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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明月入怀君自知(中)

    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夜凉如水,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明府,院内依稀见栏下一架蔷薇开得如冰雪寒霜一般,清风拂过,花木繁枝摇得月影支离破碎。

    长夜如斯呵。

    凉风带着夜露的潮气缓缓拂来,烛光跳动,室内通亮,桌案上书本堆积已有些凌乱,容若以手支颐似有些疲惫,直到微感凉意才举目望去,却不知何时明珠已经来到,他驻足于皇上所赐的那扇屏风前,凝神端详。

    容若微微惊讶,轻道:“阿玛。”

    明珠这才回头,神思还停留在屏风上,问道:“容若,这字是你写的吗?”

    他的眸色似深似浅,直瞧得容若心中发紧,却是恻然,好半响才静静点头。但自己知道这一手几欲乱真的字,是那人待自己的一番情思。

    明珠赞许笑道:“为父见你写过许多帖子,唯独今日所见的是最让我喜欢的。青翠有力,飘逸见风骨,难得的是一笔一划又比平日的字多了份韧性,临在这满池荷花图上到还真有了风生情动,出尘不染的感觉。忍不住我多看了几眼。”

    容若淡淡一笑,这是他极珍爱之物所以搁放在了书房,倦意时自己一看便是良久。明珠收敛了笑意,眼睛微微一变,开口问道:“皇上今日为什么会让你去传旨?”

    这样的询问,自从容若入宫伴驾,明珠就没少问过,只是近来越加频繁,容若目光澄澈即使对映着月光亦不遑多让,对答道:“皇上一向礼贤下士,张廷玉是一个远近驰名的才子,所以才派我去宣旨。”

    明珠心中暗自嘀咕,从六品选成了七品知县,却授五品衔,倒成了大清第一位五品知县,不过这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小小的知县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这几日你在御前行走,有没有听闻皇上对吏部擢升官吏的事,可有拟定出什么名单。”这才是明珠真正关心的。

    虽在意料之中,容若闻言还是一怔,优虑地抬头看着明珠,“阿玛,这一年来随着您官位越做越高,府内每日更是高朋满座,六部要职中推荐任命的官吏也越来越多,再贪求吏部擢升名单,这样任人唯亲,遍地门生,是结朋党争的行径,虽能得享尊荣,却不是良臣所为。”

    明珠闻言神色沉重,眉头深深蹙起,问道:“这话可是皇上说的。”

    容若违心地摇一摇头,皇上虽然从未言明过什么,但即使他不说,自己也能懂他未尽之言。血泪斑驳的五千年皇朝史,有多少权臣相争最后会落到好下场,不是亡臣便是亡国。皇上现在是无暇顾及,但心中早已不满,一旦要肃清此风只怕会地动山摇。

    见容若否定,明珠松了口气,刚才悚然一惊,冷汗不自觉的从背后渗出,现在才神色如常,缓缓道:“举贤不避亲,在朝堂上大家是各抒己见,皇上也能兼听则明。再者,索额图招贤揽士到处安插亲信,为父可比不过他。”

    容若分辨的出这话语中推托的意味,他直言道:“阿玛,恕儿说一句不敬的话,您这是在党争,一旦党争,百官上朝,是各抒己见,还是各投其下。”容若因担心而质疑,“是兼听则明,还是在暗中助长依附权势见风使舵的邪气。”

    后一句话说得极重!明珠出声截断,“什么是集结朋党?!如果不是阿玛在朝中还有些人脉,那周培公有命去漠北吗?!如果阿玛不是深懂为官之道,早在为皇上追查鳌拜贪污一案时就被索额图整死了!这朝廷中没有权势,没有根基,就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他眼中怒色渐浓直如漆黑的深夜,然而容若立于月光下,眼神没有丝毫妥协,清辉如许,恳然劝说道:“阿玛才能兼备做到这样的高位无可厚非。但是执著权力,如置身泥淖,只会令人越陷越深。”

