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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东结古獒王

    藏巴拉索罗神宫前,面对东结古獒王大金獒昭戈的挑战,冈日森格的反应却是困顿地打了一个哈欠,动作迟缓地卧了下來。它知道自己老了,已经不是雄姿英发、目空一切的时候了,它得谦虚一点、内敛一点,尽量给别的藏獒创造出人头地的机会。它相信虽然曲杰洛卓死了,但在情势的逼迫下,西结古草原的领地狗群里必然会冒出更加出色的藏獒,比自己出色,比曲杰洛卓出色,比整个青果阿妈草原所有的藏獒都出色。而表现出色的机会,除了打斗,除了在决一死战中以血肉为代价赢得胜利,还能是什么呢?

    正这么想的时候,一只藏獒跳了过來。獒王冈日森格看了一眼,不太满意地呼噜了一声:就是你?你能应战东结古獒王?

    这是一只名叫各姿各雅的雪獒,虎背熊腰、仪表堂堂,但性格腼腆温顺,很少有争强好胜的时候,尤其是在和野兽和外來藏獒的打斗中,谁也不能把它跟大智大勇、出类拔萃联系起來。

    冈日森格犹豫着,正准备摇摇头,就见雪獒各姿各雅已经走向了打斗场。

    东结古獒王大金獒昭戈一看出场的不是冈日森格,毅然从打斗场的边缘退了回去,尖亮如刀的眼光顿时变得呆钝黯淡了,这是一种不屑的表示,傲慢的大金獒昭戈并不想轻易施展本领,它的想法是:我就是打赢了它,能证明我什么呢?高山只能和高山碰撞,高山要是掩埋了土丘,那不叫胜利,叫欺负。

    各姿各雅看到獒王大金獒昭戈退了回去,知道对方瞧不起自己,心里有点不舒服,又看到走出來跟自己抗衡的是一只虎头苍獒,便学着大金獒昭戈的样子,面带傲慢的神情,不屑地后退着,退了几步,就“汪汪汪”地吠鸣起來。

    勇敢善战、悍猛刚毅的藏獒一般是不会吠鸣的,尤其是打斗之前,但是各姿各雅却莫名其妙地吠鸣起來,而且沙哑短促、若断似连的,给人的感觉是它连虚张声势都不会。东结古骑手们和领地狗们都笑起來:这哪里是藏獒,是一只胆小怕死的笨狗熊吧?可惜它这一身丝绸般漂亮的白毛了,可惜它那虎背熊腰、仪表堂堂的长相了。

    但就在这时,所有盯着打斗场的眼睛都看到,虽然叫声还在持续,各姿各雅却已经不在原地了,好像那儿本來就沒有站立过一只雪獒,站立过的是一只杀戮成性的血渍之獒。现在血渍之獒正在摁住虎头苍獒,喷吐着满嘴血沫。

    谁也沒有看见它的奔扑和撕咬,所有打斗的疯狂、猛恶、激烈统统都沒有,等人们看清楚雪獒消失又迅速出现时,打斗已经结束了。

    西结古的人和狗、东结古的人和狗、上阿妈的人和狗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呼:太惊人了,这只雪獒,它拥有比眼光还快的速度,也拥有傻中出奇的战法,它一举成功,利落得超出了常识。

    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更是兴奋而欣慰:这可是只有獒王级别的藏獒才可能有的扑咬技巧。啊,獒王,各姿各雅不是西结古草原的獒王,谁是獒王?

    父亲跑了过去,蹲下身子看了看虎头苍獒,不分敌我地怒瞪着各姿各雅,吼道:“它咬死你,你咬死它,你们互相咬吧,总有一天你们会把草原上的藏獒咬完,藏獒什么都好,就这一点不好,自己咬自己,跟人一样,不要再咬了。”雪獒各姿各雅温顺地摇了摇尾巴,一脸腼腆地扭转了身子,好像有点不敢面对父亲。父亲无奈地长叹一声,起身走开,又回过头來,就像一个长辈叮嘱一个管束不住又不能不管的孩子那样说:“不要往死里咬,咬伤就行啦,但也不要咬成重伤,听见了沒有?”各姿各雅晃了晃身子,好像是说:怎么可能呢?藏獒的所有打斗都是血肉横飞、你死我活的。

    东结古獒王大金獒昭戈來到虎头苍獒身边,毫不掩饰悲痛地哭号了几声,然后抬起头,怒视着各姿各雅,目眦尽裂,瞳光似火,颤动着胸脯,发出了几声浪涛翻滚般的吼叫。吼叫表明了它的决定,它要上场了,它悲愤之极,打算亲自报仇,杀了各姿各雅,一定要杀了各姿各雅。

