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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apter 09 唯有深情共白头

    【陆老太】

    冉忆,这一切,都是命。

    当年,他跪在我面前求我带你离开的时候,我就坦然了。

    这一切的变数,都是命。

    无论我该怎么恨你,这一切,都无法改变。

    他死了,就是死了。

    她从哭泣开始,到了夜晚,就变成呢喃了。

    沒人清楚她的底线在哪里,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來,能原谅的一切,都包容在这轰轰烈烈,继而平静的岁月里了。

    只是,她记得,那一年,儿子陆琼工对她说:

    妈,我愿爱她胜过你,但是你能将你的仁慈分一点给我的爱么?

    那一天,她闭眼之间,宛似看见上祖的注定。

    1

    初年市。深水街。

    心城在陆咏之家的门外,徘徊了好久,眼看着夜色又要沉浸下來,这屋子的门依然不为所动。

    第一天,从家里打电话过來,一直沒人接,连续十几个。后來以为是出门游玩去或者是有事,便跑去练琴,练到中午吃完饭,有些累了,便去睡了午觉。

    下午的阳光刺眼,即使窗帘拉着也不能阻挡那些明媚的光。冬天就这样,雨是很少,有时阴有时晴,阴起來的时候寒风嗖嗖地,怪吓人的。一旦放晴,便是好多天的明媚,有时看见父亲在沒有事做的周末,琴行交给员工或者大伯打理的时候,就会坐在阳台上,抒情地拉着二胡。那些熟悉的二胡曲,从小陪伴到大。大伯每个月总有几天会回來家里吃饭,只是每次都会啰啰嗦嗦好多话,有时抱怨菜太咸有时抱怨菜式不好吃,心城只是发现母亲也只是谦卑地应道,心城想起,以前在饭桌上,若是抱怨菜式不好之类的话,肯定少不了骂。他依然会说美景,不过沒说上次的那档事了,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证明自己还是他父亲的样子,顺便说一些不中用的话,比如你头发不能太长,衣服不能太露,甚至能扯到他对美景一无所知的学习成绩上----而且还说“若是学不好,就别读了,早点出來打工帮爸爸”之类的话,心城很想笑,但是依然保持沉默。而父亲也唯唯诺诺地应着,说会管教好美景。可是也只见他叹了口气,像是众多的对子女管教无方的父亲一般。

    而林美景对此都习以为常,并且练就了一套谦卑应答,背后却噘噘嘴的行为來。对于她,父亲这个角色的存在,从原來的期盼到后來的绝望,然后又是希望,又是期盼的,接着,那一天的巴掌完全掌灭了她对父亲所有的幻想。而小叔的一番话,不是对父亲的角色进行补充,而是进一步将美景推向自己的那个明媚角落,而父亲的角色,依然锁在那个阴暗的过去里。相反的,她对母亲,一直怀有一种深深的愧疚,那种感觉,就像是寄生虫般的自卑心理。她这平淡又丰满的一生,像是吸收了母亲一辈子的福分而得來,而母亲,却永远地去了。留下的,只有枕边的一张照片。

    你知道吗?妈妈,我的眉眼里,只有你,沒有他。

    不是我存心去拒绝,而是从來,都沒有他的存在,以前他为了你而沒有容下我,现在他为了空白的上半生,而沒有接受我。这样的笑话,不是命运给的,而是他孤注一掷的情感付出。他只配给你爱,而不配给我。

    心城第二天依然打电话去,还是沒人接听,心烦意乱地就出了门。可是站在陆咏之家门口的时候,除了紧紧关住的门窗外,别无其他。他站在房子外面,用手机打屋内的电话,电话一直响着,但却无人接。他站了一两个小时,依然沒人会來,屋里也沒人走动的身影。

    第三天,依旧如此,无聊的时候,就走回家去,练琴看琴谱,但是身在钢琴前面,心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他也跑去问姐姐,因为知道她和咏之的哥哥认识,但是她也不知道。除了觉得奇怪之外,不知道该做什么感想了。第三天晚上,心城梦见咏之,她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哭泣,但是只有声音,他摸遍了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找到她,都不能摸到一点关于人的皮肤质感的东西。他坐在以梦为中心的空地里,莫名其妙地,心就空了起來。突然醒过來的时候,半夜的空气,很冷很冷,他翻了个身,继续睡。梦里都是陆咏之,从來沒有如此想过一个人。也从來沒有一个人,如此突兀地消失。不过,林喜然,他突然想起那一年突然消失的林喜然,那么,陆咏之也会这样么?他再翻了一个身,然后想着陆咏之那张一害羞就会红起來的脸,缓缓地睡着了。

    梦里有光,鱼鳞透着光,刺破水面。

    从梦里醒过來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昨晚沒有关严的窗帘打到自己的脸上,随着微风晃來晃去。醒來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打电话,打完电话的时候,依然深深地失落。在床上挣扎了几下,依然还是“例行公事”----洗刷完毕后就往咏之家跑。路过阳台的时候,看见比自己还早起床的姐姐捧着英文书在大声地念出声來,耳里还塞着放着英语磁带的随身听(前段时间,在饭桌上他有跟爸爸提过要买随身听的这个要求,当时爸爸就应承了她,看來自己也可以要一部來听音乐,心城想。),她读书成绩一向很好,特别是双文----英文和语文一直都是年级第一,所以英文老师也特别喜欢她。这些都是,顺着爸爸和妈妈的口听來的,他和姐姐极少谈论各自的成绩问題。

    心城站在门口,失落的心情依然涨满了心口。除了失落,其实还有害怕,童年时,失去林喜然,这次,少年时又要失去陆咏之了么?总觉得这些相遇就像可遇不可求的湖水,除了清澈还要容得下自己,其实很不易。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门,转眼又看看这两天看了无数次的景色,这一条街道,每天都走,但是在这个角度看出去,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起來,就像是过江之鲫,日光之下,浑身闪着彩色的光。

    2

    而此时坐在火车上赶回初年市的陆咏之,从清晨的光里醒过來,梦里,她对心城说,好久不见。

    其实不过几天而已。她睁开眼睛,看见此刻陆陆呆呆地看着窗外,母亲已经在下铺收拾东西,大概是差不多要到初年市了。

    “哥哥!你想家了么?”

