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六）、魂断旅途
（十六）、魂断旅途
我正在房间清理行囊，突然双眼被人从背后蒙住。我说你到底是谁呀？背后只是咯咯咯地笑，憋着普通话说“你猜我是谁？”声音咋这么熟悉啊，我心跳加速，难道是她？于是故意说你是中央电视台的广播员？手松了，推了我一掌：你瞎说什么啊！是我——荠葭！经过农忙，荠葭晒得又黑又瘦。我揉着眼说：这普通话说得像老鸹叫。她哧哧地笑，接着满脸不屑地说：哼，连声音都听不出来，你笨！我不好意思地笑：已经当农民修地球了，还玩小时候的把戏，叫我咋猜得出来？
荠葭接到家里搬迁的信，农忙一结束，她赶了十几里山路找到我们队里，却扑了个空。于是像控诉阶级仇民族恨的讲完这段倒霉事，然后仰着脸说：今天是找你燕子算账的，你还信誓旦旦说保证等我回家，为什么骗人！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解释，她捂着耳朵说不听不听！
她接着瞻览我们新家，一眼看到床上的行装，睁大惊讶的眼说：燕子你要走了，回生产队？！我点点头。她说那我们做伴，最好买船票！我回去清理行李，你在码头等我！边说边退出房门，跟我太打了声招呼匆匆而去。
能和荠葭乘船度过漫长的旅途，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我们大半年没见面了，今天她从天而降，突然得令人不可思议。离中午开船不到一个小时，我一路汗流浃背地赶到码头。然后站在售票窗口等候，心急如焚地了望。
还差一刻钟船就要开了！终于看见荠葭跳下停驶的公交车，像只飘舞的花蝴蝶向码头飞来。我马上将钱塞进售票窗口买票，接着拉住她的手朝轮船奔跑。
上船后，我们气喘吁吁的，互相望着畅快地笑。今天她换了身崭新的绿花裙装，红湿健美的脸挂着汗珠，肩挂行囊像采访的记者，很有韵味。接下来是寻找卧室。船舱像烧烤过的铁板，闷热得喘不过气，两人大汗淋漓的按图索骥。我们的票是上下卧铺，荠葭抹去发际的汗，不由分说从我手中抽了张船票，蹬掉白凉鞋爬上上铺。这时船缓缓驶离码头，悠扬的江风涌进船舱，带来阵阵凉爽，顿时人像松绑的好一番舒畅。
这是艘脏兮兮的老爷船，卧铺上的凉蓆热得发粘，沟缝里残留过往旅客的汗渍。我拿出毛巾打开卧室水龙头，洗脸擦汗后，反复擦拭给凉蓆降温。我说荠葭你还是睡下铺吧，我已经把凉蓆擦干净了。奇怪，咋闻到一股脚的汗酸味？转头一看，荠葭的脚碰在我脸上。她哧哧地笑，问味道怎么样？我惊讶荠葭变了，以前她文质彬彬说话含蓄，从来不像这样大胆挑逗，开放得叫人招架不住！她仍吊着两只赤脚坐在上铺清理挎包，那小腿曲线优美、且白嫩修长；脚趾拇指粗短，食指长得风光，性感得令人砰然心动。时隔一年她判若两人，奇怪的是，以前我咋没有这种砰然心动的感觉？
清理完挎包她溜下床，见我发楞，会意一笑说：燕子你咋这样望着我啊，像不认识的？我发现心田长出迷幻的萌芽，惊觉这缘于荠葭的身体发生变化，那高耸的胸脯、匀称迷人的身材，散发着诱惑的体香！为掩饰自己的失态，我强打精神说：荠葭你变得好坏呀，难怪你要睡上铺的？荠葭抿着嘴哧哧坏笑，说小心眼，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眼神咋这样吓人？转身去打开水龙头洗脚，爬上卧铺用湿毛巾擦拭凉蓆。
除了我和荠葭是年轻人外，客舱里都是外出打工的乡下手艺人。坐船枯燥乏味，他们聚在一块或下象棋，或打牌赌钱，玩得劲头十足。为打发时间，我站在旁边观看。
荠葭拿出扑克牌招呼我过来。她蹬掉白凉鞋，盘腿坐在我床上，得意地笑：怎么个玩法？我伸手起牌说：陪你玩几圈，就算免费教一回徒弟吧？她一手按住：不晓得是谁陪谁玩呢，还竟敢冒充师傅？低声对我说：燕子我们赌钱吧？我差点闭过气，拿起的牌放下：荠葭你咋变得好吓人的，以前你那么文静，我可是改邪归正了的！她咯咯咯地笑，跟你开玩笑的，我这么大了你还谈什么以前嘛？那好，我们就玩小时候的游戏，今天我就想刮你的鼻子！