    雪獒各姿各雅腼腆地笑了笑,忍让地缩了缩身子,立刻又变得庄严肃穆,满脸杀气。它为自己能够挑战威武不群的东结古獒王而振奋不已,它的眼光是迸射的,脑袋是灵转的,已经想好了打斗的策略:如此这般。

    冈日森格“杭杭杭”地一阵吼,翻译成人类的语言,那就是大叫一声“哎呀”。如果是别的藏獒挑战东结古獒王,冈日森格或许还会采取收敛自己、尽量鼓励别人出人头地的态度,但现在这种鼓励结束了,因为雪獒各姿各雅已经证明,自己就是那只更加出色的藏獒,比自己出色,比曲杰洛卓出色,比整个青果阿妈草原所有的藏獒都出色,它作为獒王一定要珍惜,要保护。它知道接下來面对的恐怕是截至目前藏巴拉索罗神宫前最残酷的一场打斗,就算各姿各雅还能有异乎寻常的表现,胜算的可能也只有百分之四十,对方毕竟是獒王,獒王是力量、速度、体能、技巧、智慧、经验以及人气的全方位组合,你必须有多方面的超越,才有赢的希望。万一你输了,你就永远回不來了,这样的打斗沒有负伤,只有死亡。

    冈日森格吼着跑向打斗场,横挡在了雪獒各姿各雅前面,用头一再地顶着对方。各姿各雅明白这是让它回去的意思,左右躲闪着就是不走,眼神里挂满了疑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打赢了一场,我应该继续打下去。

    冈日森格用单纯而清亮的眼神传递着自己复杂的内心,照父亲的理解,那就是:你是一只有望继任西结古獒王的藏獒,你还要成长,怎么能轻易面对死亡呢?还是让我來打吧,让我去扫清你走向獒王之路的任何障碍都是划得來的,我老了,生命已经不重要了,我就是打不过东结古獒王大金獒昭戈,也会让它身受创伤,耗尽体力,然后你再去挑战,那就一定能赢它了。

    各姿各雅并沒有读懂冈日森格眼神里的内容,只知道自己必须服从獒王,就收敛了脸上的杀气,一如既往地带着腼腆的神情,温顺地转身走去。

    东结古獒王大金獒昭戈冲着各姿各雅狂叫起來,那是让它别走,让它留下性命再走的意思。各姿各雅停了下來,看了看自己的獒王冈日森格。冈日森格冲着大金獒昭戈咆哮起來,告诉对方:我是挑战者,你來跟我打。看到一心想为虎头苍獒报仇的大金獒昭戈依然纠缠着各姿各雅,便毫不迟疑地扑了过去。

    冈日森格的扑咬带着老藏獒的迟缓,大金獒昭戈稍微一晃就躲开了。它倏地横过眼光來,打量着冈日森格,嗓子眼里顿时冒水一样呼噜噜响起來,这是唬鸣,是从肚腹里发出來的雷霆。大金獒昭戈把雷霆之怒一轮一轮地送上天空,天空正在幻变,有云了,刚才还是一碧如洗,一下子就乌云翻滚了。

    父亲看了看压抑的天空,担忧地喊了一声:“冈日森格,不要打了,回來吧。”班玛多吉在他身边说:“你胡喊什么?涣散军心,东结古出场的是獒王,我们出场的也应该是獒王。”父亲吼起來:“班玛书记你瞎了呀,冈日森格已经老了,不能再打了。”班玛多吉说:“它能不能打你不知道,领地狗群才知道,领地狗群沒有怀疑它做獒王的资格,你怀疑什么?”

    其实这次班玛多吉说对了:父亲的担忧也许是多余的,自古以來,无论是狼群、豹群、马群,还是以藏獒为主的领地狗群,决不会拥戴一个体弱无能的同类做自己的首领,哪怕它是德高望重的老者,哪怕它功勋卓著,曾经一呼百应、一统天下。西结古领地狗群既然继续拥戴并服从着冈日森格,就一定有它们的理由:冈日森格绝不是一个无能者,它仍然是西结古草原最厉害的藏獒,它杀敌的勇敢和生存的智慧无獒能比,如果沒有这样的勇敢和智慧,它曾经的威望、核心的地位、凝聚的力量,都将随着能力的衰减而等于零。

