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10 我把岁月交给……
【赵季桀】
如果有一天，我能站在你面前，叫出那个亲切又对我來说、习以为常的称谓的时候，你肯定会像往常的年月一般，对我傻傻地笑吧！
以前我不懂得那些笑，现在我懂得了。
我很怕别人來揭开我的伤口，让它再一次流血。
所以我所有的假装坚强的面具，每一天，每一夜，都修复得很好。
沒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悲伤也是。
沒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亲情也是。
所以，我打算忘记的时候，你不要來提起好么？
就让它静静地，成为一个秘密。
可惜，事与愿违。
1
“清风何处照月明，河里无处不亮堂。”
陆咏之看着心城，幽幽地念出这句诗。
在母亲道出那个秘密的第二天，她和心城约好在深水街见面，心城依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她。可是未等自己开口，咏之却是幽幽地念出这句诗。此时的心城更是莫名其妙了。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一派繁华喧闹冲淡了他略显尴尬的脸容。
“清风里你有听过么？那才是我真正的家乡，是我爸爸和我妈妈出生的地方。”咏之看着前面，眼神里沒有一点聚焦的点，涣散开來的目光，像是藏着诸多的思绪。
“清风里？是以前那个最大的地下钱庄么？我听我爸说过，后來，据说是出事了。”心城回忆着说。
“是么？你爸知道？钱庄是被灭门了吧？连仇家都不知道是谁。”
“我爸只是说出事了，沒说这点，咏之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妈是当年钱庄负责人的女儿。”
心城怔怔地看着她，双眼瞪得浑圆----“那你妈妈？”
“她逃了出來。”
心城的心里仿佛回荡着无限的喧嚣的风，快速地将那些伤悲聚拢而去。
他们在深水街上漫步，慢慢地走着，咏之淡淡地说完那句话后，内心却纠缠满了宛若海草般的细小的悲伤。昨夜她沒有睡好，无论是父亲的死，还有母亲的秘密，都将她的心撞得四分五裂。只要一睡着，梦境里就是父亲的那张脸，还有母亲跑过深夜小巷的情景，那些血似乎游离在自己的鼻息间。然后她，醒了过來，发现自己一身冷汗。
“咏之，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几天，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实在太多了，我也很难过，你知道么？我一遍又一遍打你家的电话，每天早上都去你家门口等，希望你回來。因为我很怕你消失，就这样离开了。”心城无法对着她表达出这段话，于是低着头，望着自己的鞋子。
“沒事啦！那些事，始终会來，始终会知道，只是，无论何时出现，我都需要时间消化而已。”心城此时被咏之的这一番话镇住了，因为它成熟而且有条理得不像是从一个少女的口中说出來的。如果是一般的少女，不是应该是----“讨厌死了，为什么这些事都要发生在我身上，我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了。”之类的话么？可惜不是，所以心城被震撼了。换做他，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出这句话。但是咏之对于他來说，平时所体现出來的大体和懂事，他都是略知一二的。
不同的家境里成长的小孩，带有不同的天性的隐忍。如同她哥哥，也是一样吧！不爱说话的，看上去，像是满腹心事的少年。
“那你可以跟我说说，那些事么？”心城看着她，怕触动到她的伤心处，于是小心翼翼地，语气轻轻地开口问。看她沒什么反应，又接着说，“如果你觉得说不出來的话，沒事的，可以不说，因为大体的我都知道了。”
“沒事！我都说了沒事了。我会告诉你……”她对着他灿然一笑，然后说，“我们是好朋友嘛！”
“那？我们还是要一直走么？要不找个地方坐下來慢慢说？”心城说着话的时候，眼神四处飘荡着，似乎已经顺着自己的意思在寻找落脚点一样。
“不用了，我想边走边说。”让这些风和汹涌的人潮，替我忘掉那些难受的事吧！她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
心城突然就停住脚步，他说，“咏之，如果难受的话，别勉强自己。”鬼才能相信，对于一个父亲刚去世，而且又知道母亲的秘密的少女，竟然能做到如此镇定。她的心里，应该藏有很多很多的难过吧！
“你小看我了。”此时她淡淡地说。
此时风吹了起來，冬末春初的天空，还是晴朗好看的。
深水街上的喧闹人潮，仿似天上被大风吹赶的云一般，轰轰烈烈地聚往一个方向去。
咏之的那些话，从母亲和父亲的记忆里逃离出來，转换成自己的语言，然后飘荡在这样的寒风里，一个个闯进心城的耳朵里。
他或许会哭，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
比起倾听这些会难过的自己，或许经过这些悲伤的她，更值得怜悯吧！
其实咏之，这一次，我多想抱着你，不哭，也不笑，让你静静地说完这些。
然后，阳光灿烂！
“心城，这些事，我只能说一次了，或许，往后我不会再说了，也沒有再说的勇气了。我只愿这时间快点，再快点，让我强大起來。我才能对这悲催的世事以所向披靡的飒爽风姿。”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咏之自己笑了出來。心城看着她，也哭笑不得，飒爽风姿那四个字，像是披着将死的勇气上战场的女将一般。
他突然想起《杨门五将》里的穆桂英。
陆咏之，就像是内心住着一个穆桂英的人，将所有的隐忍，爆发在自己的沙场里。
然后，岁月轰烈，人心强大。
2
其实很想说的是，情感的累积，不如风沙，那般有规律地，就堆积起來----它们会有水滴助于坚实。但是情感的累积所有的催化剂，都需要真情真意的投入和两人的莫名感应，而关于这些东西，其实沒有一个人能真正知晓吧！
就好比林美景和赵季桀两人。
从高一开始，就始露端倪，而赵季桀却只是一直游离在这种暧昧中，继续当他的好好先生。对于陆陆來说，他更像是无微不至的好兄弟，好朋友，甚至能超越于他和林美景之间的感情。但是男欢女爱总是很正常的事，于是，在高三第一学期，赵季桀终于在林美景的“暧昧”里败下阵來，也或许是自己内心的不肯定，而想试试这种感觉。所以，那时的他，在和林美景通信一年之后，终于走到了一起。
至于那个“我爱你”到了赵季桀嘴里，只不过剩下一个“嗯”字而已，与之前的他大相径庭的语气和态度。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处理林美景那句----“我们一起吧！喂！赵季桀。”当时赵季桀沒有看她，只是往前走。他记得那天天气微凉，春日的阳光很慵懒，陆陆沒有跟他们在一起，他一心想着去找陆陆。林美景说了前半句，看见赵季桀沒有反应，于是就拽了拽他的手，并且不耐烦地叫了一声。可是，多么不耐烦都要耐着讲完。很多爱恋都是仅此一次的机会的。赵季桀显然是沒听到前半句，只听到他喊他了。于是睁大眼睛看着她。
“怎么了？”转而是微笑的脸，他们两认识四五年了，到了这些豆蔻的年华，三人之间还能保持这样单纯的友情关系，也太有能耐了。而且一直是陆陆参与不进來林美景那方的情况，这样更使得情窦往一方开。
“我说，我们一起吧！赵季桀！”
“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么？”赵季桀显然是沒听过这般浅显的表白，他所接受的很多信件，都是笑着接过來，偶尔有勇气的女生会跑上來，说一句“我爱你”，便在赵季桀莫名其妙的表情里落荒而逃，而赵季桀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甚至不知道爱恋的度量在那里，什么时候能爱什么是爱。他甚至搞不清楚，是有好感叫爱，还是脸红心跳，对一个人莫名想要缠着才是爱----但是符合这些条件的，还沒完全出现。他一直在想，那句我们一起吧！背后的意思，想來想去，或许还是“我们一起吧”的意思。
“不是，是我要和你在一起。”林美景的眼神笃定，这对于她來说，是目前为止，最勇敢的一件事了吧！表白这件事，一辈子只对一个人做一次就够了吧！劳心劳力的，林美景看着她，见他还反应不过來，于是又说，“就是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次换到赵季桀眼神笃定地看着她，似乎在检查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包含着的其他信息。但是沒有，她目光很坚定，像是要将此刻的赵季桀扔在眼里那潭黑色的水里永远浸泡。
“你是说，我们要谈恋爱？”如果不是看他这么帅，人又这么好，而且都相处了这么多年鉴定沒有其他方便的缺陷的话，林美景此刻应当会觉得他是脑残儿吧！但是林美景转念一想，这才好，沒污染。从认识他以來，赵季桀与之深交的朋友确实很少，平时相处一天两天的猪朋狗友，根本算不上是聊得來，或者倾心的朋友。
“嗯！”林美景终于感觉有点脸发烫，于是拨了拨头发，然后脸不知望向那里，她看见树上的叶子轻轻地摇摆，风很小，阳光也很温暖，此刻，自己的脸也很温柔吧！可是，耳根很烫。微风吹过她的耳畔，季桀看见，被日光照得几乎透明的耳朵上，泛红的颜色，他突然觉得很好看。
“那你喜欢我么？”林美景停顿了很久，见赵季桀还是沒反应，于是重新又看着他问。
“嗯！”
他如此简短地结束了这一段表白，简单地决定了人生的第一次恋爱，简洁精练的，像是任何水到渠成的恋爱。
----实际上不是，那是林美景下了很大的决心，而且是赵季桀在事后的那天晚上，一个人一直翻到凌晨三点才入睡。你能笑她太兴奋，但是她觉得自己是迷失了。
他渐渐地，都看不清自己，要的是什么。
有时候，身在这个沒有和自己任何血缘关系的家里，都有一种压抑的气息。甚至会突然地，在某个梦里，将自己奔腾着的静脉和动脉的血管拧紧。
他并沒有和陆陆说，但是这样相处一两天下去。陆陆始终会看得出端倪，可是他是却始终不知情，赵季桀想跟他说，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启金口。
可是不说也觉得很奇怪，但是说了的后果就在于----亲自跟陆陆说后的第二天，他就开始变得独來独往了。
这些刚好是中了林美景的意，她本來就很不习惯他们两人之间，还包含着一个陆陆。虽然一开始他们就是三人组，彼此之间经历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事。但是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比陆陆更知道赵季桀的内心。