我们玩的是“管三家”，双方各三堆牌，凭记忆力斗智论输赢。她每揭一堆牌就哧哧地笑，出牌干脆利落且凶狠狡诈；打了一圈，将三堆牌记得烂熟。而我心里像爬着毛毛虫的不自在，拿着牌心猿意马的，拼命记忆其它两堆牌，苦苦思索怎么个逃法。荠葭怪声怪调的哼电影《追捕》里的“啦啦啦”，说今天咋碰到“横路进二”了？捂住嘴望我哧哧地笑。我说这叫思维严谨、踏实稳重，我还没输给你呢！荠葭噗哧一笑：燕子竟练成把牛吹死的本事，以为我不清楚你的三堆牌？我将牌一摊——不算不算，又唱又叫的，聪明人也会被你闹糊涂了！没料到荠葭一下扑过来，我像溺水的招架，说荠葭你咋当真啦？轻点……她就势刮了一鼻子，说想不到你没有一点长进，就这种水平还好意思赖账？
荠葭的牌发得飞快，美得想起来就笑。记得直到小学毕业，我与荠葭有空闲就一起打牌，即便我让着她也是赢多输少，她赢了只轻轻地碰一下我鼻子；那时心情格外晴朗，感觉温馨美好、清纯而自然，不象现在这么浮燥拘谨。想不到时过境迁，教会徒弟打师傅。现在她的牌打得太精，变得像个老赌棍，屡战屡胜，十几个回合把我鼻子刮红了。
我被迫聚集全部精神应战，不让她有可乘之机。终于轮到她傻了眼，我把牌一摔，捋起袖子说：荠葭你也有今天呀！接着拍拍臂膀肌肉——铁打的！今天谁敢耍赖，我就把她的鼻子刮成朝天望！她闭上眼战战兢兢，皱着鼻子说：燕子轻点……我忍不住在她脚心挠了一下痒。她倏地一惊，满脸彤红，说坏！踹了我一脚。我为自己的失态不知所措，尴尬争辩说是怕刮出鼻涕难堪，今天算便宜了你呢。
不知不觉玩到太阳落山，晚餐的时间到了。荠葭收拾牌望着我说：燕子我们吃饭吧？靸上白凉鞋急匆匆地出门。估计人有“三急”荠葭要上洗手间，暗示要我等她一起去餐厅。可是等了好一会她才回，手里端着两份盒饭，递了一份我，盘腿坐上床；接着拉开旅行包，从袜子、卫生纸、花短裤、胸罩里拎出袋卤菜。这些女性什物触目惊心，说明她已发育成熟，再也不是以前的荠葭了。我捂住嘴笑，掩饰自己懵懂青涩，仍停留在少年时代。荠葭疑惑地问：燕子你笑什么？我摇摇筷子说：没有什么，我只吃盒饭……她似乎明白过来，夹了一筷子卤菜戳进我饭盒说：少见多怪，这是我姆妈特意做的，吃了看毒不毒得死你！
我难为情地尝了一筷子，感慨我们已经长大，往日的那种两小无猜、天真无邪的好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今变得多情、敏感，又疑虑重重，与她坐在一起感觉心情甚为复杂，不像以前那么平静自在了。
荠葭抿嘴望着我笑，问味道怎么样，小心里面有迷魂药，吃了会变坏的。我极力回避敏感话题，说如果能迷魂回到童年时代就好了，还有那幼稚而尴尬的往事……其实我说这话是有口无心，但自觉不自觉地想起，有次在她家里玩娶亲的游戏，给她搭上红盖头后，两人学着戏里拜堂，我牵着她的手正呜哩哇呜哩哇的，一眼看见她家里人回了，吓得我撒手就跑。我以为荠葭已经忘记了这件尴尬往事，然而她反应敏感，快得叫我措手不及，羞红着脸闷声发笑，说燕子你还蛮自作多情的，那时是谁倒霉会看中了你的？
一时间两人陷于沉默，只顾埋头吃饭。过后，荠葭要我把卤菜收拾好，现在船上的洗澡间开放，去晚了要排队。她从挎包拿出几件换洗的衣服，下床靸上白凉鞋一阵风地走了。我赶紧收拾完毕，携带衣服去洗澡间抢占位置。可是开门时涌进一大帮乡下人，顿时洗澡间里人满为患，只好耐心等候人家腾位置。
待我洗完澡出来，荠葭正站在外面等候。我看得惊讶，沐浴后荠葭像出水芙蓉清纯脱俗，湿润的头发披肩，穿着白底兰花衬衣、水绿百褶裙，配上曲线优美的身材，如别有韵味的天仙。她要我把换下的衣服给她去洗。我难为情地说，那怎么好意思，不如我跟你去当帮手吧？荠葭拿过我的衣服说，洗脸间里挤满洗衣服的女人，你去了难堪，碍手碍脚的不方便。
回到客舱，我躺在床上休息，心里想起来就好笑。按老人们的规矩，是不允许男女衣裤混在一起洗的，我们古镇区分得更加严格，分什么一号脚盆（洗被单及男人衣裤）、二号脚盆（洗女人衣服）、三号脚盆（洗女人内裤）。我太特别忌讳男女衣裤混在脚盆搞大团结，每次把我的衣服挑出单独洗涤。一旦放错脚盆，她跳着小脚叫唤：这怎么得了啊——这是胡子头发一把抓！今天荠葭竟背着我太凌辱她孙子，不仅破除迷信男女衣裤混在一起搞联欢，而且还解放思想把我和她的内裤揉在一起搓。这叫我太看见会心里焦得冒烟气死，那钉锤小脚不跳上天落下地才怪。相反，就因为这种原因，才赋予我人生旅途以遐想，并且终生难忘。
