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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四)、道听途说

    (十四)、道听途说

    因姨太家在防汛堤的红线外,那段古镇不用拆迁,猴子只要空闲就来帮忙。在江滩挖沙是件苦差事,砌墙的用量大,全靠我们一担一担地爬坡挑上岸。两人累了坐在江滩休息,脑海不由得浮现荒气憨态可掬的笑脸,心里怪惦记他的。眼看小队批的半个月假期快到,而这家伙无拘无束像游魂,一别如石沉大海音信全无,也不晓得他如今身在何方?想必是找到了他爹娘,由于害怕与我俩去那遥远的山乡,于是找关系回湖南老家插队落户。虽说这种结果应当祝福,但是以后再也见不到荒气了,这对我们的友情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这些时猴子望眼欲穿的,路上没人做伴,他实在不愿去那穷山僻壤;而我又不能脱身同行,家里人手奇缺,新屋完工最快还得半个月。想到这里,我说看样子荒气把我们忘了?猴子你不如先回队吧,我太对姨太说要给你买船票的。猴子迷茫地望着江对岸说:恐怕我们住的茅草棚长满了草,一个人呆在山里太孤独;另外,我害怕晚上老鼠爬到床上……

    提起老鼠,我顿时浑身寒毛倒竖,更加执拗地想念荒气。山里的老鼠肥硕且野性,深更半夜在茅棚顶上像跑马的追逐,撕咬得叽叽地叫。万籁俱寂时,棚顶传出恐怖的脚步声,像人在练操,又像在踱步。这些老鼠简直成了精,学人走路学得像极了。有时睡到半夜被压抑得喘不过气,但神智清楚,挣扎半天才醒来,村里人说这是被老鼠精迷住。白天上工屋里没人,老鼠把蚊帐咬得大窟小眼,我们只好用纸将洞糊住。而蚊帐顶却成了老鼠的厕所,屙下一滩滩黄色屎尿,每到下雨反潮,尿迹骚不可闻。更可怕的是冬天,有次我睡到半夜,发觉头顶贴着块肥肉,陡然惊醒是老鼠!它呼地跃起——竟爬到我头上取暖!这些肥硕野气的鬼蜮样子碜人,白天像与人斗法的,不时在土墙棚壁窜来爬去,反客为主赖着不走。我们比睡在垃圾桶里还难受,于是强迫荒气把老鼠赶进帐子里打。老鼠窜进帐子活蹦乱跳,就是打不着,我和猴子逼迫荒气用手抓。荒气吓得浑身筛糠,找了只手套,一旦逮住,他吓得和老鼠一起尖叫,啪地甩出帐外摔死。几个来回,荒气胆子练得像吹气球的,见老鼠就抓,几天下来摔死了五六只,吓得老鼠再也不敢来了。

    看样子我们就像“三脚猫”,互相依存缺一不可。现在我和猴子惦念荒气,可是他却连个信都不来,估计是记恨我俩欺负过他,于是将童年情谊和患难之交无情抛弃。想起这些抓心事就愁恨交加,倒不如埋头挖沙。烦闷之极,我忍不住对着江面喊叫:荒气——胡博文——你这个王八蛋!起身对猴子说:天要下雨娘要改嫁,再等三天,不管荒气是否回来,也不管我家新屋做得咋样,我都陪你上路!走吧,泥瓦匠还等着用沙呢。

    突然背后有人箍住我的肩膀,转头一看——竟然是荒气!他嘿嘿憨笑说:燕子你咋在背后骂我,没料到吧?猴子跃起将他按倒在沙滩,说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看我今天怎样收拾你!说罢要剐他衣裤。这下荒气脸急变型,见求饶、挣扎不奏效,大呼喊“救命啊——有流氓强奸!”说他已经发育成熟,跳板上有洗衣服的姑娘伢,会把她们吓得掉进江里的!我和猴子嘿嘿嘿地笑,将他剐得只剩条短裤,抬起他手脚一二三——咚地地甩进江里。荒气直抹满头满脸的水,像落水狗样地爬上岸。

    疯够了,大家坐在一起谈天。荒气说他回省城两天了,看望我们后,打算今天下午买票走。我惊诧地问:这两天是住你姨妈家里?在湖南找到你爹娘了!照道理应该祝贺荒气,可是猴子蔫头耷脑的恨不得哭,说你是不是回小队办投亲靠友的证明,转到湖南老家插队?