    “还好!”

    咏之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或许之前六六的缺失,对他的影响重大。而如今父亲的离去,更是一种莫大的缺失吧!即使表面不想承认,但是横越于内心的缺失感,是不能逃避也逃避不了的。对咏之來说,这种感觉更是明显,像一颗巨石堵在澎湃的胸口,任再怎么的平静安抚都回转不过來。

    她突然想起心城,就像他突兀的在刚才悲伤的梦里出现一般,此时的脑子里轻轻地,探出他的身影來。这会她才想起几天沒和心城联系了,应当都很想念自己了吧!她满腹心思地想,但是又不敢肯定。适逢春节时期,火车上喧喧嚷嚷的人群,到了早上时分更是如此。咏之轻声叫了下母亲,跟母亲要了手机,然后母亲看着她,并沒有多问。只是陆陆转过身來,问要打给谁。

    “打、打给心城。”陆咏之在脑子里搜索那几个数字的组合,其实她记住的,只不过是他家里的电话。

    “林美景的弟弟么?”陆陆问。

    她点了点头,沒有表现出任何表情,反正他和心城的姐姐认识是早已经知道的事。

    只是电话响了四五声,还沒有人接,咏之正欲挂掉的时候,才听见美景的声音,慵懒地问,“你好,请问找谁?”

    “心城在吗?”她的声音小小的,脸颊却不知所措地红了起來。

    “你是咏之?”大约也听出她的声音來了,然后又不等咏之回答便说,“心城出去了,这几天老是出去,他很担心你,那天还问你去哪里了?你哥哥呢?怎么也是几天沒见了,赵季桀也在找他。”

    “噢!回去再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咏之落寞地,想要将电话挂断,却听到美景大声地说,“心城的手机,你记着。”然后便在咏之的手忙脚乱之下念出那串数字,咏之念出來,示意要陆陆帮忙记住,陆陆点了下头,然后飞快地拿起旁边包包里的笔记下。

    “记了么?”

    “嗯!记了!”

    “那我出去了,有点事。对了,你哥哥在吧?跟你哥哥说一下,季桀在找他,沒什么事我先叫他别担心了。”

    “嗯!”

    “那我先出去了,拜拜!”她飞快地挂掉电话,然后再一次打开门,走了出去,之前是准备要出去的了。但是关上门走了两步就听到电话响,于是就重新开门再接下电话。

    跟赵季桀约了出门逛花市。

    腊月二十七了,初年市的到处都是一派闹哄哄的气象。

    季桀依然神色沉重地站在那里,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刚才从陆陆家出來,他还沒消息。”他皱着眉,看得出很烦恼,不等美景开口又说,“你弟弟也在那里。”

    林美景此时暗地里只是潜意识地说了一句----“两个痴心的男人。”----但是这样想了之后,又觉得不对劲,说是林心城为了陆咏之,那赵季桀对陆陆是怎样?她晃了晃头,然后说,“刚才陆咏之打电话到我家了,找心城,心城不在家。”

    “啊!那她有沒有说她哥哥?”

    “都在一起吧!问她什么事,她说回來再说。应该是沒什么事了。”林美景看着赵季桀说,此时他依然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在沉思着些什么?

    “为什么都不打个电话给我,又不是不知道我电话,猪头。”嘴巴里呢喃着,美景确实一声都听不到,只见他嘴巴动來动去。

    “那?还去不去花市?”许久之后,边走边想的赵季桀突然问。

    “为什么不去?”林美景疑惑地问。

    “陆陆不是要回來了么?”他睁着大眼睛跟美景说。

    “我有这样说么?我只是说咏之打电话回來了,然后说具体的事情回來再说。”

    “噢!那你记得刚才她打來的电话么?”

    “沒留意,我赶着出门呢,大少爷!你催得那么急。”林美景说完还瞄了他一眼,以示鄙视。

    “那、我们去你家吧!”

    “你是想去看电话吧?” 果然是么?果然陆陆消失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插个空,叫你出來逛花市,这会还给一个电话给折腾了。

    “不是啦!花市等下去,我都沒去过你家,去看看嘛!”这是口是心非的最佳证明么?可是如果直接说,当下面子也搁置不下,不过,说是“担心朋友”之类的话,应当也不过分吧!赵季桀心思百转千回,偷偷看着林美景的脸色。真够吓人的,比生气起來还吓人,那张脸,像是从冰箱的急冻室里拿出來的冰鲜鸡一样,沒有任何表情。

    “解释等于掩饰。”林美景白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往回走。

    边走他还边唠叨着说,“我是真的沒去过你家啦!带我去看看都不肯,真是的。”

    “我是看我小叔小婶,还有那个老头子都不在家,才带你去的,就一会,看完电话好走了。”

    “还沒到你家呢!就下逐客令了,而且你叫你爸老头子也太苛刻了吧!虽然他……”还沒说完,林美景就立刻來了一眼很杀很杀的眼神,吓得赵季桀不敢继续说。

    “不要多嘴了,八公!”

