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清歌如梦

正文 第十三章明月入怀君自知(上)

    清歌如梦第十三章

    自周培公远去漠北,朝堂上蜚短流长渐渐消去,波平浪静之下安静得出奇。索额图再无动作,明珠也只冷眼瞧着。吴三桂拥兵作乱,虽揭开了大清乱世之幕,但此后平叛之师相继纷纷而至,战局扭转急变。一切仿佛都循着某种轨迹有序地进行着,应承了那萧然退幕之人的预料。他在风云变色时以寒微之身于点将台得授帅印,集当朝三大将军南下平乱,几乎夺取了所有的光芒,在这一场盛大的荣誉即将来临时,却只身去了另一处更为凶险和未知的地方——漠北,与准葛尔遥相对望的边境。

    然而周培公凌然而去的身影就像一场暴雨浇熄了八旗亲贵的众怒,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很默契地在朝廷上不再提起这个名字,只是偶尔的时候能听到几声惘然的叹息,不知是从良心中发出的叹息还是别有深意的假意唏嘘。

    然而,在安静的表面下,身处庙堂的诸派势力蠢蠢欲动。明珠和索额图的朋党之争越发明显,各自势力已渗入朝中,朝堂之上两相分化,成犄角之势。

    乾清宫。

    殿前侍卫太监伏地一片,梁九功立刻推开了朱红的大门,康熙踏着院外银桂馨香入殿,只见他身着朝服,御用明黄绣着蛟龙出海甚是宝相庄严,凝然问道:“今日廷寄有没有传来什么折子?”话音未落,梁九功已经着手为他解下红顶璀璨的帝冠,换上家常的外袍。

    政局纷乱,廷议后即刻理政,已成了近来的习惯。

    此时容若正好回了乾清宫,他是御前侍卫时刻护卫皇上安全,清晨陪同康熙上朝后,就去了上书房,现在取回不少奏章。经过窗檐旁微风轻抚而过,却吹不散眉间的沉重,“回禀皇上,今日晌午之前,上书房一共送来三十封奏疏, 其中有七封最为紧急,请皇上批阅。”

    流金般的朝阳透过新窗落在康熙身上,神姿高彻的他永远都是那么耀眼,康熙静静看着他恭敬如仪和淡淡的疏离,眼中悄然跃过一缕失望,淡淡说道:“你来念吧。”

    容若应了声“是。”眼眸瞬间闪过了不被察觉的波动,目光又落在奏折上,他铿锵有力的声音将一道道折子念下来尤为掷地有声,康熙嘴角渐渐下沉。

    当第七道奏疏念完时康熙已经眉头深锁,冷冷说道:“朝堂最近难得平静些,原来如此安静,必有所谋。”转向容若凝神道:“这七封奏疏虽是出处不同,但都冲着一件事。”

    容若将奏章放在书案上,他身上似有柔和的光芒,沉静时便蕴染四周都成了宁和,转身道:“皇上,吏部的年察已经告一段落,擢升的空位是巡抚两位,道台九位,河督两位,共有十三处实缺。”

    康熙接着他的话说道:“然而,索额图的折子题荐的就有九名,明珠是八名,而后内阁其他五位大人推举的加起来才十位。共有二十七位——这七封奏章就是为了擢升的名单。”

    容若回望康熙目光,亦是蹙眉说道:“而所提荐的这二十七位官员,并没有重复的名单。”

    康熙坐在南窗下的长榻上,询问道:“你怎么看?”

    容若用心思索,慎重答道:“所奏请的名单中不乏清正廉明、饱学之士。”

    康熙微微一笑,笑意深,语意更深:“你指的是前两位大人所提及的,还是这后面的?”

