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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君心若雪】第四章龙湫风雨崔嵬起(上)

    君心若雪 第四章

    龙湫风雨崔嵬起

    太和殿是紫禁城最大的殿宇,有三层汉白玉石雕基座,周围环以栏杆。栏杆下安有排水用的石雕龙头,每逢雨季,可呈现千龙吐水的奇观。

    重檐庑殿顶的大殿,群臣目光所聚处走来一位年轻男子,朗朗阔步迈进大殿。

    那少年疏朗的面庞隐有孤傲之气,然而眼底却澄澈清和,光线的反射下,他的神情平和与天色相仿,一身宝蓝的朝服又对比出难言的英气。满殿大臣,数以百计,纳兰容若穿殿而入,目不斜视,左右两列大臣只能看见他俊朗年轻的侧脸,却足以印象深刻,此刻,尚无人能预料,眼前宛若出尘的人竟会在不久的将来,震撼整个大清。

    容若此时出现,有若四月的清风吹过心头,明珠与张廷玉相视一眼,方才紧绷的那根弦,微微一颤,终于停下了。容若径自走到康熙面前,一撩长袍,请安跪道:“纳兰性德恭请皇上圣安。当年是微臣代圣上传旨陕西总督王辅臣出兵南下。吴军潜伏陇山,挂帅将领是吴三桂次子——吴应琪,恰逢其时,臣就在王将军身侧。”

    语速不急不缓却足令百官侧目。容若起身,目光环视众人,道:“臣愿为王将军作保。自王将军受旨以来,过往是非离身,宿心忧劳,无不勤勉,所以臣相信王将军为人。”

    索额图指着证据道:“书信为证,他与吴三桂有私是铁证。”

    容若道:“敢问索大人所指的证据就只是这个,可还有其他?”

    索额图冷冷一笑,道:“此物足矣。”

    容若淡扫一眼梁九功递来的信,神态平和道:“这样的信,就算想要一百封亦无须出自吴三桂之手,下官也能代劳。”

    索额图脸色大变,众人神情各异,恍若不信,却又更加好奇。张廷玉和明珠相视一眼,拱手道:“皇上,今日廷议既说起此事,不如乘此机会解开其中疑团。虽然纳兰大人说只消看一眼,便能模仿笔迹,可眼见为实,当着满朝文武衮衮诸公之面,不若一辨真伪,免得留下耳听为虚的话柄,再起事端。”

    张廷玉年纪尚轻但素来老沉持重,从不张扬,此时执此一言,颇有分量,不少官员响应他的提议。彼时,容若亦只能深深一眼,以示感激张廷玉出手相助。

    康熙并没有立刻下旨而是走向容若,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问:“有把握么?”

    见着容若点头,康熙平一平气息,下谕道:“传笔墨。”转首看向索额图,目光如冰霜一样凉沁沁的扫过索额图脸庞,“纳兰大人今日担保王辅臣。那么朕也作一次保,吴三桂的字只有朕和内阁军机大臣见过。而容若,你们也都清楚他虽是朕的御前侍卫,但三年不在朝,不曾伴驾,字是从未看过。”这话自是对着索额图一流人说的,可提及一别三年,那份心底的失落散开又聚拢,真想挥袖拂去。

    梁九功手脚利索,很快就抬上一张八角桌,圣驾之前不可僭越,容若摆手示意不需要椅子。他仔细地将书信浏览一遍,又恭谨呈回,凝神时微微闭眼,未消一会儿,挽袖提笔,黑墨便行云流水般落在纸端。

    康熙走近观看,不由露出赞许之色。容若书法精妙本是京城一绝,以其沐若清风,宛如芳树,令人叹为观止。只见他一气呵成,字体忽苍劲刚强,大有气吞山河之景。

    收笔之际,梁九功小心捧在手中,与索额图带来的吴三桂书信一起传给众臣观看。太和殿一片寂静,静得就只听见梁九功一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大殿之中。

    然而,很快就被言官们的低低议论声打破了,索额图的容色再肃然庄重,也越来越苍白。

    康熙凝视着两封一模一样的信,含笑道:“果然才子之言,所言非虚。”看看明珠,又看看索额图,最后遥望静默一旁的陈廷敬,道:“朕现在换个声音听听,在朕看来也是最公平的声音,午亭公你来评评这封临的书信能否以假乱真?”