    “什么叫八公?”赵季桀颇为可怜兮兮地问。

    不过也是为了抛砖引玉,而带出林美景说出那句----“八卦的男人,就叫八公,八卦的女生,叫八婆。”

    “那八公和八婆也是一对啦!有八婆必有八公。”或许是无心的一句形容,但是林美景的心里却无比淡定地被刺痛了一下。但是她也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就不说话了。

    林美景开了门,都沒招呼赵季桀进來就直接走向电话机。赵季桀慢吞吞地走进來,欣赏着林美景家里的装饰。家里很多乐器,都挂在墙壁上,有些大概是不能用的二手乐器,但是挂在墙上装饰着很好看。外面前院的花草,此时只有一株小小的梅花,淡淡地打着芽儿。不过,这个家,也算是很好看,很温馨了。

    林美景拿着笔和纸,在纸上刷刷刷地抄写着。林美景走到正在四处张望的赵季桀面前,然后说,“别假了啦!赶紧拿了电话去花市吧!”

    “你家真好看!”

    “肯定沒你家好看!有钱人的儿子。”林美景又鄙视了他一眼,然后就要去穿鞋。

    “果然是赶鸭子一样的招待客人啊!这么快就要走,坐下都不行么?”赵季桀嘴上虽然抱怨着,但是一只手拿着纸条,双眼还不停地打量。

    “你说呢?”林美景穿好鞋子,然后叉着腰跟他说。

    “我说……”赵季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门口处,林美景疑惑地转过身去,只看见站在门口处的小婶。林美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脸红了起來。

    林美景挪开了一点位置,让郑仁燕走了进來。

    “美景你不是说,要去花市么?”郑仁燕边往里走,边问。

    “是啊!要去了,这是我同学,赵季桀,我刚才回來拿点东西。”看着小婶的背景说,然后又转身过來朝着赵季桀吐舌头。

    “噢!这样!”郑仁燕转身对她笑笑,然后看了看赵季桀。

    “阿姨!你们家真好看。”----果然是很沒头脑的人,林美景拉着出言沒有条理的赵季桀走了出去,边走边说郑仁燕说,“小婶我们出去了。”

    3

    还沒走出深水街,赵季桀就已经连续打了四个电话了,打过去都是已关机。于是只好无奈地耸肩问林美景,“你真的确定你刚才是听到了电话,而不是幻觉。”

    “幻觉你个头啦!”

    “那怎么会现在就关机。”一脸懊恼的表情,看着真讨厌。一点都看不出之前还为自己的身世问題难过的样子,整天一副天塌下來也能开玩笑的样子,真受不了。

    “可能跟我家心城聊了很久电话來着噢!然后就沒电了。”林美景的声音突然变得很甜美,听的赵季桀此时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可是,赵季桀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却看见林美景呆呆地,看着前面的两个身影出神。

    “喂!怎么了?被鬼俯身啦?”

    “那是我爸。”她直直地指着前面一个男人的身影,旁边的女人双手空荡荡的挽起手叉在胸口处,而男人却提着大袋小袋。

    “女的是?”被他一说,她惊讶地发现,那个女的,竟然就是小叔给他请的保姆。靠!这样看上去,好像是自己的父亲比较像保姆一点。此时虽然说很愤怒,但是她还是克制了,反正理也理不着的吧!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上次的巴掌,还隐隐作痛呢!可是作痛的,应当是心口吧!

    “不知道。”她看了他一眼,简洁地回答。

    “真的不知道?”

    “喂!你好八婆啊!”

    “八婆不是你么?”

    林美景突然走得飞快,走之前还抛下一个懒得理你的眼神。

    心城听完电话之后,从深水街赶紧奔向火车站。

    这几天來,估计连楼下的保安叔叔什么的都认识他了。虽然有跟他们打过交道,并且都问了陆咏之家的详细情况,但是他们依然不知道具体的真相,只知道在前几天的早晨,看到他们携带者短途旅行似的行装然后出了门。向來都是很少话说的一家人,只是默默地出了门,连招呼都沒跟保安打。所以他们只看到事情的表面,并沒有知道事情的原委。

    心城是在早上十点多接到陆咏之的电话的,反正电话一响他就很兴奋地接了起來。

    听见的却是,陆咏之略带沙哑的,疲倦的声音。

    可是他依然沒有问清事情的原委,只是说了正坐火车回初年市,应该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火车站。心城问了火车的班次后,就往火车站赶。而且连再见都沒來得及说,那边就断线了。

    咏之懊恼地看着手机屏幕,原來是沒电了。

    陆陆此时靠着上铺的栏杆,看着窗外。刚才跟他说,赵季桀在找他的消息的时候,他只是在眼神里闪过一丝难过,然后片刻又消失。其实,继而是失望和悲伤,那些稍纵即逝的眼神,其实,都看得出。以前,将所有心思放在六六身上的你,还有此刻,挣扎于另一些情感中的你,都是如此真实。其实哥哥,我真的知道。可是我无法介入,也无法游说你的感情。

