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清歌如梦

正文 【君心若雪】第四章龙湫风雨崔嵬起(下)

    彼时,慈宁宫。

    慈宁宫外遍植牡丹芍药一类富贵之花,正殿高大深远。近来,康熙时常来请安,慈宁宫中似又恢复了往昔的祖孙天伦。苏茉尔打了帘子端了时鲜水果进来,打趣道:“奴婢瞧着咱们皇上这几日心情总是特别好,膳食也未进就来慈宁宫向老祖宗您请安。这光景让奴婢想到了皇帝小时候的样子了。”

    孝庄看向康熙,无奈又疼惜,笑道:“去御膳房端盏杏仁酥来,皇上从早朝到现在都未进膳。”苏茉尔应了一声“是”正要去传。孝庄又道:“皇上不喜油腻,再添一些清甜的菜,传一道菊花清炖的鲈鱼。”

    方才孝庄所点的菜,素来都是康熙爱吃的,原来这么多年,自己的喜好皇祖母都记得,不禁动容道:“皇祖母。”

    孝庄打量着康熙眉目间神色,笑道:“皇帝这么高兴是为着今日的朝会?”

    康熙和孝庄相对而坐,在一局对垒分明的棋盘上,执着黑子笑:“今日,容若很精彩。”

    孝庄扫了一眼落下的黑子,头也不抬,似笑非笑道:“确实不错。原我瞧着你行政雷令风行,没想到为了布这局棋,玄烨是费尽了心思,也是难得的耐心。”

    康熙专心对弈“嗯”了一声,但孝庄的话在脑子里一转,猛地一惊,仿佛一把钥匙打开心中的秘密,“皇祖母知道了?”

    孝庄稳稳落下白子,她抬头的那一瞬间,明亮的眼睛几乎要刺痛康熙,却是淡笑道:“你在位十余年,什么样的明争暗斗没见过。南下的绿林军伸长了脖子盼着京城查出王辅臣的案,可这么个漏洞百出的案子,你却故意丢给张廷玉不紧不慢地拖着。弄得满城风雨,把个沉稳倦静的周培公急得,偏空不出手回京只得千里致信纳兰。虽然我不知道周培公信中写了些什么,但一定少不了谆谆的忠君之道。南边从来不安稳,漠北准葛儿举兵,两厢告急,可你却越来越不着急,反而借着乱时,费尽了心思要他回来。今日的廷议固然精彩,但大抵也是在皇帝的意料之中吧。”

    康熙抿嘴而笑,目光渐次深邃了起来,诚如孝庄所言,其实早就知道这案子非比寻常,所牵涉到的人不外乎明珠,索额图,莫洛,还有行军在外的图海,只要一个个咬紧了查,铁定能查得出蛛丝马迹来。但是康熙没有这样做,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自己最需要的人回来。所以他必须留下一个最好最合适的理由让容若心甘情愿回来,是的,他一心想要的就是容若心甘情愿回朝。

    因为容若是这样的深明大义,坦荡忠良。

    康熙的眼神微微一变,何时猜度人心如斯之深。淡淡道:“疾风识劲草,乱世出英雄,乱世也有乱世好处。其实,以培公的智谋怎会看不透这个布局,他能写信给容若,必然是和朕存了同一个心思。”今日朝会容若真没令自己失望,但他立的誓说——虽死不贷,这誓言来得太快太狠,一想到此康熙就有些后悔,几乎是脱口而出,“王辅臣的事已箭在弦上,许成不许败。”

    不论怎么查,结果只能是一个,就是王辅臣从没有叛国。

    换一口气,康熙遂又安静地看着孝庄道:“皇祖母不怪孙儿这般费尽心思?”

    孝庄轻轻抿了一口茶,“毕竟不是三年前,此刻要看值不值得。”

    康熙微蹙的眉渐渐平和,“容若有偃武修文之才,是孙儿认定的人选。”

    孝庄微微颔首道:“所以本宫许他回朝,但本宫也说过,不可为情忘国。”三年前的深深震动,孝庄一直没有忘自幼克制明理的玄烨,在下旨为容若赐婚的那一日,他的神情像被野火烧过的焦土,全然没有温润沉稳的气息。他的眼睛像被终年不化的寒冰冻伤了,只剩哀痛遗恨,孝庄明知应责备却不忍再责备。

    那一日,孝庄心中比谁都清楚,他失去了什么。

    而这样的失去,在紫禁城中从不曾断绝。

    良久,孝庄道:“玄烨你是不是心里还放不下他?”

