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君心若雪】第十四章谁剪恩仇暮雪白
“桃花飞，杏花飞，片片飞花林中随，把酒轻锁眉。槐花落，桂花落，点点落花逐流水，征人归不归。”白雪裹树，一望无际的银白，白马轻甩马尾弹掉尾巴上的雪花。马背上驮着两个人，康熙双手穿过容若的腰际勒着马缰，唇贴着容若的耳边，他的声音带着初春的暖意低吟着下半阙，“歌千阙，词千阙，天长地久情切切，与君吟留别。诗一行，赋一行，墨染白素泪成霜，那堪秋风凉。”
容若轻轻转眸看到的是一片深情似海，康熙眯了眯眸子，笑道：“我很高兴，原来我写的诗你也记得。”
容若微微一震，他听到了？那他是不是也到了言烈宸的真正身份，“……你听到了，你当时就在大帐内？！”
“那不然呢，”康熙低头看到容若眼里的异样，竟是勒马停住问道：“难道，你不希望我出手救你？”
容若心头一震，他差点忘了康熙之前扮演的身份是“莫离”，心口酸楚，那么他都看到了！容若痴痴望着康熙想开口却不知该从哪一处解释，面对康熙他就会变得特别笨拙，最终也只是问了一句，“皇上是怎么办成莫离的？”
康熙等待的目光里悄然滑过一丝失落，可怀里的温度还在，依旧将容若搂地紧紧的。康熙踢马向行道：“以前你寒疾发作御医说救不了你，我不信那些庸医的。便自己钻研医道，久而久之我也成了半个大夫了，没想到有一天我这假大夫还真救了你。”
虽只是相交几天，但容若感觉得到莫离施救的方法很见效。一连串话下来康熙说的很是轻松，可容若心里却很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康熙口中的那般简单，朝政繁重的日夜里已经很累了，哪能抽出时间来钻研浩海般巨多的医书，莫不是他把所有闲暇的时间都用在了这上面。所以，所以皇上的子嗣那么单薄，原来他根本就没那时间和心思！
康熙并未察觉容若眼神的变化，熟悉的口吻含着一丝调笑，“至于你没听出我的口音，这就委实不该了。你忘记了曹寅是江南人，他从小和我一块长大，他的母亲还是我的乳母，我邹几句江南那边的地方话，还不是信手拈来啊。”
容若眼眶已然湿润了，他转手搂紧康熙的腰，哽咽道：“皇上想做的事情就一定做得到。”
康熙眼眸微动低下头手指拭掉容若脸颊上的泪，“别哭，能为你做些事我很高兴。”
不管第几次看到这张脸，听到他的声音都还会那么感动，这样的感动便会更加对他牵肠挂肚，容若急急握着康熙的手，“可是你不在紫禁城太和殿里谁来听政批阅奏章，满朝文武见不到皇帝不会心生疑虑吗？还有太皇太后她一定不会答应的，你是不是又违背了她的旨意！玄烨你不可以忤逆她，她对大清的局势太重要了！”
康熙手掌安抚容若的背脊，轻言道：“我与皇祖母相依为命二十四年，她很了解我，可我却时常觉得从未了解过她。但你放心，只要有她在，大清无碍。”
容若情急之下抓住康熙的衣襟，无限担心，“你越这样说我越担心你！”
“放心天塌下来了由我顶着！”康熙反手抽打马儿策马狂奔，无数的风景从身旁掠过，远处的山峰若隐若现，“张廷玉的兵马囤积在那个山头，不消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就要与大清的士兵汇合了！”
容若抬起头看着康熙，虽然布衣平履可他的眼眸那般明亮，像一盏黑夜里闪着希望的灯。容若忽然想着，眼前的人是不是天界来的神明，带给他无数的感动。
可就算不是天界的神又怎样，他早已是心中的那个神。
当张廷玉再次见到容若时，他无法解释那刻的心情，只知道等在雪山之巅的第七日，遥遥望去，终于见到一个黑影，他心中激动急了，不会有错那个人就是皇上！撑着群龙无首的压力，这七天他绞尽脑汁应付各方面的难题，务必要让所有人相信皇上还在紫禁城，在乾清宫里批阅奏章，他时时刻刻如履薄冰，还要应对慈宁宫里的太皇太后，好多好多次都要崩溃了。可这一刻，皇上回来了，内心的狂喜澎湃而至，而随着这个黑影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他才发现原来是两个人，皇上的披风里裹着的是容若。
张廷玉看到平日里冷酷的天子小心翼翼的将容若护在怀里，时时低头对他微笑，那份温柔是张廷玉从不曾见到过的。这画面不知为何烙进了他的脑海里竟终身无法释怀。
康熙策马驰近，张廷玉平复心绪率御林军相迎，躬身道：“微臣张廷玉恭迎圣驾！”
康熙勒马笑道：“告诉明珠大人容若平安回来了！”
张廷低头玉揖道：“微臣这就派人去，明珠大人若是知晓容若平安归来，对皇上一定会感恩戴德。”
容若被康熙搂在马上见到御林军的众侍卫已觉得窘迫，如今见张廷玉一直低着头不看他，想必他心思细腻早已察觉各中原委，低头不见以后相处会更加自然吧。容若微微挣了挣身子，却不料这一动，反而被康熙抱下了马，熟人面前，愈发尴尬了。
“不必旁人通传，张廷玉你得亲自去。”
张廷玉低头应了一声，“是。”
康熙抱着容若走到张廷玉面前，开口道：“你带了多少御林军的人马在此等候？”
张廷玉这才抬起了头看向康熙，“原本是五千兵马，为防不测，臣私自下令增兵两万以护陛下周全！明珠大人在离这儿五十里处扎军，有大军二十万，随时侯令！”
康熙唇角微微一钩，冷冽的笑意轻抿唇间，“好！”
容若忽然一震明明在康熙的怀里却能感受一股无比强烈的寒意，正待找寻出口肆意暴虐。康熙一步一步走进张廷玉直至面前，止步道：“朕将容若暂时交给你！”
张廷玉一惊！
容若全身一震！
“容若受了伤现在需要调养，你带他到明珠那儿，传沈大夫亲自为他诊脉。”康熙转身上马，回望四周将士，朗声道：“一个月前朕遭到葛尔丹大军的埋伏被困燕然山是纳兰大人舍身救朕，被囚于葛尔丹。他是御林军里挑出来的最后成了朕身边的御前侍卫，是你们眼中的英雄也是朕的功臣！大清还有做主的人，这燕然山这个仇不能不报！”
当初燕然山一役，容若身披康熙的披风代天子闯生死关，这件事传遍京城。好似一抹明光照耀了御林军，御林军都因此添威不少。侍卫们更是各个以纳兰容若为榜样，此刻听到康熙诏令，无不热血沸腾，立功的时候到了！
御林军将士三呼万岁，士气高涨，史况空前。
