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11 冷静到冷酷的第三者
【陆咏之】
再见！在这一刻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个词语。
----不是每天放学后，彼此分离一个晚上，或者一个周末的再见。
是----再也不见。
当身体渐渐轻盈，我感觉到冰冷的时候。
他沒有靠近我，而是渐渐地远去。
我看见，死神往我身边靠近，然后一切都飞速逝去了。
冬的荒凉，在于我还沒有为它上色的枝桠！
再见，心城！
1
林美景坐在此刻人潮熙攘的婚宴大厅，事实上她依然不想來这个地方，但是迫于小叔与小婶的游说，再怎么说，眼前这个男人也好歹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结婚这么可喜的事情，亲生女儿总得出场。可是当美景坐在那里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这一切很是讽刺。赵季桀跟着沒有血缘关系的父母生活，这也是亲情；自己与有着血缘关系，却完全是陌生人一般的男人同处于同一个时间的层面内，这也是亲情。她不懂，究竟是血脉重要，还是那种感情重要。
----但是事实上，这一切无从选择。
因为他在根本上，根本无视以及否定了她是他女儿的这个存在。
所以，这一切的冷酷到宛若第三者的眼神般的视觉，是來自于他与她。
这婚宴上的所有人，能笑的都尽情地赔着笑容，而忘情的小叔似乎要哭出來了，小婶则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美景一直最欣赏的仍是小婶，单不说她势利或者自私，毕竟一个人，能不势利能不自私，那也不是人。只是美景很佩服她的那种处于人情世故里的洞察力以及先行的观察力。或者对于今天坐在婚宴上的这一切，她从第一天接回父亲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
“美景，怎么不过來给你爸和你妈敬酒。”小婶小声地喊她，但是美景听得出她在叫那个陌生的称谓的时候，声音轻轻地点过而已。美景听起來也觉得很奇怪，但是她还是笑笑，举起酒杯就站了起來。
她说，“爸！祝你和阿姨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她仍是叫不出來吧！那个称谓，于是改成阿姨了，但是这样喊其实也挺得体的，她看见那个女人脸上一直堆着笑。即使是上好的胭脂也未能遮挡住她恶俗的气质。最后那句话，美景说得字字刻骨。然后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面前的男人只是看了看她，然后笑了笑说，“大家一起干一起干！”小叔他们都站起來了，心城也晃悠悠地站起來，随意地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小口。
“我说美景酒量也真好，多年你教过她啊！”美景听见那男人在唠唠叨叨地说，其实一杯下去，头脑确实是有点昏沉了，不过这样也好，就算是听见了这些话语，也当是耳边风一样擦身而过。
“哪有，心城和美景，我平时都不肯让他们喝酒的，就今天，大家高兴，都喝喝！”小叔爱做圆场，不过确实从來沒有喝过酒。平时碰碰的，也就是上不了度数的啤酒，两三杯都顶不上这样的半杯烈酒。而自己为数不多的那几次接触酒，大都是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什么喜事。但是那为数不多的几次，也证明了自己的酒量不行，稍微碰一两杯啤酒头就发晕，但是啤酒像是溶于水的微酒精，通常在一两次小便后，就在体内消失了，虽然晕得快，但是也去得快。
不如此刻，已经脑袋昏沉了半个小时了，拿着碗筷也晃悠悠的，坐在旁边的心城拍了拍美景的后背，轻轻地说，“姐！我们去走走好么？”
美景从眼前的食物里抬起头來，然后看向心城，傻笑地说，“好呀！”
心城附在父亲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和美景走了出去。她是在是头晕啊，于是走路都有点抖，但是她还是故作稳定地走完从大厅到门口的那一段路，到了门口她就不行。
“心城，快扶扶我，我头晕。”心城像是有预知般，肩膀马上就搭在姐姐的肩膀上。
“就知道你酒量不行，以前在家里一两杯啤酒后你就晕了。我记得你有一次，喝了两杯酒后，就说要回房睡觉，结果我回去房间的时候，看见你房间还开着，你根本沒在。后來我找遍了全家你都不在，然后才发现你在楼顶，眼睛迷蒙地念着喵喵的名字，我知道人在醉酒的时候，常常爱念真心话。可是姐姐，你是真的很爱喵喵才会变成后來的样子么？”
美景虽然脑袋很浑浊，但是这些话语还是断断续续地入了脑子，但是她仍然无法将自己的思绪理清。
“呵呵！赵季桀，我恨他！”美景根本沒有看心城，脑子里呈现出來的，是和善的赵季桀的脸，但是脑子里回荡着的，确是那一夜的责骂。
后來，他们再也沒有说话，就这样淡淡地过完了一整个学期。
甚至连陆陆问及的时候，他也仍是逃避，事实上，陆陆比任何人都懂吧！那种被抛弃的，不信任的表情。只是，关于人与人之间的，微妙的矛盾与情感的交叉，根本就是一门复杂到不知道怎么去清晰分析的东西，所以，就算是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以真相和藏于心底的秘密换來的情感。
第一次，是关于亲生父母的，我换來你的信任与理解。
第二次，仍是关于你亲生父母的，但是，这次却换來你的不信任与不理解。
因此，关于缘分这件事，关于爱这件事，仍是一门冷门的功课。
我们彼此间不曾结业，就已经分散远离。
所谓爱情，不过是倾注所有感情只为一个人的心潮澎湃的情分，它的努力是我们各自的教师，这门功课若是沒有共同的指导。那么它将面临着毕不了业，所以，它仍是人间的弃子----甚至形而上的东西。
心城看着此刻的姐姐，呢喃的，却又看似坚强的她，眼睛迷蒙地看着远处。自从说了这句话后，他沒有再说话，她也沒有再说话。两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心城的那段沒有得到答案的话，其实自己心里已然了解个大概。
她虽然是外表冰冷的人，但是内心却总比别人想得多，她也想握住手中的所得，但是往往所得在须臾片刻消失的时候，恍若心底的海啸，摧毁那座关闭着诸多情感的城墙。
“心城，其实，都好多年了，我还是想喵喵，它是最不会背叛我的，但是它就那样消失，像是从來沒有存在过一样，可是就算是分手，也得要有分手信啊！”美景突然转过满是眼泪的脸过來对心城说，心城吓了一跳，然后看着她。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自己刚才问得不对，再说也怕说错。
“它沒有人那么复杂，我对它好，它也对我很好，但是人不一样，即使你对他再好，你再爱他，他不信任你就是不信任你，他不爱你，就不爱你了，一点理由都得不到，一点好处也得不到。哈哈！”此刻的她，突然哭着，然后又笑了起來。
“姐！你醉了。”心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沒醉啦！”呃！还真的是电视剧里的台词，心城愣了一下。但是美景自己心里很清楚，脑子里所回想的那些东西，自己真的是沒醉，关于与赵季桀的往昔，都在。其实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不能释怀的份量，就像当年喵喵的离去一样。
只是，要再次对别人揭开自己的伤口，或者露出那块伤疤，其实是一件，羞耻而且又难忍的事。
但是，借着酒醉的幌子，也好将这些情绪东南西北“天马行空”地发泄一遍。然后就----林美景早就想好了散场的对策，于是就着心城的肩膀，晃悠悠地倒了下去，心城吃力地扶着她，然后将她放在地上，进了大厅跟父亲说。
“呵呵！赵季桀！”心城离开的时候，她嘴里仍然念着这个名字。
但是其中的残念，或许自己才懂。
灯红酒绿，觥筹交错，这一切不是自己的喜宴，也不是自己的归属。
好想，就这样离去。
心城，你不是说，我们要出国留学的么？
2
后來我知道，那天晚上那个男人醉得很惨，然后不停地念着母亲的名字。其实，他不配吧！不是说已经忘记了么？怎么还记得？其实，应该一直都是他在逃避，然后故意忘记的吧！就像自己的存在一样，每次看见只是加深了他对妻子的想念，以及妻子离开的怨恨而已。
她是他的女儿，同时，也是他的仇人。
但是，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所以，我也再不是你能触碰的伤痕了。
林美景从房间里走出來的时候，小婶刚好拿着碗筷从厨房里走出來。看见美景便说，“吃饭了！”美景笑了笑，然后去厨房帮忙端菜。
“叔叔呢？”不见他在大厅里。
“和心城在楼顶呢，你去叫叫他们父子两。”
“嗯！”美景答应了下，然后往楼顶走去，深秋的夜晚，空气很清新，也渐渐地干燥起來。鼻息间，有痒痒的感觉。站在楼顶的那一刻，看见灯光之下的父子的背影，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心城很幸福----就如同她很像脱口而出的“爸爸”一样。
“小叔，心城，吃饭了！”听到叫声之后他们别过脸來，然后林多年答了一声“好咧！”，林美景就往楼下走去，心城跟了上來。小叔走在后面，将楼顶的灯关掉。
“姐，听说你们要报考专业了吧！”心城突然问。
“嗯！是啊！准备等下和你们说，先下去吃饭吧！”
美景停顿了下，心城已经走快两步，拐到下一层的楼梯了。美景转身看着小叔问，“小叔最近的生意忙么？”
“忙呀！不过现在的店面也越來越大了，准备开第三家分店，加紧时间抢人手。”
“哈哈！不然我去帮忙得了！”
“可别，你得给我好好读书，咱们家里一个艺术一个人文，多好！”林多年笑着说，然后摇了摇手，示意美景往下走，“吃饭先，待会说！”
饭桌上刚开始静静的，都各自喝着自己的汤，美景嘴里喝着汤，心里却翻滚着这些天來思考了很久的思绪。
“小叔，我想……”林美景放下碗，然后看着林多年说。他抬了一下眉头，然后问，“嗯？想什么？”
“我想去国外留学，不想待在国内。”其实，是想逃避吧！逃避那一份错失的爱情和这一份失败的亲情。
“啊！姐姐你真的去啊！”心城先是反应过來了，然后大声说。
美景却只是低着头，看着眼前的空碗，她知道留学也需要不少的一笔钱，但是自己会努力找些兼职，以减免以后的生活负担的。那些留学的简章上，有这样说过，国内的大学的上课时间非常空闲，完全靠自己的努力和自觉。
“那你的英语现在学得怎样？”
“那去维也纳吧！”
小叔和小婶异口同声地说，然后美景抬起头來，看着他们两，才看见小婶又说，“心城明年也会去维也纳，在同个城市有点照应。”
“嗯！小叔我英语还可以，但是我会努力学的，老师也说我口语不错。”
“嗯！底子成就行，你和心城一起上补习班吧！到时还有很多考试，大部分都是跟英文有关的。你自己决定好了，就成。至于要去哪个城市，你也可以自己决定看看。”
“沒关系，可以去维也纳的，我挺喜欢那个城市的。到时心城也去，更好了。”她只是淡淡地笑着，沒有惊喜，也沒有失望。
他们日复一日用这些爱包容着她，只是想起昔时往日，觉得自己仍是像不成熟的小女孩一般。
----甚至还不如。
心城也缩了缩肩膀，对她露出了淡淡的笑。
这应当是饭桌上，最愉悦的一次回忆了吧！往日再想起，这一张饭桌，这些人，都只是留在昔时往日了。
时光轰轰烈烈，往日再也不见。
3
自从离了之前的生活，其实也规律了很多，心城与美景都有补习班要上。大部分都安排在周末，于是要挖空心思跟咏之在一起学习的时间其实也很少。每天都尽量在学校里多呆，然后放学了，就慢吞吞回家。在家中吃了饭后，就往学校去。学校有规定学校要晚自习，但是仍有个别同学不去。但是对于陆咏之和心城來说，是求之不得的事。
她也沒有在心城面前画画了，每天去自习的时候，都拿着那些关于世界名画还有装饰艺术的东西在看。其实他知道，关于陆咏之自己说的，高三毕业就不再读的话。而且，他也很清楚地知道陆咏之的决心，所以看着她这些渐渐丢失学习，而去接触以后所要接触的东西的时候，他仍是觉得揪心。
在她父亲过世后的那些年，他经常去她家，但是多数是去帮忙。很多事情，对于她们母女來说，心城有时看见了，就会帮下忙。比如店里到货了，刚好心城在她家，于是就会去店里帮忙搬货。有时是需要送货的时候，刚好客户是心城所在的房子附近的住户，心城就会在回家的时候，顺路帮他们捎带过去。其实，一切都是举手之劳，但在咏之的心中，却一点点地积累起那些所谓的，关于未來的美好愿景。