    她的话似一瞬击中了康熙,然而以天子的身份,只要是不想说的话,可以对天下任何人闭口不答,但康熙一生只对两个人从不遮掩心事,其中一位就是皇祖母孝庄。

    康熙凝视孝庄道:“皇祖母您是孙儿唯一的亲人,孙儿从不向您隐瞒,不然这偌大的皇宫,孙儿又能和谁说几句心里话。”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孝庄明亮的眼睛道:“我从没有想过要放弃他。”

    “玄烨。”孝庄看着棋盘,她发间金光闪闪的一枝硕大五凤金钱玉步摇,璀璨得辨不清神色,“人世百转千回,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作辅,你幼时心性跳脱喜爱哪一种颜色,现在又衷情哪一种?”

    康熙半晌才落下黑子,“皇祖母的意思是人心易变。”

    孝庄淡然一笑道:“你幼时偏爱墨黑,继位后钟爱明黄,将来还会喜欢什么,皇祖母不知道。” 她的话极轻,似微云落雨,却字字戳进心坎,“但是皇祖母知道,纳兰不是今生第一个令你心动的人,皇祖母也能笃定他决不是最后一个令你心动的人。皇帝,你究竟在执着什么?”

    玄烨,你究竟在执着什么?!

    白子瞬间却中要害,这一局棋,他输了。

    孝庄曼妙的手一颗颗拈起输掉的黑子,“其实,反之亦然。”平视这一瞬失神的康熙道:“对他来讲,你,也一样。”

    她的话狠狠地刺痛了康熙,仿佛一根细针在太阳穴上使劲扎了一下。康熙眼中的神色复杂难辨,只觉手有冰冷潮腻的汗水,仿佛生了一场大病,皇祖母的话几乎激得自己要立刻站起来。

    孝庄无奈一笑,她讲了一句再实在不过的话,却看到几乎要失控的康熙,小儿女情怀,大抵如是吧。平和道:“若是换作三年前的纳兰,即使你布一百个局让他回来,我也有一千个办法让他离开。但是我没有这样做,知道为什么吗?”

    见着皱眉的康熙,孝庄没有解惑,只浅浅笑道:“我瞧得出纳兰是真心回来辅佐你,祖母只盼你不要再任性令他陷入两难的绝境。”

    康熙深深地吸口气,皇祖母行事岂是一个绝字,生在帝王家从来便是如此。

    孝庄微笑道:“下个月皇后的寿诞,皇上还记得赫舍里入宫多少年了?”

    康熙定定看着孝庄,他眼神微微一变,不知从何时起他对那个雅致宁和却又费尽心计的女子,散尽了仅存的温情,觉得与她的回忆已久远得不复存在。

    康熙淡淡道:“七年了。”

    皇上这样的语气,伺候一旁的苏茉尔脸色不觉有些不自然。然,不等孝庄再说什么,康熙默道:“前头还有军务处理,孙儿告退。”

    送康熙离开后,苏茉尔面有忧色,摇头道:“看样子,皇上还是没有原谅皇后。”

    孝庄鲜少叹气地向苏茉尔道:“连你也听出来皇帝说错了,哪是什么七年,已经整整十年了。”略一怔后,孝庄笑容苦涩道:“却原来算起来也只有七年,他们夫妻情谊三年前就已断了。”

    “老祖宗可还要为皇后设宴庆生?”

    “吩咐礼部以国宴之礼设宴,凡在京官员相邀入席。”孝庄徐徐起身道:“弦断了有心就能续上,何况这场宴席本宫不是为赫舍里一人而设。”目光忽然停在棋盘上,沉声道:“作为皇帝,既然输了,就应当知道自己为何会输。”

    无穷山色,一列冷清清,往事难觅亦难追。

    从三月十五容若归来后,康熙的心情就一直被期待和盼望包裹,现在他得偿所愿,从四更起就再也睡不着,惊得梁九功急忙道:“万岁爷再睡会儿,天还早呢,纳兰大人总得五更才能到乾清宫。”