容若被张廷玉搀扶着从人群后走出来，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康熙，走到康熙面前时，挣脱了张廷玉的手，独身上前，“皇上，不可以莽撞，他可是你的——”
“我知道！”康熙顿了顿，他抬头望向天空，容色和白艳的天空一样冷淡，“所以我让他活着来赎罪。”
“不要去！”容若踉跄地抓住康熙的衣角，仿佛同样的场景在重演，当初燕然山上康熙也是这样拽着他的衣衫，声色哀求，原来世间一切有因必有果，这么快便来了报应。可眼前的人方才还那么那么的温暖，容若舍不得他离开正要开口，喉咙却早已酸痛，“不去不行吗，现在别走，好吗？”
这是哀求吗？
为什么要这么卑微的哀求？
康熙缓缓转过身，他英挺的眉微微皱起，他的容若有多少年不曾在众人面前失态了？
在他期盼甚至折磨的日子里他多希望能看到容若因为他放下理智失态一次，然而为什么是要从葛尔丹那儿回来后才变了呢？
康熙跨腿下马。
容若松了一口气，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康熙的双手轻轻扶上容若的双肩，双手微微一用力将容若带入怀里，就好似从前每一次拥抱一样，然而康熙低头在容若的耳边，轻轻地说道：“那一晚，你受辱之夜，我就在帐外。”
容若胸口一滞，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那一团一团的黑影模糊康熙了的脸庞，他仅有的力气是攥紧了拳头握在胸前，他原来都知道了！
康熙用力双手轻轻一送，容若被身后的张廷玉扶稳，转身上马，传令道：“出征！”
“是！”
“是！”
三军得令，马踏雪飞，一场震古烁今的战役即将打响。容若心里陡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莫离只用剑刺伤了言烈宸，原来留着他一条命，是为了九五之尊的名义堂堂正正回去血恨！他是这么的在乎，这么的重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要回去报复！
张廷玉一面安慰一面观察着容若，他发现自康熙低声对容若说了什么后，容若便一直没有说话，唇角的一端却被牙齿咬破，血渗出唇角，“容若你放心，皇上一定会凯旋归来的。”
容若眉间轻轻一震，他摇了摇头，那好看的眉蹙得令人心酸，“回不去了。”眼前漆黑一片，最后一眼记得的是张廷玉惊惶的表情，可是那个说要守着他的人去哪儿了，为什么记得的只有恨，玄烨我们的感情是不是回不去了……
寒风秉烈，葛尔丹大帐内的火盆抵不住寒风，纱窗被吹地一开一合，“咳咳，咳咳，”咳嗽声由弱转急，言烈宸躬身咳嗽，他眼眸那抹冷冽像冰雪寒霜，身旁伺候的男子正细心的为他清理包扎颈上的伤口，但言烈宸稍稍一咳嗽，新缠的白布就渗出了血。那男子低头蹙眉约莫五十来岁但一双精烁的眼睛点燃沧桑。
言烈宸低声问道：“书上说江南半城春水一城花，江南风光美吗？”
男子轻声道：“很美。”
言烈宸继续问道：“沈柳岸旁的豪宅还住得习惯吗？”
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道：“还行。”
言烈宸抬起那双寒凉的眸子直视眼前的男人，“那你不去享清福，回来做什么？！”
男子两鬓已霜白，他沉默着接住了言烈宸的目光。
“莫言能够带着纳兰性德跑掉，出入王庭如若无人之地，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言烈宸声音含恨道：“是你行的方便吧？师傅！”
原来此人便是当年救下尚在襁褓之中的四皇子，后来辅助他成为葛尔丹太子殿下的当年顺治帝御前带刀侍卫李铭昀。
“军令如山，无人敢违抗，除了你我想不出谁还能调动帐外大军！”言烈宸看着恩师，满眼伤痛，“你知不知道这一次康熙从我这里带走了什么？”
李铭昀深深吸了一口气，语言里不乏失望，“殿下习武二十四载，与人比武从无败绩，今次却败了两次，第一次燕然山下被纳兰制住，他是拼了性命与你博弈，你败的不丢人。第二次，莫离轻易就将一把剑横在你颈上，轻敌大意，一招就被制服。你败绩显露频仍却还要捏着纳兰不放，这样的不智之举要招致何等祸事才肯罢休！”
言烈宸看着李铭昀，沉声问道：“你让莫离擅闯大帐，他的剑锋若再深一分，我现在便是一缕孤魂，你也不后悔？！”
李铭昀眼神微微变了变，“他意在纳兰，必不会为难陛下。”
言烈宸冷冷一笑，“这口气，似乎这买卖早就定好了？”
李铭昀眼神微微一暗，沉默应对。
言烈宸语气一软，轻唤了声，“师傅……你若想害我早就有太多的机会，太多，太多了。当初你用亲生儿子的命与我交换，我便知晓天下间就算所有人都会害我，你也不会。可我不明白，这一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你说给我听，我不会怪你。”
李铭昀淡淡道：“殿下若不会怪我又岂会把我送至江南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言烈宸眉心微微一动，“老调重弹看来你还是不许我复仇。”
李铭昀语重心长道：“殿下当年的事，只与太皇太后有关，你又何必执着于整个大清，诿过于皇上呢。”
“诿过？”言烈宸冷冷一笑，良久，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坚毅的眉轻轻一抬，“问鼎天下，人之共欲！”
“轰”号角忽然吹响！
言烈宸与李铭昀皆皱眉，神色凝重，很快大帐外李轻舟将军急忙赶来，“四殿下 ，暮雪原上尘土飞扬，来的一大队清军，暂时估摸不出人数”
李铭昀惊讶，“清军？！是谁挂帅？”
李轻舟道：“暂时不知。”
言烈宸下令道：“再探！”
“是！”
李轻舟得令阔步走出帐外，言烈宸立刻起身迅速取下乌垂甲穿戴身上，长剑入鞘收在腰际，李轻舟上前一步，语意满满的全是守护，“殿下我与你一道去。”
言烈宸正要点头，却被李轻舟的慌乱打断，“殿下，殿下！”
“慌什么，是何人统兵看清了吗？！”
李轻周脸色难看，“看清了，统兵的是大清的皇帝，康熙！”