    荒气说找到他们了,爹娘对把他丢在山区受罪很伤心,要他留在湖南;老家宗族的人热心快肠,帮忙在各级知青办跑证明;可是他不怎么愿意……

    我一拍大腿:这就对了嘛!谁叫老子们从小屙尿调泥巴的呢!猴子立马多云转晴,讨好地问荒气:是怎样找到你爹娘的呀?

    提起回湖南,荒气说这次算大开眼界,以前只听说他爷爷是一个穷光蛋,出湖南时,路上靠一只盐蛋当干粮,饿了像挑耳屎的舔吃,走到古镇还剩小半没吃完。看样子地主资本家都视钱如命,他爷爷更是典型的“葛郎台”、土包子吝啬鬼。这回他体验他爷爷的发家史,下船也去买了只盐蛋,饿了拿出来舔一下;路上把他饿得口流清水、眼睛放绿光,还没走到老家桃江,连盐蛋壳子都吃光了。他再也不愿学他死去的爷爷活受罪,索性将剩余的钱换成鞋板样的烧饼,万一找不到爹娘就落个饱死鬼。

    由于年代久远、历史变迁,老地名改成“红卫”“要武”“斗私”之类的大队公社,走半天才看到一个村庄,向年轻人打听,都摇头说不晓得“青埠”这个地方。绝望之极,他坐在渡口逢人就打听。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时逢有位过渡的佬倌。听他古镇口音一楞,佬倌问他是不是信义轮船局胡老板的孙子?并一口道出他爷爷的名字!说那可是“青埠”的人物咧,抗美援朝捐过两架飞机,在长沙都有名气!大包大揽要送他到他爹娘的所在地。

    这下他遇到救星了!一路上佬倌津津乐道谈他们家的致富史。他像听天书的,以前唯独听说他爷爷靠只盐蛋起家。佬倌问他晓不晓得他爷爷的江湖名号?他摇头茫然不知。

    佬倌像不认识地盯着他,说:“你连这个都不清楚——叫胡麻雀咧!有次人家见他坐在雪地打磕睡,装谷子的簸箕离他三步之内,只见他突地一掣——一把抓住簸箕上的麻雀!在江湖这可是了不得的身手咧!”

    他听得震惊,竟然有这种稀奇事!继而嘿嘿苦笑,可惜他只会抓老鼠。这“胡麻雀”也真是的,明知孙子从小被人像擂鼓、打傻货的,他却身怀绝技视而不见;并像树叶掉下怕打破头的,对街坊邻里和颜悦色惟恐得罪。至于那抓麻雀的武功他讳莫如深,宁愿带进棺材也不教一招半式,让他孙子被一些王八日的打。妈的想起这事就窝囊,现在晓得还有个屁用!

    天气闷热,途径清水塘,他与佬倌掬了几捧水喝,然后坐在柳树下休息。攀谈中,佬倌说自己年轻时放簰到古镇,与他们家属于一个同乡会,五九年经历三年大饥荒,由于饿得受不了,只好带全家回原籍种田。难怪佬倌对他家了如指掌的。其实他早就想问他穷光蛋的爷爷,怎么就变成当地的首富、三个洋船公司的老板?可惜他十二岁带孝,六四年“四清运动”时他爷爷死了。佬倌说:最初“胡麻雀”靠一身武艺打码头、提着脑袋贩私盐,积攒笔钱后瞄准码头商机,买下洋人的旧船跑水运。虽然“胡麻雀”胆量眼力过人,但是码头即江湖,有这种本事的人多的是,做生意关键在于要讲仁义信誉,不然是发不了财的咧!

    见他听得懵里懵懂的,还嘿嘿憨笑,佬倌瞟了他一眼,谈起了一件陈年往事——

    大概是民国三十二年,信义轮船局有条运盐的火轮,在洞庭湖口被日本飞机炸沉。押船的老管家死里逃生,愧疚对不起胡老板的千斤重托,回家没得脸见人;于是在岸边搭了个窝棚靠种菜为生,以便守护江里炸沉的洋船。日本人投降后,政府将船打捞出来。老管家以船主身份指认,要求物归原主。由于没有钱付打捞费和修理费,只好作主将船卖掉,当天背着满包袱的银圆徒步回家。这一走就是半个月,直到年关大雪纷飞才到达古镇。这时胡府正忙着办年货,见老管家风尘仆仆回了,都惊讶他怎么还活着!当时胡老板押船在南京。老管家疲惫不堪说完过程,接着打开包袱要胡府清点数目。面对白花花的银圆,老板娘坚持不收,说老人家能活着回来就谢天谢地了,这是你用性命换回的钱,胡府怎么能昧着良心拿这个钱呢?!劝老管家拿回去,只当胡府送给他的养老钱。老管家说老板回来帮忙转告一声,他已经尽力,但是把船丢了,实在没有脸见人。拿出政府开的收据放在桌上,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过后胡府对帐,银圆与收据不差分毫。