    巡抚、道台、河督,皆是外放高官阶的地方官,虽然最高不过是二品,但奴才的奴才只要去了地方上,天高皇帝远,就成了主子,何况是这些有官衔的外放官。

    难怪现在这么安静,原来是平静海底下汹涌着的暗潮,周培公的事一了,索额图和明珠就迫不及待地壮大自己的势力。书斋寂寞,官场热闹,而权倾朝野历来是最令人刺激的诱惑。

    这样任人唯亲,想老树盘根深扎朝野的做法,急功近利,只会让君王心生防备和厌恶。明珠置身事内又一心想压制索额图,以致还未看清这一层厉害关系,而容若心性明慧已然察觉。

    其实,应该说容若更能懂康熙所有的理想,是能看到他灵魂深处的人。知晓在他心中已为天下描绘出了一幅旷世蓝图,绝不会被大臣掣肘,而是要成为独步古今一语定乾坤的君王,

    他明眸微转间似一件极复杂的事已然解开,颀长浓密的眉舒展开来,继而笑道:“那就要看皇上是如何选用了?”

    康熙眉间微轩,放下手中的茶,笑看容若,“你心中是不是已有主意了,还要和我打哑谜。”行至他面前,眼神顿时宁和下来,平静温柔得似一潭秋水,“说吧。”

    如果说容若清绝明慧,完美犹如天人令康熙为之注目倾心,那康熙的坦率深情总是让人毫无招架防备之力。容若心中微动却是隐痛,他低眉敛神避开这温润如水的目光,再抬眸时思绪已回到了政事上:“这件事依我看来皇上不必太过忧虑,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索大人和明珠多人所推举的官吏皆可从优擢升填补实缺,”沉吟片刻,终于字斟句酌的回答:“而吏部拟定的名单可着其才能应职。”

    康熙似重复一遍,“着其才能应职。”

    容若并不急于回答,而是侧目看向书案廷寄上呈的奏折,每一封都在锦帛上用隶体写着端正的“吏”字,极为醒目。

    康熙心中一动,侧身和容若交换了一个目光,瞬间明白了,眼神微变却是深不可窥,轻吐两字极有份量:“内阁。”

    容若浅浅微笑,如所预料他定能猜出。这份相知的君臣相知不觉流出,连他们自己都不曾察觉。

    “内阁是朝堂中枢直辖批阅公文要地,皇上听取政见也常常出自内阁,既然要擢升官吏,臣以为内阁之中理应量才提荐,不宜回避。”

    说到这儿,容若不禁向前一步,道:“皇上也需要听听更多人的声音,一言蔽之是官场恶习,皇上也要严防。”

    康熙点头,他已明了容若的意思。内阁之中朋党之争愈演愈烈,之前四辅臣共处政事转为鳌拜独权,现在是两厢竞争,从互相钳制演变为对立之势,继续发展下去必为祸端。

    容若鲜少开口提及党争,但即使他不明说,也会适时提醒康熙应当慎重小心。而这一次康熙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言外之意,内阁形势已变严峻——需要分权的时候到了!

    “你心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显然康熙已经首肯了他的建议。

    入阁理政是大事,容若曾经举荐过周培公,几乎是荣极一时的汉臣,然而他如流星般璀璨也如流星般一划而过消失于漆黑的深夜,令人扼腕叹息,想到此容若神色暗淡了许多,嘴角微微一动,欲言又止。

    这静默的时刻,康熙陷入沉思中,反复看着手中的奏折,对应所提到的官员名单,又重新翻阅他们的履历,查阅了好几个都不能让他满意。

    一个时辰过去后,仍不得其果,康熙失望地放下手中履历,极轻的一声叹息,歉意而又无奈:“其实我真不愿意培公去漠北,他这一走,我竟然找不出能与他相映相辉的大臣。”康熙的神色有片刻的颓然,他回眸苦笑道:“容若,这样的话我也只能和你说说。”

    得此一言,容若只觉得心口堵得厉害,感慨万分,他是这么求贤若渴,却碍于大局不得不忍痛颁旨,他肩上承担的是整个天下的重担,沉重到不允许他半分软弱。

    所以即使再深重的惋惜歉疚,只能潜藏心底。

    容若语气恳切,他眼眸不复刚才的犹疑,似流光微转问道:“皇上,可曾听过一首诗。”

    这样的询问,容若心中定是有主意了,康熙不由笑道:“你说。”

    “百世英雄百世梦,万里长城万里空。”

    好诗!康熙脑海中陡然一亮,眼中似跳跃的烛火,声音闪过一丝欣喜问道:“这是在长城上题写的诗。‘百世英雄百世梦,万里长城万里空。’我想想。。。。。。他是张廷玉?!”