“是他？”言烈宸眉拧成了川字，“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在紫禁城吗？！”
言烈宸抬手一摆披风披在衣领，双手交错轻轻一系，打上了结，流星似地走出了大帐，“迎敌！”
李铭昀几个箭步赶至言烈宸身侧，轻声道：“我知道说什么殿下此刻都未必能听进去，兄弟间没有解不开的仇，康熙知道你是他的弟弟，他就是莫离！”
言烈宸眼眸一怔，他骤然停下脚步，衣摆却止不住地向前一摆又一落，“他是莫离？”
“是，他都知道了，他亲口答应过我，意在纳兰绝不伤害陛下。”
“他是。。。。。。莫离。”言烈宸抬头望着飘落的雪花，无数回忆涌上心头，他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下薄薄的嘴唇，一抹冷笑像罂粟花一样，“我真没什么比听到他是莫离能更让我高兴的事了，都知道？都知道了那才叫妙呢！”
李铭昀不知道此刻言烈宸所指的是什么，但是他的眼神像极了雪原里伺机蛰伏的雪狼灼灼明亮的眼睛。
暮雪原上，雪风飞扬，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杀气也是这般粹然。
康熙骑着梵觐临立在队伍最前沿，由于梵觐比一般的马匹高出许多，此刻康熙看上去尤为挺拔，他冷冷注目于暮雪原上另一个男子，而在这个男子身后是黑压压的士兵，数不清的人数，应当是葛尔丹大军倾巢出动了。
敌众我寡，这一仗该怎么打？
观望步兵战线，康熙定了定神，良久，只见他轻轻扬起了手，低声道：“散！”
只见清军的很快的分散向左右两翼，像初上夜稍的一弯弦月，两端尖尖的月芽，混润的弧形，这一道新月在迅速向葛尔丹大军移动。
“新月阵，分散兵力将战线拉长，可以将伤亡减到最小，五千兵马也敢叫阵。”言烈宸看出了康熙的阵型，微微眯了眯眼，剑已出鞘，“迎敌！”
两军在号角的摧使下，很快厮杀到了一起，由于兵力悬殊清军的前锋正不断被溃散，新月阵起初圆混的弧度出现了缺口，随着缺口越来越大，阵型无法保持。即便御林军各个都身手不凡，可在数量上的劣势，也只是减慢了阵型溃散的速度。
兵戈相击，血水飞溅在雪地上，言烈宸驱马正在搜索一个人，而那个人也同样在搜索他，终于在一个转身之后，他们相隔十米，康熙这一次没有戴面具，目光锁定在彼此的脸庞上，就像第一次照镜子的感觉，原来这一刻才知晓了，自己的容貌。看清了眉毛，鼻翼，眼睛，嘴唇，甚至脖颈。
新月阵在被葛尔丹士兵蚕食，言烈宸提剑踢马去追康熙，追那二十四年来的光阴，李铭昀紧随其后，然而康熙没有与他们正面交锋，只是驱赶梵觐策马奔赴另一方向。
言烈宸的马追不上梵觐，心下一怒，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像一只滑行的大鸟展翅扑向前方的康熙。
身后的李铭昀急呼，“不可啊！”
论单打独斗康熙不是容若的对手，更加不是幼年习武言烈宸的对上。上一次是突袭不备，这一次只怕就是自己在劫难逃了。
言烈宸的剑又快又准，一剑就刺进康熙的背心，然而康熙却温丝未动。言烈宸眉心一震，讶然道：“护心镜？！”
“这样的宝贝竟也落在你手里！”康熙转身推出一掌，言烈宸侧身避开，两人的距离又再次拉开了，康熙冷冷笑了，“没错，什么都在朕的掌控之中，朕就是来亲自告诉你，你将会输得有多惨，荣亲王。”
二十四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天，顺治追封四阿哥为荣亲王。
荣亲王。
言烈宸胸口气血一滞，却在此刻，康熙伸手一扬，高声道：“换阵！”
远处的号角声，再次吹响，比起第一次更要高彻！
新月阵，月肚中间的一部分消亡殆尽，然而局势却逆转而下，月芽最尖端的左右两翼军队，以最快的速度绕道了言烈宸大军后方，在后方重新结成了包围圈，创造出了新的月牙形状，而这轮新月由后方推进，深深将葛尔丹大军包围其中。
“将红衣大炮抬上来！”
梵觐奔如流星，重新载着康熙奔到了山巅，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列阵，一轮一轮红衣大炮被迅速抬了上来，而葛尔丹后方的新月阵形阻碍了言烈宸的退路。
“轰！”康熙手往下一挥，“轰轰轰”连连炮弹的轰击声，方才还鲜活的战士，现在变尸横遍地，甚至死无全尸。康熙勒马伫立山巅，“当年就是这两百门红衣大炮，在陇中剿灭了吴三桂的大军，同样的招数在不同的时刻，重新用上一回也是一样的奏效，兵不厌诈啊！”
言烈宸与他相隔甚远，听不清康熙在说什么，但是遥遥望去，那人的胜券在握的神情令人发恨。李铭昀匆匆跑到言烈宸身边，守护旁边，“四殿下，太子殿下！”
言烈宸看懂了李铭昀还有身旁李轻舟的欲言又止，声色无奈道：“下令，撤军。”乱军之中，言烈宸正准备调转马头时，忽然转身，抽起箭筒里的长箭，长弓白羽，一抹白光划过天际，在康熙身旁的大清军旗被箭气所震，应声断裂。
言烈宸运劲高声道：“你逃过一次，我输了一次，来日相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康熙看着人群中迅速撤离的白影，眼眸里寒光凌然，良久才道：“没有下一次了。”
百尺溪，大清军队驻扎地。
容若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入夜，不知几更天了，一丝橘色的烛光慢慢映入眼帘，抬眼望去，康熙已经回来了。他就坐在榻上不远的桌案旁，正专心写着什么，似乎他总是这样，不停地在忙碌。
容若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他平安回来了。
手指微微一动，惊扰了守在一旁的明珠，“容若，容若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阿玛……”容若一开口，就觉得心口发苦，他始终忘不了那个梦，梦里明珠满目哀伤地烧着一本本他读过的书，容若强硬地撑起身，“让阿玛担心了。”