但是，感情里的很多人，往往是不理智而且自我的，对于赵季桀來说，陆陆更像是空气。即使自己是鱼，林美景此时像水一样。
但是鱼也需要空气，而不是一直溺水的生物。
恋爱里的人，就像鱼与水的关系，古时曰有鱼水之欢，但鱼与水之外，还需有空气，宛如花木翠绿与水与空气的关系一般。
3
还沒下课，赵季桀就在课桌下面轻轻地按手机按键，要很小心才能不发出大的响声，所以他尽量压制着那些能发出声音的按键。并且，将心想说的话，汇成一句话。
“今晚你一个人先回去吧，我有点事！”他给林美景发了条短信。
林美景是直到放学后收拾书包的时候才发现这条短信的，那时她已经找不到他了。于是低落地收拾好那些书，慢慢地走出校门。初年市中学，和第一次进來的时候，感觉什么都沒变。真正变的，或许是自己的心境吧！父亲已经回來三年了，这三年间，除了那次巴掌事件让自己刻骨铭心之外，其他的事，什么都沒有再发生过。他继续独居，帮小叔打理着乐器行。她从來不去问小叔关于他的事，而小叔也很少提起。他每个月也会偶尔回來吃一两顿饭，但是已经不再说教林美景，吃完饭就走，很少留步。像是永远都有人在赶着他走或者有人在等着他似的。
而那次小婶无意说起，她才大概知道端倪。
“大伯怎么每次都走得这么赶？不见他保姆來？”小婶边洗碗边掉头问小叔。
“说是要买点东西回去给他的保姆吃？”
“他保姆不懂得自己做饭啊！”
“会的，当初请的时候，就为了照顾他的起居，怎么可能不会做饭。”
“话说多年你去看过多少次？那位保姆也做了好多年了吧！要不，辞了吧！多费钱，现在大伯都差不多能自理了。”
“这可别，我跟他提过，他当场很暴躁地就反对了，可能是习惯了吧！”
“呵！还暴躁！那可不要养成特别的习惯才好。”小婶眼眉一挑，颇为意味地说，可是这点也说中了林美景说担心的点。
小叔沒有再说话，她自己默默地往阳台走去。
春去春來，唯有亲情不來也不去。
他始终再也不能弥补当初所遗留下的憾事，而现实的这些所谓亲情，则继续考验着他的承受力。
林美景走出教学楼，然后看见推着单车在校道上走的陆陆。原來是骑单车了，难怪形单只影，不过这样也好，整日缠在她和季桀之间很烦。只是，总觉得他们两，超越了一般的朋友关系了。
这时林美景才想起要给季桀回一条信息问他怎么了。可是拿出手机----望向校门的那一刻，她才看见坐上陆陆单车后座的赵季桀----身影瞬间消失在校门口，她僵住的手，还沒來得及打下第一个字。
----光瞬间就暗下去了。
4
玉兰街的另外一端，林心城帮咏之背着巨大的画板从校门口走出來，阳光温暖地打在他们身上，这个季节的玉兰，密密麻麻的都是鲜绿的叶子。在初三结束后，两人同时升上本校的高中部，而心城则是得益与他的艺术课程，然而陆咏之却艺术和文化课都很好，因此，两人被分到不同的班级。但是每天依然一起上课下课。心城的钢琴弹得越來越好，经常代表学校出去比赛，总是能捧回一些成绩不菲的名次回來。他像是一颗校园里闪闪发光的星星一般，学校的晚会上，也常有他的钢琴演奏。而相比陆咏之的画画，则是低调而情感浓烈的。
现在她已经在画“四季”的第三幅----《秋》了，而且已经接近尾声，在上色。过完春天，应该就能完成了吧！咏之心想。其实自己现在很努力地画画，也想不到以后能做什么，只是一想到，决定了不读大学的时候，就有点难过。也许正是因为自己决定不读大学了，所以才要更努力地画吧，以后说不定沒时间画了。
----这样的画，不像是诅咒，但却是为明日复明日埋下的一种预言。
林美景走进地铁站的时候，还是发了条短信过去。
“你做什么去了？”
完全可以打电话过去的，但是她沒有勇气。她还是想听他解释，想要听他亲自打电话來，然后跟自己说有事要出去办，跟陆陆出去完全是碰巧之类的话。但是应该不大可能吧！是烦了自己了么？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她不知道想什么。就看着空白的屏幕发呆，发着莹蓝色光的手机，渐渐地在空调喧嚣的风里，暗了下去。
地铁里有巨大的海报，林美景记得。每一条新的线路开的时候，都会做一张这样的巨大的海报出來，地铁里的屏幕电视也是，唯恐他人不知。其实从开始施工的那一天，全初年市的人都知道六号线要开通了，而且工程浩大，要历时三四年。
如今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工程已经进入最后的铺轨的工作。
巨大的海报上写着----六号线是初年市里程最长，也是站点最多的一条地铁线，它始于清风里，终点至石村，总长四十公里。
林美景看着海报上的字眼，石村是自己的家乡，即使自己沒有在那里呆过很久。
而清风里，这名字真好听。
总长四十公里，若是骑单车的话，要三四个小时吧！或许不止！她想。
“咏之，每一张画都那么大，四张拼起來那不是很巨大？”心城拉了拉肩膀上的画板，然后懊恼地跟咏之说。
“其实还好啦！到时还要裁剪的，现在是保留着一些空白而已。”
“噢！但是你都不让我看的，所以我不知道你画的是什么？”
“担心什么，反正到时就知道了。”反正到时就知道了，里面其实有个小秘密。咏之吐了吐舌头。
那里面的每一幅画的背后，都有一个字----只有她知道。
他们走进地铁的时候，看见林美景站在六号线的海报前发呆，咏之看着那张海报，也微微地发呆。嘴巴里却念着“石村”“清风里”等字眼。心城叫了声姐姐，美景转过身來，惊讶地看着他。
其实都是放学的时分，遇见也不惊奇。
只是心城觉得奇怪而已，今天她一个人。
“他们呢？怎么你一个人？” 心城看着美景问。咏之依然在看那幅海报，上面画着完整的地铁线路，包括正在开发和规划的。
“嗯！我一个人。”美景看了看别处，沒有看心城，然后又说，“一起回去吧！”说完又抬起头來，惨然一笑！
“那他们呢？”进了地铁，心城又问，咏之听见心城问也投來关注的目光。林美景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很久才说，“他们先走了，我写了一会作业才走。”
“嗯！这样！”心城低低地回应，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似乎沒有话題可以提了。此时的陆咏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呆的。心城悄悄地碰了她一下，她突然像是突然被惊吓了一般，身体颤了一下，然后瞪着心城问，“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心城靠近她的耳旁，悄悄地说。陆咏之盯了一眼美景，然后说，“我们周末去看看六号线好不好？”
“为什么？”
“晚上再跟你说。”她盯了一眼林美景，此时她也正看着她，咏之突然觉得不好意思。
“你们怎么也都那么晚才回？都快六点了。”这时她又说话了，林美景穿着合身的校服，笑起來很好看，但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哀怨的眼神藏在眸子里。
“等咏之画画啊！”
“等心城练完琴。”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那两句话，虽然陆咏之的声音比心城小很多，但是三人站得近，所以都听得清清楚楚。咏之此刻脸又红了起來，美景淡淡地笑了。
“都是好孩子！”说完还摸了摸心城的头发。
----记忆中貌似沒有过这样的时刻吧！心城突兀地想，然后傻傻地在心里笑了一下。咏之也沒有见过她姐姐如此和善的时刻。
----但是，与此时的落寞心境相反的，是自己要做出这样的动作和表情來转移那些该死的记忆吧！
这时，口袋里有轻微震动的触觉，不确定是手机响，她以为是幻觉，然后再震第二次的时候，她才拿了起來。
署名是----小桀----之前存的时候，就觉得念起來像小姐，她在心底笑笑，然后点下了查看短信息的按键。
“和朋友出去了，有点事，晚上再给你电话。”
林美景再确认性地看了一眼，沒有看错。此刻心城凑了过來，表情里写着发生什么事了。因为他看见姐姐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像是有什么烦心事似的。
“姐！怎么了？”心城看着她问，美景将手机屏幕转向，然后说，“嗯！沒事！”
心城又凑过去跟咏之说话了，地铁呼啸的声音，那些风灌进自己的耳朵。
手上的按键按了又停住，手机里的字，打了又删除。
终于还是沒有发送出去。
其实她想问，和哪个朋友。
但是，已经猜到他不会说的！刚才就都沒有说，所以这次挑明问的话，更难为情吧！于是将手机重新收回口袋里。眼睛疲倦地闭上，心城和咏之在旁边，传來细细的笑声。那些美好的虚荣景象，一点点刺破自己的构造起來的情感氛围。
轻而易举的。
对爱失去信心的人，往往堕入重度猜疑的心病里。
若是沒有救赎和确认，要怎么继续。
就在这样的猜想里，快速前进的地铁灌进來的风，似乎要将所有的愁绪都要吹散在这好几百人的地铁车厢内。
5
之前的猜想，其实一点都沒错。
而且小婶也算是事儿精了吧！她早就能看出这其中的端倪，但是对任何事都持乐观态度的小叔却一直觉得沒什么大碍。终于到了这天，他才叹了一口气说----“成全他们吧！”。
林美景在此时完全沒有说话的权利，她知道若是他一开口，必然会遭受到另一轮的攻击，所以还是算了。少一事算一事，反正无论如何，面前这个她唤作“父亲”却完全沒有给过自己的温暖的男人，此刻拉着三年前，小叔给他请的年轻保姆的手，说要与她结婚的时候，她对父亲的概念，又再度幻灭了。
其实，结婚也沒什么不好，连小叔都叹了口气说----“成全他们吧！”
只是，林美景仍然接受不了这个打过自己，称自己是他女儿，而且从來沒有试图了解过自己，甚至想要摧毁自己刚刚盛放的爱情的花蕾的男人。他的自私自利在日渐现实和物质的生活里表现出來。
其实，结婚的目的就是，要房要享受罢了。
于是，在提出那个要求的三天后，小叔就大清早和小婶争吵着出门陪他们去看房了。
那个女人在人前一直很羞涩，什么事儿都说，你们安排就好（但是谁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呢？）。问起娘家，都说娘家太远，赶不來，捎个电话或者信就成。然后边说还像演戏一般哭了出來，哭诉自己的身世凄惨，如今遇到可以真正托付终生的人，也不图什么了，只求安稳地过下半辈子。
林美景听着这些肺腑的话，顿时有些眩晕的感觉。
这些恶心的对话，不是出现在那些小婶很喜欢看到狗血的电视剧里的么？怎么就有一天，发生到自己的眼前呢！
而且对于林心城來说，更想不通的是，他从被认回，到如今，能让旁人看出是亲情关系的，怕是除了物质上的供给和经济上的援助，沒有其他的东西了吧？
后來房子是买定了，就和深水街隔了几条街罢了，那里临近另外一个地铁站，还有一条美丽的小河在楼下。此时还正开发，沒有被污染出臭味來。虽然是不便宜的价位，但是心城还是看见父亲咬咬牙，和母亲争吵后，将它订了下來，作为大伯的“新婚”礼物。两室一厅，很温暖的结构，心城那天随父亲去看了，而姐姐打死也不想去看。心城知道她讨厌大伯，所以就沒强求，后來看完回來只是偷偷地和姐姐描述他们新房的结构和装潢。