晚霞下的客轮是旅客的活跃时间。从甲板嘈杂的脚步声中，我静静地聆听荠葭的那双白凉鞋；一旦确定是她回了，赶紧拿起本书装模作样地看。随着脚步声走近，我嗅到沐浴的芬芳，头也不抬地问：回来了？故作深沉放下书，打量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身材。荠葭会意一笑，说你望着我干什么，像没把你衣服洗干净似的。她口衔红头绳，将长发拢向肩后绾住，拿起尼龙绳说：燕子你端上洗干净的衣服，帮我在栏杆上晾好，然后我们找位置乘凉观景。
来到船舷边，凉爽的江风扑面而来，将她绾住的头发吹得散乱。绳子的一头系在栏杆，我像拉纤的拽住另一头，让她将裤衩、汗衫、胸罩一一穿进绳子，然后在对面栏杆上系牢。衣服刚整理好，旋即被吹得像断尾巴的风筝只打转。我怎么看都不顺眼，她的花短裤、胸罩在上风，与我的衬衫、裤头绞在一起，太不雅观了！在古镇钻女人晒的裤裆要倒霉的，何况她的花短裤像骑在我头上。我说荠葭，衣服不能这么晾吧？她明白过来，看到两人的衣裤吡叭飞舞像要死要活的，忍不住抿嘴哧哧地笑，说没关系的，你太又没看见，习惯了就好了。
这叫我咋能习惯？不行不行！我动手要解绳子，说我的衣服要晾在上风。她收敛笑容拦住：我就不准你解，这是我的绳子！我说荠葭你看嘛，这像骑在男人头上玩杂技的，我把我的衣服拿下来，不晾了还不行？她说芝蔴绿豆大点事，到你头上却变得这么封建；这不过是几件衣服，它们喜欢绞在一起，你管得着吗？
我无可奈何，回客房拿来几个夹子，瞟眼她的花短裤说：小时候我就倒霉过一次，玩水差点淹死；我太断定是钻了女人的裤子，怪街坊不讲规矩把衣服晒在过道上……说着像镊晦气之物的，将她的花短裤、胸罩、衬衣扯到一边，一件件地夹好。她看着蔑笑，说你咋变得像你太那样封建、儒腐，活得累不累呀？拔掉衣夹，扔向江心咯咯地笑。我哭笑不得——它们又重新绞在一起，像童年的风车转得欢。
荠葭被晚霞映红脸庞，扶栏对着奔腾的大江说：燕子你记不记得“三年自然灾害”，我吃莲子壳粉做的粑，屙不出来憋得哭；你跑进厕所帮我抠，那时我们为什么不知羞啊？
想起这事我面红耳赤，难堪地嗫嚅道：以前是不懂事嘛，听见你憋得大哭，我也吓哭了，害怕你会怎么样……
荠葭笑望着江对岸说：是啊，那时我们情同手足，天真无邪；现在懂事了，却不是一件好事，变得心事重重的好累呀，连衣裤晾在一起也有所顾忌……
这时旅客陆续出来乘凉。我和荠葭沉默下来，倚靠船栏欣赏大江景色，享受内心世界澄清虚渺的宁静。不久月出东山，航船在铅灰色的夜幕中穿息，沿途江滩弯弯如流畅的音符，依依岸柳风情万钟，远方村庄闪烁着几点惺忪的灯火。入夜的风更加凉爽，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荠葭的秀发散发迷人的幽香，被风吹得缭乱的发稍，不时搔得我耳颈痒痒的。两人沉浸在时光的河流中，这种情调如诗似酒般陶醉。
栏杆边有几对情侣在窃窃私语，其中上海情侣甚为开放，凭栏拥抱脸紧紧贴在一起缠绵。我和荠葭亲密无间的在一起，在人家眼里也像一对小情侣，这叫我俩很不自在。我凝视夜幕深处搜索枯肠，想起人生如旅，于是对荠葭说：如果我们一辈子扔在农村该怎么办啦？荠葭被感染，心事忡忡地说：我姆妈也为这事着急，毕竟姑娘不能跟你们男孩比，燕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嘛？我说想不到你竟然这么谦虚，我这人出娘胎就讨人嫌，不象你走在哪里就逗人喜欢，其实我最佩服的是你。荠葭笑着说谁叫你从小无事生非的呢。靠近我肩头说：燕子我跟你说正经话，我考虑了好久，这样若即若离无依无靠的，倒不如在一起过吧？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话是似而非的叫人费解，直觉那幽兰的发香沁得人心怀鬼胎，按捺不住地颤抖。荠葭惊讶：你不同意？我茫然地摇了摇头，忐忑不安地说：荠葭你咋不想到回古镇？最多再呆两年，我想带你一起回去，哪怕当“麻木”、踩三轮车也比山区强……荠葭忧虑地说：那我们的户口怎么办呢？我说如果我们能像鸟儿一样远走高飞就好了，恐怕你到时为图表现，舍不得那知青代表的。她捶了我一下，那是学校同学推荐的，你嫉妒了！然后仰起笑脸说：唉，还是男生活得潇洒，前途太茫然，想不通幸福离我们咋那么遥远……