其实，说不出的感觉，有很多。
如果自此，我要留在初年市，而你却远去维也纳，那谁陪我來回穿梭清风里和石村。
只是这样的想法，也太多了。
心城闷闷地扎在那些英文的习題里，耳朵里塞着英文的听力。其实之前对父亲也答应得有些稍微过早，对咏之的告诉也太早了些。
或许，到时也会很不舍得。
或许，她现在也在想以后的那些事吧？但是也不确定，反正很多时候，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真正明白各自的心思。很多时候，就连自己，也很难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可是，无论如何，关于在一起或者相爱这个事实，两人之间即使不说，也变得很透彻了吧！
不是青梅竹马，却也是两两相知了吧！
心城突兀地想着，然后看了眼纸上的问題---- “Question: Seasons will go where？”接着默默地勾了勾练习册里的答案，地点名词，即使再绕來绕去，也会记得很清楚。
就比如以后的归属一样，其实父亲说过，只要自己英文学好，钢琴方面应该沒什么问題，就能进维也纳最好的音乐学院。
其实心城自己也清楚，在自己还未上高二之前，就已经有学校看上自己了。只是自己不知道，那边的校方负责人只是颇有办事能力地找到父亲的电话，然后私自联系他了。但是父亲也沒有直接拒绝他，只是说这个要看犬子的意向。他们用了一大堆的诱惑试图说服父亲，但是父亲只是口口声声地说，一切以犬子的意见为主。后來的这些，都是从母亲的嘴里听來的，只是关于真实性方面，有待削弱。母亲都是溺爱儿子的，所夸大之词常常在偏爱之间就表现出來了。
后來父亲跟自己说，准备送自己去国外留学的时候，其实是在母亲跟自己用命令似的口气说后的一个周末。其实，关于这些安排，心城比他们还明白，所谓的用心良苦。于是当时也沒有多想，就答应了。但是往后再想想咏之的那些决定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再留守，也是无谓的事。因为她不会走出这个城，但是自己能离开的，也只有这个城。
他们不是远飞的候鸟，不是大雁，离散了，还会等着彼此回來，一起赴天涯。
“心城！”咏之碰了碰他，“你在想什么？”她奇怪地看着他。心城突然晃过神來，然后看了看她，咏之的手指指着他的练习册，他突然哭笑不得起來。刚才那个问題上，已经被画满了勾勾。思绪一直延后，但是手的动作却一直停留，大概是脑神经还未反应过來吧！他自己嘲笑自己想，然后摘掉耳机。
“沒事啦！就刚才在想这个问題，所以，走神了！”心城指了指那个问題，然后笑着说。
“噢？”咏之凑了过來，看了一眼，耸了耸肩，然后示意他继续。
他也伸头去看她正在看的东西，是一本关于油画装饰艺术之类的东西，心城看着只是觉得挺揪心的，这时候，换做平时的她，都是应该在揪着那些习題不放。虽然她的成绩也沒有降得很明显，是有刻意在保持，所以，班主任什么的也不会找她的麻烦。可是，如果不知道她所向的目的的时候，会觉得她是在为了自己的艺术课程好。但是世间很多美好的东西，往往因为真相而丑陋或者现实。
他很想问，她的这个意愿，她妈妈是否知道。
但是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曾经心城也算就这个问題与她讨论，但是细想之后，得出來的结论是，或许会伤到她的自尊心。或许正是因为彼此太了解对方了，才会这样不能无所顾忌地去说话，或许因为这样，才显得更珍惜对方。但是咏之自己也明白，若是自己决定了的东西，或者计划什么的，被强制更改的话，其实也不好受。关于自己的家境，也比心城和陆陆都懂得，这个家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支撑，或许能代替的，不是另一个男人的支撑，而是两个女人合起來，用那些换來的代价，去为另外一个未來的男人的成就做铺垫。
但是，这一切，如果能与努力成正比也好，如果心城，我能看见未來就好了。
我肯定不会这样。
4
赵季桀和陆陆从教室里出來的时候，碰见林美景从厕所里出來。她沿着长长的走廊走着，凉风习习。不远处的教学楼，也都亮着灯，沒有开灯的那些教室，像是处于光亮处的嘴巴，吞噬着时间的黑暗。楼下有人说话走动的声音，走廊上也有两三个人在走动的声音。从厕所出來的时候，她往自己的脸上泼了一脸水，出來的时候，用纸巾擦干了，然后被这凉风一吹，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许多。
只是，一掉头的时候，就看见陆陆和赵季桀看着自己。
其实，这半年來，要遇见彼此的机会很多，毕竟都在同样的年级里，虽然赵季桀与陆陆和林美景都不同班。但是有时看见赵季桀过來找陆陆的时候，总是会看见。于是偶尔装作看不到，有时四目相对，也会见对方尴尬地别过脸去看其他的地方。其实是有那么多东西值得避讳么？不就是一件破事么？
可是，有时候在心底埋怨的同时，却又对自己嘲笑一番----其实尘世有几许风波可震撼自己的天地，存在过的还不是渐渐辗转化作微尘的记忆，这些年來的丰盛的记忆，所有种种，回头看看，就那么回事，其实，看开了，也不是些破事儿。有时会在脑子里拼凑起这些本來不属于自己的，但用在自己身上又再贴切不过的话语，依然对自己怜悯一番。
只是这时，赵季桀好像在看着她，她尴尬地别过脸去，然后想要装作沒看见似的，走过去。但是，两个大男孩也不好意思在这“狭路相逢”的时候，装作看不见吧！或许也太小家子气了，虽然平时有意避开，后來是她刻意逃避，接着又是淡淡地自然。但是在此刻，三人的心里所想的，都不一样。
“走快点走快点。”这是美景在嘴边想要冲出的话语，但是内心却充斥着“如果他叫我我要怎么办”的念头。
“他们还是不说话么？”陆陆在嘴巴深处叽叽咕咕的，但是又沒有作出声音來。可是内心却想着，这半年來，沒有她，感觉生活都平静多了。惺惺相惜这个词，用在两个同样可怜的人身上，才值得珍惜。他在想，然后看了一眼季桀。
“如果跟她打招呼的话？要用什么话开头比较好？”他只是想着这个，但是内心却充斥着----“当时是自己不对么？其实就算是告诉了，也沒什么吧？”的想法，事实上，也是----“陆陆知道也是迟早的事！”----但是，坏就坏在，陆陆对这件事的意见一致保留，说是保留，其实是无知吧！
于是在赵季桀搜尽脑子，在想要用什么话语來化解这件走廊上的尴尬事件的时候，林美景已经大叫着从身旁跑过去了。
空荡荡的走廊上，只剩下凉爽的秋风，和僵住在原地的两个男生。
“她怎么了？”陆陆莫名地问。
“不知道！”其实，自己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被莫名发脾气的她，以及当时因为太悲伤无法做出正确判断的自己所做出的事。
“还是不想跟她说话么？”陆陆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然后突兀地问赵季桀。
他惊讶地看着陆陆，橘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突然显得他很不一样。相处这么久以來，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在他父亲过世的时候，也沒有这样的表情，在六六过世的时候，也沒有。突兀的，像是沒有來由的沮丧的语气，里面又包含着不确定的关心。
“是她不想和我说话吧！”他依然看着他，这时他到回答的时候，又别过脸來，笑着说，“走吧！”
林美景站在楼梯拐角处，刚才尖叫着走远的情景，一辈子都不可能想象得到吧！为一个人，竟然能做出这么疯狂的事。实在很费自己的心思。
只是，要再次好起來，也怕沒有那种可能了吧！
可是，已经决定了离去了不是么？
所以，还迟疑什么？还抓狂什么？她站在昏暗的拐角灯下，为自己打气似的想。
然后，突然就有人在喊自己，记忆中的，很熟悉的声音。
他说，“你在哪里做什么？”
林美景抬起头來，看见记忆中依然美好的那个人，沒有带着任何感**彩地看着自己说出这句话。因为背着灯光，所以根本无法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跟声音的语气一样吧，面无表情的。
“在、在默单词，沒别的。”沒别的借口可以编造了，只能这样说，虽然明眼人都知道是借口，但是总比沒有台阶下好。
“嗯！那你慢慢背！”说完他就要转身。
“等等！”林美景喊他，他此时转过身來，又看着他。
“怎么了？”再次看林美景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上來，越來越靠近他。
“沒事了，你走吧！”那句话，接得很绝，所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也只能这样了。已经遗失的美好，就像那首唱尽所有失落的歌曲一样，在大街小巷里，消失不见。
所以后续依然是，他走了，她慢慢地走回班级。
面对这样的再次碰面，其实根本说不上是挽留或者挽救，其实，说白了，只是内心在做鬼，彼此之间过不去岁月的那道坎，依然像伤疤一样，抵着内心深处，痒痒作动。
只是假以时日，必然一溜烟般，就如炊烟，消失天空。
但是，这浩瀚人间，总有某一种介质的轮回之形态。
下一次碰见你，你是什么形状？
我想，我是灰色的！
5
谷得雨而生，人因爱而活，这世间，维系着的千千万万条的情网里，总有一线曾牵绊着彼此，继而今日。
就像林心城与林喜然之间，后來维系到陆咏之的身上，其实不算是爱情的爱，也能是那种青涩的爱慕。只是这样的微妙关系，就可以让年年月月都过去。
好比赵季桀与林美景间，从一个点开始，散发出的所有日日夜夜积累起來的情感，却在一瞬间淡淡地爆发，之后又在一场雨水里，悄悄熄灭。
有时候，它真的不是一个人的事。
咏之突然动了动心城的手臂，在他耳边说：“我知道六号线有一段是地面轨道的，心城我们有空一起去看吧！”咏之微笑地看着他，突然这样对心城说，心城摘下耳机，然后看着她。莫名地就说，“好！”
可是等稍微回神过來的时候，才想起要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哥哥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他哪里知道的，反正就是知道了，心城你这周末要补习么？”咏之显得很兴奋似的，心城给这样的情绪弄得莫名其妙，于是说，“嗯！这周六下午不用，晚上才有课！周日下午晚上都有。”说完心城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出來。
“那到时一起去吧！我到时去你家找你，好不好？”
“嗯！好！”
“那你继续听听力吧！我看书！”她笑笑，然后将心城课桌上的耳机塞到他的耳朵里，他伸手自己又去塞了塞，然后莫名地看了看咏之，然后才重新回到练习本上來。
突然的，在这个夜晚，就想起了暑假的时候，和咏之回清风里的那天。
太阳虽然不是暴晒的，但是两人那天晚上坐车回來的时候，皮肤还是都红了。清风里其实并不算远，那时咏之听母亲描述的时候，以为很远。可是当买到车票，询问了司机到达那里的时间时，其实只需要一个多小时。那时的心里，其实有微微的失落，又有小小的欢欣。那种感觉，不知道怎么说。
在父亲去世之后，她有一段时间渐渐忘记了那种梦见血的梦境。而是转换了其他的场景，她总是梦见黑夜奔跑的自己，给怪兽追，或者遇见鬼怪之类的。但是醒來，是明亮白日的时候，就很安心。只是，她有时会梦见从母亲的嘴里说出來的，关于清风里的描述。
他们清晨从深水街出发，手上拿着头一天买好的车票，是第一班车。估计到清风里的时候，那座村庄还沒完全苏醒。
心城和咏之走进清风里的时候，第一感觉便是荒凉。
是的，那种荒凉的感觉，就像是被抛弃的小孩子般，浑身透露出來的那种悲凉的气质。四处很安静，很少人走动，村庄的末端有很大面积的工厂，但是他们去的时候，也沒有见到什么人。工厂离清风里，也是有点距离。
那里已衰落了许久，房子看上去很残旧，很久沒修葺，就从久远的年代站立到如今。母亲并沒有告诉以前她们家的具体位置，就算知道了，她或许也不会想去看。
走在路边墙角都长满青苔的石子路上面，一种阴冷的气息不断地袭來。那些青苔应当也是因为沒有人气所以才一直滋生的吧！即使是在这么明媚的夏日。零零乱乱的房屋里，有几十户人家住着，有时烟囱里会冒出炊烟，但因不是黄昏时分，那些平时静默在空气里的烟囱，就像是迟暮的老人一般，等着这翻滚着变幻的时代的结束，继而还给他们一个平和的过去。可是，这轰轰烈烈的前进的脚步，根本舍不得停下來。清风里的地铁站，竟然就建在那座巨大的工厂的周边，咏之和心城只是绕了一下，但是也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在那里，因为现场的一大片范围，都完全在封锁线内。
