和我分别坐在两侧,女人和孩子则坐在炕沿上,这也是约定俗成的。

    大鹏哥不停给我夹菜,嫂子则一会儿跑一趟厨房,填菜填饭。这种农村小作坊酿出来的酒特别容易醉人,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一小碗酒下肚,饭桌上就热闹了起来。刚刚进屋时的那种局促早已烟消云散,三个男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就聊开了。

    “来,昊飞兄弟,哥再给你满上。”大鹏哥略微带着醉意帮我倒酒。尽管我伸手拦着,小酒碗还是被倒满了。我知道,今晚我一定会醉,心里实际上也希望能醉一场。好好睡一觉,或许就不会再觉得那么累。

    “你这两年都跑哪儿去了?一个电话也没打。”大鹏哥问,“那天爸接到你电话,说你要来过年,我还不信呢。”

    “哥,对不住了。”我略带愧疚地说,“我跑了很多地方,好像一天都没停过。也不是不想给你们打电话,就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兄弟,你想多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这一家子还是把你当成自家人,有空就回来住几天。”大鹏哥举起酒碗示意我喝一口。

    我觉得眼眶有点湿,不敢说话,猛地喝一口酒,硬把眼泪压了回去。

    “孩子,”根叔也说话了,“工作也不干啦?这么跑来跑去为个啥呀?”

    “根叔,我一定要找到小磊,我答应过琦琦要照顾他。”

    “你真的会照顾他?”根叔追问。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究竟是为了一个承诺,还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

    “你找到了吗?”

    “没有。”我低下了头,“我想到的他有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可我找不到他。”

    “他可能压根儿就不想让你找到。”大鹏哥插了一句,“中国那么大,你上哪儿找去?”

    大鹏哥说的对,别说整个中国,就算在同一座城市,有心躲着的话,就可能一辈都见不到。我知道人海茫茫想要找到一个人难度有多大,可是我跟琦琦保证过,小磊一定要判无罪,并且要照顾好他。我做到了第一件,第二件也必须做到,不管我是否愿意。对琦琦,我从未食言,也永远都不会。

    “我明天想去看看她。”我低声说。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根叔先开口,“这大雪封山的,还是别去了。”

    “我想看看她。”我重复道。

    “不用看了,都打理得好好的。”这次是大鹏哥劝我,“这不快过年了吗,你就踏踏实实的在这住下,咱好好过个年。”

    我低头不说话,喝了一大口酒,呛得一阵咳嗽。

    “大鹏,你就带昊飞兄弟去一趟吧。”嫂子帮我解围,“不去看一眼,怕是也过不好这个年。”

    又是几秒钟沉默之后,根叔向我举起酒碗,说:“孩子啊,到了我这岁数你就明白了。人这辈子不长,别活得那么累,别一条道走到黑。”他稍微停了一下,继续说,“行吧,让大鹏带你去看一眼。有啥想说的,就去说透了,回来咱还是得想想咋把这日子过好。”

    “谢谢根叔。”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大鹏哥,麻烦你了。”

    “别说那些,咱都是为你好。”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两碗酒下肚之后,我就已经进入一种迷离的状态。几个人还是一直聊着,偶尔心不在焉地吃口凉菜。已经记不得后面到底谈论了些什么,总之和琦琦无关,和小磊无关。

    我以为喝了酒就能好好睡上一觉,什么都不想,暂时把心里的包袱全都放下。可是我错了,我失眠了。

    只要眼睛一闭上,整个世界就开始快速旋转。就像放电影一样,有记忆以来的一个个片段迅速从眼前闪过。我看到爸爸抱着我摘没成熟的梨子,看到妈妈挺着大肚子把床单挂在长长的竹竿上;我还看到爸爸砸烂家里能砸的所有东西,妈妈抱着还不满一岁的弟弟在墙角剧烈地颤抖;突然某天,妈妈走了,我背着弟弟追到村口;我看到弟弟乖巧的把漂亮的成绩单递到我面前,我拧了一下他的小耳朵夸他是最聪明乖巧的弟弟;我又看到他躺在病床上,跟我谈条件:他乖乖养病,病好了我要同意他在左耳上打一个耳洞……

    我不敢再看下去,我知道下面我将要看到什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我冲到院子里,在围墙旁边把晚饭吃过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我又一次看到了这么清净明亮的星空,上一次是两年前,我和琦琦刚来到桦树村的时候。这样的冬天,只要不下雪,天空一丝云都没有。只要你看得懂,就可以分辨出不同的星座。我扶着围墙,全然忘记了刺骨的寒冷。