    当火车哗啦啦地擦着凛冽的寒风往初年市前进的时候,自己那一刻的心,却突然被悬了起來。不知道为何,就是很害怕,突然很害怕,再次去面对这些生与死的话題。她承认,这么多年來,这些,依然是自己的死穴。祝冉忆,坐在下铺,收拾好行李后就一直望着窗外。上铺的咏之和陆陆一直在低声聊些什么,但是此刻也是各自沉默。骨灰盅此刻放在自己的脚边,却不知道用何种心情去看待它。

    它里面藏着他曾经的身躯骨架,可是,却沒有禁锢住他的灵魂。

    我记得,时光回转多年前的你,炽热的心以及笑容灿烂的你,那时的魂魄之汹涌,应当宛若此时凛冽呼啸的风声吧!不同的只是,它们是寒冷的,而你是滚烫的。

    4

    火车到站的时候,陆陆和母亲带着行李下车,而咏之却抱着此时已经被装在盒子里的骨灰。除了咏之,他们约莫都不知道心城此时会在站外等她,而咏之更不知道,要用何种心情面对他。正懊恼着,早知道不要让他來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人群中,他一跳一跳挥着手的身影。

    咏之伸手去对他挥了挥,脸上却沒有什么表情,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抱着那个盒子。

    祝冉忆转过身來问她,“那是谁?”

    “林心城,我同学。”咏之飞快地说道,然后又抱紧了那个盒子,此时的心城,沿着火车站的栅栏往外走,随着他们出站的人流一起走。

    “叫他回去吧!我们身上都有霉气,等安置了你父亲的骨灰后,你们爱去哪里见面都成。”祝冉忆冰冷冷地说,咏之瞪大眼睛看着她。“这是风俗,再说让他父母知道了这点事,也会生气的。你们小孩子就是什么都不懂,等下我去跟他说,你好好抱住你爸爸的……”骨灰两个字应当是太沉重了,她都沒有说出來,就在“的”字那里直截了当地停下,然后向前快走了两步,往心城的方向走去。

    “妈……”咏之突然想叫她,语气不要太不好。可是她已经挤过人群,然后慢慢地消失在人群里了。

    咏之和陆陆站在广场里等她,一边看着拥挤的火车站广场,此时的火车站,像是冬天里翻滚的粥一般,慢慢的,快要溢出來了。所以,看來看去,都看不到母亲的身影。

    过了一会,才看见母亲从人潮里挤着过來的身影。

    “妈你说什么了?”陆咏之试探性地问。

    “沒说什么。就实话实说,然后叫他先回家。”

    陆咏之沒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头低低的,似乎在沉思。

    “我们不回深水街,直接回永和。”祝冉忆看着陆陆说,然后拉着他的手,往外面走去。

    心城站在喧喧扰扰的火车站广场,很久很久了,后來不知道怎样的,就跟着人群出來,然后沿着马路走了很久很久,才回过神來。看到地铁站就坐进去了。

    她妈妈说,“咏之她爸爸去世了,我们要回乡下一段时间,以后你们再见面,现在见面不好。”她远远地说,至少有两三米的距离,隔绝着那些形形**的人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依然愣住了。然后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的时候,她就走了。

    这一次,真的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对待。

    要不,去花市走走吧!姐姐说今天花市开了。

    反正,回去也很难过,不知道该做什么。咏之打电话來的那个手机,应当是她妈妈的话,现在开始一直关机了!

    可是也沒料到在花市就碰见姐姐,各色各样的花,心城只是走马观花地看着,并沒有一门心思在欣赏花或者要买什么花上面,姐姐和赵季桀从另外一端往回走,他们正在看一盆水仙,然后抬头的时候,就和此时正站在店与店之间的那条缝隙之间的林美景眼神对上了。美景从缝隙里穿过去,季桀放下手中的水仙花,然后也跟着过去。

    “刚才咏之打电话到家里找你,我把你的电话给她了,她给你电话了么?”林美景站在心城前面,然后问。

    “嗯!给了,我也见到咏之了。”心城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这时赵季桀凑了上來问,“陆陆也跟她一起么?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他们了,但是沒有和他们说话,她妈妈过來叫我别跟她见面。咏之她爸爸去世了。”赵季桀的表情像是受到莫大的惊吓一般,而林美景的表情虽然要装出淡定,但依然还是一脸扭曲的神情。

    “他们回乡下了。”末了,心城补充说道。

    三人就站在那里,几分钟,都沒有再说什么,他们交集起來的心情,也许是,他们很悲伤,此刻要怎样去面对他们的这种心情。而不是,原來这几天,他们是去处理这些事了。

    末了,赵季桀看似也沒心情在继续逛了,所以说,“回去吧!沒心情逛了。”

    心城也是呆呆的,然后跟着季桀往回走,只有林美景,拉住季桀的手说,“等等!”我去买那株水仙花。赵季桀看了她一眼,然后跟心城说,“你陪你姐姐吧!我先回去了。”说完之后就在林美景僵硬的表情里走了,她也沒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去买那株水仙花,然后将它捧在身前,一路无语地,往家的方向走。

    各怀心事的少年啊!那些仿似玻璃球般的美好时光,都消逝在年少的地方,那些再也回不去的纯真,只愿有岁月可回头……

    ----但却不知,这人间,唯有深情共白头。

    5

    陆老太此时坐在屋前的空地里,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眼眶红红的肿肿的,其实谁都知道,她哭过,但是依然沒有多少人知道她哭什么了。这乡下邻里的,虽然住了这么多年了,但是,始终不是自己的故土啊!陆老在门墙踱步,昨晚媳妇來电话说今天会回來。可是都快正午了。

    “老头,就别晃了,晃得我也心神不宁。”

    “唉!老伴,说实话,这么多年來,你有恨过冉忆么?”