明珠喜极而涕，“没有，没有，阿玛不辛苦，都是阿玛应该做的。”明珠紧紧握着容若的手，又看向正走过来的康熙，感激连连，“此事是累着陛下，陛下对纳兰一家，明珠真是百死不能报万分之一！”
康熙缓步走了过来，“才救回了人，别提这不吉利的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容若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不经意间，那份宠爱遍流动其中。容若心绪纷杂，只是茫然然地问了一句明珠，“父亲为什么要来这偏远之地？”
明珠轻轻一叹，“得亏我赶来了。”
康熙接着明珠的话继续说道：“你被抓不久，明珠大人就来到了漠北，是他和葛尔丹太子也就是言烈宸谈判。也是明珠向朕禀报，原来有一个人竟然和朕长得如此之像。”
明珠脸色微微一变，“微臣是越想越迷惑，顺藤摸瓜找到了已隐居江南的前任御前侍卫李铭昀，事情这才有了转机……”
康熙在病榻前坐下，望着容若道：“如果你出事或者言烈宸不放你归来，朕必定屠灭葛尔丹全族，倘若你能安然无事，我便放言烈宸一条生路。”
容若定定看向康熙，“也是他安排你假扮成莫离的？”
“没有他的暗中协助，朕又怎能探入王庭深处，亲耳听到的消息确实证实了他就是当年董鄂妃的四阿哥。”
明珠当即站到一旁，伏身向康熙行了三跪九叩君臣大礼，“皇上的恩情，微臣携子真是无以为报。”
康熙转头看向明珠，淡淡笑了笑，“明珠啊明珠，你总是行这样大的礼，好像深知容若是个不善繁文缛节的人，每次怕他有所不周全，所以你那一份总是做的分外周全。真是难为了你这个做父亲的。”
明珠怔了怔，“皇上……”
“好了，你想说的，朕都明白了。”康熙摆了摆手，“先退下去吧，朕想和容若单独说一会儿话。”
“是。”明珠轻轻起身，不知从何时起，明珠已觉得康熙和容若单独谈话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儿了，他躬身又行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康熙轻轻搂过容若的肩膀，顺势容若的头靠在康熙的肩上，耳畔的声音轻声低语，“终于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容若轻轻叹了一口气，“是啊，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就回来了。”他抬起头直直看着康熙，“一切都没有变，是吗？”
康熙的眼眸微微变了变，随即笑了笑，这才道：“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变，你我都是做父亲的人了。”
容若目光微微一动，这才问道：“蕊儿她好吗？”
康熙轻轻点了点头，“母子平安。”
容若低声问道：“小皇子好吗？”
“好。”康熙的指尖抬起容若的下颚，目光像深深的湖水，叹息道：“只可惜，不是你给我生的。”
这样的戏语，康熙以前从来都不会这么说，而就算是比这轻地容若也不会沉默地不做反应，他自尊心很强最难忍受地就是康熙拿他与后宫妃子比较。然而这一次……。他只是眼睛恍恍惚惚，不知该放向何处。
康熙的手腕微微用力抬起了容若的下巴，唇就着他的唇这么吻了下去，没有推就，没有半点的拒绝，康熙也没有停止这个吻，只是唇角一路掠过，吻着他身体那些青紫的伤痕，那些是被羞辱过的痕迹，康熙眼眸微微变了变，“容若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容若躺在床榻上，声音很轻很轻地慢慢说道：“你在想，如果我当初死在了燕然山下，就不必受这么多屈辱了。”
良久，康熙的嘴角呛出一抹冷笑，“我无数次地在想，如果能救出你，我应该有多开心。可是……”
容若的头转向枕畔的另外一端，泪无声涌了出来，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想来自己主动吻言烈宸的那一幕，他也看到了。
康熙将容若翻过身，看着他落泪的脸庞，他的动作很轻，声音很冷，“今晚，我要你伺候我！”
康熙将容若抱坐在身上，神色和之前一样，别无二致的温柔，“还有，不许哭。”
容若也曾无数次的想过，若能再回到康熙身边，会否只有梦里才出现，会否有抵死的缠绵，极致温柔的亲吻，他想过很多，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却是一场心碎。
容若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一个夜里，他会吻了言烈宸，是希望消弭他的恨意还是不想看到同样一张脸上出现那么悲伤的表情。但那不个人明明白白的不是康熙，不是他啊！真正的康熙还假扮着莫离的身份为自己日夜担忧，他无法解释那晚的冲动，也不想回忆，不愿面对；他想忘了，可有人却替他记着，牢牢的记着。
那一个吻，对言烈宸来讲是今生第一个慰藉，可却深深地刺痛了康熙，刺痛了这位帝王的骄傲，也刺伤了他们彼此的情意。
天亮了，容若在白光里慢慢睁开了眼，康熙以手支额也正打量着他。看到容若醒来康熙的手探进了被子，指尖慢慢摸索容若的大腿，来来回回柔柔轻轻地摸索，忽然他的一根手指，插进了那幽谧禁地，容若痛地皱紧了眉，却没有吭一声。
有外物进来，自然里面会有昨夜残留之物流出，康熙看着流到床榻上的液体，目光是欣赏地，满足地，他微微一笑，说了一句，“看来，身体底子确实养好了，寒疾也没有再复发。”
容若低下了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仍不知说什么才好。康熙起身传来了随侍的梁功，梁九功低着头利索地为康熙穿好衣裳，“一会儿打桶热水进来，还有告诉明珠和张大人，就说纳兰大人累了，若要探望，下午再来。”
“是。”
康熙走回病榻，被褥重新盖在容若身上，“再睡一会儿。”
他的温柔反反复复地总能刹那间天堂，刹那间地狱，容若心中隐隐不安，急道：“皇上要去哪儿？！”
