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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逼良为娼(上)

    细雨还沒有停的迹象,初九就來了。一大早,张狗就披着簑衣大力拍阿华的家门:“时时间到,还材材料!”阿珍开门,见张狗胡须麻楂簑衣蓬绒,以为见了鬼,连忙叫阿华。阿华知张狗來意,请坐泡茶。张狗手一挥:“免免了,还材料!” “才天亮呢!还什么材料?” “初九还分天天亮天黑?你想赖?” “下午吧,下午你到工地找陈大水。” “潮潮州佬?我凭什什么找他?冤有头债债有主,我就找你!” “那到我办公室吧,公事别到家里谈。” “我才不不进你那衙门,我是狗,狗认人猫认屋。我找找不到你就找找你老婆!”面对这个贪农,阿华真真是秀才遇到兵。他敷衍着说:“行了,你下午來吧!”张狗扔下一句 “下午要是不不还,别怪我拆拆你的屋!”走了。阿华倒在沙发上叹气。借水厂的材料马上用完了,拿什么还?下午还,拿个蛋來还?死狗又來怎么应对?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他想起了鬼行,他不是留下话说初**再说吗?便要拨电话,又一想,天才亮呢,现在打电话不是讨骂?他想到了陈大水。叫他再去赊点材料吧,还一点应付一下再说。正想着,大水撞了进來。阿华问:“咋那么早就睡醒了?”

    “我睡个屁!澳门的人來了,凶神恶煞地要找你,我劝住了,陪他们癫了一夜。他们说今天一定要见你,还说 ……”他看了一眼阿珍,把半截话忍了回去,“你快出去躲一躲吧。”

    阿华脸色刷地一白。阿珍见状,忙问:“澳门來的什么人?干吗要躲?”

    大水变脸笑笑:“是几个朋友,找我们玩的。”

    阿华急着出门,却回头说:“大水你能再赊点材料么?张狗上门了!”

    “还能赊?我都怕他们追斩了!要不,你找找钟书记吧,求他宽限十天八天。”

    阿华马上拨通钟诚电话。钟诚说,要到区里开会,晚上再说吧。刚收线,手机又响,办公室告诉他:“五六个黑衣人到镇府挨个部室找你,给派出所赶走了,现在可能去了你家。”阿华吓得猛地一抖,说了句 “他们來了 ”,拔腿就走。

    大水也吃了一惊,刚叫阿珍出去躲躲,五个牛高马大剃平头黑西装黑领带的大汉涌了进來。阿珍尖叫一声躲进房里。他们见了大水,恶狠狠地问:“你就是阿华吗?”

    “不,我是澳门兄弟的朋友,我也是來找阿华的。”大水知道这是澳门人雇用的 “黑柴 ”,他们的职业是用拳头行江湖,用人命换佣金。这身打扮,是他们独特的行头。“他出去办事了。”

    “溜了?那是他老婆吧?也行!走了个公的逮了个母的!让他老婆陪我们等,看他往哪躲!”

    “兄弟,有话好好说,可别乱來!阿华毕竟是一镇之长啊!”

    “镇长?镇长算个*!听说过某市长某厅长吗?一个切了**一个割了耳朵绑了老婆,就是我们干的。我们是怕吓的吗!叫他回來!不然,别怨我们对他老婆不客气!” “大哥 ”模样的人气势汹汹地说。

    大水马上拨电话。关机。大水摊开双手。 “我们等!叫她老婆出來给我们泡茶!”

    大水便喊阿珍出來。她这时正缩成一团在房间里哭。“黑柴 ”的气势让她心惊肉跳,“大哥 ”的吆喝更让她感到大难临头。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知道从头到脚止不住地颤抖。听大水喊她,她不敢不出來,见“黑柴 ”们老鹰看小鸡似的看着她,愈发多了屎尿失禁大脑掏空的感觉。她战战兢兢地冲茶,“哗啦 ”一声,连壶带杯都摔碎了。

    “大哥 ”喝道:“你怕什么怕?我们就不怕?三千一只手,五千一条腿,一万即叫人变鬼!血淋淋的我们就不怕?”转头对大水说,“你找他去!告诉他,再躲,就等着回來收尸!还有,你可别报警,报了,连你也沒好果子吃!”

    大水边退边说:“不报警不报警,你们不要乱來不要乱來!”

    阿华这时独自躲在偏远的茶馆里,正望着窗外的凄风苦雨发呆。他给鬼行打电话了,鬼行很干脆:“违规!不能贷!”末了,又说了一句,“你那五星级不错,向阿珍带个好。”说完挂机。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阿华还有心和他调侃?不敢开手机,不敢回镇府,更不敢回家。冷雨下得缠缠绵绵,沒有一丝一毫天开日出的迹象,让人抑郁,困惑,渺茫。

    大水淋成了落汤鸡,千回百转才找到了阿华。 “他们在你家等呢!來者不善,得想点办法呀!” “我有什么办法?我裤子都脱光了,多少根毛你不知道?” “可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你躲了,我怕阿珍出事哇!” “你昨晚不是和他们在一起吗?不能求他们宽限宽限?” “我陪的是债主,到你家的是他们花钱雇的黑柴。他们都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沒油脱得了锅?就算求债主,逾期那么久,你分文未还,怎么开口?现在连镇府派出所都惊动了,不处理好,你就满身蚂蚁了。我倒是想,你拿点钱,我挖穿荷包至多十万八万也拿出给你,先打发他们走了再说吧!”

    “那就真的倾家荡产了!”

    “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谁叫你输了!输了能不认?”