子夜的江面风很大，凭栏观景的人陆续回房进入梦乡。周遭黑黢黢的，栏边只剩默默无语的我俩，船头浪花拍击，愈发神秘惊心。就像儿时上学，荠葭紧紧依偎着我避风，幽兰的长发在我肩头扫动。我冷得打了个寒颤，伸着懒腰说：今天真的好累，我们休息吧？她诡秘一笑：燕子你去不去一趟“那里”？不然你先回房等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说你去吧。荠葭还当是以前上学，我们一个在厕所清仓、一个在外面守护书包，跳着绳子隔墙问候屙没屙完？现在时过境迁我们都这么大了，谁还好意思随她去厕所站岗，在外面等候重温儿时的旧梦。回房躺在床上，我想起这些就好笑，过去的时光回味无穷，美好永远叫人怀念。
不一会荠葭返回，爬上上铺说：燕子你快睡呀，已经快子夜两点了，天亮船到码头我们还要赶十几里山路。我说你不回来我哪敢睡。外面江风细浪，船像催眠的摇篮，想必荠葭渐渐进入梦乡。而我却难以成眠，想到明天船到码头，我与荠葭歧路分手各奔东西，一时万般滋味像奔腾不息的河流；沉浸其间胡思乱想的，一直翻来覆去，不知不觉磕睡爬上眉稍头。
这一觉睡得乾坤颠倒，全然不知太阳已经当顶。荠葭怀抱行囊坐在我床边守候，听到客轮的广播报站名，她赶紧叫唤：燕子起来，快到站了！几把将我推醒。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怪她醒来咋不叫我。荠葭说考虑你在家做房子劳累，晚上又没休息好，望着你睡得像滩烂泥，怎么好叫醒你呢。接着帮我收拾床铺。等我洗漱完毕，她背起行囊准备下船。
随着到岸的汽笛声，我们的江上旅途也就结束了。这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旅行，与我竹马青梅的朋友荠葭乘船回农村，人生如同旅途，也不晓得以后还有没有这种机会？感慨之余，两人拾级登上这江岸的千步台阶。走出码头感觉别有天地，举目到处是商贩的叫卖声。
荠葭跑到摊点买了几个河南烧饼，我们边吃边赶路。我打趣说难怪河南人扎实，竟发明了这种既经济实惠，又撑死人不偿命的烧饼；可是荠葭更精明，用几分钱请客，其实我想上餐馆吃几碗牛肉面。荠葭哧哧地笑说：发你的财去吧！我们女生一分钱恨不得拿到铁轨上压成五分，请你白吃还这么多话；像你燕子这样的牛肚子，请到餐馆不把“黄世仁”吃成“杨白劳”才怪！
两人说说笑笑好不畅快，仿佛回到少年时背着书包上学的好时光。走出县城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可是连绵不断也有尽头，遗憾的是走完这两里地后，我们就要南辕北辙了。
早就该分道扬镳的，然而走到岔路口，荠葭放慢脚步说：燕子，你再陪着走一程吧？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选了一条冤枉路。可是，两人再也无话可说了，在山间沉思默想的走了半天。背着行囊走来走去的，把脚都走痛了，如其说是走路，倒不如说是在痛苦中煎熬。
终究是千里送行，总有一别。荠葭停下步子，望着大山长吁一气说：燕子你还是回去吧？这样也不是个办法，越走离你的队越远；如果当初你听了我的，也不至于落到今天，你还是回去吧？顿时我恨不得哭，说荠葭我们以后怎么见面啦？几时约着一起回家，你看春节怎么样？荠葭尴尬一笑：你和猴子荒气在一块，怎么会想得起我呢？我刚要开口争辩，她侧过脸说：燕子，我现在心里乱糟糟的，这样你送来我送去的，恐怕到天黑、乃至走到死，我们终究还是滞留在这山道上；只有望不见你人影了，我心情才会勉强平静……