后來走累了，也饿了，走遍了全村才找到一家有卖点小吃的小吃店，只是随随便便点了些东西果腹。
之后和心城干脆在店里断断续续地聊着，但都很小声，因为这座载满历史与血腥的村庄，宁静得不像是人住的地方。他们从初年市那座巨大的喧嚣的城市而來，进入这座荒凉之乡，只是为了寻找一种叫做过去的情怀。但那也不是属于他们的，它属于父辈与父辈之间的情分与割舍。但是若是不走近这样的过去，又何來感受母亲当年的那种巨大的缺失感呢？
可是如今看來，这座已被时代摧枯拉朽的清风里，恐怕早已不是母亲他们旧时的记忆了。
小吃店的老板娘只是一直好奇地看着他们，店里的人稀少，加上老板娘和他们也就六七人，只有一个打下手的伙计，估计也是亲戚之类的。老板娘见过的人多，毕竟这小村里，也就这家能吃东西的地方。那个工厂里的人，或许也会跑到这里來吃东西吧。咏之透过破旧的窗，看向那座工厂的高高的钢铁烟囱，心想。
“小姑娘看什么？那边的工厂的人啊！都不会來这边的，你慢慢吃？”老板娘或许太无聊了，这时就凑了过來，然后像是会揣摩人的心思似的对咏之说。接着有呵呵地笑了一声问，“你们哪里來的？怎么跑到清风里这个鸟不生蛋的地來？”话语里透露着和善的气息，也不算是在追问。
心城看着老板娘，又看看咏之，突然不知道怎么说。
倒是咏之先说了，“放暑假了，老师要我们教家庭作业啊！说是要我们去体验下乡村生活，看清风里近，就來啦！”
“噢！是这样，原來是市里來的，是初年市的吧！难怪看起來白白嫩嫩水灵灵的，城市里的孩子真好看。不像我们，一辈子待这个，要是有那个福气啊！也想出去走走。”老板娘兀自地，就说了起來，也不管心城和咏之怎么想。或许，若是给他们以出走的机会，也是愿意的吧！这时代的巨大变迁，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充满诱惑力的磁铁一般。
“这里也挺好的啊！安安静静，人也特别和善。”咏之反而是一改平日形象，大咧咧地就接话，约莫是看见和善的老板娘，孩兴大发了。
可是心城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家长里短之类的，他最不擅长，估计是遇见陌生到太陌生的陌生人了，但是平时可不会这样，算是挺温和的一个人啦！以前同学们，都是这样评价他的----说什么温和的钢琴王子，后缀的评价就是阳光以及清爽。其实自己也知道，像自己这样的人，安静的，中庸的，若是沒有钢琴那门爱好的话，肯定会一辈子庸庸碌碌地湮沒于人世之中吧！只是事已至此了，他很满意如今的生活。
“好！是好！但是，这么静，待着也慌，有时一天都见不着十几來个人，在这里住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不愿走的，或者是沒有能力离开的，有些是对这里有情分了，所以不愿走，像我，是愿走啊，但是沒那个能力，而且，两老都上了年纪了，对这清风里，也都有感情了，说什么也不愿走了。我男人去那边的工厂打工了，虽然离得近，但是一个月也不见回來一两次，据说天天加班。穷人，就这点命啦！不像你们城里人，还可以体验农村生活。”心城在桌子底下一直握着咏之的手，但是炎热的温度却渐渐消失，感觉咏之的手，渐渐冰冷的起來。他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呆呆的，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在想起什么事。
此时的她，再次想起因为操劳过度而过世的父亲。
----“穷人，就这点命啦！”这一句，是击中了自己的内心了么？当年，双亲一无所有白手起家，忙忙碌碌到头來，只落得一个操劳病的代价！而且刚才老板娘的那最后一句话，用和善的但是字面意思却是讽刺的成分的话，更是道出了无奈。
心城握了握她的手，她瞬间像是回过神來似的，然后盯着心城，心城附在她耳边问他怎么了。她只是摇了摇头。老板娘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此时也想必是落入某种回忆当中，并沒有发现咏之的异常。
“可是这里，也曾繁华过吧！”心城的话像是突然打开了一道岁月的门，然后引领着咏之一步步掉进母亲的记忆里去。
“可不是，三十年前，这里还是全国最大的地下钱庄，虽说这事是违法，见不得光，但是那时它就是让清风里兴旺了。可是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我那时还小，懂不了什么事，后來钱庄的头全家被灭门了，那事真可怕，那之后，钱庄什么的，也沒了，据说那些钱也被灭门的人洗劫一空，那可是当时最大的冤案啊！劫匪身份不知，当时清风里最有钱的陆家，一夜之间全遭灭门。那段时间，我也记不得多少了，那时我也才多少岁來着，十几岁吧！太可怕了，清风里上上下下都能闻得到血的味道。后來这时消停了一两年之后，有人造谣说，清风里的陆宅闹鬼，因此，周边的居民搬的搬，能走的，都走了许多。但是渐渐的，连这些闹鬼的胡话也消停了，这个地就越來越冷清了，于是该走的，都走了，留下一些不愿走的，和走不了的。呵呵！”说完的时候，她无奈地笑了笑，但是，心城仿似看见她眼角有冰莹的泪水。
“大婶，那你能带我们去看看陆宅么？”咏之转过身去看着她，然后问。
“嗯？那里可不好，别人说闹鬼，虽然我不信，但是挺邪的，怪诡异的，那么多年过去了，地还是暗红色的。”她眉目间挑动着，脑子里像是在浮动着一个恐怖的故事。
可是咏之知道，那片被亲人的血染过的大地，就像是母亲的记忆，就那样一辈子，一辈子都洗不掉也忘不了了。
“那你能告诉我怎么走么？我们想去看看。”咏之还是坚持着，心城静静的，看着她说，他知道她执着。
“其实那边都沒人家住了，在村的西边，我们这是东边，你得走出这个小巷子，然后往右拐，那里有一条算是宽广的大路，一直往前走，你能看见一座气派的老屋，那里就是了。我也好久沒走到那地去看了，现在应该更残旧了吧！当时闹鬼的时候，人们就说要铲掉它，但是村里的老人们都不让，他们对这村庄里的每一样东西，是真的爱护。所以，才不愿离去。”说完她站了起來，走出小吃店，然后站在门口，指了指左边的小巷口。
“谢谢你，大婶，我们去走走，就告别了，以后有机会，再來走走。”咏之此时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着，心城只好代替着她道谢。
“不客气，你们看完，可要沿路走回來，不然得迷路，这地的小胡同多，可会绕晕的。”老板娘咯咯的笑着，然后推了推他们两的肩膀。
心城从放完的听力里，回过神來，看见咏之在旁边的桌子上睡着了。
那天下午，他们沿着老板娘指的路走回去，事实上并沒有走到那房子，咏之就走不下去了。于是拉着心城又往回走。她那时的神情也是笃定的，只不过，那里面包含着太多的情愫。
那天下午回初年市的车上，咏之靠在心城的肩膀上，就睡着了。
心城睡不着，看着沿路的风景不停地变换，哗啦啦地溜过去。
先是荒凉，然后是腐败的工厂，接着是喧嚣的边缘闹市，直到车开进初年市的时候，那一刻的心，才重新有了归属感。
6
周六早上心城还未从梦境里醒过來的时候，咏之就从家里打來电话。于是心城是被姐姐的敲门的声音吵醒的，他打开房门，看见姐姐拿着英文书在看。看见心城开门才说，“你的电话。”然后又捧着那本比心城的字典还厚的英文书去背了。
原來是陆咏之一大早就來催着说要一起去六号线现场看的事。
心城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兴奋以及期待，难道还以为地铁的开通会拉动清风里的经济发展，然后他们一家人可以再次回到那里去生活？这样的向往不是沒有根据，只是实现起來会很难吧！
心城挂掉了电话，洗刷完毕就出了门，连早餐也沒來得及吃。后來和咏之在深水街的路边摊吃了一点粥，就往地铁站走去。
这次其实很远，需要换两条地铁线，然后到一个从未去过的站下车，再走一段长长的路。
其实咏之也沒去过，所以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的时候，咏之看起來还是很兴奋似的，沒有觉得累。心城看着咏之，突然觉得这样的信仰很可悲。但是转念一想，他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可悲。
“以后六号线开通了，心城你要第一个陪我去坐，无论多晚无论什么时候，就算你不在这里，也要给我回來。可以么？”陆咏之说着，脚跨过高高的栅栏，然后跟心城说。心城跟着跨过去，心想着这时候的她，一点都不想平时文静温柔的她。又或许，她的内心住着一个她的妈妈吧！她的妈妈看起來也很文静温柔，但是却经历过哪些动荡，而且在这动荡之前，还是來自那么有來头的家族。
“好啊！”心城笑着答应，然后咏之突然就牵起他的手往前面走，“只不过，如果到时我不在这里，你也要提前通知我，万水千山，我都赶回來。”心城像是想起什么，然后又补充道。说不定一年后，自己都不在这里了，而是远离这个城市，到另外的一个国家去了。这样想着的时候，其实内心有点不舍。
“好！一言为定！”咏之用亢奋的声音说。
其实从跨过栅栏开始，往里面走的时候，就很平坦了，外面只是一道封锁线。虽然不难跨过，但是好歹也是一种划界的象征，因此，一般不带有其他目的的人，是不会乱闯的。
咏之走进里面兴奋得像个小孩，虽然沒有看到地铁，只是看到那些空荡荡的，放着建材的地铁站的前身，就仿似已经走进建好的六号地铁一般。
“咏之，别再往前走了。”心城拉着她的手，然后指了指前面的“请勿嬉闹”的标志，又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石柱上的摄像头。咏之吐了吐舌头，然后拉着他的手说，“那我们在外面走走好了，反正以后，一定会建好的，让它保持个神秘的一面吧！”
心城无奈地耸肩，然后被拉着往前走。
其实那道地面的地铁线不长，不到一个站的地方，因为地质的缘故，无奈选取地面行车的方式，虽然这样的造价会很低，但是却增加了危险的程度。
后來心城是肚子咕咕叫了，才打消了咏之想继续來回走的念头，他们已经在那里來來回回走了四五遍了。可是咏之还像是发现新大陆的孩童一般，看了又看，就是舍不得离开。
他们沿着刚才进來的地方走，穿过一片巨大的空地，这里已经被建造成围墙，但是外面有很多个出口。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沿着刚才进來的那条路走。以免迷失。
这次心城走在前面，拉着咏之的手，往外面走去。
穿过那一道门的时候，秋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心城的眼睛。站在出口外面的心城，却明显得感觉到咏之此时有点迟滞的脚步。他拉了拉她的手，然后咏之才跟了上來。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沉默不语，心城坐在她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但是他不知道，咏之此刻的心里，翻滚着巨大的潮涌，正在冲向脆弱的心房。
在迟滞的那时，她碰见了这一辈子，无法想象到的一幕。
羞耻的、愤怒的、悲伤的情绪，全部聚在脑子里，久久无法释怀。
7
那个下午，陆陆和赵季桀，从六号线回來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的时分。
季桀送陆陆回到家之后自己才回家，可是就在走出那条小巷的时候，听见陆咏之蹦蹦蹦跑上來的声音。他听见，她奔跑的身后，她妈妈叫她吃饭的声音。
她气喘喘地站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跟他说了一句话，然后几秒后，转身跑回家。
门砰的一声，他突然醒了过來。
迟早要面对的，不是么？他呆呆地想。
周日那一整天，心城从上午就和姐姐去补习班，待到晚上才回來。
这期间，被无数的英文单词和句子袭击得头昏脑胀，不过此时用头昏脑胀來形容已经算是好的了。
因为第一次去的时候，他根本就沒在状态里，完全游离在这之外。之前在学校里那算不错中上的英语成绩，到了这里，根本算是一坨屎。姐姐有时候会和自己上一样的口语课，但是姐姐今年就要考托福和雅思以及SAT了，所以比心城又多上了几个别的班次。所以姐姐的感受，他更无法体会。只是姐姐的成绩好，他是一直知道的。