    康熙睨了一眼多嘴的奴才,想了想,又笑着躺下了。虽然想起皇祖母的话,总会觉得隐隐不妥,但现在真的已经很好,很好了,能天天见到整整思念了三年的人。

    命运,已是厚待。

    所以,慈宁宫的对话就当是错觉,是一场可以避免的意外,一切不要再想太多,他还是他,我还是我。

    只是这样的宁和能持续多久,康熙卧于温软的棉被中,想起那刻容若安静地停在自己怀中,忽而一笑,眸中的颜色越来越深,一点一滴的缠绵之意便释放了出来,甚至让人觉得锋芒。翻身坐起,望着明黄柔软的幔帘静静垂着,不禁伸手握住,一瞬间令人心旷神怡,这样温润的触感像极了深夜里怀抱中微凉的身体,手中不由攥紧,心里苦笑道:“容若你这自持的性子……还要让我等多久。”

    好不容易到了清晨容若来了,却是早朝的时辰到了,直到晌午才得了清闲回到乾清宫。

    康熙吩咐道:“都退下。容若你留下。”

    梁九功倒吸一口气,殿堂暖洋如春,几乎耐不住康熙驱逐之意的严寒。太监宫女皆垂首退出殿外。

    今日乾清宫的气氛飘忽难以捉摸,容若略一沉吟,道:“皇上,廷寄送来的奏章有不少是关于礼部尚书的接任人选。”

    和容若在一起的时候,康熙不喜欢侍从和宫女打扰,重新望向容若道:“现在就急不可耐了——至于人选,”目光一转,定定看着容若道:“我最近总是睡不安神,重温了太史令司马迁写的《史记》。说到这儿容若我就先考一考你。”

    容若温和一笑,“皇上是要从《史记》里选尚书。”

    康熙亦笑道:“我晓得你这才子是说我顾左右而言其他,不过这一回我没有说笑,我拟定的人选就在这《史记》中。”

    康熙微微一笑,“且听好了。”

    这样的光景仿佛回到了从前,容若含笑道:“但凭皇上出题。”

    “如果你答不出来,今晚就不许走。”康熙露出一丝坏笑,容不得容若拒绝,已开口道:“《项羽本纪》中写到有一日秦始皇游车长安,挥金如土,神态却一派潇洒自得,项羽于长安街上见此一幕,不禁慨然说了一句话——”

    嘎然而止,康熙的目光如冬日的浅浅阳光落在容若身上,“项羽所说的话,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你若能对答也就揭晓出了二品尚书的人选。”说罢,抬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当年项羽见着不可一世的秦始皇,却也预感到他的荒淫终究会自取灭亡,于是,慨然道:“彼,可取而代之。”

    意思便是:我足以取代他。

    皇上他,他竟然要立自己为二品尚书,容若一惊,几乎难以置信,跪下恳切道:“微臣无尺寸之功,所学才能只愿为君王分忧一二。尚书是六吏之首,位数内阁重臣,微臣实在难以接任高位,望皇上另立贤能。”康熙假意为难道:“容若既然你答不出,朕只能算你同意今晚不走了。”

    “皇上!”容若微窘,他还是忍不住提这种要求。

    忽然外帘一挑一抹清秀的身影走了进来,原来是苏茉尔,只见她端然一礼,笑道:“皇上,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寿宴,老祖宗让我来。。。。。”

    在容若面前提前赫舍里或者是其他嫔妃,康熙很不自然,眉间一皱,打断道:“皇祖母操劳了,但朕没功夫见皇后。”

    苏茉尔似早有预料,只笑道:“所以,老祖宗是让我来请纳兰大人。”

    容若微微一愕,不禁望向康熙,只见康熙的目光亦存着疑惑。

    苏茉尔道:“太皇太后今日设宴凡在京官员都会出席,纳兰夫人已经到了慈宁宫,正陪着老祖宗喝茶呢。”

    容若微微一怔,不禁低声问道:“蕊儿,进宫了。”

    “蕊儿。”听到这一声发自内心的低唤,康熙心头猛得一跳,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样的言语,这样的低唤,这样的深情,像一只手抓住了康熙的心。只觉从前千般情意那么厚实的压在心底,却比不上此刻他一声低语来得真实,这回轮到康熙苦笑道:“看来这回,朕是非去不可了。”

    清歌如梦广播剧第三期已出YS地址http:/bbs.jjwxc.net/showmsg.php?board=52&id=55568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