    佬倌起身大发感慨,说那可是近百斤重的银圆,足够暴富两代人的横财啊!何况老管家几年来为守船靠种菜活命,并肩驮银圆冒着大雪走了十几天;如果没有胡老板的仁义和人家的信义,凭什么发神经将性命换来的钱送给你们家!那个时候的人讲廉耻、重信用咧!

    他稀里糊涂跟着走了不知多长时间,佬倌停下,指着远方的村子说:我就不陪你了,今天还有好多事要办。不等他挽留,佬倌转身匆匆赶路。他心里堵得慌,跑到村庄打听。他爹娘一眼看见惊叫,他娘扑上去与他抱头痛哭。

    我和猴子听得沉默不语,心里百思不得其解,虽说荒气家已落籍三代,对古镇感情深厚;但湖南老家毕竟是根,又地处洞庭湖平原,比我们下放的山区不知要富裕多少倍,荒气爹娘明知山区是火坑,咋狠心让荒气再次朝里面跳?荒气明白我们的意思,说他爹娘不习惯农村生活,做梦都想回古镇,他难以忍受精神上的痛苦,不愿陪着他们受罪。我认为荒气的话太牵强,关键在于他爹娘当初为什么丢下他回湖南老家,估计这与荒气隐讳的身世有关?

    在我们小时候的印象中,荒气的爹娘特别忌讳有人说荒气不是他们的亲生仔;尤其是他娘,只要听到就神经紧张,哭哭啼啼拉着荒气上门找人家,寻死觅活地闹着要到医院验血;他爸爸听到这种话就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抽闷烟。奇怪的是这种流言时有传闻,古镇的老人对这事敏感得很。由于我和荒气是穿破裆裤的朋友,总觉得这些说法蹊跷,他娘把他含在口里怕化了、捏在手上怕飞了,看得比性命还重,难道荒气与他爸爸没有血缘关系?

    记得三年大饥荒期间学校组织春游,走到中途老师饿得有气无力的,还没上山为革命先烈扫墓就将我们解散。时值中午,回家要顶着太阳走两个多小时,我们又饿又累步履艰难,像一伙见不到希望的囚徒。荒气说他姨妈家就在附近,要我和猴子一起去混饭吃。听荒气说他姨父是市检察院院长,我们十分惊讶,关键是肚子饿得不讲廉耻,见到吃喝就像猫掉爪子的求之不得。穿过检察院的衙门,荒气大摇大摆地神气起来,走进别墅样的小楼,他竟反客为主的叫保姆招待我们。妈的好大的客厅啦,茶几上摆着糖果,还有皮沙发,荒气该不是撮白党吧?他姨妈闻讯赶回,见到荒气惊喜得不知所措;并且把我和猴子当成贵客巴结,再三说你们是好朋友啦,谢谢你们照顾荒气,他没有兄弟姐妹,别让人家欺负他呀。他姨妈确实长得漂亮伶俐,有点像他娘,接着大鱼大肉的做了一桌菜。那年头我们哪吃过这种美味佳肴,像饿牢放出来的吃象太丑,将几大碗鱼肉一抢而光。他两个表妹看得呵呵地笑,说这么肥的肉你们咋吃得下呀?猴子像潲水缸,说肥肉算什么,再给几碗猪油都喝得下!他姨妈看得眼圈红湿,临走还塞给荒气十块钱。当时十块钱是一个月的生活费啊!

    想到这里,我灵光一闪,说荒气你应该去找你姨妈!你姨父不是检察院的院长吗?要他们想办法把你爹娘调回来嘛!荒气嘿嘿地笑,说你们猜一猜,我当天为什么不赶回古镇?猴子说你把我们忘了!荒气赌咒,说这两天他找他姨妈扯皮,要她想办法为他爹娘转户口;直到今天才有结果,他姨妈正在联系郊县,好让他爹娘回来有地方过渡。

    这下我更糊涂了,荒气的身世云谲波诡像谜。猴子却恍然大悟,说有这种好事你还愁个什么,叫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一把拉起荒气说,赶快帮忙挑沙,晚上买票你陪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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