    不得不承认周培公的事让容若对朝野中结党谋私,黑白颠倒深感忧患,而这朋党之争,其中的头一位就是自己的父亲。

    容若所坚持的和明珠所需要总是大相径庭,气道:“你若不是我儿子,我绝不会掏心掏肺的跟你说这些话,你什么时候能为阿玛设身处地着想下。”

    容若极少违拗明珠,见明珠大发脾气,悲而不忍。他知道当今天子绝不会容下权臣乱政,鳌拜就是最好的列子。所以希望内阁中能有更多的良臣各为其职,分化大权,及早杜绝党争。

    不然无法想象要是继续发展下去,会不会有一天是皇上亲手剪去阿玛的党翼,落得比远去漠北的周培公更凄惨下场。

    皇上行事雷厉风行,快又狠准,稍稍一想容若心中惊恸不已, 缓缓跪下膝下触着冰凉浸骨的地砖,却丝毫减退不了他诚恳劝说:“阿玛,五千年的皇朝史,页页血泪斑驳,权臣最后的下场,常常让我心中倍感伤感,前车之鉴,令人心怖。。。。。”

    眼前的一幕让明珠心中蓦然一痛,犹如扎在心头的刀子,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他一身骄傲,宁折不弯。

    在提督府智请王辅臣,那一跪,跪得坦率。

    在乾清宫外顶着雷霆之怒,救周培公,跪得无悔。

    然而这一次,是在自家府中,他跪得恳切,却令自己实在不忍。

    但是权力就是一杯毒酒,愈饮愈醉,挣扎倾覆,至死方休。明珠是明白了,容若有才有志,他不是不孝而是有颗坚定无法撼动的心,与自己何尝不像。

    仍是那一句话,为官之道,各有不同。

    明珠再不答话,掉头而去,沉重的脚步声,愈发衬得长夜寂静。

    月色如水,却是无心爱良夜。容若良久才起身,他伫立屏风前,一遍遍看着悠然挺直的荷叶田田,任烛台上的烛蜡由明至暗。

    九月的凉风,浓了桂子香,红了枫叶霜,爽朗馨香的时节。皇上颁发的一道圣旨更是乐了不少人。吏部升迁的公文已发,巡抚,河督,道台,有三位是皇上钦点,五位是索额图推荐的,一巡抚,四道台。五位是明珠提荐的,一河督,四道台,然而内阁亦选了不少青年才俊,一来便是四个。官职不高但索额图和明珠对望了一眼,均不敢轻视。

    袅袅兮秋风。秋,杳然而至。

    御花园中,堆满了开得正盛的清秋菊花,金芍药、西施粉、锦绣盛开,只是再艳丽,再名贵,始终失了陶渊明的所植菊花的清冷傲骨。菊花之美重在气韵不在颜色,菊,尤以白色最佳。红紫一流多是失了风骨。

    康熙沿着太液池一路行走,今日奏章批阅得疲乏了,不意就出了乾清宫来到了御花园。

    梁九功侍候一旁,瞅着万岁爷的神色,小心揣测着,“主子,纳兰大人刚被公主请去了。”

    倏然,康熙止步,立于几株玉兰树下,目光被吸引,他淡淡道:“朕已经看到了。”

    看?梁九功心中讶然,顺着康熙的目光望去。

    太液池边,茶花叠影处,有一位清华少年和一芳龄少女并肩而立。只见容若长身玉立,他一袭月白色的贡缎团福行袍,外罩着水香色的坎肩,袖口和边摆绣着精致的四合如意云纹,又间以几簇悠然出尘的木兰。

    与往日的清远寥廓相比容若今日更显的高贵舒雅,他唇间蓄着一抹浅笑望着柔嘉,犹如清泉般澄澈倒映着芙蓉般的娇妩的倩影,如此春和美景,何须作画,眼前的两个人就已然是一幅最好的春意盎然图。

    康熙看着眼前的兀然出现的画面,美好得刺目。或许,这就是他不愿意柔嘉去探望容若的原因。不是他认为容若对柔嘉会有什么别的情愫,他甚至笃定在容若的心中待柔嘉要比自己还要细心疼爱,而这一切出自兄妹之情。

