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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3 父兼母职

    “既要做父亲,也要做母亲。”这是一个“新角色”,父亲做得很认真,也非常投入。他表现得非常温存、体贴,用慈爱和关怀,温暖着我们,爱护着我们。

    母亲逝世后,父亲变得更加沉默了。1962年底,写完了最后一部小说《凤求凰》,就很少有外稿了。他很少出门,终日坐在书房里,不是在静静地思念母亲,就是埋首在故纸堆中。他本來就有历史癖,因为文债太多,总沒有时间去研究他感兴趣的历史。他曾经多次对我们兄妹说:“我的职业是新闻记者,我的喜爱是写小说,我钻研的是词章,我要研究的是历史。”现在有时间了,他可以真正研究历史了。他买了许多有关太平天国的史料,认真地细读,可说是手不释卷。他在这浩瀚的典籍史料中得到了一价慰藉,似乎可以稍微减轻他对母亲那难以排遣的思念。另外,他发奋要从头至尾一本不落地读完那套两千多本的《四部备要》。他说到做到,果然坚持不辍,直到逝世。

    我们发现,在这一时期,父亲有个巨大的变化,那就是在他沉默的同时,变得温柔了。用他对我们说的那句话:“既要做父亲,也要做母亲。”这一个“新角色”,父亲做得很认真,也非常投入。他表现得非常温存、体贴,用慈爱和关怀,温暖着我们,爱护着我们。

    也许是对母亲做过许诺的原因,父亲对小弟弟格外疼爱,每到下午四点钟,你就会看到一个病弱的老人,站在胡同口向西张望,我们碰见问他,他总是回答:“望望小同儿。”等着上小学的小弟弟放学回家,成了父亲每日的功课。这时,你会看见一只足球滚进了胡同,跟着闪过了小弟弟的跑动的身影,父亲则默默地跟在后面,一老一小进了北屋,继之而來,书房里会传出小弟弟寻找糕点的撒娇声,其实这些被父亲故意“藏起來”的糕点,一找就能找着,然后就会听见父亲嘿嘿嘿的笑声,这是爷儿俩每日都要上演的“趣剧”,也是一天当中最有生趣的时候。有时候小弟弟做完了功课,会拉着父亲手谈数局,而且要父亲让车、马、炮三个子,枰上交锋,还是动真格的,老少二人厮杀起來,也是昏天黑地,不过鏖战下來,小弟弟总是胜多负少。父亲对幼而失母的小弟弟的关怀、呵护,几乎成了父亲晚年生活的中心。

    晚饭后,我们兄妹都会围坐在小书房里,尽量多些时间陪伴他。而在天南地北的“海聊”中,我们也会获得很多知识。有时我们也会交流一些学习心得,往往争论得面红耳赤,不过吵得最响的是我,笑得最开心的是大舍妹,父亲很少发言,总是含着欣慰的微笑,听着我们的“争鸣”。最后他会拿出各种版本的书,让我们细心体会书中的不同议论,他自己很少先下结论。在父亲的启发下,我们兄妹之间发起了一场学习竞赛,二家兄写了一副对联贴在中墙上,以为共勉:“拼命装进去,死活捧出來。”父亲看了,虽觉得对仗不工稳,但不愿泼冷水,让我们在攻读专业书籍的同时,多读一些中国历史和古典文学,而且要求我们能背诵。他说对经典的文章要倒背如流,这样写起东西來,词句自会奔赴笔底。他知道我在习读唐诗,便从书架上拿出一部《诗韵合璧》,让我学习平仄和诗韵,而且教会了我中国传统的拼音“反切”。正是由于父亲的“启蒙”,使我们对中国历史和中国古典文学有了浓厚的兴趣。

    父亲自己多次对我们说,自己是一个不幸的“过渡人物”。少年时期生活在清朝,自然是个“封建的儿子”,深深懂得封建教育给孩子们带來的痛苦,所以要力争做个“民主的老子”。他对我们的职业、兴趣、爱好、婚姻等从不干涉。至今使我感动和感谢的,是他亲自操持了二家兄和我的婚姻大事。我和内子结婚时,正是3年困难时期,物资极度匮乏,就连买一张床,做一条被都需要票证,是非常难买到的。父亲自己行动不方便,就让大舍妹帮我去购买结婚时的必需品。他对我说:“你要娶老婆了,这是人生大事,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你去问问家婆(皖语外祖母),有什么规矩,别让新亲说我们沒礼貌。”为此,父亲还特意在婚前请我的岳父在鸿宾楼餐厅小酌,并且细微到亲自到西单商场买了一束红色绢花放在我的新房里。他在做这些“婆婆妈妈”的琐碎小事时,做得那样认真、周到,他说要做“母亲”,就极其认真地做了一个“好母亲”。

    我和内子是同班同学,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总角之交。少年时曾合演过一出夫妻戏《芦花河》。父亲、母亲都看过我们合演的这出戏,谁知台上的“假夫妻”,变成了台下的真夫妻。父亲应我们之请,在婚前为我们赋诗并高兴地挥毫写成条幅:

    竹马当年嬉笑颦,芦花河上百花亲。

    何期日后天从愿,指点当年影事真。

    伍

    茵婴 两儿喜期

    父恨水补壁

    至今,每当我看到这充满柔情父爱的珍贵诗篇时,心里都会涌出一股融融的暖流……

    1963年,我的妻子怀孕了。分娩那天,父亲兴奋而又有些焦急地在院子里徘徊,等着消息。直到晚10时许,听到他又添了一个小孙女,母女平安的喜讯,才欣慰地回屋。妻子要出院了,他一再叮嘱我,要我雇辆出租小汽车。我们回到家,父亲正站在院子里迎接我们,看到小孙女,他喜不自胜地弯下腰,在婴儿红润润的脸蛋上深深地吻了一下。

    我们请父亲给新出世的小孙女取名,他不假思索地说:“叫前儿。”不久嫂子也生了个女儿,二家兄也请他取名,父亲说:“叫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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