康熙看着窗外的天空，冷冷道：“仇只报了一半，总不能半途而废，始乱终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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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轻轻转眸看到的是一片深情似海，康熙眯了眯眸子，笑道：“我很高兴，原来我写的诗你也记得。”
容若微微一震，他听到了？那他是不是也到了言烈宸的真正身份，“……你听到了，你当时就在大帐内？！”
“那不然呢，”康熙低头看到容若眼里的异样，竟是勒马停住问道：“难道，你不希望我出手救你？”
容若心头一震，他差点忘了康熙之前扮演的身份是“莫离”，心口酸楚，那么他都看到了！容若痴痴望着康熙想开口却不知该从哪一处解释，面对康熙他就会变得特别笨拙，最终也只是问了一句，“皇上是怎么办成莫离的？”
康熙等待的目光里悄然滑过一丝失落，可怀里的温度还在，依旧将容若搂地紧紧的。康熙踢马向行道：“以前你寒疾发作御医说救不了你，我不信那些庸医的。便自己钻研医道，久而久之我也成了半个大夫了，没想到有一天我这假大夫还真救了你。”
虽只是相交几天，但容若感觉得到莫离施救的方法很见效。一连串话下来康熙说的很是轻松，可容若心里却很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康熙口中的那般简单，朝政繁重的日夜里已经很累了，哪能抽出时间来钻研浩海般巨多的医书，莫不是他把所有闲暇的时间都用在了这上面。所以，所以皇上的子嗣那么单薄，原来他根本就没那时间和心思！
康熙并未察觉容若眼神的变化，熟悉的口吻含着一丝调笑，“至于你没听出我的口音，这就委实不该了。你忘记了曹寅是江南人，他从小和我一块长大，他的母亲还是我的乳母，我邹几句江南那边的地方话，还不是信手拈来啊。”
容若眼眶已然湿润了，他转手搂紧康熙的腰，哽咽道：“皇上想做的事情就一定做得到。”
康熙眼眸微动低下头手指拭掉容若脸颊上的泪，“别哭，能为你做些事我很高兴。”
不管第几次看到这张脸，听到他的声音都还会那么感动，这样的感动便会更加对他牵肠挂肚，容若急急握着康熙的手，“可是你不在紫禁城太和殿里谁来听政批阅奏章，满朝文武见不到皇帝不会心生疑虑吗？还有太皇太后她一定不会答应的，你是不是又违背了她的旨意！玄烨你不可以忤逆她，她对大清的局势太重要了！”
康熙手掌安抚容若的背脊，轻言道：“我与皇祖母相依为命二十四年，她很了解我，可我却时常觉得从未了解过她。但你放心，只要有她在，大清无碍。”
容若情急之下抓住康熙的衣襟，无限担心，“你越这样说我越担心你！”
“放心天塌下来了由我顶着！”康熙反手抽打马儿策马狂奔，无数的风景从身旁掠过，远处的山峰若隐若现，“张廷玉的兵马囤积在那个山头，不消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就要与大清的士兵汇合了！”
容若抬起头看着康熙，虽然布衣平履可他的眼眸那般明亮，像一盏黑夜里闪着希望的灯。容若忽然想着，眼前的人是不是天界来的神明，带给他无数的感动。
可就算不是天界的神又怎样，他早已是心中的那个神。
当张廷玉再次见到容若时，他无法解释那刻的心情，只知道等在雪山之巅的第七日，遥遥望去，终于见到一个黑影，他心中激动急了，不会有错那个人就是皇上！撑着群龙无首的压力，这七天他绞尽脑汁应付各方面的难题，务必要让所有人相信皇上还在紫禁城，在乾清宫里批阅奏章，他时时刻刻如履薄冰，还要应对慈宁宫里的太皇太后，好多好多次都要崩溃了。可这一刻，皇上回来了，内心的狂喜澎湃而至，而随着这个黑影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他才发现原来是两个人，皇上的披风里裹着的是容若。
张廷玉看到平日里冷酷的天子小心翼翼的将容若护在怀里，时时低头对他微笑，那份温柔是张廷玉从不曾见到过的。这画面不知为何烙进了他的脑海里竟终身无法释怀。
康熙策马驰近，张廷玉平复心绪率御林军相迎，躬身道：“微臣张廷玉恭迎圣驾！”
康熙勒马笑道：“告诉明珠大人容若平安回来了！”
张廷低头玉揖道：“微臣这就派人去，明珠大人若是知晓容若平安归来，对皇上一定会感恩戴德。”
容若被康熙搂在马上见到御林军的众侍卫已觉得窘迫，如今见张廷玉一直低着头不看他，想必他心思细腻早已察觉各中原委，低头不见以后相处会更加自然吧。容若微微挣了挣身子，却不料这一动，反而被康熙抱下了马，熟人面前，愈发尴尬了。
“不必旁人通传，张廷玉你得亲自去。”
张廷玉低头应了一声，“是。”
康熙抱着容若走到张廷玉面前，开口道：“你带了多少御林军的人马在此等候？”
张廷玉这才抬起了头看向康熙，“原本是五千兵马，为防不测，臣私自下令增兵两万以护陛下周全！明珠大人在离这儿五十里处扎军，有大军二十万，随时侯令！”
康熙唇角微微一钩，冷冽的笑意轻抿唇间，“好！”
容若忽然一震明明在康熙的怀里却能感受一股无比强烈的寒意，正待找寻出口肆意暴虐。康熙一步一步走进张廷玉直至面前，止步道：“朕将容若暂时交给你！”
张廷玉一惊！
容若全身一震！
“容若受了伤现在需要调养，你带他到明珠那儿，传沈大夫亲自为他诊脉。”康熙转身上马，回望四周将士，朗声道：“一个月前朕遭到葛尔丹大军的埋伏被困燕然山是纳兰大人舍身救朕，被囚于葛尔丹。他是御林军里挑出来的最后成了朕身边的御前侍卫，是你们眼中的英雄也是朕的功臣！大清还有做主的人，这燕然山这个仇不能不报！”
当初燕然山一役，容若身披康熙的披风代天子闯生死关，这件事传遍京城。好似一抹明光照耀了御林军，御林军都因此添威不少。侍卫们更是各个以纳兰容若为榜样，此刻听到康熙诏令，无不热血沸腾，立功的时候到了！
御林军将士三呼万岁，士气高涨，史况空前。
容若被张廷玉搀扶着从人群后走出来，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康熙，走到康熙面前时，挣脱了张廷玉的手，独身上前，“皇上，不可以莽撞，他可是你的——”