我听得心头陡然一沉，其实我们何尝不是走的一条人生冤枉路，我甘愿就这样滞留山道走到死，可怕的是千里送行总有一别。我长久地望着高天流云，于是点点头，毅然决然转身而去。沉重如鼓地走了好长时间，回眸一看顿时酸楚——在山间初秋的阳光下，荠葭提着行囊一直站在原地望着，见我回眸，她翘首向我不断挥手，看着童年的朋友一步一回头；直到转过弯弯山道，像大雁消失在她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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荠葭接到家里搬迁的信，农忙一结束，她赶了十几里山路找到我们队里，却扑了个空。于是像控诉阶级仇民族恨的讲完这段倒霉事，然后仰着脸说：今天是找你燕子算账的，你还信誓旦旦说保证等我回家，为什么骗人！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解释，她捂着耳朵说不听不听！
她接着瞻览我们新家，一眼看到床上的行装，睁大惊讶的眼说：燕子你要走了，回生产队？！我点点头。她说那我们做伴，最好买船票！我回去清理行李，你在码头等我！边说边退出房门，跟我太打了声招呼匆匆而去。
能和荠葭乘船度过漫长的旅途，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我们大半年没见面了，今天她从天而降，突然得令人不可思议。离中午开船不到一个小时，我一路汗流浃背地赶到码头。然后站在售票窗口等候，心急如焚地了望。
还差一刻钟船就要开了！终于看见荠葭跳下停驶的公交车，像只飘舞的花蝴蝶向码头飞来。我马上将钱塞进售票窗口买票，接着拉住她的手朝轮船奔跑。
上船后，我们气喘吁吁的，互相望着畅快地笑。今天她换了身崭新的绿花裙装，红湿健美的脸挂着汗珠，肩挂行囊像采访的记者，很有韵味。接下来是寻找卧室。船舱像烧烤过的铁板，闷热得喘不过气，两人大汗淋漓的按图索骥。我们的票是上下卧铺，荠葭抹去发际的汗，不由分说从我手中抽了张船票，蹬掉白凉鞋爬上上铺。这时船缓缓驶离码头，悠扬的江风涌进船舱，带来阵阵凉爽，顿时人像松绑的好一番舒畅。
这是艘脏兮兮的老爷船，卧铺上的凉蓆热得发粘，沟缝里残留过往旅客的汗渍。我拿出毛巾打开卧室水龙头，洗脸擦汗后，反复擦拭给凉蓆降温。我说荠葭你还是睡下铺吧，我已经把凉蓆擦干净了。奇怪，咋闻到一股脚的汗酸味？转头一看，荠葭的脚碰在我脸上。她哧哧地笑，问味道怎么样？我惊讶荠葭变了，以前她文质彬彬说话含蓄，从来不像这样大胆挑逗，开放得叫人招架不住！她仍吊着两只赤脚坐在上铺清理挎包，那小腿曲线优美、且白嫩修长；脚趾拇指粗短，食指长得风光，性感得令人砰然心动。时隔一年她判若两人，奇怪的是，以前我咋没有这种砰然心动的感觉？
清理完挎包她溜下床，见我发楞，会意一笑说：燕子你咋这样望着我啊，像不认识的？我发现心田长出迷幻的萌芽，惊觉这缘于荠葭的身体发生变化，那高耸的胸脯、匀称迷人的身材，散发着诱惑的体香！为掩饰自己的失态，我强打精神说：荠葭你变得好坏呀，难怪你要睡上铺的？荠葭抿着嘴哧哧坏笑，说小心眼，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眼神咋这样吓人？转身去打开水龙头洗脚，爬上卧铺用湿毛巾擦拭凉蓆。
除了我和荠葭是年轻人外，客舱里都是外出打工的乡下手艺人。坐船枯燥乏味，他们聚在一块或下象棋，或打牌赌钱，玩得劲头十足。为打发时间，我站在旁边观看。
荠葭拿出扑克牌招呼我过来。她蹬掉白凉鞋，盘腿坐在我床上，得意地笑：怎么个玩法？我伸手起牌说：陪你玩几圈，就算免费教一回徒弟吧？她一手按住：不晓得是谁陪谁玩呢，还竟敢冒充师傅？低声对我说：燕子我们赌钱吧？我差点闭过气，拿起的牌放下：荠葭你咋变得好吓人的，以前你那么文静，我可是改邪归正了的！她咯咯咯地笑，跟你开玩笑的，我这么大了你还谈什么以前嘛？那好，我们就玩小时候的游戏，今天我就想刮你的鼻子！
我们玩的是“管三家”，双方各三堆牌，凭记忆力斗智论输赢。她每揭一堆牌就哧哧地笑，出牌干脆利落且凶狠狡诈；打了一圈，将三堆牌记得烂熟。而我心里像爬着毛毛虫的不自在，拿着牌心猿意马的，拼命记忆其它两堆牌，苦苦思索怎么个逃法。荠葭怪声怪调的哼电影《追捕》里的“啦啦啦”，说今天咋碰到“横路进二”了？捂住嘴望我哧哧地笑。我说这叫思维严谨、踏实稳重，我还没输给你呢！荠葭噗哧一笑：燕子竟练成把牛吹死的本事，以为我不清楚你的三堆牌？我将牌一摊——不算不算，又唱又叫的，聪明人也会被你闹糊涂了！没料到荠葭一下扑过来，我像溺水的招架，说荠葭你咋当真啦？轻点……她就势刮了一鼻子，说想不到你没有一点长进，就这种水平还好意思赖账？