    接着又是一次动作迟缓的扑咬,冈日森格就像挠痒痒那样,用前爪在对方身上抓了几下,立马就被大金獒昭戈顶开了。

    东结古骑手的头颜帕嘉喊起來:“昭戈,快啊,咬死它,咬死那个笨蛋。”

    大金獒昭戈回身看了看颜帕嘉,似乎在告诉他:如果认为这只慢条斯理地扑向它大金獒而不害怕被咬死的藏獒是笨蛋,那就大错特错了,首先你得肯定它的胆量是惊人的,其次你得承认它有足够的自信,它相信自己不可能被对方咬死或咬伤,它总是非常机巧地把身形隐藏在你的牙刀和利爪的盲点上,前进后退都隐藏得毫厘不差,不是身经百战、老奸巨猾的藏獒,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大金獒昭戈朝旁边走了几步,想离冈日森格远一点,避开它的接近。冈日森格一看就明白大金獒昭戈扑咬自己的时刻已经來临,速度和力量的角力就要正式登场,对藏獒來说,这是最低的也是最高的能力体现,打斗中的任何智慧和技巧,都不过是速度和力量的花样翻新。

    冈日森格等待着,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血管都为躲开死亡、然后让对方死亡做好了准备,绷紧的四肢似在提醒自己:拼了,拼了,只能拼死一战了,用老迈的身躯拼出最后的年轻,也拼出最后的悲壮,这就是它今天要做的。

    刹那间大金獒昭戈飞镖一样扑了过來,但它不是按常规扑向冈日森格的喉咙,而是扑向了冈日森格的头顶。似乎在炫耀它的跳高能力,它的矫健的身躯变成了飞翔的鹰,展开翅膀遮住了半个天空。冈日森格扬头一看,不得不承认大金獒是它见过的跳得最高的藏獒。更让它吃惊的是,对方跳得这么高的目的并不是按照寻常的规律从天而降,重重地扑砸在它身上,或者跃过它的头顶,迅速转身从后面进攻它,而是杂技表演似的为跳高而跳高,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大金獒昭戈落到了冈日森格后面,就在冈日森格准备前冲过去,躲开对方的后面进攻时,大金獒又跳了起來,这次和上次一样高,奔跃的路线居然是原路返回,一眨眼功夫,它又落在了它第一次起跳而冈日森格准备躲去的那个地方。接着就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跳高,它以不变的路线和不变的高度,在冈日森格的头顶來回奔跃着,不知道它要干什么。

    冈日森格把眼光送上了天空,随着对方的奔跃,头來回摆动着,晕了,晕了,不知道是对方闪來闪去的原因,还是老眼昏花,它觉得头大了,天地倾斜了。它心里一阵紧张,知道危险就要來临,大金獒的进攻马上就会出现,而最有可能的是从头顶突然砸下來,牙刀直攮它的脖颈。

    冈日森格稳住自己,蹦跳而起,试图从对方奔跃的路线中脱险而出。但是立刻它就发现自己失策了,好像大金獒早就预测到了它会这样,蓦然改变了奔跃的路线,几乎在冈日森格落地的同时,砸击在了它身上。

    大金獒昭戈知道对方本能的反应是扭转脖子,抬头朝上撕咬,就朝下龇着牙刀,等待它的喉咙自动露出來。而冈日森格也差一点按照本能的驱使做出这样的傻事來,刚要扭转脖子,无数次出生入死的经验立刻制止了它。它把脖子一缩,噗哧一声趴倒在了地上。大金獒一看冈日森格的喉咙贴近了地面,意识到自己好不容易压住的西结古獒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狡诈,它精心设计的战术已经不可能达到目的,便恼怒地一口咬住了对方的后脖颈。

    冈日森格知道,后脖颈离大血管很近,如果让对方把利牙扎得太深,就会有生命之忧,便把肩膀一斜,奋力朝一边滚去。它几乎是驮着庞大的大金獒,一连滚了五六下,从打斗场的中央一直滚到了边缘,才算把对方彻底甩掉。

    冈日森格站起來,喘着粗气,一副倦极乏极、摇摇欲倒的样子,朝着打斗场的中央走去。流血了,从后脖颈上流下來,就像一些游走的蛇,在长长的鬣毛之间蠕动着,渐渐滴到了地上,一路都是血染的足印。

    大金獒昭戈从后面看着它,突然意识到对方虽然甩掉了自己,却沒有甩掉紧随不去的厄运,进攻的机会又來了。它用矫健的四肢无声地跳起來,以风的速度扑杀过去。冈日森格來不及回头看,只是感觉到身后的气流正在发生变化,就知道死神的魔爪又要來掐死它,便玩命地朝前逃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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