末了！林美景笑着说，“是不是像暴发户的家？”
心城完全呆住了，他真的不知道姐姐可以无情到这种地步，用暴发户來形容自己的父亲。
但是，妙就妙在这个形容很贴切，但是对于心城自己來说，打死也不会在她的耳边说出这个形容词了吧！大伯从一事无成到丢失所有，然后被认回之后，依靠着父亲，一步步，至少可以当个琴行的二老板。而且父亲还有在他婚后开多一间分店给他打理的意向。这样的飞黄腾达的速度，正像暴发户，而对于父亲來说，心城知道全部都是他打拼回來的心血。
“很好看，很舒服。”心城还是渐渐地缓解脸上僵硬的表情，然后说。
“那祝他们幸福吧！”美景说完这句话，又转过身去学习。
“姐！”过了很久，心城又说，美景转过身來，她还以为心城走了呢！原來还在后來的椅子上坐着。他又说，“姐你想去哪里上大学？”
“不知道呢！顺其自然。不过我很想去国外留学，如果小叔支持的话。”
“那很好呢！反正我以后我会去国外的，爸爸早就帮我在联系学校了，他说要继续修钢琴的话，还是国外好。”
“嗯！那你要好好学英文，不然英文差到时去给人欺负。”
“呃！好啦！我知道了。”他轻松地笑了笑，然后又说，“你知道么？我爸早就给我报了英文补习班了，下学期就要开始了，又沒什么自由时间了。”可怜的扮相也沒有得到姐姐的怜悯的表情，心城转念一想又说，“如果，姐姐也想去国外留学的话，那我去跟爸爸说，我们一起去上补习班就行了啊！”
“再说吧！我还沒确定，而且，我英文还可以噢！”说完还调皮地冲着心城一笑。
不过，印象中姐姐的英文是很好，拿过初年市英语比赛的二等奖，虽然沒能去参加全国赛，但是已经很不错了，对于心城來说。而且，初年中学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学校，能在学校里拿到前十的，更是佼佼者吧！而姐姐，就是前十的占有者之一，初中的时候，还经常占据第一。后來高中之后，或许是竞争太强烈了，偶尔在前十里跌來跌去，但是这样的成绩一直保持的话，进个好点的大学，完全是可以的。
萦绕在这世间的，总有一种或者多种的情感之事，牵绊着所作的许多决定的武断之心，所以，才有了犹豫不决，所以才有了可能，所以才有了到时再说吧！
可是真正临到桥头，顺势上船的突发状况，却往往需要许多年月來平复。
那些无意踏出的每一步路，都像是命运的棋盘，一步步走着，其实当事人并不知，接下來会是怎样的局面，但是往往无知，就是因为未來太残酷，谁都不可能猜到将來的走向究竟会如何。
陆咏之约了心城第二天去六号线的施工现场看。
他们坐了一号线，然后还要转线，转线之后走一段路，就到了某一个站的施工现场。但是目前还是封闭起來的，里面有许多的工作人员走來走去。咏之和心城站在外面，朝着里面看。其实就是封闭起來的地底空间，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端倪，从里面传來的响声，像是远古时代的石头翻滚碰撞的声音。
它们此刻沿着文化而來，想要冲破现代的束缚，然后直达更好的未來。
于是，就是这样的笃定感，才让一条又一条的城市血脉般的地铁线路，來回地穿梭于地面之下，地心之上。
或许有时候，人们穷尽心思去做一件永世都不能想到会做的一件事，知道完成的时候，才懂得那个结果是多么重要，即使过程幸苦，开始无知。但只有做过，才会懂得那些东西，才会懂得，懂得这些岁月的芬芳吧！
“咏之，我们回去吧！”心城站在封闭的地铁站口处，闷闷地对咏之说。地铁应该要明年才能看到，目前在铺轨，完了还要测试，之后还要弄上很多繁杂的东西，之后还要再通车测试。这些繁复的东西，就像是人情世故一般麻烦。
“等会吧！我再听听那些声音。”咏之睁大眼睛看着里面，其实心城明白，什么都看不到的，或许她图的，依然是能回到清风里的快捷之路。
“咏之，如果你想去清风里看看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什么时候？”咏之都头都沒回。
“暑假好么？”心城看着她坚定的背影，又问。
“可是我想坐地铁去清风里，因为它也可以去你的家乡。”
“我可以先陪你一起回去，然后我们再一起坐地铁回去。”
“可以么？”她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问。
“嗯！可以，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沒什么不开心的。”咏之笑了笑，然后又说，“走吧！回去了。”
骗谁噢！明眼人其实都可以看得出，你依旧不开心，你依旧沒有从你父亲的去世的阴影里面走出來。只是都两年了，那些难过的事情也都应该如同散落风中的灰尘一般，消失在浩瀚的尘世里了吧！只是，若是这人间还是有一条可以揪住的线，怕是你，还是要，一直记住吧！
你说过，你妈妈很坚强，独自想要把画廊做开做大來。你想去帮忙，所以读完高三就不读了。但是，谁又知道，你母亲在你面前所假装的坚强，其实会不会在黑夜里碎成一丝丝的柔弱情感，硌得心里发痛呢！
只要梦境不去，只要人还有情，就一日也不会忘记那些所存在过的悲伤。
村上春树曾在《挪威的森林》里写过----“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并存。”
于是，即使那些逝者都逝，但是生者仍存的时候，他们还是沒有死的，他们还活在记忆里，作为生者的一部分并存着。
并且，一日日，淡化，强大，淡化，强大……
它们所有的诱因，都來自于一种叫情感的东西。
6
那么这一切，算什么？
林美景按耐住此刻血脉贲张的太阳穴，眼泪不争气地落下來，近日发生的事不少，可是能让自己上心的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星期前，这段时间里，依然沒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
人情与世故里的一切，能让自己的伤心的，有亲情和爱情和友情；能让自己哭得死去活來的，有亲情和爱情；能让自己感动得鼻涕和眼泪一起奔流的，有亲情友情和爱情；能让自己一直紧紧揪心的，痛得死去活來的那种慢性痛急性痛，多年來，一直是爱情的专利。
而让林美景这么痛的，只有赵季桀。
她痛苦地从床上坐起來，距离与赵季桀莫名争吵，陆陆的莫名提问，已经分别过去了六天、一个星期了。
那一次赵季桀和陆陆放学一起回家的事，在那日之后，她沒有再提，就以为可以相安无事继续两人世界。但是陆陆又回到他们之间，而且美景因为他对女孩和男孩都太亲近的缘故而乱发脾气。
但是这些都不是今天的一切的诱因，让他们再次崩溃的事，得回到一个星期之前。
高三第一学期，照例是体检，原以为高三第二学期要进行系统性的入学体检就不必在高三再次体检。先前的赵季桀已经用了很多方法來逃避掉高二那年的体检结果，而这次拿到体检表的时候，他更是内心惶惶的。其实并不是怕被人知道自己的那些身体的秘密，只是，他怕被翻出心底那些想要永远珍藏的秘密。只属于他和她之间的。
可惜不能。
那日拿到体检报告后，赵季桀一直很安静。沒有和陆陆说话，也沒有和美景说话，美景站在陆陆的右手边，陆陆就在左边。陆陆边走边研究着体检报告上的数据，这让赵季桀的太阳穴一直不规律地暴动。因为下一刻，陆陆就突然说，“季桀你的体检报告呢！拿來看一下，我看有沒有比之前的变了。”陆陆看着季桀，笑着说。
季桀看着他，突然不知道怎么说。
“对啊！季桀就拿出來看一下呗，更何况你的胸围又不怕让我们知道。”要命的是美景也在旁边附和。
可是直到陆陆拉开赵季桀的拉链，拿出体检报告的时候。林美景才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拼命护住那份体检报告，可惜已经到了陆陆手里了。赵季桀显然还沒反应过來，就看见林美景从身边绕过去，然后去和陆陆抢体检报告。
“我先看我先看。”美景跑去抢，但是也只是做做样子般的，追逐，目的是抢回來就好，而且要让陆陆分散注意力，不要看到体检表上的东西。
因为其中有一项----是血型报告。
美景从他手中将报告抢回來的时候跟陆陆说，“其实也沒有什么好看的啦，你们都那么熟了，该看的都看到了。”美景笑着说，可是这时的陆陆脸却红了起來，不知道是害羞，抑或是什么。
总是赵季桀愣愣地从美景拿回体检报告的时候，陆陆已经拐了个弯，走入巷道了。
赵季桀陪美景回家，然后再自己折回家中。
可是那一段路，赵季桀突然觉得好远。
那一份藏着的秘密，如果说出來，是不是会好点。
----可是，若是感觉被一直隐瞒的话！也不会太好受吧！那种滋味。
7
“不是说O型么？”
“那也是，我什么都看到过，但是我仍然看不透你血管里流淌着的血液与情绪。”
“你明明是将我排除在外的对不对。”
“如果不是，为什么她知道，而我不知道。”
陆陆在风里奔跑，思绪不断地浮出來，像是要撑满整个头脑似的。美景的声音都宛如符咒一般，不断地缠绕在自己的双耳之间，一直拉扯着嘶磨着。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陆陆趁着赵季桀去打球的空隙，跑回教室里。
请了例假又沒有和其他女生一起出去的林美景此时坐在班里做題，陆陆跑回班级里的时候，美景连头都沒抬起來。毕竟是学校，大小的动静都习惯了，于是也沒去在意那点响声。可是当陆陆径自走向林美景的书桌的时候，她还是逐渐地感觉到有人朝她走來。她抬起头，看见迎面而來的陆陆神色凝重地看着她。
他走到她面前，突然问，“季桀其实是A型血吧？”林美景惊讶地抬起头來，明明昨天拼命护住的，还是看到了么？
其实，我是多此一举來问你的，但是我只是想确认下，是否只有我不知道。如果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陆陆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两年前，那一次体检报告出來，你伤心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林美景过了十几秒后才反应过來，突然就叫了出來，“啊！你怎么知道……”陆陆连听完都沒就往后跑，美景只听见门砰的一声响过之后。就不见了陆陆的声音。
其实她的话里，还有一个沒说完的单字“的”。
“你怎么知道？”和“你怎么知道的？”这两句话的含义差别太大了。
大到下一刻陆陆就找到了赵季桀，彼时他正和一群男女同学打篮球打得正兴起。
陆陆在球场外面大声喊他，他听到了，走过來问他干嘛了。赵季桀只见对方的眼眶红红的，并不说一句话。
他一直不说话，就坐在绿荫之下。赵季桀一口一口喝着水，看见陆陆从面无表情，到眼泪一滴一滴落下來。印象中，连他父亲过世他也沒有哭出來。可是----
“陆陆你怎么了？”他伸手去摇了摇他的身体。
他瞪着他看，眼睛红红的，像是被风沙入了眼睑般！