荠葭的牌发得飞快，美得想起来就笑。记得直到小学毕业，我与荠葭有空闲就一起打牌，即便我让着她也是赢多输少，她赢了只轻轻地碰一下我鼻子；那时心情格外晴朗，感觉温馨美好、清纯而自然，不象现在这么浮燥拘谨。想不到时过境迁，教会徒弟打师傅。现在她的牌打得太精，变得像个老赌棍，屡战屡胜，十几个回合把我鼻子刮红了。
我被迫聚集全部精神应战，不让她有可乘之机。终于轮到她傻了眼，我把牌一摔，捋起袖子说：荠葭你也有今天呀！接着拍拍臂膀肌肉——铁打的！今天谁敢耍赖，我就把她的鼻子刮成朝天望！她闭上眼战战兢兢，皱着鼻子说：燕子轻点……我忍不住在她脚心挠了一下痒。她倏地一惊，满脸彤红，说坏！踹了我一脚。我为自己的失态不知所措，尴尬争辩说是怕刮出鼻涕难堪，今天算便宜了你呢。
不知不觉玩到太阳落山，晚餐的时间到了。荠葭收拾牌望着我说：燕子我们吃饭吧？靸上白凉鞋急匆匆地出门。估计人有“三急”荠葭要上洗手间，暗示要我等她一起去餐厅。可是等了好一会她才回，手里端着两份盒饭，递了一份我，盘腿坐上床；接着拉开旅行包，从袜子、卫生纸、花短裤、胸罩里拎出袋卤菜。这些女性什物触目惊心，说明她已发育成熟，再也不是以前的荠葭了。我捂住嘴笑，掩饰自己懵懂青涩，仍停留在少年时代。荠葭疑惑地问：燕子你笑什么？我摇摇筷子说：没有什么，我只吃盒饭……她似乎明白过来，夹了一筷子卤菜戳进我饭盒说：少见多怪，这是我姆妈特意做的，吃了看毒不毒得死你！
我难为情地尝了一筷子，感慨我们已经长大，往日的那种两小无猜、天真无邪的好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今变得多情、敏感，又疑虑重重，与她坐在一起感觉心情甚为复杂，不像以前那么平静自在了。
荠葭抿嘴望着我笑，问味道怎么样，小心里面有迷魂药，吃了会变坏的。我极力回避敏感话题，说如果能迷魂回到童年时代就好了，还有那幼稚而尴尬的往事……其实我说这话是有口无心，但自觉不自觉地想起，有次在她家里玩娶亲的游戏，给她搭上红盖头后，两人学着戏里拜堂，我牵着她的手正呜哩哇呜哩哇的，一眼看见她家里人回了，吓得我撒手就跑。我以为荠葭已经忘记了这件尴尬往事，然而她反应敏感，快得叫我措手不及，羞红着脸闷声发笑，说燕子你还蛮自作多情的，那时是谁倒霉会看中了你的？
一时间两人陷于沉默，只顾埋头吃饭。过后，荠葭要我把卤菜收拾好，现在船上的洗澡间开放，去晚了要排队。她从挎包拿出几件换洗的衣服，下床靸上白凉鞋一阵风地走了。我赶紧收拾完毕，携带衣服去洗澡间抢占位置。可是开门时涌进一大帮乡下人，顿时洗澡间里人满为患，只好耐心等候人家腾位置。
待我洗完澡出来，荠葭正站在外面等候。我看得惊讶，沐浴后荠葭像出水芙蓉清纯脱俗，湿润的头发披肩，穿着白底兰花衬衣、水绿百褶裙，配上曲线优美的身材，如别有韵味的天仙。她要我把换下的衣服给她去洗。我难为情地说，那怎么好意思，不如我跟你去当帮手吧？荠葭拿过我的衣服说，洗脸间里挤满洗衣服的女人，你去了难堪，碍手碍脚的不方便。
回到客舱，我躺在床上休息，心里想起来就好笑。按老人们的规矩，是不允许男女衣裤混在一起洗的，我们古镇区分得更加严格，分什么一号脚盆（洗被单及男人衣裤）、二号脚盆（洗女人衣服）、三号脚盆（洗女人内裤）。我太特别忌讳男女衣裤混在脚盆搞大团结，每次把我的衣服挑出单独洗涤。一旦放错脚盆，她跳着小脚叫唤：这怎么得了啊——这是胡子头发一把抓！今天荠葭竟背着我太凌辱她孙子，不仅破除迷信男女衣裤混在一起搞联欢，而且还解放思想把我和她的内裤揉在一起搓。这叫我太看见会心里焦得冒烟气死，那钉锤小脚不跳上天落下地才怪。相反，就因为这种原因，才赋予我人生旅途以遐想，并且终生难忘。