每天两个人都是精神奕奕地去上补习课。
回去的时候，两人都拖着疲惫的身躯，说着关于抱怨的英文短句回家。
表情是滑稽可笑的。
可是除了这个，美景完全就沒有顾忌学校的其他功课了，大部分时间都在补习班里待着，学校的课程有空余的时间就会去上。她有信心不参加高考直接通过这三门功课，考上小叔给她找好关系的学校。虽然成绩不需要很高，但是她还是尽自己的能力，越出保险线的许多许多。
因此，除了修这个必考的课程之后，她还需要对着那一堆关于“维也纳”这个伟大的艺术之都的书籍。只是她都当睡前读物看了。因为想着反正到时心城也可以看这些书的缘故，小叔买它们回來的时候，一点都不心疼，有时一本书，就要上百块，全部都是彩插，铜版纸印刷。但是美景一想到心城，就释怀了。
因此她看的时候，还会将重点的地方，用彩笔划出來，这样以后他看，或许就能更直截了当一点了。
可是她当时那里能想到，一年后，就在心城要去维也纳的时候，小叔买回的，同样是这样的一堆书，只不过全部都是最新装订的。
那段时间以來，她一直在回想往年的那些情分，每当想起那因为可悲的小事而渐行渐远的两人，就觉得可惜。可是，不愿选择回头的，不是自己，而是站在对岸的双方。
虽然那一次之后，两人也有些断断续续的打招呼，但毕竟，也不是往昔的那种感觉了。
见一次，痛一次的感觉，渐渐地随着时间的过去，弱化了。
原來，流逝的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些东西。
但是如果，之后的那些年里，每每想起当时沒有争取的情分就肝肠寸断却无法再联系对方的时候，再想到今日能挽回一些，哪怕一丁点的，却沒有去争取的时候，会不会狠狠地，将自己扔进自己认为最可怜的角落？
时间就这样，愣愣的，很可爱，每天都固定地过去一点，一点点。
因此，人也渐渐老去了。
8
奈何美景奈何天，这样的天气要是不去，那样的时日要是不來，这生活也便这样下去了。时光寂静地徘徊在油画的上方，沒有岁月可回头的笔之风景，它们一幅幅走进千万人的家。最终流连在心底的，仍是不能逝去的美好。祝冉忆将陆琼工生前最爱的那幅画，一直挂在店里，后來晚上睡觉觉得房间太空了。一个人的生活，总是很寂寞。虽然有儿女，但是毕竟不同。以前虽然沒有与他在一起，但是总得有想念，而今人都入土为安如此长的时间了，她渐渐地，家里也不敢放他的照片了。但是，每次看见那幅画的时候，还仍然是若有所思。然后才若有所困！
她所能做的，是好好生活么？还是守住这世间最直接的亲情？
她不知道。
但是----此刻的她，连坐的力气都沒有，她跪倒在警察局的地板上。陆陆站在她身旁，但是也沒扶她。她的力气很大，一米内已经沒有警察敢碰她了。怕误伤了她，也怕被她误伤。
但是相关人员仍然指着不远处的电视，要她看。
“太太你看，这上面根本只有你女儿一人的身影，跌跌碰碰地跑过去，我们那里不是标明了‘请勿嬉戏’了么。怎么----唉！现在的孩子真爱玩。这样的举动，看起來更像是自杀吧！”
“自杀！你竟然敢说是自杀，你们混蛋，自杀省得跑那么远去么？而且六号地铁根本沒有开通，自杀也是去火车站卧轨啊！”此时祝冉忆抬起头來，直对着刚才那个说话冷冰冰的协和人员吼，“这根本就是你们的施工意外，肯定是她自己站不稳，或者给什么绊倒，而掉下去的。”她呢呢喃喃地说。然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吼，“你们要赔，肯定要赔，还我女儿來……”
她干脆躺在地上，泪水再一次流了出來。
她从來沒有如此失态过，甚至当年丈夫过世的时候，她都用最大的坚韧來抵挡。可是如今----
那位协和人员依然想要开口说什么，旁边的警察也看不下去了，拉了拉他的衣服，然后拽了出去。陆陆蹲下來，将母亲扶起來。
“妈！还有我，别怕！”她浑身在发抖，陆陆边扶起她，边说。
“谁來帮我！”陆陆突然大吼，此时的母亲，晕倒在他的怀里，头发和整张脸，都像是从水里捞起來一样。湿湿的，那一刻，他兀自地，就想起林黛玉那张悲伤到死的脸。
哩哩啦啦的不整齐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再一次，打碎了这个悲伤的景象。
那一刻，他真的，很想哭出來。
时间回到四个小时前。
周日的下午。
陆咏之死了----这样的突发事件，睡在梦中的心城无法知道。拼命打电话联系女儿的祝冉忆也不知道，因为找不到妹妹而呆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打赵季桀的电话的陆陆，也无法知道。
直到第二天早上，陆咏之的尸体才被发现。
地点是六号线的施工现场，正是头一天，心城和陆咏之去过的地方。
陆陆站在那个空旷的施工大厅的时候，突然觉得熟悉又陌生。那些熟悉的气息，随着风吹散在鼻息之间。
他不知道，为何她会突兀地出现在这里，衣裳完整，不似和人争斗过，却被发现死在还沒來得及铺好的地铁轨道上。医生到了现场翻开她的身体的时候，一腔黑红的血液，从脑后的那个被地上的尖锐的钢条扎破的洞里，流了出來。
祝冉忆只是哭，拼命地哭，或许这一辈子，她都沒有这样绝望过。那一年，她在清风里的巷子里奔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悲伤，只是内心藏拙着巨大的害怕。而丈夫失去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恐慌和悲伤，只是很难过，像是突然失去了一座靠山一样。只是靠山沒有了，她还可以再站起來。但是，希望沒有了，得以延续的希望沒有了，这辈子到头來，还是像是一场太悲伤的梦一样。就算是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强地看见你们长大成人儿孙满堂，恐怕也是不能了。如今，你都去了。
然后，你都去了。
9
陆陆來找美景的时候，是咏之的事情发生了两天之后的下午。
他精神很不好，满脸憔悴地按了美景家的门铃。
一看到美景，他就哭了。
他说，“你知道季桀去哪里了吗？我找不到他，他去哪里了我都不知道啊！”
美景看着他此时的样子，即使想用多苦大仇深的语气來跟他说话，也都说不出了。于是她只好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好久沒联系了。”----其实，她真的不知道。她只是知道，心城这几天，不吃不喝在自己的房间里，自从知道陆咏之去世的消息之后，而面前的男子，神情也好不到哪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连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他就如此，唠叨着走了。那一刻，美景的心重新被揪了起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或许以前对他有恨，但是那些细小的恨，跟此时他莫大的悲伤比起來，又算是什么呢！
她很想追上去，跟他说，“我陪你去找好么？”但是她沒有勇气，她害怕再一次面对他们两个人，更害怕----面对他。
她关了门，转身的时候，看见心城那张忧伤的脸。
“谁來了。”他的声音是沙哑的。
“陆陆。”美景小声地说。
“噢！來做什么？”心城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往里面走。
美景跟着他进了房间，然后将门关上。
“问赵季桀的事呢！赵季桀也是不见了，他说找他不到。”
“嗯，那沒什么事吧？”
“不知道。”美景愣了一下，又说，“应该沒吧！”
两人又陷入沉默，心城坐在钢琴前，手触到琴键，曲子就缓缓地流出來了。
美景听过的钢琴曲实在是很少，但是听到此刻的这首，仍然是觉得惊艳，曲子里，听出了全部的忧伤意味。因为此刻坐在钢琴前面的心城，根本就弹不下去了，声音渐渐地低了下來，继而，被抽泣的声音，浓烈地覆盖过去。
“心城！”美景站在他身后，想要扶扶他的肩膀，但是手总是下不去。无法跨越的那个障碍，即使知道，他很难受很难受，但是，她仍然不懂得，该怎样去安慰人。
看看自己吧！和赵季桀不过是吵架分手而已，就难过了那么长时间，最后，还是时间给了自己磨灭的勇气。所以，若是让时间快点过去的话，他也是才能好起來。只是，这样的明日复明日的悲伤，要何时才能止？那种感觉，她懂。但是，这样痛的感觉，应该更难受吧。
“不要哭了！”想了很久，只有这样一句安慰的话，但是除了这句，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还是哭，声音是哽咽的，但是此时，他却转过身來，抱着林美景。泪水渗透了自己的衣服，这种触感，第一次，从人的身上，传递到她的肌肤之上。
“我去看她的时候，我连站在她面前都沒有勇气，明明前一天，才去过的地方，为什么，她就会在哪里……我做不到，我还是接受不了……”
“乖！”大悲若什么，其实这一刻，都无法形容了。心城是感性的人，她懂。艺术之人，大都处于感性之中。只是，要如何与这点世故之事抽脱开來，这是谁都无法做到的事。
无悲无欲无念的事，从來，恐怕都是传说吧！
他仍在找赵季桀，从白天都晚上。一天去他家里几次，每次季桀的父母总是说，他不在家，我们也在找他之类的话。在家里的时候，他就打电话去问，但还是这样的话。宛若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一点点啃噬着他柔弱的内心。
凤凰需要**而生，难道人心需要从大悲里坚强么？
爷爷和奶奶从永和过來了，一直在帮着母亲的忙，处理咏之的后事。但是，他真的好累，好累。母亲已经累倒了，住院已经几天。当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先帮咏之入土为安。
从永和回來的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终于沉沉地睡着了。
这些天來，他就像那个记忆里，追着赵季桀跑的女疯子一样，漫无目的地走，寻找赵季桀的身影。
他在当晚的梦里，梦见了赵季桀，还有陆咏之。
但是，跟着季桀跑着跑着，他就不见了。
然后陆咏之的尸体，落在摩天大楼的底下，开出一朵，血红色的花。
----他醒了过來。
清晨，光还沒有完全亮透的深水街头。
他像一具傀儡的人偶般，走着。
从中走到尾，从尾走到头，人群渐渐地喧闹起來。
他又去了赵季桀的家，按了门铃，很久很久后，才有人來开门。
打开赵季桀的门的时候，他看见，角落里的那个人，蜷缩成一团，身上盖着被子，双手好像抱着膝。
“季桀！”他小声地叫他，他伸手去开灯。
“不要开灯！”他沙哑的声音传來，陆陆手一抖马上把灯关掉。
“季桀你怎么了？”他关了门，然后坐在床上，他靠近他的身体。将他的被子拉下來，然后掰开他的手臂。他抱着他说，“我找了你好多天，为什么你要躲着我？我沒做错什么事啊！季桀，你怎么哭了。”
其实----那时的我们多么善良，用执着和眼泪，就能打开无所不能往的门。第五天第六天，去他家的时候，清晨，他母亲來开门，看见这个可怜的孩子，她终于动了恻隐之心。事实上，赵季桀也已经躲在房间里，好多天了。他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怎么了，只是觉得，她需要做一件让孩子恨她沒有原则的事，所以，她将陆陆迎了进來。
他就在这个房间里----躲了好多天。
“季桀，你告诉我，你怎么哭了？”陆陆推了推他的肩膀，然后又问。
他缓缓地抬起头來，微微的光里，他看见那张帅气的脸，已经爬满了憔悴的神色。
他说，“如果我说，我是因为想起我妈妈才这样子的，你信不信。”
“我信，我怎么会不信呢！我都信！”陆陆目光笃定地看着他，然后字字铿锵地说。
“我很怕！”
“不用怕！我在！”
----不用怕！我在。
糅杂在人的心里的，除了情感，还有奔腾的血液，那些日夜奔流的血液，维持着人的温度，维持着人的性命，维持着人世中，那些爱的温度。
可是那一个渐渐失去意识的夜晚，陆咏之。她或许很害怕很害怕吧！
那一刻的黑暗，随着生命流去。
谁都无法体验的恐惧，随着岁月，渐渐地淡了。
它们是要走的，它们是要过去的，我们也无可奈何。
于是，就这样走吧！
浮在记忆与遗忘边缘的，总是琐事。
人，趴在时间的背上往前赶路，也不知是一路颠颠荡荡把人晃傻了，还是尝过的故事翻來覆去就那么几味把人弄腻，到了某个年纪，特别喜欢偷偷回头想几绺细节，连小事都够不上，只是细得不得了的一种感觉。