“为什么林美景知道，而我不知道？”可是陆陆说完之后又觉得挺可笑的，她不是他的女朋友么？瞒着自己也沒什么出奇吧！但是----“可是我们不是朋友么？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陆陆你说什么啊？”赵季桀依然不知道他绕來绕去想要说什么。
“你是A型血吧！为什么要骗我说是O型血？”
一语击中的，赵季桀突然不说话了。
这句话像是两年前的那张照片一样，再次狠狠地击中自己的内心。
沒有來由的，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者，为的，就是那个藏着的秘密。
可是冷静下來的时候，依然要问，“是美景告诉你的？”
但是他只是哭，沒有说什么，他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可是，我也是无意瞒着你的。”他双手合十，看着地面，突然眼泪就出來了。
夏日的风，轻轻地吹过，如果这样的镜头，再拉远一点的话，就可以看见此时从教学楼冲出來的林美景正焦急地寻找陆陆和赵季桀的身影的慌乱神情。
可是下一刻，她只是再次看见，赵季桀踩着自行车，然后后座坐着陆陆，从校门口处，消失不见。
她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
连他都知道了，或许就沒有了只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了。
----可是，我那句，还沒说完的话，不要让季桀知道好么？
此前，两人的情绪，因为自己的天生爱猜疑和沒有安全感，已经毁掉太多了。
8
风掠过发线，将所有的汗水，轻轻地飘散在空中，蒸发而去的水汽，与那些那些糅杂的情感的泪水殊途同归。
赵季桀载着陆陆，从校门口出來，然后往深水街的方向骑。
他在那样的绿荫下，对陆陆说，“來，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
为什么要解释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再一次解释，便是再一次将自己那份血淋淋的情感曝露在你的面前而已。而这样的自己，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若是这世间，只有一种情感，那该多好。友情简简单单的，感情却厚重而浓烈。不如爱情，百转千回尽心讨好；不如亲情，血浓于水却多有时候厚重难当，如同此刻，如同多年之前。
有时一些事情，说忘记了，就渐渐地遗忘了，但是在此提起的时候，又是另外的一种局面。
在那种局面之下，你只能在此坦白，而后，再惺惺相惜。
只是到头來，知道一切真相的，往往并不是陪伴在自己身旁的那一个。
“去你家？”陆陆看着赵季桀将单车拐进深水街，然后才突兀地问。
“嗯！”赵季桀闷闷地答了一声，然后继续往前骑，汗腺与泪腺此时正在争分夺秒，但是拼命忍住的他，毕竟也沒有让那些难过，从泪腺里脱离而出。
“有些事情，我想让你知道。”赵季桀再次补充说道，然后自行车一个急刹车，陆陆一抬头，看见季桀的家到了。
他下车，跟着赵季桀慢慢地往小区里去。
是高级的住宅区，即使和自己同属一条街道，但是分离开來的住宅区，也有高级与中等和低档之分。
电梯停在赵季桀家所在的楼层的时候，那一刻的上升的支持力停住，陆陆突然有点站不稳。因为脑里依然是不存在的一些思绪缠绕。如果他是A型血，那么他便不是父母的亲生子。那么，他的身世是什么？他父母知道么？为什么林美景知道了，而他还是依然不知道？
带着这些问題，在赵季桀的开门的声音里，寂静沉溺下來，像是海底的水草，被水底的作用力推揉着，却在风平浪静的某一些，服帖地在光滑的石子上面，覆盖着。
陆陆坐在季桀的床上，那张床很大，也不像自己家的那张床，仅够两个人睡。
赵季桀从一进來就在忙，翻箱倒柜地在搜索着什么东西。
陆陆站起來，看见他书桌上摆放着的照片，有一张是全家福。这一刻看起來，他们的面孔都那么陌生，陌生得不像是一家人。而另外一张，则是自己和赵季桀的合照。是去年夏天，去春游的照片。而最后一张，才是林美景的，但是只是单人，沒有放合照。大概是怕被家人知道吧！陆陆默默地想。
“找到了！”赵季桀此时从床底搜出一个盒子來，然后坐在床上如释重负地说。
“嗯？”陆陆听到声音转身过來问。
“你过來。”赵季桀说，却连头都沒有抬起來看他。
赵季桀把照片放于陆陆的面前。
这时候，他的眼神里，除了惊讶之后，沒有一点别的神色了。
他愣愣地说，“这……这不是……”。陆陆明明记得，那张照片上的人，就是女疯子，那个追着他们跑了几条街，无数个日子，后來死在寒冷的冬至的女疯子。
“她是我妈妈。”陆陆完全愣了，嘴巴张成一个大大的O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之前的一些不善意的抱怨，全部在此刻辗成泥尘。
“这不是女疯子么？”他再次轻声地问，可是这一声，已经是在静止了一分钟之后了。在这一分钟里，他先是看见季桀转过身去擦眼泪，然后又转过來看着自己。可是，他再次问，只是想确认。
“嗯！”这一回答，又像是刺中了自己的泪腺，他再次冒出了眼泪，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水，陆陆伸了伸手，想要去抱他。
“其实这一切，我也是后來才知道，我不敢与你分享是因为，这一切太沉重，我只想一个人，好好地收藏起來，然后和你们好好在一起，能多久是多久。”他枕在陆陆的肩膀上，断断续续地说着。后來，他又抬起头來，离开陆陆的怀抱，然后说，“其实，我一直相信，亲情并不是血脉维系起來的情感，而是甘愿为彼此付出的真情，对于我，仅此就足够了，我一直这样，安慰自己，所以才乐观地保留到现在----或许，你不提起，此生，就真的这样下去了，也沒其他人会提起了。”
“对不起！”
“傻的！沒什么好对不起的。”
“只是，我后來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看着她在那个冬至日死去的时候，会那么伤心。原來，血脉相连的事，还是有的。”
“其实换做我，也会----因为毕竟，她也沒有那么讨厌，她只是跟随着我们，就像为头的母鸡一样，想要守护着前进的小鸡罢了。只是，那只小鸡不认得她，也从不知道她。她一开始，就只是我们之间的一种乐趣。她爱追着我们跑，她特别喜欢你，她对你很执着，所有的这一切，我这才明朗起來。”陆陆从记忆里，不断地将那些细枝末节全部抽离出來，然后跟如今的真相，一一对应。
下午的课，他们都沒去。
直到快下课的时分，他们才想起自行车也并非是自己的，才再次赶回学校，将单车放回原位，等他们下课了之后，在车棚里等那位同学來，将钥匙扔给他，才去教室把了书包回家。
出校门的时候，碰见林美景，但也只是看见面无表情的她，从他们两面前走过，然后跑进了地铁，就沒有再看见了。
她躲在哪个角落里，想要躲过这一世的尴尬。
但是，躲开人世的邂逅，却总躲不开自己的内心的回忆。
9
后來与赵季桀吵起來是因为赵季桀的询问以及不必要的质疑----这些，常常是不稳定的情感破裂的诱因。
他给她打电话，第一句便是，“你为什么要告诉陆陆这个。”
但是林美景也只是觉得委屈，事实上这一切与她无关，她连提都沒提过。而且这一切都是陆陆自己所知得的，而导火线也是那张体检表上显眼的A字，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其实那天在抢夺体检表的时候，眼尖的陆陆还是看见了那一字眼，继而深深质疑。
“我沒有告诉他。”
“那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他为什么会來找我确认？不是你还会有谁知道？”
“我沒有！”她在电话里大声地吼起來，然后又平静地说，“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我要怎么相信你？连他都说是你说了。”
“再怎么说，你都不相信我是不是？你也只是相信你那位好兄弟了是不是？”
“对！我相信，我就是沒有料到你会这么多嘴，当初就不该让你知道。”
“知道个血型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她气冲冲而起，突然就冒出了这句，但是，在这句话后，她就后悔了。
而此时的赵季桀，已经盖下了电话。
伴随着有节奏的忙音，她落下了眼泪。
她擦了眼角的泪后，依然不死心，想要打电话去跟陆陆对峙。
“你为什么说是我告诉你的？”劈头就是这么一句，陆陆显然是愣住了。
“什么什么？”
“赵季桀是A型血的事，为什么说是我告诉你的。”
“啊！不是么？我去问你，你反问我？不就是等于肯定么？”头脑简单的人，和头脑复杂的人，能在此刻找到共鸣----因为双重反问变肯定的原理，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理。
“那最后你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你都知道了吧！那些事。”
“嗯！”语气安稳了下來，但是心中的怒火依然在烧。
“其实我也沒想到，有那么多事，藏在他的心中。其实，他很可怜的。看着自己的妈妈死去，都不知道那就是他妈妈。”陆陆顾说着，肯定不可能看见此刻的林美景的表情，她显得很惊讶，这个细节并沒有听赵季桀说过。但是陆陆又继续说，“可是我现在想想，而是很想哭，因为当时女疯子就追着我们跑，那时多欢乐，可是，当我知道女疯子就是季桀的妈妈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美好和欢乐了，当时我都快哭出來了。季桀承受了太多了，当时听他说出那些真相的时候，当时我的心里，其实比我爸爸过世的时候，还要难过，难过很多……”
“或许，这就是情感的力量吧！”陆陆整理了下思绪，然后又说。
“呵呵！或许！”林美景此时完全乱了，她不知道该用什么來表达此时的心境。
像是刚从愤怒爆发的火山里回來，然后一头扎进冰冷的冰山湖泊里的感觉。
这是一个，连我也不知道，但是你沒有告诉我的秘密。
那么你----凭什么对我质疑，凭什么对我大吼大叫，凭什么你不相信我而我要相信你？
连你都可以相信他，而不相信我，这一切，算什么？
那么这一切，算什么？
林美景按捺住此刻血脉贲张的太阳穴，眼泪不争气地落下來。
一个星期过去了，行尸走肉般，他沒有來和自己说话，每天都一个人在教室里呆到很晚，做习題，做作业，写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然后抬头的时候，值日生都要走了。
一个人回家，都沒有再看见他们了。
日子真的，很难过，就像好多好多年前，失去喵喵一样。
我把岁月交给这些以为难能可贵的感情----
----却再次，失去那份信以为真的依赖。
太阳是一只云雀，我把我的绞索扔去。
风，是我的帽子。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阿多尼斯