    阿华的心又一次给刺痛了。然而老婆在黑柴手上,镇府干部兴许正在戳我脊梁骨。不倾家荡产就要妻离子散颜面扫地,还允许喊痛允许犹豫吗!他只好点点头,伏在桌上喘大气。

    傍晚的时候,阿华取出了他的全部存款,加上大水的 10多万,总共 25万,回到了家里。阿珍如获救星,飞扑上來,哇哇大哭。阿华顾不得给她压惊安慰,让黑柴们点了钱。本金人民币 200万,25万竟然只是本息的 10%!这该死的 “大耳窿 ”高利贷啊!接着他在黑柴准备好的还款保证书上签了字 ----这是大水和债主说情的结果。事办完了,黑柴该滚了,“大哥 ”却说:“我这班兄弟等你一天了,总该让我们抽包烟吃顿快餐吧?”阿华正想说我请你來的?你不是有佣金吗?还未开口,“大哥 ”又说:“你真有福气,讨了个又美又贤的老婆。我们今后免不了山水有相逢的,你识做,大家就是兄弟,她就是我们阿嫂了。”几句不软不硬的话,封了阿华的口。这班黑柴,软欺硬诈!他只好拿了条烟,掏出 200元,把瘟神送走了。

    阿华把头埋到裤裆里。阿珍敛着手叹气。她在极度恐惧和无助中熬过了一天,终于风平浪静了,反而涌上了灾难过后的疲惫,浑身软得像刚出炉的年糕。她撑不下去了,她要放倒自己歇一歇。刚想转身进房,一团黑影塞进了大门,簑衣蓬绒胡须麻楂的张狗又來了。他带了一群民工,黑压压地站满了客厅。

    “材材料呢?”张狗伸手问。阿华懒懒地抬起头,不想说话,无话可说。 “不是你叫,叫我下午來的吗?想赖,赖账?”阿华挤出一丝假笑:“坐吧。” “坐坐个屁,不还材材料我让你坐坐也坐不成!”张狗火了,边说边就要掀阿华坐的椅子。

    阿华也火了:“张狗!我是镇长,放尊重点好吗!我借材料也是公事公办,你屡屡來逼我,欺人太甚了!”又指着民工说,“你们來干什么?闹文革?造反?”

    工人们面面相觑,缓缓后退。张狗气得龇牙咧嘴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举起他的瓦钵拳头往桌上一捶,把茶杯烟缸弹得飞了起來:“你你你,你你你,你……欺负我!你耍我!我我收不回材材料就揍你 ……”拳头就向阿华扫來。

    说时迟那时快,正瑟缩在一角的阿珍突然扑上护住阿华。张狗收了拳,要扯开阿珍,阿珍哭喊着死抱阿华不放,三人拉锯般來回。正难解难分之际,钟诚大步进屋,喝道:“贪农!”

    张狗愣了一下,停了手,指着阿华说:“他他妈的倚官仗仗势借材料不,不还,还欺欺负我!我不打打死他就不,不姓张!”说完又举起拳头。 “放肆!”钟诚摁下了他的拳头,“聚众上门打架?打镇长?想我叫派出所绑了你吗?” “你你绑你绑,材材料不还,主坝做不好,大水一,一來,天灾人祸了,还还得绑我!迟绑不不如早绑!绑吧!” “贪农你责任心强,值得表扬。材料的事早上华镇长和我说了,我同意延期十天还。你们走吧!” “十、十天?” “十天!” “你是董、董事长。签、签字!”张狗掏出借条。 “说话算数,签什么蛋?”钟诚挥手赶他走。 “签、不签?不签我还、还打人!签不签?”

    钟诚哭不是笑不是,张狗黄鳝恶过蛇,敢不签吗?只好乖乖签了。张狗收好借条,说:“十天!还、还不了,提、提头來见!别怨我,连书记也也敢打!”张狗走了,钟诚假笑的脸立马变成一道危崖:“到底怎么搞的?黑社会追到镇里,贪农打到家里,保不准连我也挨打!”

    阿华捂着脸不说话。阿珍在一旁默默地垂泪。

    “银行到底有戏沒有?张狗说的天灾人祸可不是吓人的!你总是拍心口骗我,骗吧!材料还不了,要出人命的!你看着办吧!”说完拂袖而走。

    阿华又把头埋进裤裆里。他不想让老婆看出他在流泪。“你看着办吧 ……”钟诚的话一遍遍在回响。还款保证书,水厂的借条,大水的眼神,钟诚的脸色,黑柴的奸笑,死狗的拳头,阿珍的吼哭 ……全都伴着钟诚的画外音在一幕幕闪回。雨真他妈冷,天真他妈黑啊!

    阿珍哭了。她人生第一次经受这一连串的惊吓和刺激。在面对五个黑柴的时候,她盼望老公回來。她怕他们要了她的一只手或一条腿又或者轮了她的身子。他们就是把她撕成碎片她也无力反抗。世界属于男人,女人太渺小了,渺小到无法自保。老公回來了,却是弓着腰提着全部家产交给了人家。接着签字,接着送钱送烟送客。她盼回了一个比女人还渺小的老公。她看清了张狗那只青筋暴突的拳头,又看到了不敢抵挡更不敢反抗的老公。这一拳只有她挡了。如果钟诚不來,自己可能就会给撕成两半或给捶成肉饼。她实在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更担心黑柴和张狗带走的条子将会发生什么。直觉告诉她,老公的头抬不起來了。他完了,这个家完了,她也完了。到了这个地步,能帮她的,怕只有眼泪了!

    阿华猛然抬头,开口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他拿起手机,出门。他在愁肠百结中想起了鬼行的那句 “向阿珍带好 ”。他不是此时才明白而是此时才咬牙:只有鬼行才能救自己,只有阿珍才能治鬼行。逼上梁山了!他拨通了电话:“鬼行吗,不不不,不是贷款的事,我是替你办事呀!我向阿珍转达你的问候了,她叫你來看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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