晚霞下的客轮是旅客的活跃时间。从甲板嘈杂的脚步声中，我静静地聆听荠葭的那双白凉鞋；一旦确定是她回了，赶紧拿起本书装模作样地看。随着脚步声走近，我嗅到沐浴的芬芳，头也不抬地问：回来了？故作深沉放下书，打量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身材。荠葭会意一笑，说你望着我干什么，像没把你衣服洗干净似的。她口衔红头绳，将长发拢向肩后绾住，拿起尼龙绳说：燕子你端上洗干净的衣服，帮我在栏杆上晾好，然后我们找位置乘凉观景。
来到船舷边，凉爽的江风扑面而来，将她绾住的头发吹得散乱。绳子的一头系在栏杆，我像拉纤的拽住另一头，让她将裤衩、汗衫、胸罩一一穿进绳子，然后在对面栏杆上系牢。衣服刚整理好，旋即被吹得像断尾巴的风筝只打转。我怎么看都不顺眼，她的花短裤、胸罩在上风，与我的衬衫、裤头绞在一起，太不雅观了！在古镇钻女人晒的裤裆要倒霉的，何况她的花短裤像骑在我头上。我说荠葭，衣服不能这么晾吧？她明白过来，看到两人的衣裤吡叭飞舞像要死要活的，忍不住抿嘴哧哧地笑，说没关系的，你太又没看见，习惯了就好了。
这叫我咋能习惯？不行不行！我动手要解绳子，说我的衣服要晾在上风。她收敛笑容拦住：我就不准你解，这是我的绳子！我说荠葭你看嘛，这像骑在男人头上玩杂技的，我把我的衣服拿下来，不晾了还不行？她说芝蔴绿豆大点事，到你头上却变得这么封建；这不过是几件衣服，它们喜欢绞在一起，你管得着吗？
我无可奈何，回客房拿来几个夹子，瞟眼她的花短裤说：小时候我就倒霉过一次，玩水差点淹死；我太断定是钻了女人的裤子，怪街坊不讲规矩把衣服晒在过道上……说着像镊晦气之物的，将她的花短裤、胸罩、衬衣扯到一边，一件件地夹好。她看着蔑笑，说你咋变得像你太那样封建、儒腐，活得累不累呀？拔掉衣夹，扔向江心咯咯地笑。我哭笑不得——它们又重新绞在一起，像童年的风车转得欢。
荠葭被晚霞映红脸庞，扶栏对着奔腾的大江说：燕子你记不记得“三年自然灾害”，我吃莲子壳粉做的粑，屙不出来憋得哭；你跑进厕所帮我抠，那时我们为什么不知羞啊？
想起这事我面红耳赤，难堪地嗫嚅道：以前是不懂事嘛，听见你憋得大哭，我也吓哭了，害怕你会怎么样……
荠葭笑望着江对岸说：是啊，那时我们情同手足，天真无邪；现在懂事了，却不是一件好事，变得心事重重的好累呀，连衣裤晾在一起也有所顾忌……
这时旅客陆续出来乘凉。我和荠葭沉默下来，倚靠船栏欣赏大江景色，享受内心世界澄清虚渺的宁静。不久月出东山，航船在铅灰色的夜幕中穿息，沿途江滩弯弯如流畅的音符，依依岸柳风情万钟，远方村庄闪烁着几点惺忪的灯火。入夜的风更加凉爽，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荠葭的秀发散发迷人的幽香，被风吹得缭乱的发稍，不时搔得我耳颈痒痒的。两人沉浸在时光的河流中，这种情调如诗似酒般陶醉。
栏杆边有几对情侣在窃窃私语，其中上海情侣甚为开放，凭栏拥抱脸紧紧贴在一起缠绵。我和荠葭亲密无间的在一起，在人家眼里也像一对小情侣，这叫我俩很不自在。我凝视夜幕深处搜索枯肠，想起人生如旅，于是对荠葭说：如果我们一辈子扔在农村该怎么办啦？荠葭被感染，心事忡忡地说：我姆妈也为这事着急，毕竟姑娘不能跟你们男孩比，燕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嘛？我说想不到你竟然这么谦虚，我这人出娘胎就讨人嫌，不象你走在哪里就逗人喜欢，其实我最佩服的是你。荠葭笑着说谁叫你从小无事生非的呢。靠近我肩头说：燕子我跟你说正经话，我考虑了好久，这样若即若离无依无靠的，倒不如在一起过吧？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话是似而非的叫人费解，直觉那幽兰的发香沁得人心怀鬼胎，按捺不住地颤抖。荠葭惊讶：你不同意？我茫然地摇了摇头，忐忑不安地说：荠葭你咋不想到回古镇？最多再呆两年，我想带你一起回去，哪怕当“麻木”、踩三轮车也比山区强……荠葭忧虑地说：那我们的户口怎么办呢？我说如果我们能像鸟儿一样远走高飞就好了，恐怕你到时为图表现，舍不得那知青代表的。她捶了我一下，那是学校同学推荐的，你嫉妒了！然后仰起笑脸说：唉，还是男生活得潇洒，前途太茫然，想不通幸福离我们咋那么遥远……