如果有一天，我能站在你面前，叫出那个亲切又对我來说、习以为常的称谓的时候，你肯定会像往常的年月一般，对我傻傻地笑吧！
以前我不懂得那些笑，现在我懂得了。
我很怕别人來揭开我的伤口，让它再一次流血。
所以我所有的假装坚强的面具，每一天，每一夜，都修复得很好。
沒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悲伤也是。
沒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亲情也是。
所以，我打算忘记的时候，你不要來提起好么？
就让它静静地，成为一个秘密。
可惜，事与愿违。
1
“清风何处照月明，河里无处不亮堂。”
陆咏之看着心城，幽幽地念出这句诗。
在母亲道出那个秘密的第二天，她和心城约好在深水街见面，心城依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她。可是未等自己开口，咏之却是幽幽地念出这句诗。此时的心城更是莫名其妙了。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一派繁华喧闹冲淡了他略显尴尬的脸容。
“清风里你有听过么？那才是我真正的家乡，是我爸爸和我妈妈出生的地方。”咏之看着前面，眼神里沒有一点聚焦的点，涣散开來的目光，像是藏着诸多的思绪。
“清风里？是以前那个最大的地下钱庄么？我听我爸说过，后來，据说是出事了。”心城回忆着说。
“是么？你爸知道？钱庄是被灭门了吧？连仇家都不知道是谁。”
“我爸只是说出事了，沒说这点，咏之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妈是当年钱庄负责人的女儿。”
心城怔怔地看着她，双眼瞪得浑圆----“那你妈妈？”
“她逃了出來。”
心城的心里仿佛回荡着无限的喧嚣的风，快速地将那些伤悲聚拢而去。
他们在深水街上漫步，慢慢地走着，咏之淡淡地说完那句话后，内心却纠缠满了宛若海草般的细小的悲伤。昨夜她沒有睡好，无论是父亲的死，还有母亲的秘密，都将她的心撞得四分五裂。只要一睡着，梦境里就是父亲的那张脸，还有母亲跑过深夜小巷的情景，那些血似乎游离在自己的鼻息间。然后她，醒了过來，发现自己一身冷汗。
“咏之，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几天，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实在太多了，我也很难过，你知道么？我一遍又一遍打你家的电话，每天早上都去你家门口等，希望你回來。因为我很怕你消失，就这样离开了。”心城无法对着她表达出这段话，于是低着头，望着自己的鞋子。
“沒事啦！那些事，始终会來，始终会知道，只是，无论何时出现，我都需要时间消化而已。”心城此时被咏之的这一番话镇住了，因为它成熟而且有条理得不像是从一个少女的口中说出來的。如果是一般的少女，不是应该是----“讨厌死了，为什么这些事都要发生在我身上，我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了。”之类的话么？可惜不是，所以心城被震撼了。换做他，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出这句话。但是咏之对于他來说，平时所体现出來的大体和懂事，他都是略知一二的。
不同的家境里成长的小孩，带有不同的天性的隐忍。如同她哥哥，也是一样吧！不爱说话的，看上去，像是满腹心事的少年。
“那你可以跟我说说，那些事么？”心城看着她，怕触动到她的伤心处，于是小心翼翼地，语气轻轻地开口问。看她沒什么反应，又接着说，“如果你觉得说不出來的话，沒事的，可以不说，因为大体的我都知道了。”
“沒事！我都说了沒事了。我会告诉你……”她对着他灿然一笑，然后说，“我们是好朋友嘛！”
“那？我们还是要一直走么？要不找个地方坐下來慢慢说？”心城说着话的时候，眼神四处飘荡着，似乎已经顺着自己的意思在寻找落脚点一样。
“不用了，我想边走边说。”让这些风和汹涌的人潮，替我忘掉那些难受的事吧！她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
心城突然就停住脚步，他说，“咏之，如果难受的话，别勉强自己。”鬼才能相信，对于一个父亲刚去世，而且又知道母亲的秘密的少女，竟然能做到如此镇定。她的心里，应该藏有很多很多的难过吧！
“你小看我了。”此时她淡淡地说。
此时风吹了起來，冬末春初的天空，还是晴朗好看的。
深水街上的喧闹人潮，仿似天上被大风吹赶的云一般，轰轰烈烈地聚往一个方向去。
咏之的那些话，从母亲和父亲的记忆里逃离出來，转换成自己的语言，然后飘荡在这样的寒风里，一个个闯进心城的耳朵里。
他或许会哭，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
比起倾听这些会难过的自己，或许经过这些悲伤的她，更值得怜悯吧！
其实咏之，这一次，我多想抱着你，不哭，也不笑，让你静静地说完这些。
然后，阳光灿烂！
“心城，这些事，我只能说一次了，或许，往后我不会再说了，也沒有再说的勇气了。我只愿这时间快点，再快点，让我强大起來。我才能对这悲催的世事以所向披靡的飒爽风姿。”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咏之自己笑了出來。心城看着她，也哭笑不得，飒爽风姿那四个字，像是披着将死的勇气上战场的女将一般。
他突然想起《杨门五将》里的穆桂英。
陆咏之，就像是内心住着一个穆桂英的人，将所有的隐忍，爆发在自己的沙场里。
然后，岁月轰烈，人心强大。
2
其实很想说的是，情感的累积，不如风沙，那般有规律地，就堆积起來----它们会有水滴助于坚实。但是情感的累积所有的催化剂，都需要真情真意的投入和两人的莫名感应，而关于这些东西，其实沒有一个人能真正知晓吧！
就好比林美景和赵季桀两人。
从高一开始，就始露端倪，而赵季桀却只是一直游离在这种暧昧中，继续当他的好好先生。对于陆陆來说，他更像是无微不至的好兄弟，好朋友，甚至能超越于他和林美景之间的感情。但是男欢女爱总是很正常的事，于是，在高三第一学期，赵季桀终于在林美景的“暧昧”里败下阵來，也或许是自己内心的不肯定，而想试试这种感觉。所以，那时的他，在和林美景通信一年之后，终于走到了一起。
至于那个“我爱你”到了赵季桀嘴里，只不过剩下一个“嗯”字而已，与之前的他大相径庭的语气和态度。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处理林美景那句----“我们一起吧！喂！赵季桀。”当时赵季桀沒有看她，只是往前走。他记得那天天气微凉，春日的阳光很慵懒，陆陆沒有跟他们在一起，他一心想着去找陆陆。林美景说了前半句，看见赵季桀沒有反应，于是就拽了拽他的手，并且不耐烦地叫了一声。可是，多么不耐烦都要耐着讲完。很多爱恋都是仅此一次的机会的。赵季桀显然是沒听到前半句，只听到他喊他了。于是睁大眼睛看着她。
“怎么了？”转而是微笑的脸，他们两认识四五年了，到了这些豆蔻的年华，三人之间还能保持这样单纯的友情关系，也太有能耐了。而且一直是陆陆参与不进來林美景那方的情况，这样更使得情窦往一方开。
“我说，我们一起吧！赵季桀！”
“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么？”赵季桀显然是沒听过这般浅显的表白，他所接受的很多信件，都是笑着接过來，偶尔有勇气的女生会跑上來，说一句“我爱你”，便在赵季桀莫名其妙的表情里落荒而逃，而赵季桀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甚至不知道爱恋的度量在那里，什么时候能爱什么是爱。他甚至搞不清楚，是有好感叫爱，还是脸红心跳，对一个人莫名想要缠着才是爱----但是符合这些条件的，还沒完全出现。他一直在想，那句我们一起吧！背后的意思，想來想去，或许还是“我们一起吧”的意思。
“不是，是我要和你在一起。”林美景的眼神笃定，这对于她來说，是目前为止，最勇敢的一件事了吧！表白这件事，一辈子只对一个人做一次就够了吧！劳心劳力的，林美景看着她，见他还反应不过來，于是又说，“就是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次换到赵季桀眼神笃定地看着她，似乎在检查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包含着的其他信息。但是沒有，她目光很坚定，像是要将此刻的赵季桀扔在眼里那潭黑色的水里永远浸泡。
“你是说，我们要谈恋爱？”如果不是看他这么帅，人又这么好，而且都相处了这么多年鉴定沒有其他方便的缺陷的话，林美景此刻应当会觉得他是脑残儿吧！但是林美景转念一想，这才好，沒污染。从认识他以來，赵季桀与之深交的朋友确实很少，平时相处一天两天的猪朋狗友，根本算不上是聊得來，或者倾心的朋友。
“嗯！”林美景终于感觉有点脸发烫，于是拨了拨头发，然后脸不知望向那里，她看见树上的叶子轻轻地摇摆，风很小，阳光也很温暖，此刻，自己的脸也很温柔吧！可是，耳根很烫。微风吹过她的耳畔，季桀看见，被日光照得几乎透明的耳朵上，泛红的颜色，他突然觉得很好看。
“那你喜欢我么？”林美景停顿了很久，见赵季桀还是沒反应，于是重新又看着他问。
“嗯！”
他如此简短地结束了这一段表白，简单地决定了人生的第一次恋爱，简洁精练的，像是任何水到渠成的恋爱。
----实际上不是，那是林美景下了很大的决心，而且是赵季桀在事后的那天晚上，一个人一直翻到凌晨三点才入睡。你能笑她太兴奋，但是她觉得自己是迷失了。
他渐渐地，都看不清自己，要的是什么。
有时候，身在这个沒有和自己任何血缘关系的家里，都有一种压抑的气息。甚至会突然地，在某个梦里，将自己奔腾着的静脉和动脉的血管拧紧。
他并沒有和陆陆说，但是这样相处一两天下去。陆陆始终会看得出端倪，可是他是却始终不知情，赵季桀想跟他说，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启金口。
可是不说也觉得很奇怪，但是说了的后果就在于----亲自跟陆陆说后的第二天，他就开始变得独來独往了。
这些刚好是中了林美景的意，她本來就很不习惯他们两人之间，还包含着一个陆陆。虽然一开始他们就是三人组，彼此之间经历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事。但是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比陆陆更知道赵季桀的内心。
但是，感情里的很多人，往往是不理智而且自我的，对于赵季桀來说，陆陆更像是空气。即使自己是鱼，林美景此时像水一样。