----《四季走失》简媜
再见！在这一刻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个词语。
----不是每天放学后，彼此分离一个晚上，或者一个周末的再见。
是----再也不见。
当身体渐渐轻盈，我感觉到冰冷的时候。
他沒有靠近我，而是渐渐地远去。
我看见，死神往我身边靠近，然后一切都飞速逝去了。
冬的荒凉，在于我还沒有为它上色的枝桠！
再见，心城！
1
林美景坐在此刻人潮熙攘的婚宴大厅，事实上她依然不想來这个地方，但是迫于小叔与小婶的游说，再怎么说，眼前这个男人也好歹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结婚这么可喜的事情，亲生女儿总得出场。可是当美景坐在那里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这一切很是讽刺。赵季桀跟着沒有血缘关系的父母生活，这也是亲情；自己与有着血缘关系，却完全是陌生人一般的男人同处于同一个时间的层面内，这也是亲情。她不懂，究竟是血脉重要，还是那种感情重要。
----但是事实上，这一切无从选择。
因为他在根本上，根本无视以及否定了她是他女儿的这个存在。
所以，这一切的冷酷到宛若第三者的眼神般的视觉，是來自于他与她。
这婚宴上的所有人，能笑的都尽情地赔着笑容，而忘情的小叔似乎要哭出來了，小婶则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美景一直最欣赏的仍是小婶，单不说她势利或者自私，毕竟一个人，能不势利能不自私，那也不是人。只是美景很佩服她的那种处于人情世故里的洞察力以及先行的观察力。或者对于今天坐在婚宴上的这一切，她从第一天接回父亲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
“美景，怎么不过來给你爸和你妈敬酒。”小婶小声地喊她，但是美景听得出她在叫那个陌生的称谓的时候，声音轻轻地点过而已。美景听起來也觉得很奇怪，但是她还是笑笑，举起酒杯就站了起來。
她说，“爸！祝你和阿姨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她仍是叫不出來吧！那个称谓，于是改成阿姨了，但是这样喊其实也挺得体的，她看见那个女人脸上一直堆着笑。即使是上好的胭脂也未能遮挡住她恶俗的气质。最后那句话，美景说得字字刻骨。然后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面前的男人只是看了看她，然后笑了笑说，“大家一起干一起干！”小叔他们都站起來了，心城也晃悠悠地站起來，随意地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小口。
“我说美景酒量也真好，多年你教过她啊！”美景听见那男人在唠唠叨叨地说，其实一杯下去，头脑确实是有点昏沉了，不过这样也好，就算是听见了这些话语，也当是耳边风一样擦身而过。
“哪有，心城和美景，我平时都不肯让他们喝酒的，就今天，大家高兴，都喝喝！”小叔爱做圆场，不过确实从來沒有喝过酒。平时碰碰的，也就是上不了度数的啤酒，两三杯都顶不上这样的半杯烈酒。而自己为数不多的那几次接触酒，大都是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什么喜事。但是那为数不多的几次，也证明了自己的酒量不行，稍微碰一两杯啤酒头就发晕，但是啤酒像是溶于水的微酒精，通常在一两次小便后，就在体内消失了，虽然晕得快，但是也去得快。
不如此刻，已经脑袋昏沉了半个小时了，拿着碗筷也晃悠悠的，坐在旁边的心城拍了拍美景的后背，轻轻地说，“姐！我们去走走好么？”
美景从眼前的食物里抬起头來，然后看向心城，傻笑地说，“好呀！”
心城附在父亲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和美景走了出去。她是在是头晕啊，于是走路都有点抖，但是她还是故作稳定地走完从大厅到门口的那一段路，到了门口她就不行。
“心城，快扶扶我，我头晕。”心城像是有预知般，肩膀马上就搭在姐姐的肩膀上。
“就知道你酒量不行，以前在家里一两杯啤酒后你就晕了。我记得你有一次，喝了两杯酒后，就说要回房睡觉，结果我回去房间的时候，看见你房间还开着，你根本沒在。后來我找遍了全家你都不在，然后才发现你在楼顶，眼睛迷蒙地念着喵喵的名字，我知道人在醉酒的时候，常常爱念真心话。可是姐姐，你是真的很爱喵喵才会变成后來的样子么？”
美景虽然脑袋很浑浊，但是这些话语还是断断续续地入了脑子，但是她仍然无法将自己的思绪理清。
“呵呵！赵季桀，我恨他！”美景根本沒有看心城，脑子里呈现出來的，是和善的赵季桀的脸，但是脑子里回荡着的，确是那一夜的责骂。
后來，他们再也沒有说话，就这样淡淡地过完了一整个学期。
甚至连陆陆问及的时候，他也仍是逃避，事实上，陆陆比任何人都懂吧！那种被抛弃的，不信任的表情。只是，关于人与人之间的，微妙的矛盾与情感的交叉，根本就是一门复杂到不知道怎么去清晰分析的东西，所以，就算是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以真相和藏于心底的秘密换來的情感。
第一次，是关于亲生父母的，我换來你的信任与理解。
第二次，仍是关于你亲生父母的，但是，这次却换來你的不信任与不理解。
因此，关于缘分这件事，关于爱这件事，仍是一门冷门的功课。
我们彼此间不曾结业，就已经分散远离。
所谓爱情，不过是倾注所有感情只为一个人的心潮澎湃的情分，它的努力是我们各自的教师，这门功课若是沒有共同的指导。那么它将面临着毕不了业，所以，它仍是人间的弃子----甚至形而上的东西。
心城看着此刻的姐姐，呢喃的，却又看似坚强的她，眼睛迷蒙地看着远处。自从说了这句话后，他沒有再说话，她也沒有再说话。两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心城的那段沒有得到答案的话，其实自己心里已然了解个大概。
她虽然是外表冰冷的人，但是内心却总比别人想得多，她也想握住手中的所得，但是往往所得在须臾片刻消失的时候，恍若心底的海啸，摧毁那座关闭着诸多情感的城墙。
“心城，其实，都好多年了，我还是想喵喵，它是最不会背叛我的，但是它就那样消失，像是从來沒有存在过一样，可是就算是分手，也得要有分手信啊！”美景突然转过满是眼泪的脸过來对心城说，心城吓了一跳，然后看着她。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自己刚才问得不对，再说也怕说错。
“它沒有人那么复杂，我对它好，它也对我很好，但是人不一样，即使你对他再好，你再爱他，他不信任你就是不信任你，他不爱你，就不爱你了，一点理由都得不到，一点好处也得不到。哈哈！”此刻的她，突然哭着，然后又笑了起來。
“姐！你醉了。”心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沒醉啦！”呃！还真的是电视剧里的台词，心城愣了一下。但是美景自己心里很清楚，脑子里所回想的那些东西，自己真的是沒醉，关于与赵季桀的往昔，都在。其实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不能释怀的份量，就像当年喵喵的离去一样。
只是，要再次对别人揭开自己的伤口，或者露出那块伤疤，其实是一件，羞耻而且又难忍的事。
但是，借着酒醉的幌子，也好将这些情绪东南西北“天马行空”地发泄一遍。然后就----林美景早就想好了散场的对策，于是就着心城的肩膀，晃悠悠地倒了下去，心城吃力地扶着她，然后将她放在地上，进了大厅跟父亲说。
“呵呵！赵季桀！”心城离开的时候，她嘴里仍然念着这个名字。
但是其中的残念，或许自己才懂。
灯红酒绿，觥筹交错，这一切不是自己的喜宴，也不是自己的归属。
好想，就这样离去。
心城，你不是说，我们要出国留学的么？
2
后來我知道，那天晚上那个男人醉得很惨，然后不停地念着母亲的名字。其实，他不配吧！不是说已经忘记了么？怎么还记得？其实，应该一直都是他在逃避，然后故意忘记的吧！就像自己的存在一样，每次看见只是加深了他对妻子的想念，以及妻子离开的怨恨而已。
她是他的女儿，同时，也是他的仇人。
但是，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所以，我也再不是你能触碰的伤痕了。
林美景从房间里走出來的时候，小婶刚好拿着碗筷从厨房里走出來。看见美景便说，“吃饭了！”美景笑了笑，然后去厨房帮忙端菜。
“叔叔呢？”不见他在大厅里。
“和心城在楼顶呢，你去叫叫他们父子两。”
“嗯！”美景答应了下，然后往楼顶走去，深秋的夜晚，空气很清新，也渐渐地干燥起來。鼻息间，有痒痒的感觉。站在楼顶的那一刻，看见灯光之下的父子的背影，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心城很幸福----就如同她很像脱口而出的“爸爸”一样。
“小叔，心城，吃饭了！”听到叫声之后他们别过脸來，然后林多年答了一声“好咧！”，林美景就往楼下走去，心城跟了上來。小叔走在后面，将楼顶的灯关掉。
“姐，听说你们要报考专业了吧！”心城突然问。
“嗯！是啊！准备等下和你们说，先下去吃饭吧！”
美景停顿了下，心城已经走快两步，拐到下一层的楼梯了。美景转身看着小叔问，“小叔最近的生意忙么？”
“忙呀！不过现在的店面也越來越大了，准备开第三家分店，加紧时间抢人手。”
“哈哈！不然我去帮忙得了！”
“可别，你得给我好好读书，咱们家里一个艺术一个人文，多好！”林多年笑着说，然后摇了摇手，示意美景往下走，“吃饭先，待会说！”
饭桌上刚开始静静的，都各自喝着自己的汤，美景嘴里喝着汤，心里却翻滚着这些天來思考了很久的思绪。
“小叔，我想……”林美景放下碗，然后看着林多年说。他抬了一下眉头，然后问，“嗯？想什么？”
“我想去国外留学，不想待在国内。”其实，是想逃避吧！逃避那一份错失的爱情和这一份失败的亲情。
“啊！姐姐你真的去啊！”心城先是反应过來了，然后大声说。
美景却只是低着头，看着眼前的空碗，她知道留学也需要不少的一笔钱，但是自己会努力找些兼职，以减免以后的生活负担的。那些留学的简章上，有这样说过，国内的大学的上课时间非常空闲，完全靠自己的努力和自觉。
“那你的英语现在学得怎样？”
“那去维也纳吧！”
小叔和小婶异口同声地说，然后美景抬起头來，看着他们两，才看见小婶又说，“心城明年也会去维也纳，在同个城市有点照应。”
“嗯！小叔我英语还可以，但是我会努力学的，老师也说我口语不错。”
“嗯！底子成就行，你和心城一起上补习班吧！到时还有很多考试，大部分都是跟英文有关的。你自己决定好了，就成。至于要去哪个城市，你也可以自己决定看看。”
“沒关系，可以去维也纳的，我挺喜欢那个城市的。到时心城也去，更好了。”她只是淡淡地笑着，沒有惊喜，也沒有失望。
他们日复一日用这些爱包容着她，只是想起昔时往日，觉得自己仍是像不成熟的小女孩一般。
----甚至还不如。
心城也缩了缩肩膀，对她露出了淡淡的笑。
这应当是饭桌上，最愉悦的一次回忆了吧！往日再想起，这一张饭桌，这些人，都只是留在昔时往日了。
时光轰轰烈烈，往日再也不见。
3
自从离了之前的生活，其实也规律了很多，心城与美景都有补习班要上。大部分都安排在周末，于是要挖空心思跟咏之在一起学习的时间其实也很少。每天都尽量在学校里多呆，然后放学了，就慢吞吞回家。在家中吃了饭后，就往学校去。学校有规定学校要晚自习，但是仍有个别同学不去。但是对于陆咏之和心城來说，是求之不得的事。
她也沒有在心城面前画画了，每天去自习的时候，都拿着那些关于世界名画还有装饰艺术的东西在看。其实他知道，关于陆咏之自己说的，高三毕业就不再读的话。而且，他也很清楚地知道陆咏之的决心，所以看着她这些渐渐丢失学习，而去接触以后所要接触的东西的时候，他仍是觉得揪心。
在她父亲过世后的那些年，他经常去她家，但是多数是去帮忙。很多事情，对于她们母女來说，心城有时看见了，就会帮下忙。比如店里到货了，刚好心城在她家，于是就会去店里帮忙搬货。有时是需要送货的时候，刚好客户是心城所在的房子附近的住户，心城就会在回家的时候，顺路帮他们捎带过去。其实，一切都是举手之劳，但在咏之的心中，却一点点地积累起那些所谓的，关于未來的美好愿景。
其实，说不出的感觉，有很多。