    陈廷敬依言上前,端详一会儿,眸光坦诚道:“行笔气韵相贯,颇具临池之功,笔墨厚度,一任自然。臣以为,纳兰大人所写足已以假乱真。”

    明珠略含自得之色,一指两份书信,眼里藏着刻薄的笑意道:“索大人,这就是你说的“证据”,现在可是由一变为二了。如此信手拈来的东西,就是你上奏皇上用来苛责戍马一生的战将的铁证?!”明珠忽然肃然躬身道:“皇上,臣弹劾索额图,拨弄是非,诬陷忠良,有伤皇上圣明之德。”

    “是么?明珠大人!”索额图扬眸以对,“就算笔迹可以临摹,那你明珠敢对天发誓说这信就不是吴三桂写给王辅臣的!敢以身家性命当着满朝文武发誓说王辅臣一心事国,从没有坐观风向,妄图三分天下之心!”

    有片刻的沉默,明珠和索额图怒目相对,对峙多年,彼此的刀光皆已磨得很锋利,仿佛随时要做个了断。

    康熙皱眉,目光如刺,狠狠看了他们一眼,两人才稍稍收敛。遂说道:“朕没说话,就轮到你们互相定罪。你们当太和殿是什么地方?是京城的大茶馆,市井争吵之地!?都是朝廷大员,当廷互相攻讦,成何体统!”

    此言一出,百官忙不迭跪下,连连俯首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息怒?息怒!每次遇到事儿就只会跪下来说这两个字,成天对着他们乱风过耳,彼此中伤,康熙英挺的眉都快拧在一起了。

    “臣有一言,可解索大人方才疑惑。”清越的声音沉稳有力地打破了沉默的纠结,循声望去,康熙蹙紧的眉也渐渐平和了,只见容若与索额图平列,道:“信中所言不论真假,日期所述,都是发生在三年前的二月冬末。”

    见着康熙点头,容若继续道:“ 而臣南下传旨时已是春至时分,事有前后之分,不能一概而论。再则,皇上恩出于上,仁君之心感动了王辅臣,他旨到奉行,无任何非份之举。索大人手上只有吴三桂写给王辅臣的书信,却没有王辅臣回复给吴三桂的信。”

    容若的声音仿佛秋日的光线,拨开重重云雾,“按大清律例——孤证不证。”

    律法典籍,国之固本,一刹那,众人如醍醐灌顶般纷纷点头。

    “而且。” 只见容若双指并起向天,道:“ 而且,纳兰性德愿当廷立状,若王辅臣与吴三桂暗通曲款,败坏朝纲,臣便是向皇上所荐非人,愿以命赎罪,虽死不贷! ”

    康熙骇然,心头大震,容若俊逸的模样风采依旧,可他今日一言一行除了认真沉稳,还含着一股气势,

    甚至一语掷来,就压得心口喘不过气。

    如月辉般清华高远的容若,也洗练出皎月清冷的凌厉!

    康熙怔怔望着他出神,恍然大悟,容若!原来他的容若已不是三年前的容若,从他回宫的那刻起,就被自己拉进了朝堂无尽的旋涡!

    紧接着,容若道:“再者,王辅臣受旨后,一直有功于国,有功于民。”

    索额图心有不甘,一叠声坚持道:“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可相抵。好!就算书信不予追究,那么吴三桂叛乱初始,王辅臣为何犹豫再三不肯振臂一呼,出兵响应朝廷?!”

    心中微凉,狠狠捏住过往不放,就是朝廷的容臣之道?

    容若眉间无奈,向康熙深深一拜,低头道:“皇上,王将军之前所为,确为不妥。但臣记得有一句古话流传至今。”

    “是什么?”康熙吩咐道:“起来回话。”

    容若依言站起身来,望向康熙道:“古人言,浪子回头金不换。浪子姑且千金难换,良将回朝亦是无价。”

    忠臣无价。康熙微微一笑,有多久没听见这样撼动人心的话了。抬起一只手,将容若扶起,却微用力握一握后放开,无声相告,这是曾经亲密无间的动作,容若自然能够明白。

    康熙随即轩眉一扬,不怒而威,“朕曾上文下诏,亲笔告诉王辅臣,只要他出兵,之前种种既往不咎,不论他何时归来,定会率百官相迎。可惜,朕是无法见他凯旋而归,跨马游街,受百姓祝贺了。”目光旋即一扫满朝诸公,最后停在了索额图脸上,“但君无戏言,朕说过既往不咎,就绝不会诸多留难。之前你们对王辅臣所有的嫌忌,今日纳兰大人阐述得够清楚,誓也起了,说得够多了。” 微微眯起双眼,犀利道:“如果你们的脑袋不是木头做的,就给朕好好想想,王辅臣为何会自绝军旅,好好查查,其中是否有不能言的隐情冤屈?!全都是做大事的人,就省些心思在朕之前颁的诏书上!”