“我知道！”康熙顿了顿，他抬头望向天空，容色和白艳的天空一样冷淡，“所以我让他活着来赎罪。”
“不要去！”容若踉跄地抓住康熙的衣角，仿佛同样的场景在重演，当初燕然山上康熙也是这样拽着他的衣衫，声色哀求，原来世间一切有因必有果，这么快便来了报应。可眼前的人方才还那么那么的温暖，容若舍不得他离开正要开口，喉咙却早已酸痛，“不去不行吗，现在别走，好吗？”
这是哀求吗？
为什么要这么卑微的哀求？
康熙缓缓转过身，他英挺的眉微微皱起，他的容若有多少年不曾在众人面前失态了？
在他期盼甚至折磨的日子里他多希望能看到容若因为他放下理智失态一次，然而为什么是要从葛尔丹那儿回来后才变了呢？
康熙跨腿下马。
容若松了一口气，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康熙的双手轻轻扶上容若的双肩，双手微微一用力将容若带入怀里，就好似从前每一次拥抱一样，然而康熙低头在容若的耳边，轻轻地说道：“那一晚，你受辱之夜，我就在帐外。”
容若胸口一滞，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那一团一团的黑影模糊康熙了的脸庞，他仅有的力气是攥紧了拳头握在胸前，他原来都知道了！
康熙用力双手轻轻一送，容若被身后的张廷玉扶稳，转身上马，传令道：“出征！”
“是！”
“是！”
三军得令，马踏雪飞，一场震古烁今的战役即将打响。容若心里陡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莫离只用剑刺伤了言烈宸，原来留着他一条命，是为了九五之尊的名义堂堂正正回去血恨！他是这么的在乎，这么的重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要回去报复！
张廷玉一面安慰一面观察着容若，他发现自康熙低声对容若说了什么后，容若便一直没有说话，唇角的一端却被牙齿咬破，血渗出唇角，“容若你放心，皇上一定会凯旋归来的。”
容若眉间轻轻一震，他摇了摇头，那好看的眉蹙得令人心酸，“回不去了。”眼前漆黑一片，最后一眼记得的是张廷玉惊惶的表情，可是那个说要守着他的人去哪儿了，为什么记得的只有恨，玄烨我们的感情是不是回不去了……
寒风秉烈，葛尔丹大帐内的火盆抵不住寒风，纱窗被吹地一开一合，“咳咳，咳咳，”咳嗽声由弱转急，言烈宸躬身咳嗽，他眼眸那抹冷冽像冰雪寒霜，身旁伺候的男子正细心的为他清理包扎颈上的伤口，但言烈宸稍稍一咳嗽，新缠的白布就渗出了血。那男子低头蹙眉约莫五十来岁但一双精烁的眼睛点燃沧桑。
言烈宸低声问道：“书上说江南半城春水一城花，江南风光美吗？”
男子轻声道：“很美。”
言烈宸继续问道：“沈柳岸旁的豪宅还住得习惯吗？”
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道：“还行。”
言烈宸抬起那双寒凉的眸子直视眼前的男人，“那你不去享清福，回来做什么？！”
男子两鬓已霜白，他沉默着接住了言烈宸的目光。
“莫言能够带着纳兰性德跑掉，出入王庭如若无人之地，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言烈宸声音含恨道：“是你行的方便吧？师傅！”
原来此人便是当年救下尚在襁褓之中的四皇子，后来辅助他成为葛尔丹太子殿下的当年顺治帝御前带刀侍卫李铭昀。
“军令如山，无人敢违抗，除了你我想不出谁还能调动帐外大军！”言烈宸看着恩师，满眼伤痛，“你知不知道这一次康熙从我这里带走了什么？”
李铭昀深深吸了一口气，语言里不乏失望，“殿下习武二十四载，与人比武从无败绩，今次却败了两次，第一次燕然山下被纳兰制住，他是拼了性命与你博弈，你败的不丢人。第二次，莫离轻易就将一把剑横在你颈上，轻敌大意，一招就被制服。你败绩显露频仍却还要捏着纳兰不放，这样的不智之举要招致何等祸事才肯罢休！”
言烈宸看着李铭昀，沉声问道：“你让莫离擅闯大帐，他的剑锋若再深一分，我现在便是一缕孤魂，你也不后悔？！”
李铭昀眼神微微变了变，“他意在纳兰，必不会为难陛下。”
言烈宸冷冷一笑，“这口气，似乎这买卖早就定好了？”
李铭昀眼神微微一暗，沉默应对。
言烈宸语气一软，轻唤了声，“师傅……你若想害我早就有太多的机会，太多，太多了。当初你用亲生儿子的命与我交换，我便知晓天下间就算所有人都会害我，你也不会。可我不明白，这一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你说给我听，我不会怪你。”
李铭昀淡淡道：“殿下若不会怪我又岂会把我送至江南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言烈宸眉心微微一动，“老调重弹看来你还是不许我复仇。”
李铭昀语重心长道：“殿下当年的事，只与太皇太后有关，你又何必执着于整个大清，诿过于皇上呢。”
“诿过？”言烈宸冷冷一笑，良久，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坚毅的眉轻轻一抬，“问鼎天下，人之共欲！”
“轰”号角忽然吹响！
言烈宸与李铭昀皆皱眉，神色凝重，很快大帐外李轻舟将军急忙赶来，“四殿下 ，暮雪原上尘土飞扬，来的一大队清军，暂时估摸不出人数”
李铭昀惊讶，“清军？！是谁挂帅？”
李轻舟道：“暂时不知。”
言烈宸下令道：“再探！”
“是！”
李轻舟得令阔步走出帐外，言烈宸立刻起身迅速取下乌垂甲穿戴身上，长剑入鞘收在腰际，李轻舟上前一步，语意满满的全是守护，“殿下我与你一道去。”
言烈宸正要点头，却被李轻舟的慌乱打断，“殿下，殿下！”
“慌什么，是何人统兵看清了吗？！”
李轻周脸色难看，“看清了，统兵的是大清的皇帝，康熙！”
“是他？”言烈宸眉拧成了川字，“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在紫禁城吗？！”
言烈宸抬手一摆披风披在衣领，双手交错轻轻一系，打上了结，流星似地走出了大帐，“迎敌！”