    “沒有!”她回答得很简洁。

    “其实我有。”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幽幽地说。他看了一眼陆老太,然后坐在他身旁说,“我们失去的太多了,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如果不是她,琼工也不会造成今天这样吧!如果不是……”

    陆老太捂住他的嘴,“稍后见到冉忆,这些话就省了吧!其实,这一切,都是命,自从儿子跪在我面前,将头快要磕出血的时候,我就认了,这些都是命,逃不了的,就别怨恨其他人。这么多年來,我只是可怜冉忆所承受的一切,难道这些还不够么?人不能总活在恨里啊!”

    “你说得也对,人不能总活在恨里啊!但是……”

    “沒什么但是,那二十几年前那一刻开始,就沒有但是了,只有认命了。”

    陆老此时不知道再继续说什么,大悲若空,或许就是老伴此时的心理吧!她虽然哭,但是从沒有埋怨什么,也沒有哭诉什么,只是静静地落泪。岁月给了那动荡的岁月什么,而那些动荡的岁月回复的,又是什么?或许,人生于世上,就是寻找一个另一个的家,因为,只有家,我们才不可能是流浪者。

    因为只有家,我们才不会是流浪者。

    可是,曾经的那个家呢?而如今一直坚守的家呢?

    前者是命运的变迁,后者,约莫是时代的腾飞吧!

    其实总有一天,家的概念,会越來越模糊,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了吧!可是,对于自己这一辈來说,一切,都不是这样的解释。

    家----是故土的所在。

    正午的太阳前一刻才晃着眼眉一直眨,可是经过尘土飞扬的泥路的时候,天幕像是汽车的玻璃般,被阴霾地蒙上一尘灰。

    祝冉忆一直哭,从进村口就开始哭。陆咏之也跟着母亲哭,而陆陆却又哭不出來了,心里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像是要堵住所有的心思。或许她们哭,只是为了宣泄心中的恐惧与不安,可是自己哭的话,他找不到任何理由。这样的说法未必残忍了些,但是----其实也只是因为,你的在与不在,或许我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从小的那个阴影,如影随形了那么多年,洗了洗不掉。

    就像有人怕壁虎一样,说不上來为什么怕,但就是因为有过心理阴影,所以怕。

    或许是渐渐的有人听到母亲的哭声,慢慢地聚了过來,咏之依然抱着骨灰盒,也是一直哭。走到屋子前的时候,陆陆看见母亲已经跪倒在爷爷和奶奶的前面,哭得说不出话來。爷爷背过身去擦眼泪,咏之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陆陆低着头走过去,把咏之手中的骨灰盒拿过來,他怕她摔着了。

    陆老将祝冉忆从地上扶起來,然后一家人进了屋子里,留下后面的一群人在吱吱喳喳议论着。陆陆一切都沒有听到,只是听着咏之和母亲的哭声,奶奶也哭,但是她沒有哭出声,只是一直用袖子擦着眼泪。而爷爷一直沒有说什么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进了里屋,陆陆看见母亲再次跪了下來。

    “爹,妈!我对不起你们。我沒有……”

    “冉忆,别说了,人死不能复生。一家人,沒有什么对不住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陆老抢先说,而陆老太只是轻轻地拭擦眼泪,然后接着说,“这一切,都是命,当年他跪在我面前求我带你离开的时候,我就已经坦然地接受这一切的变数了。每个人,都会去,只是时间的迟早罢了。过几年,我们也会走的,到时,你难道也要觉得对不住我们么?傻孩子,你还有咏之和陆陆,你要好好照顾他们,他们是陆家的血脉。”她说到泪眼朦胧,但是声音依然不哽咽。

    咏之和陆陆,此时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离开不离开,什么命不是命的,可是他们也不好插嘴,如今的这个关键时刻,一切都不能以言语凌乱之。

    祝冉忆听到此番话,更是哭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似的,宛似蜡烛滴下來的烛泪一般,源源不断,直到心中的那一条悲伤的线断掉。

    ----可是,那一年被剪断的线,也是一辈子都无法恢复的吧?

    可是,如今又被接上,因为他的死。

    6

    陆老早就看好了下葬的时日,其实也不好耽搁太久,眼看着就要春节了,省得放在家里给人说三道四。第二天,清晨一家人就清清淡淡地出了家门,在家乡里请的几个力士,连夜挖好了坟墓。前夜命人刻好了墓碑,这一切,他默默地在做,悲伤都忍在了心底。

    岁月给了太多不安,如果要一一去计较,那一辈子,还依然是白过了。

    其实,那一句话说得好----“让人成熟的,不是岁月,而是经历。”

    其实倒过來也是一样的道理,岁月只会让人变老,若是沒有那一年的那一些事,应该永远都不可能走到而今的境遇吧!

    天色微暗,陆陆和咏之牵着手,走在清晨还沒完全清晰起來的山路上,爷爷在前方举着灯笼,力士在前面抬着棺材。即使父亲的躯体已经成灰,但是爷爷依然说要按照老风俗來埋葬,于是还是将骨灰放到棺材里,固定好下葬。陆陆知道这一切的用心良苦,人的生与死,就一次,而且如今悲壮的逝去,要奈何人们如何纪念?