子夜的江面风很大，凭栏观景的人陆续回房进入梦乡。周遭黑黢黢的，栏边只剩默默无语的我俩，船头浪花拍击，愈发神秘惊心。就像儿时上学，荠葭紧紧依偎着我避风，幽兰的长发在我肩头扫动。我冷得打了个寒颤，伸着懒腰说：今天真的好累，我们休息吧？她诡秘一笑：燕子你去不去一趟“那里”？不然你先回房等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说你去吧。荠葭还当是以前上学，我们一个在厕所清仓、一个在外面守护书包，跳着绳子隔墙问候屙没屙完？现在时过境迁我们都这么大了，谁还好意思随她去厕所站岗，在外面等候重温儿时的旧梦。回房躺在床上，我想起这些就好笑，过去的时光回味无穷，美好永远叫人怀念。
不一会荠葭返回，爬上上铺说：燕子你快睡呀，已经快子夜两点了，天亮船到码头我们还要赶十几里山路。我说你不回来我哪敢睡。外面江风细浪，船像催眠的摇篮，想必荠葭渐渐进入梦乡。而我却难以成眠，想到明天船到码头，我与荠葭歧路分手各奔东西，一时万般滋味像奔腾不息的河流；沉浸其间胡思乱想的，一直翻来覆去，不知不觉磕睡爬上眉稍头。
这一觉睡得乾坤颠倒，全然不知太阳已经当顶。荠葭怀抱行囊坐在我床边守候，听到客轮的广播报站名，她赶紧叫唤：燕子起来，快到站了！几把将我推醒。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怪她醒来咋不叫我。荠葭说考虑你在家做房子劳累，晚上又没休息好，望着你睡得像滩烂泥，怎么好叫醒你呢。接着帮我收拾床铺。等我洗漱完毕，她背起行囊准备下船。
随着到岸的汽笛声，我们的江上旅途也就结束了。这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旅行，与我竹马青梅的朋友荠葭乘船回农村，人生如同旅途，也不晓得以后还有没有这种机会？感慨之余，两人拾级登上这江岸的千步台阶。走出码头感觉别有天地，举目到处是商贩的叫卖声。
荠葭跑到摊点买了几个河南烧饼，我们边吃边赶路。我打趣说难怪河南人扎实，竟发明了这种既经济实惠，又撑死人不偿命的烧饼；可是荠葭更精明，用几分钱请客，其实我想上餐馆吃几碗牛肉面。荠葭哧哧地笑说：发你的财去吧！我们女生一分钱恨不得拿到铁轨上压成五分，请你白吃还这么多话；像你燕子这样的牛肚子，请到餐馆不把“黄世仁”吃成“杨白劳”才怪！
两人说说笑笑好不畅快，仿佛回到少年时背着书包上学的好时光。走出县城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可是连绵不断也有尽头，遗憾的是走完这两里地后，我们就要南辕北辙了。
早就该分道扬镳的，然而走到岔路口，荠葭放慢脚步说：燕子，你再陪着走一程吧？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选了一条冤枉路。可是，两人再也无话可说了，在山间沉思默想的走了半天。背着行囊走来走去的，把脚都走痛了，如其说是走路，倒不如说是在痛苦中煎熬。
终究是千里送行，总有一别。荠葭停下步子，望着大山长吁一气说：燕子你还是回去吧？这样也不是个办法，越走离你的队越远；如果当初你听了我的，也不至于落到今天，你还是回去吧？顿时我恨不得哭，说荠葭我们以后怎么见面啦？几时约着一起回家，你看春节怎么样？荠葭尴尬一笑：你和猴子荒气在一块，怎么会想得起我呢？我刚要开口争辩，她侧过脸说：燕子，我现在心里乱糟糟的，这样你送来我送去的，恐怕到天黑、乃至走到死，我们终究还是滞留在这山道上；只有望不见你人影了，我心情才会勉强平静……
我听得心头陡然一沉，其实我们何尝不是走的一条人生冤枉路，我甘愿就这样滞留山道走到死，可怕的是千里送行总有一别。我长久地望着高天流云，于是点点头，毅然决然转身而去。沉重如鼓地走了好长时间，回眸一看顿时酸楚——在山间初秋的阳光下，荠葭提着行囊一直站在原地望着，见我回眸，她翘首向我不断挥手，看着童年的朋友一步一回头；直到转过弯弯山道，像大雁消失在她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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