李铭昀几个箭步赶至言烈宸身侧，轻声道：“我知道说什么殿下此刻都未必能听进去，兄弟间没有解不开的仇，康熙知道你是他的弟弟，他就是莫离！”
言烈宸眼眸一怔，他骤然停下脚步，衣摆却止不住地向前一摆又一落，“他是莫离？”
“是，他都知道了，他亲口答应过我，意在纳兰绝不伤害陛下。”
“他是。。。。。。莫离。”言烈宸抬头望着飘落的雪花，无数回忆涌上心头，他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下薄薄的嘴唇，一抹冷笑像罂粟花一样，“我真没什么比听到他是莫离能更让我高兴的事了，都知道？都知道了那才叫妙呢！”
李铭昀不知道此刻言烈宸所指的是什么，但是他的眼神像极了雪原里伺机蛰伏的雪狼灼灼明亮的眼睛。
暮雪原上，雪风飞扬，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杀气也是这般粹然。
康熙骑着梵觐临立在队伍最前沿，由于梵觐比一般的马匹高出许多，此刻康熙看上去尤为挺拔，他冷冷注目于暮雪原上另一个男子，而在这个男子身后是黑压压的士兵，数不清的人数，应当是葛尔丹大军倾巢出动了。
敌众我寡，这一仗该怎么打？
观望步兵战线，康熙定了定神，良久，只见他轻轻扬起了手，低声道：“散！”
只见清军的很快的分散向左右两翼，像初上夜稍的一弯弦月，两端尖尖的月芽，混润的弧形，这一道新月在迅速向葛尔丹大军移动。
“新月阵，分散兵力将战线拉长，可以将伤亡减到最小，五千兵马也敢叫阵。”言烈宸看出了康熙的阵型，微微眯了眯眼，剑已出鞘，“迎敌！”
两军在号角的摧使下，很快厮杀到了一起，由于兵力悬殊清军的前锋正不断被溃散，新月阵起初圆混的弧度出现了缺口，随着缺口越来越大，阵型无法保持。即便御林军各个都身手不凡，可在数量上的劣势，也只是减慢了阵型溃散的速度。
兵戈相击，血水飞溅在雪地上，言烈宸驱马正在搜索一个人，而那个人也同样在搜索他，终于在一个转身之后，他们相隔十米，康熙这一次没有戴面具，目光锁定在彼此的脸庞上，就像第一次照镜子的感觉，原来这一刻才知晓了，自己的容貌。看清了眉毛，鼻翼，眼睛，嘴唇，甚至脖颈。
新月阵在被葛尔丹士兵蚕食，言烈宸提剑踢马去追康熙，追那二十四年来的光阴，李铭昀紧随其后，然而康熙没有与他们正面交锋，只是驱赶梵觐策马奔赴另一方向。
言烈宸的马追不上梵觐，心下一怒，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像一只滑行的大鸟展翅扑向前方的康熙。
身后的李铭昀急呼，“不可啊！”
论单打独斗康熙不是容若的对手，更加不是幼年习武言烈宸的对上。上一次是突袭不备，这一次只怕就是自己在劫难逃了。
言烈宸的剑又快又准，一剑就刺进康熙的背心，然而康熙却温丝未动。言烈宸眉心一震，讶然道：“护心镜？！”
“这样的宝贝竟也落在你手里！”康熙转身推出一掌，言烈宸侧身避开，两人的距离又再次拉开了，康熙冷冷笑了，“没错，什么都在朕的掌控之中，朕就是来亲自告诉你，你将会输得有多惨，荣亲王。”
二十四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天，顺治追封四阿哥为荣亲王。
荣亲王。
言烈宸胸口气血一滞，却在此刻，康熙伸手一扬，高声道：“换阵！”
远处的号角声，再次吹响，比起第一次更要高彻！
新月阵，月肚中间的一部分消亡殆尽，然而局势却逆转而下，月芽最尖端的左右两翼军队，以最快的速度绕道了言烈宸大军后方，在后方重新结成了包围圈，创造出了新的月牙形状，而这轮新月由后方推进，深深将葛尔丹大军包围其中。
“将红衣大炮抬上来！”
梵觐奔如流星，重新载着康熙奔到了山巅，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列阵，一轮一轮红衣大炮被迅速抬了上来，而葛尔丹后方的新月阵形阻碍了言烈宸的退路。
“轰！”康熙手往下一挥，“轰轰轰”连连炮弹的轰击声，方才还鲜活的战士，现在变尸横遍地，甚至死无全尸。康熙勒马伫立山巅，“当年就是这两百门红衣大炮，在陇中剿灭了吴三桂的大军，同样的招数在不同的时刻，重新用上一回也是一样的奏效，兵不厌诈啊！”
言烈宸与他相隔甚远，听不清康熙在说什么，但是遥遥望去，那人的胜券在握的神情令人发恨。李铭昀匆匆跑到言烈宸身边，守护旁边，“四殿下，太子殿下！”
言烈宸看懂了李铭昀还有身旁李轻舟的欲言又止，声色无奈道：“下令，撤军。”乱军之中，言烈宸正准备调转马头时，忽然转身，抽起箭筒里的长箭，长弓白羽，一抹白光划过天际，在康熙身旁的大清军旗被箭气所震，应声断裂。
言烈宸运劲高声道：“你逃过一次，我输了一次，来日相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康熙看着人群中迅速撤离的白影，眼眸里寒光凌然，良久才道：“没有下一次了。”
百尺溪，大清军队驻扎地。
容若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入夜，不知几更天了，一丝橘色的烛光慢慢映入眼帘，抬眼望去，康熙已经回来了。他就坐在榻上不远的桌案旁，正专心写着什么，似乎他总是这样，不停地在忙碌。
容若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他平安回来了。
手指微微一动，惊扰了守在一旁的明珠，“容若，容若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阿玛……”容若一开口，就觉得心口发苦，他始终忘不了那个梦，梦里明珠满目哀伤地烧着一本本他读过的书，容若强硬地撑起身，“让阿玛担心了。”
明珠喜极而涕，“没有，没有，阿玛不辛苦，都是阿玛应该做的。”明珠紧紧握着容若的手，又看向正走过来的康熙，感激连连，“此事是累着陛下，陛下对纳兰一家，明珠真是百死不能报万分之一！”