    容若见康熙转为欣喜的眼眸神采飞扬,回之一笑,肯定道:“确实就是在长城上题诗的张廷玉。不过嘉峪关太守始终觉得这首诗有碍观瞻,后命人在墙壁凿了下来。”

    康熙感叹:“这一首诗有见识,有骨气。秦始皇修万里长城,然而不出二十年就被楚霸王颠覆了。万里长城不倒,但改朝换代的事却从没停止过。嘉峪关在明朝更是史无前例的大兴修建,然后明朝已灭亡三十年。没错,这长城从来就是空的!”虽感触良多,然而最后一句却是历来为君者难得的肯定。

    “他现在所任何职?”

    “六品翰林院编修。”顿了顿,容若说出了犹豫之处,“皇上,他并不在吏部所提名的名单中,他是一位汉臣。”

    不可否认,周培公的事令人心有余悸。

    “哦?”康熙眼神微微一变,目光转向窗外看着不论站姿还是表情皆是木讷的御前守卫,康熙瞧得久了还真分辨不出他们与殿外的石狮子有多大区别。

    忽而一笑,已生对策,吩咐道:“授他五品衔,任嘉峪关知县。”容若心中惊异,知县只是七品官位,康熙遂解释道:“当初周培公是以白衣入卿相,官拜一品却险些落入万劫不复之地,这回我不想重蹈覆辙。只要张廷玉能做好这个知县,来年我可以擢他为知府,而后道台,巡抚,总督,甚至入内阁。先让他先好好历练几年,再一步步上位,根基要打得扎实劳稳,才没有人能轻易撼动。”他神色肃然肯定道:“三年五载我等得了。”

    容若唇间轻抿的微笑极为真诚,由衷佩服道;“皇上思虑深远让我深感不及。”

    康熙眉间轻挑,静静望着他,纠正道:“是你我思虑之处不同,深远的程度都是一样的。”

    相知情深,如此一语,容若心中仍被震动,抬眸望去,虽然皇上已经换下朝服,只是简约的罩纱白色外袍却让人觉得,在他身上闪着金子般的光芒,明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那是帝王的睿智与魄力,就像凝成了一湾碧蓝澄澈的秋水的天空,让人觉得格外高远。方才流露出的那丝惶然和无力,荡然消散,仿佛从未有过。

    他微微感叹后,沉吟说道;“皇上这样做还可以让众臣知道,知县为大清的手足,谁做的好就可步步擢升。千里之行积于跬步,官职无大小,重在恪尽职守。”说到此,容若的眼中就像清凉的河水潺湲流光,“若真有一天以知县之身最后官居一品,也是一段传世佳话。”

    康熙眉宇之间蕴藏着猜不透的深意,遂说道:“这一回就由你亲自去宣旨。”

    容若,你亲自去张廷玉必会记下你这份恩情,前后已有周培公和王辅臣两位大将受你恩惠。其实你就是我心中入朝主政的第三股力量,总有一天我会解下你侍卫之职让你海阔天空扶摇直上,你的一身的才华抱负将尽数施展。

    只是,那一天到来时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朝夕相伴吗?!