如果自此，我要留在初年市，而你却远去维也纳，那谁陪我來回穿梭清风里和石村。
只是这样的想法，也太多了。
心城闷闷地扎在那些英文的习題里，耳朵里塞着英文的听力。其实之前对父亲也答应得有些稍微过早，对咏之的告诉也太早了些。
或许，到时也会很不舍得。
或许，她现在也在想以后的那些事吧？但是也不确定，反正很多时候，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真正明白各自的心思。很多时候，就连自己，也很难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可是，无论如何，关于在一起或者相爱这个事实，两人之间即使不说，也变得很透彻了吧！
不是青梅竹马，却也是两两相知了吧！
心城突兀地想着，然后看了眼纸上的问題---- “Question: Seasons will go where？”接着默默地勾了勾练习册里的答案，地点名词，即使再绕來绕去，也会记得很清楚。
就比如以后的归属一样，其实父亲说过，只要自己英文学好，钢琴方面应该沒什么问題，就能进维也纳最好的音乐学院。
其实心城自己也清楚，在自己还未上高二之前，就已经有学校看上自己了。只是自己不知道，那边的校方负责人只是颇有办事能力地找到父亲的电话，然后私自联系他了。但是父亲也沒有直接拒绝他，只是说这个要看犬子的意向。他们用了一大堆的诱惑试图说服父亲，但是父亲只是口口声声地说，一切以犬子的意见为主。后來的这些，都是从母亲的嘴里听來的，只是关于真实性方面，有待削弱。母亲都是溺爱儿子的，所夸大之词常常在偏爱之间就表现出來了。
后來父亲跟自己说，准备送自己去国外留学的时候，其实是在母亲跟自己用命令似的口气说后的一个周末。其实，关于这些安排，心城比他们还明白，所谓的用心良苦。于是当时也沒有多想，就答应了。但是往后再想想咏之的那些决定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再留守，也是无谓的事。因为她不会走出这个城，但是自己能离开的，也只有这个城。
他们不是远飞的候鸟，不是大雁，离散了，还会等着彼此回來，一起赴天涯。
“心城！”咏之碰了碰他，“你在想什么？”她奇怪地看着他。心城突然晃过神來，然后看了看她，咏之的手指指着他的练习册，他突然哭笑不得起來。刚才那个问題上，已经被画满了勾勾。思绪一直延后，但是手的动作却一直停留，大概是脑神经还未反应过來吧！他自己嘲笑自己想，然后摘掉耳机。
“沒事啦！就刚才在想这个问題，所以，走神了！”心城指了指那个问題，然后笑着说。
“噢？”咏之凑了过來，看了一眼，耸了耸肩，然后示意他继续。
他也伸头去看她正在看的东西，是一本关于油画装饰艺术之类的东西，心城看着只是觉得挺揪心的，这时候，换做平时的她，都是应该在揪着那些习題不放。虽然她的成绩也沒有降得很明显，是有刻意在保持，所以，班主任什么的也不会找她的麻烦。可是，如果不知道她所向的目的的时候，会觉得她是在为了自己的艺术课程好。但是世间很多美好的东西，往往因为真相而丑陋或者现实。
他很想问，她的这个意愿，她妈妈是否知道。
但是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曾经心城也算就这个问題与她讨论，但是细想之后，得出來的结论是，或许会伤到她的自尊心。或许正是因为彼此太了解对方了，才会这样不能无所顾忌地去说话，或许因为这样，才显得更珍惜对方。但是咏之自己也明白，若是自己决定了的东西，或者计划什么的，被强制更改的话，其实也不好受。关于自己的家境，也比心城和陆陆都懂得，这个家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支撑，或许能代替的，不是另一个男人的支撑，而是两个女人合起來，用那些换來的代价，去为另外一个未來的男人的成就做铺垫。
但是，这一切，如果能与努力成正比也好，如果心城，我能看见未來就好了。
我肯定不会这样。
4
赵季桀和陆陆从教室里出來的时候，碰见林美景从厕所里出來。她沿着长长的走廊走着，凉风习习。不远处的教学楼，也都亮着灯，沒有开灯的那些教室，像是处于光亮处的嘴巴，吞噬着时间的黑暗。楼下有人说话走动的声音，走廊上也有两三个人在走动的声音。从厕所出來的时候，她往自己的脸上泼了一脸水，出來的时候，用纸巾擦干了，然后被这凉风一吹，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许多。
只是，一掉头的时候，就看见陆陆和赵季桀看着自己。
其实，这半年來，要遇见彼此的机会很多，毕竟都在同样的年级里，虽然赵季桀与陆陆和林美景都不同班。但是有时看见赵季桀过來找陆陆的时候，总是会看见。于是偶尔装作看不到，有时四目相对，也会见对方尴尬地别过脸去看其他的地方。其实是有那么多东西值得避讳么？不就是一件破事么？
可是，有时候在心底埋怨的同时，却又对自己嘲笑一番----其实尘世有几许风波可震撼自己的天地，存在过的还不是渐渐辗转化作微尘的记忆，这些年來的丰盛的记忆，所有种种，回头看看，就那么回事，其实，看开了，也不是些破事儿。有时会在脑子里拼凑起这些本來不属于自己的，但用在自己身上又再贴切不过的话语，依然对自己怜悯一番。
只是这时，赵季桀好像在看着她，她尴尬地别过脸去，然后想要装作沒看见似的，走过去。但是，两个大男孩也不好意思在这“狭路相逢”的时候，装作看不见吧！或许也太小家子气了，虽然平时有意避开，后來是她刻意逃避，接着又是淡淡地自然。但是在此刻，三人的心里所想的，都不一样。
“走快点走快点。”这是美景在嘴边想要冲出的话语，但是内心却充斥着“如果他叫我我要怎么办”的念头。
“他们还是不说话么？”陆陆在嘴巴深处叽叽咕咕的，但是又沒有作出声音來。可是内心却想着，这半年來，沒有她，感觉生活都平静多了。惺惺相惜这个词，用在两个同样可怜的人身上，才值得珍惜。他在想，然后看了一眼季桀。
“如果跟她打招呼的话？要用什么话开头比较好？”他只是想着这个，但是内心却充斥着----“当时是自己不对么？其实就算是告诉了，也沒什么吧？”的想法，事实上，也是----“陆陆知道也是迟早的事！”----但是，坏就坏在，陆陆对这件事的意见一致保留，说是保留，其实是无知吧！
于是在赵季桀搜尽脑子，在想要用什么话语來化解这件走廊上的尴尬事件的时候，林美景已经大叫着从身旁跑过去了。
空荡荡的走廊上，只剩下凉爽的秋风，和僵住在原地的两个男生。
“她怎么了？”陆陆莫名地问。
“不知道！”其实，自己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被莫名发脾气的她，以及当时因为太悲伤无法做出正确判断的自己所做出的事。
“还是不想跟她说话么？”陆陆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然后突兀地问赵季桀。
他惊讶地看着陆陆，橘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突然显得他很不一样。相处这么久以來，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在他父亲过世的时候，也沒有这样的表情，在六六过世的时候，也沒有。突兀的，像是沒有來由的沮丧的语气，里面又包含着不确定的关心。
“是她不想和我说话吧！”他依然看着他，这时他到回答的时候，又别过脸來，笑着说，“走吧！”
林美景站在楼梯拐角处，刚才尖叫着走远的情景，一辈子都不可能想象得到吧！为一个人，竟然能做出这么疯狂的事。实在很费自己的心思。
只是，要再次好起來，也怕沒有那种可能了吧！
可是，已经决定了离去了不是么？
所以，还迟疑什么？还抓狂什么？她站在昏暗的拐角灯下，为自己打气似的想。
然后，突然就有人在喊自己，记忆中的，很熟悉的声音。
他说，“你在哪里做什么？”
林美景抬起头來，看见记忆中依然美好的那个人，沒有带着任何感**彩地看着自己说出这句话。因为背着灯光，所以根本无法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跟声音的语气一样吧，面无表情的。
“在、在默单词，沒别的。”沒别的借口可以编造了，只能这样说，虽然明眼人都知道是借口，但是总比沒有台阶下好。
“嗯！那你慢慢背！”说完他就要转身。
“等等！”林美景喊他，他此时转过身來，又看着他。
“怎么了？”再次看林美景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上來，越來越靠近他。
“沒事了，你走吧！”那句话，接得很绝，所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也只能这样了。已经遗失的美好，就像那首唱尽所有失落的歌曲一样，在大街小巷里，消失不见。
所以后续依然是，他走了，她慢慢地走回班级。
面对这样的再次碰面，其实根本说不上是挽留或者挽救，其实，说白了，只是内心在做鬼，彼此之间过不去岁月的那道坎，依然像伤疤一样，抵着内心深处，痒痒作动。
只是假以时日，必然一溜烟般，就如炊烟，消失天空。
但是，这浩瀚人间，总有某一种介质的轮回之形态。
下一次碰见你，你是什么形状？
我想，我是灰色的！
5
谷得雨而生，人因爱而活，这世间，维系着的千千万万条的情网里，总有一线曾牵绊着彼此，继而今日。
就像林心城与林喜然之间，后來维系到陆咏之的身上，其实不算是爱情的爱，也能是那种青涩的爱慕。只是这样的微妙关系，就可以让年年月月都过去。
好比赵季桀与林美景间，从一个点开始，散发出的所有日日夜夜积累起來的情感，却在一瞬间淡淡地爆发，之后又在一场雨水里，悄悄熄灭。
有时候，它真的不是一个人的事。
咏之突然动了动心城的手臂，在他耳边说：“我知道六号线有一段是地面轨道的，心城我们有空一起去看吧！”咏之微笑地看着他，突然这样对心城说，心城摘下耳机，然后看着她。莫名地就说，“好！”
可是等稍微回神过來的时候，才想起要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哥哥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他哪里知道的，反正就是知道了，心城你这周末要补习么？”咏之显得很兴奋似的，心城给这样的情绪弄得莫名其妙，于是说，“嗯！这周六下午不用，晚上才有课！周日下午晚上都有。”说完心城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出來。
“那到时一起去吧！我到时去你家找你，好不好？”
“嗯！好！”
“那你继续听听力吧！我看书！”她笑笑，然后将心城课桌上的耳机塞到他的耳朵里，他伸手自己又去塞了塞，然后莫名地看了看咏之，然后才重新回到练习本上來。
突然的，在这个夜晚，就想起了暑假的时候，和咏之回清风里的那天。
太阳虽然不是暴晒的，但是两人那天晚上坐车回來的时候，皮肤还是都红了。清风里其实并不算远，那时咏之听母亲描述的时候，以为很远。可是当买到车票，询问了司机到达那里的时间时，其实只需要一个多小时。那时的心里，其实有微微的失落，又有小小的欢欣。那种感觉，不知道怎么说。
在父亲去世之后，她有一段时间渐渐忘记了那种梦见血的梦境。而是转换了其他的场景，她总是梦见黑夜奔跑的自己，给怪兽追，或者遇见鬼怪之类的。但是醒來，是明亮白日的时候，就很安心。只是，她有时会梦见从母亲的嘴里说出來的，关于清风里的描述。
他们清晨从深水街出发，手上拿着头一天买好的车票，是第一班车。估计到清风里的时候，那座村庄还沒完全苏醒。
心城和咏之走进清风里的时候，第一感觉便是荒凉。
是的，那种荒凉的感觉，就像是被抛弃的小孩子般，浑身透露出來的那种悲凉的气质。四处很安静，很少人走动，村庄的末端有很大面积的工厂，但是他们去的时候，也沒有见到什么人。工厂离清风里，也是有点距离。
那里已衰落了许久，房子看上去很残旧，很久沒修葺，就从久远的年代站立到如今。母亲并沒有告诉以前她们家的具体位置，就算知道了，她或许也不会想去看。
走在路边墙角都长满青苔的石子路上面，一种阴冷的气息不断地袭來。那些青苔应当也是因为沒有人气所以才一直滋生的吧！即使是在这么明媚的夏日。零零乱乱的房屋里，有几十户人家住着，有时烟囱里会冒出炊烟，但因不是黄昏时分，那些平时静默在空气里的烟囱，就像是迟暮的老人一般，等着这翻滚着变幻的时代的结束，继而还给他们一个平和的过去。可是，这轰轰烈烈的前进的脚步，根本舍不得停下來。清风里的地铁站，竟然就建在那座巨大的工厂的周边，咏之和心城只是绕了一下，但是也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在那里，因为现场的一大片范围，都完全在封锁线内。