    真正计较的是不愿见到眼前完美直如一双璧人的画面,这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压抑的皇宫,唯有柔嘉的明快潺潺出生机,看到容若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笑意,心中微酸。他们专注于这样的宁和交谈,并没有注意到已然驻足不远处的康熙。

    柔嘉触手身旁的茶花,临花照水,容色已退下了方才嬉笑,安静道:“容若你生病时,我几次想去探望却被皇兄拦住了,他说你需要静养。而我性子吵闹,去了定会闹得你府中不得安宁。”柔嘉低眉缓缓道来,竟含着自责之意,容若心中亦是感动:“多谢公主的关心,只是些旧疾,已经大好了。”

    柔嘉想起和康熙在乾清宫中争执的情景,那时皇兄是动怒了真怒。不愿继续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说道:“容若你还记得,曾答应过我要教我音律。”

    容若点头而笑,道:“微臣当然记得,不知公主想学哪一首?”

    柔嘉兀自向前走了几步,回眸一笑,大胆说道:“《凤求凰》。”

    《凤求凰》是汉朝大才子司马相如与妻子卓文君的定情之曲,既寓意凤凰于飞,和鸣铿锵,更彰显出司马相如对卓文君于千万人独予一人之深情,广传于世。

    眼前虽是锦团拥簇的茶花,容若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另一个的音容笑貌,若是以前他会答应,但是现在陡然发觉能为那人私自留守的东西实在很少,婉转拒绝道:“除了这一支,公主还有其他想学的曲子吗?”

    柔嘉等待这个答案的时候,娇羞又期待,如今听到这样的答案,似一阵强风卷来,把女子的矜持全然吹跑了,她直接问道:“容若,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康熙心头猛得一怔,他隔得不远只是木樨树高,茶花掩映一时间没让他们看见。

    此时一颗心砰然乱跳的不止柔嘉一人。

    容若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承认道:“我心中确实有一个人。”

    他望向广袤的天空,不知是说给柔嘉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在他平静的仪容下,心中却倾轧碾碎痛得厉害:“有缘相知,无缘相守。今生明明有他,但终此一生也不会有机会在一起。”

    柔嘉直直望着他,幽幽说道:“你为她弹奏过《凤求凰》,所以再也不会弹给别人听了,是吗?”

    容若沉默良久,在康熙面前他极少主动表达过自己的情感,反而常常被他热切和深爱的目光包围。自己四书六艺无不精通,然而从未为他奏过一支曲子,做的最多的不过是读奏章,写折子。

    容若背过身,看着太液池,波纹倒映出自己修长的身影,却是极轻地叹息。

    “既然无缘。那如果以后遇到了其他女子,如果她只是想能天天见着你,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如果她并不是要取代你心中的位置,你会爱她吗?即使只是一点点?!”

    柔嘉俏丽的容颜如迎风盛开的玫瑰,现在却泫然欲泣,长长的睫毛如扑扇已被润湿,她是如此率诚可爱。

    一片真心得不到爱的期许,起码能赢得尊重。

    容若更不愿意欺瞒她,柔声说道:“柔嘉,我不会有这样的如果。”感觉颈前的白玉,坚润的温度,坚定如同诺言般:“因为在我心中不会同时爱两个人。”

    本是令人心如死灰的话,但听闻他唤自己名字,却转成一抹绯色的笑,除了身边最亲的人,没有谁这样真诚的唤过自己。心中虽然酸楚难言,却被他情意至深感动,其实相处的这几个月以来,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容若有时也会恍神,不知道他在想谁嘴角不觉含笑,不知道他念着谁轻轻蹙眉久久不散。尤其在他写下那些轻清婉丽词句时,眼角眉梢都有情,散发出淡淡的哀伤和执着。