    康熙极轻的一声叹息,像是被无边的河水波縠怅然中吞没了,然而这叹息似回音般萦绕容若脑海中深深记下,直到许多年后忆起这一幕时,才发现原来有些事是宿命的选择。

    容若长袍微扬跪道:“臣领旨。”

    记忆的大门和命运一样令人始料不及,康熙突然忆起他们的初遇,眼中掠过和煦阳光般的暖意。

    蓦然一笑,道:“我记得你也曾写过这样的怀古诗。”容若不意他会这样说,略略一怔,

    康熙默默思寻回望于他,缓缓诵来:

    “马上吟成促渡江,分明闲气属闺房。生憎久闭金铺暗,花冷回心玉一床。

    添哽咽,足凄凉。谁教生得满身香。只今西海年年月,犹为萧家照断肠。”

    轻然说道:“当日初读这首词,是我第一次见你。”

    容若心如雨雪霏霏,难以平静,抬眸迎上的是康熙眼中是盈然而生,温柔的回忆印记。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彼时是画船听雨眠,春水碧于天的初春,容若记得还有未凋落的红梅傲然独放于窗前,幽幽一脉清香。自己正沉浸墨香与梅香中记录新作的诗词,忽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应着无数的落雨声,就这样踏入了自己的书房。春光娆人,叶色青青,他天生华贵的气质中自有一份少年儿郎的颀颀英气,带着好奇和惊扰后略显歉意的眼神牢牢看着自己。睿智清冷的目光不知不觉就被他吸引,他轻轻一笑眼眸就会瞬间的明亮,周围的一切都因他变得生动。

    沉思往事,容若嘴角亦不觉含笑。这场相遇太美了,美到谁都不愿意就此错过,于是甘愿随着他的脚步来到了这波澜诡异、风起云涌的朝堂。

    只听温然的声音清朗如昔,他说:“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情景,你手握着一卷书,从层层书架后走出,窗外落英纷飞,有的随风飘入,落在你身上。。。。。。”

    此时此刻,他从方才的议政之事忽而转为过往种种的细描,突然间的靠近龙涎香迷离熟悉的气味,许多回忆轰然在面前倒塌,散落一地。害怕再跌入那双悠然柔和的深眸中,揖手行礼道:“皇上,我去宣旨。”

    只是才转身,却被康熙一把拉住,容若心中怔仲而疼痛,虽然已不惊讶于皇上有这样任意的举动,但是他深情的目光,亲昵的动作,却似触动了心口的某道伤口,硌痛着,无法痊愈。

    容若的疏远和变化康熙能感觉得到,手下一沉着力不肯松开,声音都夹着内心的起伏,说道:“如果那天我不肯放手,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诚然,他们还可以像今日这般以心度心共同商讨国事,抱经世济民之志,念天下浩浩苍生,不知不觉就连灵魂上都能达到共鸣,是如此之近,近得仿佛一点距离也没有了。然而这一世不被预料的安排,仿佛无声设下一堵没有温度的高墙,有意无意的伤害,一刀一刀割伤他们用心维护的情谊,所以就在那一天,他松开了他的手,在同一天,他离开了他的怀抱。

    自那日后,康熙有许多机会拥他入怀,每当情动忍不住想这样做的时候,容若清冷的目光,进退有度的礼数,一切都在昭告自己政见上可以离得很近很近,但有一处地方已经被割断了,已被割断了。

    这片刻的静默,尴尬又无奈,容若正欲开口,喉咙似被什么堵住,目光怔怔落在康熙的手腕上,原来有一道紫青痕迹显露在白色的衣袍外格外刺眼,清晰而醒目似在诉说着疼痛,是当天自己握得太用力留下的。往事的激荡如汹涌的潮水似要将人吞没,记忆的碎片拼凑出无数的欢喜哀伤。

    其实,那一刻他的心也是在疼的。

    刹那间,容若了然这一点,忽然痛不可遏,然而这个时候应该离开,应该离开。。。。。

    所以他说:“皇上想作一代明君,容若也想作一代良臣。臣该去办差了。”

    容若只身离去,只余一身萧萧,隐没于风中。

    康熙独自站在乾清宫外,负手立在数丛青竹之侧,竹影疏落,落他颀长身形之上有着的柔美弧度,他就那么静静的凝立在那里,独自占尽风流,却又无比寂寞。

    清歌如梦广播剧第三期已出YS地址http:/bbs.jjwxc.net/showmsg.php?board=52&id=55568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