后來走累了，也饿了，走遍了全村才找到一家有卖点小吃的小吃店，只是随随便便点了些东西果腹。
之后和心城干脆在店里断断续续地聊着，但都很小声，因为这座载满历史与血腥的村庄，宁静得不像是人住的地方。他们从初年市那座巨大的喧嚣的城市而來，进入这座荒凉之乡，只是为了寻找一种叫做过去的情怀。但那也不是属于他们的，它属于父辈与父辈之间的情分与割舍。但是若是不走近这样的过去，又何來感受母亲当年的那种巨大的缺失感呢？
可是如今看來，这座已被时代摧枯拉朽的清风里，恐怕早已不是母亲他们旧时的记忆了。
小吃店的老板娘只是一直好奇地看着他们，店里的人稀少，加上老板娘和他们也就六七人，只有一个打下手的伙计，估计也是亲戚之类的。老板娘见过的人多，毕竟这小村里，也就这家能吃东西的地方。那个工厂里的人，或许也会跑到这里來吃东西吧。咏之透过破旧的窗，看向那座工厂的高高的钢铁烟囱，心想。
“小姑娘看什么？那边的工厂的人啊！都不会來这边的，你慢慢吃？”老板娘或许太无聊了，这时就凑了过來，然后像是会揣摩人的心思似的对咏之说。接着有呵呵地笑了一声问，“你们哪里來的？怎么跑到清风里这个鸟不生蛋的地來？”话语里透露着和善的气息，也不算是在追问。
心城看着老板娘，又看看咏之，突然不知道怎么说。
倒是咏之先说了，“放暑假了，老师要我们教家庭作业啊！说是要我们去体验下乡村生活，看清风里近，就來啦！”
“噢！是这样，原來是市里來的，是初年市的吧！难怪看起來白白嫩嫩水灵灵的，城市里的孩子真好看。不像我们，一辈子待这个，要是有那个福气啊！也想出去走走。”老板娘兀自地，就说了起來，也不管心城和咏之怎么想。或许，若是给他们以出走的机会，也是愿意的吧！这时代的巨大变迁，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充满诱惑力的磁铁一般。
“这里也挺好的啊！安安静静，人也特别和善。”咏之反而是一改平日形象，大咧咧地就接话，约莫是看见和善的老板娘，孩兴大发了。
可是心城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家长里短之类的，他最不擅长，估计是遇见陌生到太陌生的陌生人了，但是平时可不会这样，算是挺温和的一个人啦！以前同学们，都是这样评价他的----说什么温和的钢琴王子，后缀的评价就是阳光以及清爽。其实自己也知道，像自己这样的人，安静的，中庸的，若是沒有钢琴那门爱好的话，肯定会一辈子庸庸碌碌地湮沒于人世之中吧！只是事已至此了，他很满意如今的生活。
“好！是好！但是，这么静，待着也慌，有时一天都见不着十几來个人，在这里住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不愿走的，或者是沒有能力离开的，有些是对这里有情分了，所以不愿走，像我，是愿走啊，但是沒那个能力，而且，两老都上了年纪了，对这清风里，也都有感情了，说什么也不愿走了。我男人去那边的工厂打工了，虽然离得近，但是一个月也不见回來一两次，据说天天加班。穷人，就这点命啦！不像你们城里人，还可以体验农村生活。”心城在桌子底下一直握着咏之的手，但是炎热的温度却渐渐消失，感觉咏之的手，渐渐冰冷的起來。他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呆呆的，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在想起什么事。
此时的她，再次想起因为操劳过度而过世的父亲。
----“穷人，就这点命啦！”这一句，是击中了自己的内心了么？当年，双亲一无所有白手起家，忙忙碌碌到头來，只落得一个操劳病的代价！而且刚才老板娘的那最后一句话，用和善的但是字面意思却是讽刺的成分的话，更是道出了无奈。
心城握了握她的手，她瞬间像是回过神來似的，然后盯着心城，心城附在她耳边问他怎么了。她只是摇了摇头。老板娘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此时也想必是落入某种回忆当中，并沒有发现咏之的异常。
“可是这里，也曾繁华过吧！”心城的话像是突然打开了一道岁月的门，然后引领着咏之一步步掉进母亲的记忆里去。
“可不是，三十年前，这里还是全国最大的地下钱庄，虽说这事是违法，见不得光，但是那时它就是让清风里兴旺了。可是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我那时还小，懂不了什么事，后來钱庄的头全家被灭门了，那事真可怕，那之后，钱庄什么的，也沒了，据说那些钱也被灭门的人洗劫一空，那可是当时最大的冤案啊！劫匪身份不知，当时清风里最有钱的陆家，一夜之间全遭灭门。那段时间，我也记不得多少了，那时我也才多少岁來着，十几岁吧！太可怕了，清风里上上下下都能闻得到血的味道。后來这时消停了一两年之后，有人造谣说，清风里的陆宅闹鬼，因此，周边的居民搬的搬，能走的，都走了许多。但是渐渐的，连这些闹鬼的胡话也消停了，这个地就越來越冷清了，于是该走的，都走了，留下一些不愿走的，和走不了的。呵呵！”说完的时候，她无奈地笑了笑，但是，心城仿似看见她眼角有冰莹的泪水。
“大婶，那你能带我们去看看陆宅么？”咏之转过身去看着她，然后问。
“嗯？那里可不好，别人说闹鬼，虽然我不信，但是挺邪的，怪诡异的，那么多年过去了，地还是暗红色的。”她眉目间挑动着，脑子里像是在浮动着一个恐怖的故事。
可是咏之知道，那片被亲人的血染过的大地，就像是母亲的记忆，就那样一辈子，一辈子都洗不掉也忘不了了。
“那你能告诉我怎么走么？我们想去看看。”咏之还是坚持着，心城静静的，看着她说，他知道她执着。
“其实那边都沒人家住了，在村的西边，我们这是东边，你得走出这个小巷子，然后往右拐，那里有一条算是宽广的大路，一直往前走，你能看见一座气派的老屋，那里就是了。我也好久沒走到那地去看了，现在应该更残旧了吧！当时闹鬼的时候，人们就说要铲掉它，但是村里的老人们都不让，他们对这村庄里的每一样东西，是真的爱护。所以，才不愿离去。”说完她站了起來，走出小吃店，然后站在门口，指了指左边的小巷口。
“谢谢你，大婶，我们去走走，就告别了，以后有机会，再來走走。”咏之此时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着，心城只好代替着她道谢。
“不客气，你们看完，可要沿路走回來，不然得迷路，这地的小胡同多，可会绕晕的。”老板娘咯咯的笑着，然后推了推他们两的肩膀。
心城从放完的听力里，回过神來，看见咏之在旁边的桌子上睡着了。
那天下午，他们沿着老板娘指的路走回去，事实上并沒有走到那房子，咏之就走不下去了。于是拉着心城又往回走。她那时的神情也是笃定的，只不过，那里面包含着太多的情愫。
那天下午回初年市的车上，咏之靠在心城的肩膀上，就睡着了。
心城睡不着，看着沿路的风景不停地变换，哗啦啦地溜过去。
先是荒凉，然后是腐败的工厂，接着是喧嚣的边缘闹市，直到车开进初年市的时候，那一刻的心，才重新有了归属感。
6
周六早上心城还未从梦境里醒过來的时候，咏之就从家里打來电话。于是心城是被姐姐的敲门的声音吵醒的，他打开房门，看见姐姐拿着英文书在看。看见心城开门才说，“你的电话。”然后又捧着那本比心城的字典还厚的英文书去背了。
原來是陆咏之一大早就來催着说要一起去六号线现场看的事。
心城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兴奋以及期待，难道还以为地铁的开通会拉动清风里的经济发展，然后他们一家人可以再次回到那里去生活？这样的向往不是沒有根据，只是实现起來会很难吧！
心城挂掉了电话，洗刷完毕就出了门，连早餐也沒來得及吃。后來和咏之在深水街的路边摊吃了一点粥，就往地铁站走去。
这次其实很远，需要换两条地铁线，然后到一个从未去过的站下车，再走一段长长的路。
其实咏之也沒去过，所以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的时候，咏之看起來还是很兴奋似的，沒有觉得累。心城看着咏之，突然觉得这样的信仰很可悲。但是转念一想，他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可悲。
“以后六号线开通了，心城你要第一个陪我去坐，无论多晚无论什么时候，就算你不在这里，也要给我回來。可以么？”陆咏之说着，脚跨过高高的栅栏，然后跟心城说。心城跟着跨过去，心想着这时候的她，一点都不想平时文静温柔的她。又或许，她的内心住着一个她的妈妈吧！她的妈妈看起來也很文静温柔，但是却经历过哪些动荡，而且在这动荡之前，还是來自那么有來头的家族。
“好啊！”心城笑着答应，然后咏之突然就牵起他的手往前面走，“只不过，如果到时我不在这里，你也要提前通知我，万水千山，我都赶回來。”心城像是想起什么，然后又补充道。说不定一年后，自己都不在这里了，而是远离这个城市，到另外的一个国家去了。这样想着的时候，其实内心有点不舍。
“好！一言为定！”咏之用亢奋的声音说。
其实从跨过栅栏开始，往里面走的时候，就很平坦了，外面只是一道封锁线。虽然不难跨过，但是好歹也是一种划界的象征，因此，一般不带有其他目的的人，是不会乱闯的。
咏之走进里面兴奋得像个小孩，虽然沒有看到地铁，只是看到那些空荡荡的，放着建材的地铁站的前身，就仿似已经走进建好的六号地铁一般。
“咏之，别再往前走了。”心城拉着她的手，然后指了指前面的“请勿嬉闹”的标志，又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石柱上的摄像头。咏之吐了吐舌头，然后拉着他的手说，“那我们在外面走走好了，反正以后，一定会建好的，让它保持个神秘的一面吧！”
心城无奈地耸肩，然后被拉着往前走。
其实那道地面的地铁线不长，不到一个站的地方，因为地质的缘故，无奈选取地面行车的方式，虽然这样的造价会很低，但是却增加了危险的程度。
后來心城是肚子咕咕叫了，才打消了咏之想继续來回走的念头，他们已经在那里來來回回走了四五遍了。可是咏之还像是发现新大陆的孩童一般，看了又看，就是舍不得离开。
他们沿着刚才进來的地方走，穿过一片巨大的空地，这里已经被建造成围墙，但是外面有很多个出口。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沿着刚才进來的那条路走。以免迷失。
这次心城走在前面，拉着咏之的手，往外面走去。
穿过那一道门的时候，秋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心城的眼睛。站在出口外面的心城，却明显得感觉到咏之此时有点迟滞的脚步。他拉了拉她的手，然后咏之才跟了上來。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沉默不语，心城坐在她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但是他不知道，咏之此刻的心里，翻滚着巨大的潮涌，正在冲向脆弱的心房。
在迟滞的那时，她碰见了这一辈子，无法想象到的一幕。
羞耻的、愤怒的、悲伤的情绪，全部聚在脑子里，久久无法释怀。
7
那个下午，陆陆和赵季桀，从六号线回來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的时分。
季桀送陆陆回到家之后自己才回家，可是就在走出那条小巷的时候，听见陆咏之蹦蹦蹦跑上來的声音。他听见，她奔跑的身后，她妈妈叫她吃饭的声音。
她气喘喘地站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跟他说了一句话，然后几秒后，转身跑回家。
门砰的一声，他突然醒了过來。
迟早要面对的，不是么？他呆呆地想。
周日那一整天，心城从上午就和姐姐去补习班，待到晚上才回來。
这期间，被无数的英文单词和句子袭击得头昏脑胀，不过此时用头昏脑胀來形容已经算是好的了。
因为第一次去的时候，他根本就沒在状态里，完全游离在这之外。之前在学校里那算不错中上的英语成绩，到了这里，根本算是一坨屎。姐姐有时候会和自己上一样的口语课，但是姐姐今年就要考托福和雅思以及SAT了，所以比心城又多上了几个别的班次。所以姐姐的感受，他更无法体会。只是姐姐的成绩好，他是一直知道的。