康熙缓步走了过来，“才救回了人，别提这不吉利的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容若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不经意间，那份宠爱遍流动其中。容若心绪纷杂，只是茫然然地问了一句明珠，“父亲为什么要来这偏远之地？”
明珠轻轻一叹，“得亏我赶来了。”
康熙接着明珠的话继续说道：“你被抓不久，明珠大人就来到了漠北，是他和葛尔丹太子也就是言烈宸谈判。也是明珠向朕禀报，原来有一个人竟然和朕长得如此之像。”
明珠脸色微微一变，“微臣是越想越迷惑，顺藤摸瓜找到了已隐居江南的前任御前侍卫李铭昀，事情这才有了转机……”
康熙在病榻前坐下，望着容若道：“如果你出事或者言烈宸不放你归来，朕必定屠灭葛尔丹全族，倘若你能安然无事，我便放言烈宸一条生路。”
容若定定看向康熙，“也是他安排你假扮成莫离的？”
“没有他的暗中协助，朕又怎能探入王庭深处，亲耳听到的消息确实证实了他就是当年董鄂妃的四阿哥。”
明珠当即站到一旁，伏身向康熙行了三跪九叩君臣大礼，“皇上的恩情，微臣携子真是无以为报。”
康熙转头看向明珠，淡淡笑了笑，“明珠啊明珠，你总是行这样大的礼，好像深知容若是个不善繁文缛节的人，每次怕他有所不周全，所以你那一份总是做的分外周全。真是难为了你这个做父亲的。”
明珠怔了怔，“皇上……”
“好了，你想说的，朕都明白了。”康熙摆了摆手，“先退下去吧，朕想和容若单独说一会儿话。”
“是。”明珠轻轻起身，不知从何时起，明珠已觉得康熙和容若单独谈话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儿了，他躬身又行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康熙轻轻搂过容若的肩膀，顺势容若的头靠在康熙的肩上，耳畔的声音轻声低语，“终于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容若轻轻叹了一口气，“是啊，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就回来了。”他抬起头直直看着康熙，“一切都没有变，是吗？”
康熙的眼眸微微变了变，随即笑了笑，这才道：“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变，你我都是做父亲的人了。”
容若目光微微一动，这才问道：“蕊儿她好吗？”
康熙轻轻点了点头，“母子平安。”
容若低声问道：“小皇子好吗？”
“好。”康熙的指尖抬起容若的下颚，目光像深深的湖水，叹息道：“只可惜，不是你给我生的。”
这样的戏语，康熙以前从来都不会这么说，而就算是比这轻地容若也不会沉默地不做反应，他自尊心很强最难忍受地就是康熙拿他与后宫妃子比较。然而这一次……。他只是眼睛恍恍惚惚，不知该放向何处。
康熙的手腕微微用力抬起了容若的下巴，唇就着他的唇这么吻了下去，没有推就，没有半点的拒绝，康熙也没有停止这个吻，只是唇角一路掠过，吻着他身体那些青紫的伤痕，那些是被羞辱过的痕迹，康熙眼眸微微变了变，“容若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容若躺在床榻上，声音很轻很轻地慢慢说道：“你在想，如果我当初死在了燕然山下，就不必受这么多屈辱了。”
良久，康熙的嘴角呛出一抹冷笑，“我无数次地在想，如果能救出你，我应该有多开心。可是……”
容若的头转向枕畔的另外一端，泪无声涌了出来，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想来自己主动吻言烈宸的那一幕，他也看到了。
康熙将容若翻过身，看着他落泪的脸庞，他的动作很轻，声音很冷，“今晚，我要你伺候我！”
康熙将容若抱坐在身上，神色和之前一样，别无二致的温柔，“还有，不许哭。”
容若也曾无数次的想过，若能再回到康熙身边，会否只有梦里才出现，会否有抵死的缠绵，极致温柔的亲吻，他想过很多，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却是一场心碎。
容若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一个夜里，他会吻了言烈宸，是希望消弭他的恨意还是不想看到同样一张脸上出现那么悲伤的表情。但那不个人明明白白的不是康熙，不是他啊！真正的康熙还假扮着莫离的身份为自己日夜担忧，他无法解释那晚的冲动，也不想回忆，不愿面对；他想忘了，可有人却替他记着，牢牢的记着。
那一个吻，对言烈宸来讲是今生第一个慰藉，可却深深地刺痛了康熙，刺痛了这位帝王的骄傲，也刺伤了他们彼此的情意。
天亮了，容若在白光里慢慢睁开了眼，康熙以手支额也正打量着他。看到容若醒来康熙的手探进了被子，指尖慢慢摸索容若的大腿，来来回回柔柔轻轻地摸索，忽然他的一根手指，插进了那幽谧禁地，容若痛地皱紧了眉，却没有吭一声。
有外物进来，自然里面会有昨夜残留之物流出，康熙看着流到床榻上的液体，目光是欣赏地，满足地，他微微一笑，说了一句，“看来，身体底子确实养好了，寒疾也没有再复发。”
容若低下了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仍不知说什么才好。康熙起身传来了随侍的梁功，梁九功低着头利索地为康熙穿好衣裳，“一会儿打桶热水进来，还有告诉明珠和张大人，就说纳兰大人累了，若要探望，下午再来。”
“是。”
康熙走回病榻，被褥重新盖在容若身上，“再睡一会儿。”
他的温柔反反复复地总能刹那间天堂，刹那间地狱，容若心中隐隐不安，急道：“皇上要去哪儿？！”
康熙看着窗外的天空，冷冷道：“仇只报了一半，总不能半途而废，始乱终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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