但是鱼也需要空气，而不是一直溺水的生物。
恋爱里的人，就像鱼与水的关系，古时曰有鱼水之欢，但鱼与水之外，还需有空气，宛如花木翠绿与水与空气的关系一般。
3
还沒下课，赵季桀就在课桌下面轻轻地按手机按键，要很小心才能不发出大的响声，所以他尽量压制着那些能发出声音的按键。并且，将心想说的话，汇成一句话。
“今晚你一个人先回去吧，我有点事！”他给林美景发了条短信。
林美景是直到放学后收拾书包的时候才发现这条短信的，那时她已经找不到他了。于是低落地收拾好那些书，慢慢地走出校门。初年市中学，和第一次进來的时候，感觉什么都沒变。真正变的，或许是自己的心境吧！父亲已经回來三年了，这三年间，除了那次巴掌事件让自己刻骨铭心之外，其他的事，什么都沒有再发生过。他继续独居，帮小叔打理着乐器行。她从來不去问小叔关于他的事，而小叔也很少提起。他每个月也会偶尔回來吃一两顿饭，但是已经不再说教林美景，吃完饭就走，很少留步。像是永远都有人在赶着他走或者有人在等着他似的。
而那次小婶无意说起，她才大概知道端倪。
“大伯怎么每次都走得这么赶？不见他保姆來？”小婶边洗碗边掉头问小叔。
“说是要买点东西回去给他的保姆吃？”
“他保姆不懂得自己做饭啊！”
“会的，当初请的时候，就为了照顾他的起居，怎么可能不会做饭。”
“话说多年你去看过多少次？那位保姆也做了好多年了吧！要不，辞了吧！多费钱，现在大伯都差不多能自理了。”
“这可别，我跟他提过，他当场很暴躁地就反对了，可能是习惯了吧！”
“呵！还暴躁！那可不要养成特别的习惯才好。”小婶眼眉一挑，颇为意味地说，可是这点也说中了林美景说担心的点。
小叔沒有再说话，她自己默默地往阳台走去。
春去春來，唯有亲情不來也不去。
他始终再也不能弥补当初所遗留下的憾事，而现实的这些所谓亲情，则继续考验着他的承受力。
林美景走出教学楼，然后看见推着单车在校道上走的陆陆。原來是骑单车了，难怪形单只影，不过这样也好，整日缠在她和季桀之间很烦。只是，总觉得他们两，超越了一般的朋友关系了。
这时林美景才想起要给季桀回一条信息问他怎么了。可是拿出手机----望向校门的那一刻，她才看见坐上陆陆单车后座的赵季桀----身影瞬间消失在校门口，她僵住的手，还沒來得及打下第一个字。
----光瞬间就暗下去了。
4
玉兰街的另外一端，林心城帮咏之背着巨大的画板从校门口走出來，阳光温暖地打在他们身上，这个季节的玉兰，密密麻麻的都是鲜绿的叶子。在初三结束后，两人同时升上本校的高中部，而心城则是得益与他的艺术课程，然而陆咏之却艺术和文化课都很好，因此，两人被分到不同的班级。但是每天依然一起上课下课。心城的钢琴弹得越來越好，经常代表学校出去比赛，总是能捧回一些成绩不菲的名次回來。他像是一颗校园里闪闪发光的星星一般，学校的晚会上，也常有他的钢琴演奏。而相比陆咏之的画画，则是低调而情感浓烈的。
现在她已经在画“四季”的第三幅----《秋》了，而且已经接近尾声，在上色。过完春天，应该就能完成了吧！咏之心想。其实自己现在很努力地画画，也想不到以后能做什么，只是一想到，决定了不读大学的时候，就有点难过。也许正是因为自己决定不读大学了，所以才要更努力地画吧，以后说不定沒时间画了。
----这样的画，不像是诅咒，但却是为明日复明日埋下的一种预言。
林美景走进地铁站的时候，还是发了条短信过去。
“你做什么去了？”
完全可以打电话过去的，但是她沒有勇气。她还是想听他解释，想要听他亲自打电话來，然后跟自己说有事要出去办，跟陆陆出去完全是碰巧之类的话。但是应该不大可能吧！是烦了自己了么？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她不知道想什么。就看着空白的屏幕发呆，发着莹蓝色光的手机，渐渐地在空调喧嚣的风里，暗了下去。
地铁里有巨大的海报，林美景记得。每一条新的线路开的时候，都会做一张这样的巨大的海报出來，地铁里的屏幕电视也是，唯恐他人不知。其实从开始施工的那一天，全初年市的人都知道六号线要开通了，而且工程浩大，要历时三四年。
如今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工程已经进入最后的铺轨的工作。
巨大的海报上写着----六号线是初年市里程最长，也是站点最多的一条地铁线，它始于清风里，终点至石村，总长四十公里。
林美景看着海报上的字眼，石村是自己的家乡，即使自己沒有在那里呆过很久。
而清风里，这名字真好听。
总长四十公里，若是骑单车的话，要三四个小时吧！或许不止！她想。
“咏之，每一张画都那么大，四张拼起來那不是很巨大？”心城拉了拉肩膀上的画板，然后懊恼地跟咏之说。
“其实还好啦！到时还要裁剪的，现在是保留着一些空白而已。”
“噢！但是你都不让我看的，所以我不知道你画的是什么？”
“担心什么，反正到时就知道了。”反正到时就知道了，里面其实有个小秘密。咏之吐了吐舌头。
那里面的每一幅画的背后，都有一个字----只有她知道。
他们走进地铁的时候，看见林美景站在六号线的海报前发呆，咏之看着那张海报，也微微地发呆。嘴巴里却念着“石村”“清风里”等字眼。心城叫了声姐姐，美景转过身來，惊讶地看着他。
其实都是放学的时分，遇见也不惊奇。
只是心城觉得奇怪而已，今天她一个人。
“他们呢？怎么你一个人？” 心城看着美景问。咏之依然在看那幅海报，上面画着完整的地铁线路，包括正在开发和规划的。
“嗯！我一个人。”美景看了看别处，沒有看心城，然后又说，“一起回去吧！”说完又抬起头來，惨然一笑！
“那他们呢？”进了地铁，心城又问，咏之听见心城问也投來关注的目光。林美景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很久才说，“他们先走了，我写了一会作业才走。”
“嗯！这样！”心城低低地回应，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似乎沒有话題可以提了。此时的陆咏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呆的。心城悄悄地碰了她一下，她突然像是突然被惊吓了一般，身体颤了一下，然后瞪着心城问，“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心城靠近她的耳旁，悄悄地说。陆咏之盯了一眼美景，然后说，“我们周末去看看六号线好不好？”
“为什么？”
“晚上再跟你说。”她盯了一眼林美景，此时她也正看着她，咏之突然觉得不好意思。
“你们怎么也都那么晚才回？都快六点了。”这时她又说话了，林美景穿着合身的校服，笑起來很好看，但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哀怨的眼神藏在眸子里。
“等咏之画画啊！”
“等心城练完琴。”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那两句话，虽然陆咏之的声音比心城小很多，但是三人站得近，所以都听得清清楚楚。咏之此刻脸又红了起來，美景淡淡地笑了。
“都是好孩子！”说完还摸了摸心城的头发。
----记忆中貌似沒有过这样的时刻吧！心城突兀地想，然后傻傻地在心里笑了一下。咏之也沒有见过她姐姐如此和善的时刻。
----但是，与此时的落寞心境相反的，是自己要做出这样的动作和表情來转移那些该死的记忆吧！
这时，口袋里有轻微震动的触觉，不确定是手机响，她以为是幻觉，然后再震第二次的时候，她才拿了起來。
署名是----小桀----之前存的时候，就觉得念起來像小姐，她在心底笑笑，然后点下了查看短信息的按键。
“和朋友出去了，有点事，晚上再给你电话。”
林美景再确认性地看了一眼，沒有看错。此刻心城凑了过來，表情里写着发生什么事了。因为他看见姐姐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像是有什么烦心事似的。
“姐！怎么了？”心城看着她问，美景将手机屏幕转向，然后说，“嗯！沒事！”
心城又凑过去跟咏之说话了，地铁呼啸的声音，那些风灌进自己的耳朵。
手上的按键按了又停住，手机里的字，打了又删除。
终于还是沒有发送出去。
其实她想问，和哪个朋友。
但是，已经猜到他不会说的！刚才就都沒有说，所以这次挑明问的话，更难为情吧！于是将手机重新收回口袋里。眼睛疲倦地闭上，心城和咏之在旁边，传來细细的笑声。那些美好的虚荣景象，一点点刺破自己的构造起來的情感氛围。
轻而易举的。
对爱失去信心的人，往往堕入重度猜疑的心病里。
若是沒有救赎和确认，要怎么继续。
就在这样的猜想里，快速前进的地铁灌进來的风，似乎要将所有的愁绪都要吹散在这好几百人的地铁车厢内。
5
之前的猜想，其实一点都沒错。
而且小婶也算是事儿精了吧！她早就能看出这其中的端倪，但是对任何事都持乐观态度的小叔却一直觉得沒什么大碍。终于到了这天，他才叹了一口气说----“成全他们吧！”。
林美景在此时完全沒有说话的权利，她知道若是他一开口，必然会遭受到另一轮的攻击，所以还是算了。少一事算一事，反正无论如何，面前这个她唤作“父亲”却完全沒有给过自己的温暖的男人，此刻拉着三年前，小叔给他请的年轻保姆的手，说要与她结婚的时候，她对父亲的概念，又再度幻灭了。
其实，结婚也沒什么不好，连小叔都叹了口气说----“成全他们吧！”
只是，林美景仍然接受不了这个打过自己，称自己是他女儿，而且从來沒有试图了解过自己，甚至想要摧毁自己刚刚盛放的爱情的花蕾的男人。他的自私自利在日渐现实和物质的生活里表现出來。
其实，结婚的目的就是，要房要享受罢了。
于是，在提出那个要求的三天后，小叔就大清早和小婶争吵着出门陪他们去看房了。
那个女人在人前一直很羞涩，什么事儿都说，你们安排就好（但是谁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呢？）。问起娘家，都说娘家太远，赶不來，捎个电话或者信就成。然后边说还像演戏一般哭了出來，哭诉自己的身世凄惨，如今遇到可以真正托付终生的人，也不图什么了，只求安稳地过下半辈子。
林美景听着这些肺腑的话，顿时有些眩晕的感觉。
这些恶心的对话，不是出现在那些小婶很喜欢看到狗血的电视剧里的么？怎么就有一天，发生到自己的眼前呢！
而且对于林心城來说，更想不通的是，他从被认回，到如今，能让旁人看出是亲情关系的，怕是除了物质上的供给和经济上的援助，沒有其他的东西了吧？
后來房子是买定了，就和深水街隔了几条街罢了，那里临近另外一个地铁站，还有一条美丽的小河在楼下。此时还正开发，沒有被污染出臭味來。虽然是不便宜的价位，但是心城还是看见父亲咬咬牙，和母亲争吵后，将它订了下來，作为大伯的“新婚”礼物。两室一厅，很温暖的结构，心城那天随父亲去看了，而姐姐打死也不想去看。心城知道她讨厌大伯，所以就沒强求，后來看完回來只是偷偷地和姐姐描述他们新房的结构和装潢。
末了！林美景笑着说，“是不是像暴发户的家？”