    其实咏之心里也埋藏着众多的问題不解,爷爷的话,奶奶的话,像是一道又一道的密语一般,又像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沒马蹄”的诗題。

    可是那一天过去了,母亲像是丢失了魂魄般,像个傀儡娃娃一样,机械地做着那一切的事情。

    奶奶也是,只有爷爷看起來还像是个活人,能有条理地做着事后的那些东西。

    从父亲被通知去世到下葬的那一天,总共是五天过去了。他们要待到头七日,才能办完这一切,回深水街。可是问及两老的意见时,他们依然不肯一起回初年市。

    祝冉忆对他们的想法心知肚明,于是沒有再强求。

    留下的,只有一张黑白照片,那里面的你,对着我们,天天微笑着。

    可是每次看见那些微笑,都很难过。陆咏之抱着父亲的照片,坐在回初年市的车上。爷爷和奶奶依然不肯跟他们回初年市过年,他们说留在永和村便可。咏之记得,每一年的春节,她最喜欢回永和的日子,这里有鞭炮,有撒野的小孩,有最淳朴的过年的气息,前來拜年的人们,脸上都带着笑容,亲戚家里排排坐。可是咏之从小就觉得自己家的亲戚很少,连叫得上称呼的,更是有限。她不懂这之中的巧妙,自然也不懂父亲过世后,只有他们小小的一家人忙碌着这些事,若是连母亲都离去的话,那这个家,也就散了吧!想到这里,咏之又落泪了。

    陆陆坐在旁边,一直沒说话,这些天來,他说过的话,凑不上二十句吧!咏之心想。

    那些乱乱的思绪,就如此,在脑里飘着,随她回初年市。然后回深水街。

    母亲前几天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后,匆忙离家的时候根本來不及捎带其他的物品,只有随身的衣物和银行卡罢了!连手机的电池或者充电器之类的也忘记带。如今电话沒有一点电,她想打个电话也不能。

    手机沒电前的那一刻,她还和心城说着话,然后说着说着就断掉了。

    可是真正回到家的时候,她却什么都沒有再想了。将父亲的照片安置好之后,三人回了房间,睡下去,便不想再起來似的。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的梦里,谁都不知道,明天伊始,一切将要往怎样的轨迹进行。

    咏之记得母亲回來的前一夜,坐在大厅里跟奶奶一直说话。半夜她上厕所的时候经过大厅,脑子里虽然一片迷糊,但是依然听见母亲在哭的声音和奶奶颤抖着说话的声音,她那时沒有去多想,那些哭声里,究竟只是包含着当下的悲伤,还是更多的,是她不知道也不懂得的一切。

    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天起,她就觉得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从回永和那天开始,她只是觉得这一切,他们的家,沒有这么简单。

    她在这样的猜疑里,渐渐入了梦。黑夜其实也沒有那么黑,她只是淡淡地睁开眼睛,然后回想起多天一直做的那个梦,然后再安静地闭上眼睛。爸!大概我再也不能梦见你了,因为你也不在了,我沒有勇气。

    这天晚上,陆陆做的那个梦里,是多年多年前的一个梦。

    梦里的父亲,将自己打得皮开肉绽的,很是恐怖,但是他却感觉不到痛,只是满腹的恨。

    在梦里作为第三人称的自己看见童年的自己,他记不得那时自己究竟几岁,只是那些疼痛都化成恨,然后深深地扎进自己的心里。随着这些年的自己,一直成长。

    7

    第二天陆陆是被电话吵醒的,他从被窝里挣扎着起來,随手拿起旁边的电话,慵懒地接了起來。

    是赵季桀打來了。

    其实刚开始,赵季桀也沒想过他会接电话,只是想确定一下他回來了沒有而已,因为明天,就是年三十了。

    “昨天回來的,很累,就睡了。”赵季桀惊讶地问陆陆什么时候回來的,但是对方只是淡淡地说,像是有气无力似的。

    “然后就睡到今天,还沒起床?”

    “嗯!很累。”他似乎是一直强调累这个词,其实什么感觉都说不出。

    悲伤、难过这类的词,一个都挑不起那种心境。只是很压抑,对!压抑。

    这么多天來,他甚至想到逃避,其实他有想过逃避,只是,自身太弱小,一个人也逃不到那里去。于是这样的想法,仅仅是想法而已。

    “我來你家吧!你还沒吃饭?想吃什么,我买上去。”

    “我喜欢吃什么,你知道的,我再睡会,你到了,再响一下电话。”

    “嗯!好!”

    那天赵季桀进门的时候,一切都静悄悄的,就像每一次去他家一样。只是这次却感觉很冷清,很冷清,说不出的感觉。

    “你妈和你妹妹呢?”

    “不知道,应该在房间吧!”

    “昨晚回來到现在你就沒出过房门?”

    “嗯!”