    那时就能感觉得到在容若心里一定有一个人,且用情极深。只是今天才知道,他思慕之人是情深缘浅。

    初见容若时他清隽有致,英气不凡,全然不似皇宫中刻刻板板的男子。这段日子他教习自己诗词,觉得他周身萦绕着一股清华之气,不染世俗尘埃,然而唯有今天他坦然说着爱一个人的不能和无悔时,即使满腔情意自己沾不到分毫,却觉得今日才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容若。

    明明不是初遇,只觉,今天才是真正初识。

    看着容若担忧地望着自己,柔嘉忽然拉起他的手就走,一笑解之,“那就换一支曲子,曹寅已经在衍庆宫等我们了。千百只曲子总有一首适合我学的吧。”

    容若微微诧异,“公主。”

    柔嘉止了步子却没有回头,长长的睫毛有未干的泪痕,“容若你方才叫我柔嘉,我很喜欢,皇帝哥哥也一直这样叫我。”说到这她心底虽苦涩却释然了,微笑回望,“我希望这世上能多一位兄长疼我。”

    容若感激柔嘉得懂得,发自内心允诺,“我若能有公主这样的妹妹,必会百般疼爱。”

    柔嘉停下步子。我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强,而我也不愿勉强,那么换上一种方式,让我站在离你较近的地方,享受单纯而又美好的疼爱,也是无比的快乐。

    只是,心中依然爱你。

    柔嘉清脆道:“容若这话是你说的,我可当真了,皇兄会疼我一辈子的那你也得和皇兄一样。”

    容若轻而坚定的点头,他的肯定总能让人安心,柔嘉一时只觉得心情无比愉悦,更高兴道:“快走吧,我已经快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会教我什么样的曲子。”

    明明不是初遇,然而始觉今日才是初识。这样的惊讶又何止柔嘉一人,康熙静静看着太液池旁的两人离开,动也动不了,良久都移不开步子。

    然而不知何时赫舍里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她只着了件简约的鹅黄外裳,用犀玉簪子和金栉挽起头发,淡扫蛾眉,华贵悠然,目光隐有向往之意,望向方才容若和柔嘉说话的地方。

    显然,她都看见了。

    康熙微微惊讶,又转为平淡,“皇后,你来了。”

    赫舍里屈膝行了一常礼,神思似还停留在方才:“其实,他们很般配。”

    康熙平静道:“朕知道。”

    赫舍里欣羡伤感,后宫中女子,多半都是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羡慕柔嘉的率诚,开心和不开心都是这么纯粹。若是可以自己真愿意拿这所谓至高的后位,去换一次真心的微笑或者是痛快的大哭。

    康熙见赫舍里沉默不语,不像平日的她,微微蹙眉,冷冷抛下一句话,“荣嫔入宫多年,又诞下长公主,朕决定晋封她为正二品荣妃。这件事你去操办。”

    骤然册封,这样的意外,让赫舍里惊了惊,想到他那日所说,既能管好前朝,必能治好后宫,心中明了皇上是言出必行。微微一福,遵从道:“臣妾领旨。”

    这样的一道旨意,不紧紧是晋封,而是打破了四妃位悬空的殊荣。此时册封,无疑是宣告即将入宫的秀女,应该把目光投向哪儿,皇上是连道都给后宫的新人划出来了,为了保护他真是用心良苦。

    见康熙离去后,宁嬷嬷着急上前道:“皇后方才为何不阻止皇上,荣嫔素来专横跋扈又仗着诞有公主,一下加封三级成为四妃之一,这日后。。。。。。”

    只见赫舍里轻轻摇头,制止身边的人再继续说下去。

    曾经嗔怨过,挣扎过,期待过,然而看到柔嘉的笑容才知道自己正在失去什么,然后即将又要失去什么。

    册封?少女选秀?入宫如何!高位又如何!那都是她们的故事了。

    宫殿巍峨高耸,连绵成片,只要有片刻的成功,就会有不可遏止的争斗。

    但是,我累了。

    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这样的日子真是噬心的疲劳。

    清歌如梦广播剧第三期已出YS地址http:/bbs.jjwxc.net/showmsg.php?board=52&id=555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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