心城完全呆住了，他真的不知道姐姐可以无情到这种地步，用暴发户來形容自己的父亲。
但是，妙就妙在这个形容很贴切，但是对于心城自己來说，打死也不会在她的耳边说出这个形容词了吧！大伯从一事无成到丢失所有，然后被认回之后，依靠着父亲，一步步，至少可以当个琴行的二老板。而且父亲还有在他婚后开多一间分店给他打理的意向。这样的飞黄腾达的速度，正像暴发户，而对于父亲來说，心城知道全部都是他打拼回來的心血。
“很好看，很舒服。”心城还是渐渐地缓解脸上僵硬的表情，然后说。
“那祝他们幸福吧！”美景说完这句话，又转过身去学习。
“姐！”过了很久，心城又说，美景转过身來，她还以为心城走了呢！原來还在后來的椅子上坐着。他又说，“姐你想去哪里上大学？”
“不知道呢！顺其自然。不过我很想去国外留学，如果小叔支持的话。”
“那很好呢！反正我以后我会去国外的，爸爸早就帮我在联系学校了，他说要继续修钢琴的话，还是国外好。”
“嗯！那你要好好学英文，不然英文差到时去给人欺负。”
“呃！好啦！我知道了。”他轻松地笑了笑，然后又说，“你知道么？我爸早就给我报了英文补习班了，下学期就要开始了，又沒什么自由时间了。”可怜的扮相也沒有得到姐姐的怜悯的表情，心城转念一想又说，“如果，姐姐也想去国外留学的话，那我去跟爸爸说，我们一起去上补习班就行了啊！”
“再说吧！我还沒确定，而且，我英文还可以噢！”说完还调皮地冲着心城一笑。
不过，印象中姐姐的英文是很好，拿过初年市英语比赛的二等奖，虽然沒能去参加全国赛，但是已经很不错了，对于心城來说。而且，初年中学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学校，能在学校里拿到前十的，更是佼佼者吧！而姐姐，就是前十的占有者之一，初中的时候，还经常占据第一。后來高中之后，或许是竞争太强烈了，偶尔在前十里跌來跌去，但是这样的成绩一直保持的话，进个好点的大学，完全是可以的。
萦绕在这世间的，总有一种或者多种的情感之事，牵绊着所作的许多决定的武断之心，所以，才有了犹豫不决，所以才有了可能，所以才有了到时再说吧！
可是真正临到桥头，顺势上船的突发状况，却往往需要许多年月來平复。
那些无意踏出的每一步路，都像是命运的棋盘，一步步走着，其实当事人并不知，接下來会是怎样的局面，但是往往无知，就是因为未來太残酷，谁都不可能猜到将來的走向究竟会如何。
陆咏之约了心城第二天去六号线的施工现场看。
他们坐了一号线，然后还要转线，转线之后走一段路，就到了某一个站的施工现场。但是目前还是封闭起來的，里面有许多的工作人员走來走去。咏之和心城站在外面，朝着里面看。其实就是封闭起來的地底空间，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端倪，从里面传來的响声，像是远古时代的石头翻滚碰撞的声音。
它们此刻沿着文化而來，想要冲破现代的束缚，然后直达更好的未來。
于是，就是这样的笃定感，才让一条又一条的城市血脉般的地铁线路，來回地穿梭于地面之下，地心之上。
或许有时候，人们穷尽心思去做一件永世都不能想到会做的一件事，知道完成的时候，才懂得那个结果是多么重要，即使过程幸苦，开始无知。但只有做过，才会懂得那些东西，才会懂得，懂得这些岁月的芬芳吧！
“咏之，我们回去吧！”心城站在封闭的地铁站口处，闷闷地对咏之说。地铁应该要明年才能看到，目前在铺轨，完了还要测试，之后还要弄上很多繁杂的东西，之后还要再通车测试。这些繁复的东西，就像是人情世故一般麻烦。
“等会吧！我再听听那些声音。”咏之睁大眼睛看着里面，其实心城明白，什么都看不到的，或许她图的，依然是能回到清风里的快捷之路。
“咏之，如果你想去清风里看看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什么时候？”咏之都头都沒回。
“暑假好么？”心城看着她坚定的背影，又问。
“可是我想坐地铁去清风里，因为它也可以去你的家乡。”
“我可以先陪你一起回去，然后我们再一起坐地铁回去。”
“可以么？”她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问。
“嗯！可以，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沒什么不开心的。”咏之笑了笑，然后又说，“走吧！回去了。”
骗谁噢！明眼人其实都可以看得出，你依旧不开心，你依旧沒有从你父亲的去世的阴影里面走出來。只是都两年了，那些难过的事情也都应该如同散落风中的灰尘一般，消失在浩瀚的尘世里了吧！只是，若是这人间还是有一条可以揪住的线，怕是你，还是要，一直记住吧！
你说过，你妈妈很坚强，独自想要把画廊做开做大來。你想去帮忙，所以读完高三就不读了。但是，谁又知道，你母亲在你面前所假装的坚强，其实会不会在黑夜里碎成一丝丝的柔弱情感，硌得心里发痛呢！
只要梦境不去，只要人还有情，就一日也不会忘记那些所存在过的悲伤。
村上春树曾在《挪威的森林》里写过----“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并存。”
于是，即使那些逝者都逝，但是生者仍存的时候，他们还是沒有死的，他们还活在记忆里，作为生者的一部分并存着。
并且，一日日，淡化，强大，淡化，强大……
它们所有的诱因，都來自于一种叫情感的东西。
6
那么这一切，算什么？
林美景按耐住此刻血脉贲张的太阳穴，眼泪不争气地落下來，近日发生的事不少，可是能让自己上心的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星期前，这段时间里，依然沒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
人情与世故里的一切，能让自己的伤心的，有亲情和爱情和友情；能让自己哭得死去活來的，有亲情和爱情；能让自己感动得鼻涕和眼泪一起奔流的，有亲情友情和爱情；能让自己一直紧紧揪心的，痛得死去活來的那种慢性痛急性痛，多年來，一直是爱情的专利。
而让林美景这么痛的，只有赵季桀。
她痛苦地从床上坐起來，距离与赵季桀莫名争吵，陆陆的莫名提问，已经分别过去了六天、一个星期了。
那一次赵季桀和陆陆放学一起回家的事，在那日之后，她沒有再提，就以为可以相安无事继续两人世界。但是陆陆又回到他们之间，而且美景因为他对女孩和男孩都太亲近的缘故而乱发脾气。
但是这些都不是今天的一切的诱因，让他们再次崩溃的事，得回到一个星期之前。
高三第一学期，照例是体检，原以为高三第二学期要进行系统性的入学体检就不必在高三再次体检。先前的赵季桀已经用了很多方法來逃避掉高二那年的体检结果，而这次拿到体检表的时候，他更是内心惶惶的。其实并不是怕被人知道自己的那些身体的秘密，只是，他怕被翻出心底那些想要永远珍藏的秘密。只属于他和她之间的。
可惜不能。
那日拿到体检报告后，赵季桀一直很安静。沒有和陆陆说话，也沒有和美景说话，美景站在陆陆的右手边，陆陆就在左边。陆陆边走边研究着体检报告上的数据，这让赵季桀的太阳穴一直不规律地暴动。因为下一刻，陆陆就突然说，“季桀你的体检报告呢！拿來看一下，我看有沒有比之前的变了。”陆陆看着季桀，笑着说。
季桀看着他，突然不知道怎么说。
“对啊！季桀就拿出來看一下呗，更何况你的胸围又不怕让我们知道。”要命的是美景也在旁边附和。
可是直到陆陆拉开赵季桀的拉链，拿出体检报告的时候。林美景才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拼命护住那份体检报告，可惜已经到了陆陆手里了。赵季桀显然还沒反应过來，就看见林美景从身边绕过去，然后去和陆陆抢体检报告。
“我先看我先看。”美景跑去抢，但是也只是做做样子般的，追逐，目的是抢回來就好，而且要让陆陆分散注意力，不要看到体检表上的东西。
因为其中有一项----是血型报告。
美景从他手中将报告抢回來的时候跟陆陆说，“其实也沒有什么好看的啦，你们都那么熟了，该看的都看到了。”美景笑着说，可是这时的陆陆脸却红了起來，不知道是害羞，抑或是什么。
总是赵季桀愣愣地从美景拿回体检报告的时候，陆陆已经拐了个弯，走入巷道了。
赵季桀陪美景回家，然后再自己折回家中。
可是那一段路，赵季桀突然觉得好远。
那一份藏着的秘密，如果说出來，是不是会好点。
----可是，若是感觉被一直隐瞒的话！也不会太好受吧！那种滋味。
7
“不是说O型么？”
“那也是，我什么都看到过，但是我仍然看不透你血管里流淌着的血液与情绪。”
“你明明是将我排除在外的对不对。”
“如果不是，为什么她知道，而我不知道。”
陆陆在风里奔跑，思绪不断地浮出來，像是要撑满整个头脑似的。美景的声音都宛如符咒一般，不断地缠绕在自己的双耳之间，一直拉扯着嘶磨着。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陆陆趁着赵季桀去打球的空隙，跑回教室里。
请了例假又沒有和其他女生一起出去的林美景此时坐在班里做題，陆陆跑回班级里的时候，美景连头都沒抬起來。毕竟是学校，大小的动静都习惯了，于是也沒去在意那点响声。可是当陆陆径自走向林美景的书桌的时候，她还是逐渐地感觉到有人朝她走來。她抬起头，看见迎面而來的陆陆神色凝重地看着她。
他走到她面前，突然问，“季桀其实是A型血吧？”林美景惊讶地抬起头來，明明昨天拼命护住的，还是看到了么？
其实，我是多此一举來问你的，但是我只是想确认下，是否只有我不知道。如果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陆陆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两年前，那一次体检报告出來，你伤心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林美景过了十几秒后才反应过來，突然就叫了出來，“啊！你怎么知道……”陆陆连听完都沒就往后跑，美景只听见门砰的一声响过之后。就不见了陆陆的声音。
其实她的话里，还有一个沒说完的单字“的”。
“你怎么知道？”和“你怎么知道的？”这两句话的含义差别太大了。
大到下一刻陆陆就找到了赵季桀，彼时他正和一群男女同学打篮球打得正兴起。
陆陆在球场外面大声喊他，他听到了，走过來问他干嘛了。赵季桀只见对方的眼眶红红的，并不说一句话。
他一直不说话，就坐在绿荫之下。赵季桀一口一口喝着水，看见陆陆从面无表情，到眼泪一滴一滴落下來。印象中，连他父亲过世他也沒有哭出來。可是----
“陆陆你怎么了？”他伸手去摇了摇他的身体。
他瞪着他看，眼睛红红的，像是被风沙入了眼睑般！
“为什么林美景知道，而我不知道？”可是陆陆说完之后又觉得挺可笑的，她不是他的女朋友么？瞒着自己也沒什么出奇吧！但是----“可是我们不是朋友么？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陆陆你说什么啊？”赵季桀依然不知道他绕來绕去想要说什么。