    “去刷牙吧!吃点东西,几天不见,你憔悴了好多!”他微笑地看着他,然后伸手想要去摸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僵住了,然后变换了方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陆陆无力地笑了笑,然后走了出去。其实这样,才算是好朋友或者是好兄弟的动作吧!五六天不见,其他的都不问,或许也应该知道的,但是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关心自己,多难得。可是不知道为何,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刷着刷着眼泪就下來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看见季桀在整理刚才提來的袋子里的东西。看见陆陆回來的时候,转过身对他说,“我想到你们都还沒吃东西,就买多了一些。你可以先放着冰箱,等下她们起床的时候,可以吃。”

    “嗯!”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如果太兴奋,会不会显得太假?----又或者,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吃完的时候,他和他依然像以前的每个下午一样,躺在床上。只是这次也沒有听音乐,只是静静地听陆陆说这些天的事,他说他父亲去世了,然后火化了,接着回了家乡,然后埋葬了。如此悲伤的事,季桀却感觉在他的语气里,听出轻松的意味。

    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是心城找咏之的,他走到咏之的门口,敲了敲她的门。她出來开门的时候,眼睛很肿,肯定是又哭过了。陆陆丢下一句“有人打电话找你”然后就走了。陆咏之走到大厅里去听电话,然后又听见陆陆在门缝里说,“冰箱里有东西吃,如果你还沒吃东西的话,可以吃点。”然后又关上门。

    咏之握着电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嗯了几声。

    心城将客套的话都说完了,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我去你家找你好么?”过了许久,心城才这样问。

    “明天我们再一起出去吧!”算是拒绝,但是也是约定。

    “噢!好!那你今天做什么?”

    “很累,我想休息下。”咏之的语气像是想要挂电话似的,于是心城在那边着急地说,“等下,那个,咏之----节哀顺变!”这句话在太多的电视剧里听到过,但是这次经由自己的嘴巴里说出來,却觉得特别拗口。

    “嗯!知了!”这句虽然是安慰人心的话,却突然又在刚刚平复下來的心事上,插了一刀。

    她挂了电话之后,洗刷完毕去了母亲的房间。依然沒有将陆陆刚才交代的话放在心上,也可能是沒有胃口去理会那些吃喝的东西。

    母亲的门并沒有关,她推门进去后,只看见母亲坐在墙上翻阅着那本童年的时候,母亲收得紧紧的小册子。咏之轻轻地坐在母亲的身旁,她淡淡地看了咏之一眼,然后指着相册上的少女说,“这是我年轻的时候,跟你很像呢!”

    咏之从沒有看过这张照片,照片上的母亲,穿着很好看的衣服,面容也姣好,笑得很好看。

    “这是谁?”咏之指着母亲旁边的那个与母亲神似的中年妇女问。

    “你外婆!”此时她也是淡然了,该知道的,这世上沒有谁能告诉他们了,还不如一一道出,这辈子或许活得轻松。琼工,以往你是怕我伤心难过,你能安慰我,可是如今,你也去了,我必须自己面对这些了。所以,这些记忆,是应该让他们知道,然后,他们或许就可以为我承担了吧!

    “外婆?你沒跟我说过他们。”咏之摸着那张照片,惊讶地说。

    “你去叫你哥哥來,我说给你们听。”祝冉忆推了推咏之,她慢慢地向门口走去。

    敲了敲哥哥的门,他來开门的时候,只露一条门缝。

    “妈妈找你。你过來一下。”

    “嗯!”陆陆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说,“好!等下!”

    咏之坐在大厅里等他,沒有直接去母亲的房间。

    片刻之后,咏之看见赵季桀从房间里出來,揉了揉后脑勺扁平的头发,然后对着咏之点了点头,才往外面走去。

    “妈找我做什么?”

    “是找我们!”咏之轻轻地打开母亲的房门,然后掉头跟哥哥说。

    8

    她静静地坐在床上,陆陆背对着她,咏之拉着母亲的手,听她讲那些久远的往事。

    “永和并不是我们的故乡,我生在一个叫清风里的地方。”她说着,翻开一张照片,然后翻出一页写满了字的页面。咏之拉了拉陆陆的衣服,他转了过來。

    他们惊讶地看着母亲,咏之突然想起爷爷和奶奶在他们离开永和的时候说的那让童年的自己听不懂的话。突然,有些光透了进來,照进那些阴暗的往事里。

    “那一年,命运将我遗弃。在遇见你父亲之后的人生,很是美好。在我们订了婚之后的那一年的变剧,让我们措手不及。即使想要再去追究,也无济于事,因为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在视钱财为生命的时代,最根本的利益也莫过于钱。”咏之听着母亲说着这些话,依然莫名其妙,似乎她的话里,不带着逻辑,只是任由着自己的情绪而來。

    “1983年,我记得的,那时我还不叫祝冉忆,我父亲是当时清风里最大的地下钱庄的负责人,那一年的钱庄出了很多状况,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知道那段时间,家里整天都好多人,他们在父亲的房间里,说话很大声,吵架的内容全部都是围绕着钱怎样,钱那样,我一点都听不懂。后來,有一天晚上,我拿着手中的相册正欲出门与你爸爸约会的时候,有一行人从后院进來,当时我记得夜很黑,下了点雨,接近十点钟了,我不知道他们來做什么的。我怔怔地站在门口处,在黑暗中看着他们,他们拿着明晃晃的刀子,把我吓到了,我快身从门口处闪了出去。然后,我就开始听到细细的压抑的尖叫了,我也不知道那些叫声持续了多久,只是再次安静下來的时候,我浑身发抖,冷汗都流湿了背脊,我从门口处走进去,看见一地的血,我不敢叫出声來,我知道肯定是刚才那帮人做的,他们肯定在灭口。我进了大厅,然后看见满地都是血,我看见父亲,瘫坐在地上,全身都是血,那时他还沒断气,我坐在他面前,他极力地推着我的身躯,用最后的力气,叫我走。他静静地闭上眼,我害怕那些人再次回來,于是从正门处跑了出去。”陆陆看见母亲抽泣了一下,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是此时的咏之,听见这么残酷的事情,眼泪已经覆满眼眶了。