    明珠最先回应道:“是,臣遵旨。”如此,索额图也只能讪讪附议。

    康熙睨了眼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莫洛道:“朕也知道,入关以来,满官许多行为都有伤汉人,所以这件事要彻查到底,肃一肃这歪风邪气。” “张廷玉。”

    张廷玉出列道:“微臣在。”

    康熙微微颔首道:“做事要有始有终,王辅臣既死在征途,朕给你钦差特权,即日起你便南下,亲自去见图海将军,查证始末,务必要有凭有据!”

    张廷玉领命道:“臣领旨。”

    如此,一场方波才暂时歇下。

    今日早朝散去,可算有人喜有人悲,以致明媚春色亦蒙上一层郁色。

    紫禁城宫殿都是木结构、黄琉璃瓦顶、青白石底座,饰以金碧辉煌的彩画,极为庄严堂皇。早朝散后,康熙去了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张廷玉远行南下在即,容若送他出宫,这一送亦算是饯别,紫禁城的

    春日风光,柳色初新,朱槿犹开,满苑似化在春水的朦胧中。

    张廷玉偏头向容若道:“容若,我想向皇上推举你南下查王辅臣的案子,我给你作副手。”

    容若细细听着,忽而不解笑道:“衡臣,你一向自信沉着,这番话说得倒不像你。”

    张廷玉手背在身后,认真道:“你为王辅臣仗义执言,说得是有公有论,连誓言都起了,难道我张廷玉是胆小怕事之人?”

    容若正欲开口解释,张廷玉笑语道:“今日之事,论胆识、气魄,是我自愧不如你,你有断玉之才,纵横有余,此案非你来断不可,我想向皇上举荐你去。”

    “我是不会离开京城的。”有坚定的亮光映在容若的眸底,他回首看着身后被冷冷雨丝滑落的皇宫,如此富丽堂皇,又流觞满溢。

    他说,他不会离开。

    风声穿林而来,近几日相处,张廷玉识得的容若是温润如玉亦是英华自敛的,况且就算是瞎子看不见也听得出皇上对他的信任和倚重,是何等的前程无量。但这一刻似自己眼错了,为何他瞧见了容若眼底流转的不可磨灭的哀伤,困惑道:“——容若。”

    “索大人,您息怒。。。。。。” 眼前不远是茂盛的杨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是这声音实在耳熟得很,容若和张廷玉相视一眼皆停下脚步。

    “索大人您息怒,是下官蠢钝无知,万万没想到皇上突然出现在我府中,刚好撞见了我教训那两个后生。皇上的眼睛冷得。。。。。。我为官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索额图大约是生气了,“我平日千叮万嘱让你切记言行要谨慎,当差要仔细,这次居然还是被皇上逮个正着。你不知道他是明珠的儿子,相府家的公子,说话还口无遮拦。这下成全你了,皇上降你为四品官。你就好生等着明珠的人怎么去接替你的二品尚书!”

    “什么相府家的公子!”莫洛的声音像钝了的刀子,刮得人耳朵生疼,“他孵出蛋壳才几天,能有什么政绩?整日就知道和那群汉臣同进同出也不觉得穷酸,失了满人的身份。”

    张廷玉偶尔也会听到这样的诋毁,可今日的话极露骨,仿佛刮过的风声都烈得像谁的巴掌打在脸上,辣辣地疼。容若轻拍张廷玉的肩膀,关切而又漠然地摇头。

    “多嘴,这是皇宫!你今后给我提着心小心办事,别忘了王辅臣的事还没完。”

    莫洛似模糊地回答了什么,人走远了,只依稀听见,“。。。。。。是我大意了,想着他科考未拔头筹,只沦到微末,入朝又只是小小侍卫,而且这三年里,任何家宴国宴,皇上都未传召于他,想着皇上是不待见他了。”

    “我原与你有同样的心思。”索额图的声音似笼在薄雾里,朦朦胧胧又湿又凉, “可如今看来,在皇上眼里明珠是明珠,纳兰是纳兰,皇上的心思。。。。。。”惘然一叹,“君心难测啊。”

    见着人走远了,张廷玉道:“容若他们的非议,你勿要在意。”

    容若唇间含着一抹浅平而伤感的微笑,径自向前走了几步,简短一句,“他们说的是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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