    偏南的天空中我认出了水瓶座,1月底到2月初刚好是水瓶座的季节。我记得曾跟琦琦讲过王子伊的故事,我看到了琦琦的眼泪,天瓶的眼泪。

    见到琦琦的第一眼,我绝没想到会和这个天瓶座的女孩将会发生什么故事。她很冷,眼神里写满了抗拒。我以为,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也会是最后一次。然而,她让我不得不相信命运,不得不承认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会在同一个世界里经历同一个故事。好奇、怜悯、迷恋、憎恨、心痛、思念……她几乎让我尝到了能够用词语形容的一切感受。直到今天,我仍不懂她。冰火交织中,我始终无法看清这个女孩的爱与恨。可是,我爱上了她,即使在恨她恨到想杀死她的那一刻我也清楚的知道,我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她。

    两年了,为了对她的一个承诺,我跑遍了印有我们足迹的每一个地方。我满世界的找,想要找到那个叫小磊的男孩。

    找累了,我也想过要放弃。我不明白,即使找到了又能怎样?他心中的仇恨会消失吗?就算消失了,他又该怎样面对我?怎样面对琦琦?可琦琦要我这样做,我就必须找下去。

    思绪翻滚,每一滴无奈的眼泪和每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都恍如昨日。我无法忘记,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刺骨的寒冷提醒我,我还活着。只要还活着,我就必须把该做的事情做完。琦琦和小磊本不该有仇恨。如果要把两年前的罪恶找到一个根源,那个根源就是我。

    我不知道自己在寒风中站了多久,想了多久。早上起床的时候头很疼,身子发沉。我发烧了。

    根叔和大鹏哥都劝我不要去了,嫂子什么也没说,给我煮了一碗姜茶。我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大鹏哥也只好无奈地帮我准备衣服。

    穿上长筒棉靴,戴上帽子。一切准备妥当,我们出发了。

    这条路是村民们一年四季上山常走的路,如果不是因为下雪,还算是好走。冬天上山的人很少,几天前又刚刚下过一场雪,上山的路变得艰难。大鹏哥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问问我怎么样。除此之外,两个人都很少说话,一路只听见脚踩在雪地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远远看到路边那棵大梨树,琦琦最喜欢的地方。

    “你看见过那棵梨树开花吗?”

    “见过。”大鹏哥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今年开花的时候我还专门去看了一眼,挺好看的,放心。”

    他让我放心,想必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琦琦说,梨花是白色的,这么大一棵,开起花来一定美得让人窒息。可惜还没等到春天,一切就定格了。两年间我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见过它开花的样子。我希望琦琦能够看到。

    又走了半个小时,终于来到梨树下。周围一片雪白,可还是能明显看到树下隆起的地方。我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不敢走近。大鹏哥用刀砍下一段树枝,把积雪清扫干净,一座孤坟清楚的显现出来,连墓碑都没有。然后他便远远地走开,点上一根烟,背对着这边。

    我想象过这样的场景,甚至想好了自己到了这里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可人站到这里了,什么都忘了。

    我走到坟前,就这么站着,眼泪完全失控,在脸上结了冰。

    我想说我来看你了,想说对不起,想说我没有找到小磊,想说……想说我很想你。可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速,脖子上的动脉被压制着跳动。我想我的脸应该很红,因为我感觉到自己开始缺氧。这种感觉又袭来了,和埋葬她的时候一模一样。然后,我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冲破喉咙那一瞬间把自己也吓到了。我就这么放声痛哭,大鹏哥没有过来制止。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任由自己像孩子一样放肆的哭号。

    我不知这一刻的情绪代表什么,是思念?是委屈?还是两年的奔走让自己觉得太累?

    琦琦,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只看到你躺在树下,冰冷的匕首整个插进你的身体,满地都是血。我当时快疯了你知道吗?我想冲上去狠狠打你两个耳光,恶毒地骂你,骂你是个婊子。你说过不会再骗我,说过会用剩下的人生向我证明你不会再骗我。可是谁允许你“剩下的人生”只有这么短?

    我看到了,我看到小磊就站在你面前。你知道我当时多想杀了他!是他,到现在我也认为一定是他。

    可是到底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说,你却让我说我全都看到了,让我说亲眼看见你自杀,让我向你一遍遍的保证,保证小磊不会被判有罪。更可恶的是,你让我照顾他。我为什么要照顾他?因为他像我弟弟?我他妈的不需要这样一个弟弟,我的弟弟早死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全世界都是我的仇人。每个人都在骗我,包括你,琦琦。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听从你的安排。尽管我到最后也没读懂你,却按照你的意愿去做了每一件事。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闯进你的生活,并且迅速地失去了自我。你让我做我就做,你说要逃我就跟着逃。你累了,选了一个喜欢的地方就这么睡着了,把剩下的问题都交给我承担。

    两年,凡是我们去过的地方我都挖地三尺地找。可我找不到他,我尽力了。现在我知道了。我找他,不是因为想照顾他,那是你给我的指令,我只能照做。我找他,只是为了要找出真相。我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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