“你是A型血吧！为什么要骗我说是O型血？”
一语击中的，赵季桀突然不说话了。
这句话像是两年前的那张照片一样，再次狠狠地击中自己的内心。
沒有來由的，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者，为的，就是那个藏着的秘密。
可是冷静下來的时候，依然要问，“是美景告诉你的？”
但是他只是哭，沒有说什么，他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可是，我也是无意瞒着你的。”他双手合十，看着地面，突然眼泪就出來了。
夏日的风，轻轻地吹过，如果这样的镜头，再拉远一点的话，就可以看见此时从教学楼冲出來的林美景正焦急地寻找陆陆和赵季桀的身影的慌乱神情。
可是下一刻，她只是再次看见，赵季桀踩着自行车，然后后座坐着陆陆，从校门口处，消失不见。
她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
连他都知道了，或许就沒有了只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了。
----可是，我那句，还沒说完的话，不要让季桀知道好么？
此前，两人的情绪，因为自己的天生爱猜疑和沒有安全感，已经毁掉太多了。
8
风掠过发线，将所有的汗水，轻轻地飘散在空中，蒸发而去的水汽，与那些那些糅杂的情感的泪水殊途同归。
赵季桀载着陆陆，从校门口出來，然后往深水街的方向骑。
他在那样的绿荫下，对陆陆说，“來，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
为什么要解释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再一次解释，便是再一次将自己那份血淋淋的情感曝露在你的面前而已。而这样的自己，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若是这世间，只有一种情感，那该多好。友情简简单单的，感情却厚重而浓烈。不如爱情，百转千回尽心讨好；不如亲情，血浓于水却多有时候厚重难当，如同此刻，如同多年之前。
有时一些事情，说忘记了，就渐渐地遗忘了，但是在此提起的时候，又是另外的一种局面。
在那种局面之下，你只能在此坦白，而后，再惺惺相惜。
只是到头來，知道一切真相的，往往并不是陪伴在自己身旁的那一个。
“去你家？”陆陆看着赵季桀将单车拐进深水街，然后才突兀地问。
“嗯！”赵季桀闷闷地答了一声，然后继续往前骑，汗腺与泪腺此时正在争分夺秒，但是拼命忍住的他，毕竟也沒有让那些难过，从泪腺里脱离而出。
“有些事情，我想让你知道。”赵季桀再次补充说道，然后自行车一个急刹车，陆陆一抬头，看见季桀的家到了。
他下车，跟着赵季桀慢慢地往小区里去。
是高级的住宅区，即使和自己同属一条街道，但是分离开來的住宅区，也有高级与中等和低档之分。
电梯停在赵季桀家所在的楼层的时候，那一刻的上升的支持力停住，陆陆突然有点站不稳。因为脑里依然是不存在的一些思绪缠绕。如果他是A型血，那么他便不是父母的亲生子。那么，他的身世是什么？他父母知道么？为什么林美景知道了，而他还是依然不知道？
带着这些问題，在赵季桀的开门的声音里，寂静沉溺下來，像是海底的水草，被水底的作用力推揉着，却在风平浪静的某一些，服帖地在光滑的石子上面，覆盖着。
陆陆坐在季桀的床上，那张床很大，也不像自己家的那张床，仅够两个人睡。
赵季桀从一进來就在忙，翻箱倒柜地在搜索着什么东西。
陆陆站起來，看见他书桌上摆放着的照片，有一张是全家福。这一刻看起來，他们的面孔都那么陌生，陌生得不像是一家人。而另外一张，则是自己和赵季桀的合照。是去年夏天，去春游的照片。而最后一张，才是林美景的，但是只是单人，沒有放合照。大概是怕被家人知道吧！陆陆默默地想。
“找到了！”赵季桀此时从床底搜出一个盒子來，然后坐在床上如释重负地说。
“嗯？”陆陆听到声音转身过來问。
“你过來。”赵季桀说，却连头都沒有抬起來看他。
赵季桀把照片放于陆陆的面前。
这时候，他的眼神里，除了惊讶之后，沒有一点别的神色了。
他愣愣地说，“这……这不是……”。陆陆明明记得，那张照片上的人，就是女疯子，那个追着他们跑了几条街，无数个日子，后來死在寒冷的冬至的女疯子。
“她是我妈妈。”陆陆完全愣了，嘴巴张成一个大大的O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之前的一些不善意的抱怨，全部在此刻辗成泥尘。
“这不是女疯子么？”他再次轻声地问，可是这一声，已经是在静止了一分钟之后了。在这一分钟里，他先是看见季桀转过身去擦眼泪，然后又转过來看着自己。可是，他再次问，只是想确认。
“嗯！”这一回答，又像是刺中了自己的泪腺，他再次冒出了眼泪，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水，陆陆伸了伸手，想要去抱他。
“其实这一切，我也是后來才知道，我不敢与你分享是因为，这一切太沉重，我只想一个人，好好地收藏起來，然后和你们好好在一起，能多久是多久。”他枕在陆陆的肩膀上，断断续续地说着。后來，他又抬起头來，离开陆陆的怀抱，然后说，“其实，我一直相信，亲情并不是血脉维系起來的情感，而是甘愿为彼此付出的真情，对于我，仅此就足够了，我一直这样，安慰自己，所以才乐观地保留到现在----或许，你不提起，此生，就真的这样下去了，也沒其他人会提起了。”
“对不起！”
“傻的！沒什么好对不起的。”
“只是，我后來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看着她在那个冬至日死去的时候，会那么伤心。原來，血脉相连的事，还是有的。”
“其实换做我，也会----因为毕竟，她也沒有那么讨厌，她只是跟随着我们，就像为头的母鸡一样，想要守护着前进的小鸡罢了。只是，那只小鸡不认得她，也从不知道她。她一开始，就只是我们之间的一种乐趣。她爱追着我们跑，她特别喜欢你，她对你很执着，所有的这一切，我这才明朗起來。”陆陆从记忆里，不断地将那些细枝末节全部抽离出來，然后跟如今的真相，一一对应。
下午的课，他们都沒去。
直到快下课的时分，他们才想起自行车也并非是自己的，才再次赶回学校，将单车放回原位，等他们下课了之后，在车棚里等那位同学來，将钥匙扔给他，才去教室把了书包回家。
出校门的时候，碰见林美景，但也只是看见面无表情的她，从他们两面前走过，然后跑进了地铁，就沒有再看见了。
她躲在哪个角落里，想要躲过这一世的尴尬。
但是，躲开人世的邂逅，却总躲不开自己的内心的回忆。
9
后來与赵季桀吵起來是因为赵季桀的询问以及不必要的质疑----这些，常常是不稳定的情感破裂的诱因。
他给她打电话，第一句便是，“你为什么要告诉陆陆这个。”
但是林美景也只是觉得委屈，事实上这一切与她无关，她连提都沒提过。而且这一切都是陆陆自己所知得的，而导火线也是那张体检表上显眼的A字，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其实那天在抢夺体检表的时候，眼尖的陆陆还是看见了那一字眼，继而深深质疑。
“我沒有告诉他。”
“那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他为什么会來找我确认？不是你还会有谁知道？”
“我沒有！”她在电话里大声地吼起來，然后又平静地说，“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我要怎么相信你？连他都说是你说了。”
“再怎么说，你都不相信我是不是？你也只是相信你那位好兄弟了是不是？”
“对！我相信，我就是沒有料到你会这么多嘴，当初就不该让你知道。”
“知道个血型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她气冲冲而起，突然就冒出了这句，但是，在这句话后，她就后悔了。
而此时的赵季桀，已经盖下了电话。
伴随着有节奏的忙音，她落下了眼泪。
她擦了眼角的泪后，依然不死心，想要打电话去跟陆陆对峙。
“你为什么说是我告诉你的？”劈头就是这么一句，陆陆显然是愣住了。
“什么什么？”
“赵季桀是A型血的事，为什么说是我告诉你的。”
“啊！不是么？我去问你，你反问我？不就是等于肯定么？”头脑简单的人，和头脑复杂的人，能在此刻找到共鸣----因为双重反问变肯定的原理，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理。
“那最后你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你都知道了吧！那些事。”
“嗯！”语气安稳了下來，但是心中的怒火依然在烧。
“其实我也沒想到，有那么多事，藏在他的心中。其实，他很可怜的。看着自己的妈妈死去，都不知道那就是他妈妈。”陆陆顾说着，肯定不可能看见此刻的林美景的表情，她显得很惊讶，这个细节并沒有听赵季桀说过。但是陆陆又继续说，“可是我现在想想，而是很想哭，因为当时女疯子就追着我们跑，那时多欢乐，可是，当我知道女疯子就是季桀的妈妈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美好和欢乐了，当时我都快哭出來了。季桀承受了太多了，当时听他说出那些真相的时候，当时我的心里，其实比我爸爸过世的时候，还要难过，难过很多……”
“或许，这就是情感的力量吧！”陆陆整理了下思绪，然后又说。
“呵呵！或许！”林美景此时完全乱了，她不知道该用什么來表达此时的心境。
像是刚从愤怒爆发的火山里回來，然后一头扎进冰冷的冰山湖泊里的感觉。
这是一个，连我也不知道，但是你沒有告诉我的秘密。
那么你----凭什么对我质疑，凭什么对我大吼大叫，凭什么你不相信我而我要相信你？
连你都可以相信他，而不相信我，这一切，算什么？
那么这一切，算什么？
林美景按捺住此刻血脉贲张的太阳穴，眼泪不争气地落下來。
一个星期过去了，行尸走肉般，他沒有來和自己说话，每天都一个人在教室里呆到很晚，做习題，做作业，写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然后抬头的时候，值日生都要走了。
一个人回家，都沒有再看见他们了。
日子真的，很难过，就像好多好多年前，失去喵喵一样。
我把岁月交给这些以为难能可贵的感情----
----却再次，失去那份信以为真的依赖。
太阳是一只云雀，我把我的绞索扔去。
风，是我的帽子。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阿多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