每天两个人都是精神奕奕地去上补习课。
回去的时候，两人都拖着疲惫的身躯，说着关于抱怨的英文短句回家。
表情是滑稽可笑的。
可是除了这个，美景完全就沒有顾忌学校的其他功课了，大部分时间都在补习班里待着，学校的课程有空余的时间就会去上。她有信心不参加高考直接通过这三门功课，考上小叔给她找好关系的学校。虽然成绩不需要很高，但是她还是尽自己的能力，越出保险线的许多许多。
因此，除了修这个必考的课程之后，她还需要对着那一堆关于“维也纳”这个伟大的艺术之都的书籍。只是她都当睡前读物看了。因为想着反正到时心城也可以看这些书的缘故，小叔买它们回來的时候，一点都不心疼，有时一本书，就要上百块，全部都是彩插，铜版纸印刷。但是美景一想到心城，就释怀了。
因此她看的时候，还会将重点的地方，用彩笔划出來，这样以后他看，或许就能更直截了当一点了。
可是她当时那里能想到，一年后，就在心城要去维也纳的时候，小叔买回的，同样是这样的一堆书，只不过全部都是最新装订的。
那段时间以來，她一直在回想往年的那些情分，每当想起那因为可悲的小事而渐行渐远的两人，就觉得可惜。可是，不愿选择回头的，不是自己，而是站在对岸的双方。
虽然那一次之后，两人也有些断断续续的打招呼，但毕竟，也不是往昔的那种感觉了。
见一次，痛一次的感觉，渐渐地随着时间的过去，弱化了。
原來，流逝的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些东西。
但是如果，之后的那些年里，每每想起当时沒有争取的情分就肝肠寸断却无法再联系对方的时候，再想到今日能挽回一些，哪怕一丁点的，却沒有去争取的时候，会不会狠狠地，将自己扔进自己认为最可怜的角落？
时间就这样，愣愣的，很可爱，每天都固定地过去一点，一点点。
因此，人也渐渐老去了。
8
奈何美景奈何天，这样的天气要是不去，那样的时日要是不來，这生活也便这样下去了。时光寂静地徘徊在油画的上方，沒有岁月可回头的笔之风景，它们一幅幅走进千万人的家。最终流连在心底的，仍是不能逝去的美好。祝冉忆将陆琼工生前最爱的那幅画，一直挂在店里，后來晚上睡觉觉得房间太空了。一个人的生活，总是很寂寞。虽然有儿女，但是毕竟不同。以前虽然沒有与他在一起，但是总得有想念，而今人都入土为安如此长的时间了，她渐渐地，家里也不敢放他的照片了。但是，每次看见那幅画的时候，还仍然是若有所思。然后才若有所困！
她所能做的，是好好生活么？还是守住这世间最直接的亲情？
她不知道。
但是----此刻的她，连坐的力气都沒有，她跪倒在警察局的地板上。陆陆站在她身旁，但是也沒扶她。她的力气很大，一米内已经沒有警察敢碰她了。怕误伤了她，也怕被她误伤。
但是相关人员仍然指着不远处的电视，要她看。
“太太你看，这上面根本只有你女儿一人的身影，跌跌碰碰地跑过去，我们那里不是标明了‘请勿嬉戏’了么。怎么----唉！现在的孩子真爱玩。这样的举动，看起來更像是自杀吧！”
“自杀！你竟然敢说是自杀，你们混蛋，自杀省得跑那么远去么？而且六号地铁根本沒有开通，自杀也是去火车站卧轨啊！”此时祝冉忆抬起头來，直对着刚才那个说话冷冰冰的协和人员吼，“这根本就是你们的施工意外，肯定是她自己站不稳，或者给什么绊倒，而掉下去的。”她呢呢喃喃地说。然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吼，“你们要赔，肯定要赔，还我女儿來……”
她干脆躺在地上，泪水再一次流了出來。
她从來沒有如此失态过，甚至当年丈夫过世的时候，她都用最大的坚韧來抵挡。可是如今----
那位协和人员依然想要开口说什么，旁边的警察也看不下去了，拉了拉他的衣服，然后拽了出去。陆陆蹲下來，将母亲扶起來。
“妈！还有我，别怕！”她浑身在发抖，陆陆边扶起她，边说。
“谁來帮我！”陆陆突然大吼，此时的母亲，晕倒在他的怀里，头发和整张脸，都像是从水里捞起來一样。湿湿的，那一刻，他兀自地，就想起林黛玉那张悲伤到死的脸。
哩哩啦啦的不整齐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再一次，打碎了这个悲伤的景象。
那一刻，他真的，很想哭出來。
时间回到四个小时前。
周日的下午。
陆咏之死了----这样的突发事件，睡在梦中的心城无法知道。拼命打电话联系女儿的祝冉忆也不知道，因为找不到妹妹而呆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打赵季桀的电话的陆陆，也无法知道。
直到第二天早上，陆咏之的尸体才被发现。
地点是六号线的施工现场，正是头一天，心城和陆咏之去过的地方。
陆陆站在那个空旷的施工大厅的时候，突然觉得熟悉又陌生。那些熟悉的气息，随着风吹散在鼻息之间。
他不知道，为何她会突兀地出现在这里，衣裳完整，不似和人争斗过，却被发现死在还沒來得及铺好的地铁轨道上。医生到了现场翻开她的身体的时候，一腔黑红的血液，从脑后的那个被地上的尖锐的钢条扎破的洞里，流了出來。
祝冉忆只是哭，拼命地哭，或许这一辈子，她都沒有这样绝望过。那一年，她在清风里的巷子里奔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悲伤，只是内心藏拙着巨大的害怕。而丈夫失去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恐慌和悲伤，只是很难过，像是突然失去了一座靠山一样。只是靠山沒有了，她还可以再站起來。但是，希望沒有了，得以延续的希望沒有了，这辈子到头來，还是像是一场太悲伤的梦一样。就算是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强地看见你们长大成人儿孙满堂，恐怕也是不能了。如今，你都去了。
然后，你都去了。
9
陆陆來找美景的时候，是咏之的事情发生了两天之后的下午。
他精神很不好，满脸憔悴地按了美景家的门铃。
一看到美景，他就哭了。
他说，“你知道季桀去哪里了吗？我找不到他，他去哪里了我都不知道啊！”
美景看着他此时的样子，即使想用多苦大仇深的语气來跟他说话，也都说不出了。于是她只好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好久沒联系了。”----其实，她真的不知道。她只是知道，心城这几天，不吃不喝在自己的房间里，自从知道陆咏之去世的消息之后，而面前的男子，神情也好不到哪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连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他就如此，唠叨着走了。那一刻，美景的心重新被揪了起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或许以前对他有恨，但是那些细小的恨，跟此时他莫大的悲伤比起來，又算是什么呢！
她很想追上去，跟他说，“我陪你去找好么？”但是她沒有勇气，她害怕再一次面对他们两个人，更害怕----面对他。
她关了门，转身的时候，看见心城那张忧伤的脸。
“谁來了。”他的声音是沙哑的。
“陆陆。”美景小声地说。
“噢！來做什么？”心城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往里面走。
美景跟着他进了房间，然后将门关上。
“问赵季桀的事呢！赵季桀也是不见了，他说找他不到。”
“嗯，那沒什么事吧？”
“不知道。”美景愣了一下，又说，“应该沒吧！”
两人又陷入沉默，心城坐在钢琴前，手触到琴键，曲子就缓缓地流出來了。
美景听过的钢琴曲实在是很少，但是听到此刻的这首，仍然是觉得惊艳，曲子里，听出了全部的忧伤意味。因为此刻坐在钢琴前面的心城，根本就弹不下去了，声音渐渐地低了下來，继而，被抽泣的声音，浓烈地覆盖过去。
“心城！”美景站在他身后，想要扶扶他的肩膀，但是手总是下不去。无法跨越的那个障碍，即使知道，他很难受很难受，但是，她仍然不懂得，该怎样去安慰人。
看看自己吧！和赵季桀不过是吵架分手而已，就难过了那么长时间，最后，还是时间给了自己磨灭的勇气。所以，若是让时间快点过去的话，他也是才能好起來。只是，这样的明日复明日的悲伤，要何时才能止？那种感觉，她懂。但是，这样痛的感觉，应该更难受吧。
“不要哭了！”想了很久，只有这样一句安慰的话，但是除了这句，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还是哭，声音是哽咽的，但是此时，他却转过身來，抱着林美景。泪水渗透了自己的衣服，这种触感，第一次，从人的身上，传递到她的肌肤之上。
“我去看她的时候，我连站在她面前都沒有勇气，明明前一天，才去过的地方，为什么，她就会在哪里……我做不到，我还是接受不了……”
“乖！”大悲若什么，其实这一刻，都无法形容了。心城是感性的人，她懂。艺术之人，大都处于感性之中。只是，要如何与这点世故之事抽脱开來，这是谁都无法做到的事。
无悲无欲无念的事，从來，恐怕都是传说吧！
他仍在找赵季桀，从白天都晚上。一天去他家里几次，每次季桀的父母总是说，他不在家，我们也在找他之类的话。在家里的时候，他就打电话去问，但还是这样的话。宛若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一点点啃噬着他柔弱的内心。
凤凰需要**而生，难道人心需要从大悲里坚强么？
爷爷和奶奶从永和过來了，一直在帮着母亲的忙，处理咏之的后事。但是，他真的好累，好累。母亲已经累倒了，住院已经几天。当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先帮咏之入土为安。
从永和回來的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终于沉沉地睡着了。
这些天來，他就像那个记忆里，追着赵季桀跑的女疯子一样，漫无目的地走，寻找赵季桀的身影。
他在当晚的梦里，梦见了赵季桀，还有陆咏之。
但是，跟着季桀跑着跑着，他就不见了。
然后陆咏之的尸体，落在摩天大楼的底下，开出一朵，血红色的花。
----他醒了过來。
清晨，光还沒有完全亮透的深水街头。
他像一具傀儡的人偶般，走着。
从中走到尾，从尾走到头，人群渐渐地喧闹起來。
他又去了赵季桀的家，按了门铃，很久很久后，才有人來开门。
打开赵季桀的门的时候，他看见，角落里的那个人，蜷缩成一团，身上盖着被子，双手好像抱着膝。
“季桀！”他小声地叫他，他伸手去开灯。
“不要开灯！”他沙哑的声音传來，陆陆手一抖马上把灯关掉。
“季桀你怎么了？”他关了门，然后坐在床上，他靠近他的身体。将他的被子拉下來，然后掰开他的手臂。他抱着他说，“我找了你好多天，为什么你要躲着我？我沒做错什么事啊！季桀，你怎么哭了。”
其实----那时的我们多么善良，用执着和眼泪，就能打开无所不能往的门。第五天第六天，去他家的时候，清晨，他母亲來开门，看见这个可怜的孩子，她终于动了恻隐之心。事实上，赵季桀也已经躲在房间里，好多天了。他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怎么了，只是觉得，她需要做一件让孩子恨她沒有原则的事，所以，她将陆陆迎了进來。
他就在这个房间里----躲了好多天。
“季桀，你告诉我，你怎么哭了？”陆陆推了推他的肩膀，然后又问。
他缓缓地抬起头來，微微的光里，他看见那张帅气的脸，已经爬满了憔悴的神色。
他说，“如果我说，我是因为想起我妈妈才这样子的，你信不信。”
“我信，我怎么会不信呢！我都信！”陆陆目光笃定地看着他，然后字字铿锵地说。
“我很怕！”
“不用怕！我在！”
----不用怕！我在。
糅杂在人的心里的，除了情感，还有奔腾的血液，那些日夜奔流的血液，维持着人的温度，维持着人的性命，维持着人世中，那些爱的温度。
可是那一个渐渐失去意识的夜晚，陆咏之。她或许很害怕很害怕吧！
那一刻的黑暗，随着生命流去。
谁都无法体验的恐惧，随着岁月，渐渐地淡了。
它们是要走的，它们是要过去的，我们也无可奈何。
于是，就这样走吧！
浮在记忆与遗忘边缘的，总是琐事。
人，趴在时间的背上往前赶路，也不知是一路颠颠荡荡把人晃傻了，还是尝过的故事翻來覆去就那么几味把人弄腻，到了某个年纪，特别喜欢偷偷回头想几绺细节，连小事都够不上，只是细得不得了的一种感觉。
----《四季走失》简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