    “那一夜,我穿越那条黑暗的滴水的小巷,我很害怕,裙子上还滴着父亲身上流出來的血。我跑到你爸爸家,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來了,简单地说了那些经过后,我便晕了过去。再次醒过來的时候,我已经在离开清风里的车上了,那时候,最普及的交通工具还是自行车,你父亲载着我,将我用绳子绑在他的身上,他怕我掉下來。你爷爷和你奶奶各骑一辆,车上载满了一些行当,那时候,我的脑子里,依然是一片空白,身上的裙子已经被换过,但是血腥的味道,似乎还停留在鼻息间。那时候,到处都是山路,晚上我们不敢骑太快,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你父亲推着车,然后你爷爷在前面打着手电筒,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我们才停留下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你父亲觉得还需要再往前走,于是我们只停留了一个上午,又再次骑着自行车出发,我们到了晚上,才到了永和。后來,我们在那里住了下來,只是很多东西,根本无法接续下來,你父亲要重新找工作,你爷爷和你奶奶整日无所事事,但是他们沒有冷眼对待我,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们对我无微不至,生怕一点言语间的错误就触及到我的伤心处……”她哭,只不过此时的哭,依然淡淡的,沒有哭出声來,擦了眼泪再继续讲,咏之伏在陆陆的肩膀上,眼泪渗入他的衣服。陆陆也哭,内心难过得,像是要裂开一般。比起父亲的死,,母亲的这些,才是巨大的悲伤。或许,这样说是残忍的,但是,那些母亲的经过,才更残忍吧!

    “我们需要吃饭,外乡來的人,沒有一点优势。那几年,你父亲很劳累,什么工作都做,挑水泥的,做工地的活,搬砖头什么的,也干过了。后來经济是渐渐好了起來,你爸爸去市区里打工了,工资也高点,但是很累,我看得出。他晚上回來吃过饭就睡,有时沒回來,就睡在厂里。但是他无论多劳累都不会和我说,生怕我担心似的。刚到永和的那一年,我整天抱着这本小册子,天天哭,它是我唯一的信物了,证明我曾经拥有过那一个家的信物了。我用了好久好久的时间,來恢复那一年巨大的变动的裂痕,可是我发现,许多年过去了,它还在,只不过,它渐渐地从伤口,变成了疤痕,而那条疤痕上面,覆盖着太多我欠你们陆家的人情了。所以,我这些天來,一直很难过,很难过……”

    “妈!沒事的!奶奶沒怪你,我们也沒怪你,我们是一家人,不是什么陆家什么家的。”陆陆突然拉着母亲的手说。

    “我和你爸爸,第一次一起去办的,不是结婚证,而是身份证,我入了陆家的户口,跟着你奶奶姓,并且取了新的名字,叫祝冉忆,这个名字,是你爸爸取的,它之于我的意义,就像是结婚信物一般。虽然我们这些年,沒有行过结婚仪式。”她从陆陆的肩膀里,抬起头來,然后擦了擦眼泪。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怕是你爸爸也忘记了,渐渐安稳地生活了,只是,多年來的劳累让他积累了一身毛病,只是他一直不说,我虽然知道,但也无从入手去关心他,而且这几年他又常年在外,眼看着生意一点点好起來,我可以开着自己喜欢的画廊,然后有了点积蓄的时候,他就这样突然去了。他带给了我这个安稳的家,现在随着他的离开,突然又支离破碎了。”如果有多大的悲伤,都能在这些哭泣里化解的话,那么,那些经年的岁月,都是水泡么?一碰就破。

    “妈!还有我们,我们都是这个家的。”咏之哭着说,她伏在床上,眼泪渗进了被单。

    “这世间,唯有亲情最伟大,我知道,我与你爷爷奶奶和你爸爸都沒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这世间有一种爱,将我们变成一家人,然后聚到一起。所以,我们再也分不开了。你奶奶是这世界上,最好的最善解人意的人,这么多年來,是她的体谅,让我心安。”她顿了一下,然后又说,“所以,你们要懂得。”

    “嗯!我们懂。”

    “陆陆我知道你恨你爸爸,以前他打过你,你小,我以为你不会记得,但是这么多年來,我知道你一直藏着那一年的心里阴影和心事。但是,你要相信,你父亲的脾性就如此,你们应当不相信,他爱你们,多于往年爱我的岁月,你们是他这么多年來,努力工作的动力,他从來沒有偏心于你们任何一个,只是他也是知道,陆陆你依然恨他,他一直在等你,等你真正了解他的好,可是,他沒有等到,就已经走了。”

    陆陆抠了抠床单,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很难过。

    可是此刻,咏之又再次哭出來了。

    往日世界,多荒芜,我都只想安然地让它过去了。

    只是,你的死,他们的亡,依然像是一条暗河,在昔日的伤口之下,流淌着,终日不休。

    你留下给我的,那些往年月的日以继夜的深情,我一一留住了,它们将陪着我,渡过白头!

    只是我知道,你说出这些话以來的日子,我觉得比先前还不自在。它让我觉得,我对所有的人与事,都有所亏欠。我以前是陆陆,现在却变成冷血的陆陆。人非草木,也非冷血动物。

    我也会对其他人动情,所以理所当然地,你对我的那些爱,我都一一感受都爱了。

    虽然,你不在了。

    但是,只愿你走好,我们会好好的。

    对人生,对死亡,给予冷然一瞥,骑士驰过。

    ----叶芝 《班伯本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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