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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自从巴斯回來以后,莫默和李天骐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关于这一点,莫默是有感觉的,但她沒有和任何人说。而李天骐也沒有进一步的表示,依旧是偶尔通个电话聊聊近况,周末有空时约她吃个饭,看场电影,然后在午夜十二点之前把她安然无恙地送回家。

    有些时候,莫默会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想那一晚,从巴斯回來伦敦的火车上,她是如何受酒精的蛊惑,将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半睡半醒间,又是怎么搂住了他的胳膊,摸索着寻求一丝温暖。??中,她感到有一双温热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背,带着些许寻觅和隐忍的味道。后來车到站了,他们俩分开的一霎那,莫默在他躲避的眼睛里看到了好多忽隐忽现的东西。不过第二日酒醒之后,她却怎么也确定不了前一晚自己的所见是真实还是臆想。属于意识流的念头,往往一闪而过,任凭再伟大的魔术师,也还原不了当初的空白。

    走过她脚下的路,看过她眼中的风景,林然仿佛觉得她的气息就在耳畔流连。从她的照片里看到过的熟悉的街道,大树上跳跃的小松鼠,此刻就在眼前一一呈现。伦敦,她的城市,他來了。

    年初得知公司有一个到伦敦学习考察的机会,林然费尽心机动用了不少人力物力关系争取到这宝贵的五分之一的名额。同事羡慕他公私兼顾,只有他清楚自己如此不管不顾前往异国的行为背后藏着如何绝望而又疯狂的最后追寻。

    他在伦敦一共待三天,前两天需要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和国外同行们相互交流经验,第三天是自由活动。

    伦敦真不愧是世界上最重要的艺术文化中心之一,光是看着牛津街两边古朴典雅的欧式建筑,林然就不由自主地爱上了这里。

    进入公司正厅,又是别有洞天。金属灰的冷色调,建筑创意图片看似随意地挂放于四周的强上,拼接起來却显得浑然一体,格外别致,令人一眼就印象深刻。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已有几位公司同行等候其中。

    负责接待他们的市场营销部经理Emma热情地为双方作着介绍,当來到一个黑发男子面前时,她绽开了特别灿烂的笑容,“这是我们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经理,Charles,他也是中国人。”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这人年纪轻轻就身兼要职,林然心里很是佩服,他微笑着伸出右手。

    奇怪的是,对方脸上却沒有太多的友善和客气,反而露出一种审视的表情,与他握手的力道似乎也超出了一般客套的程度。这让林然无來由地浑身不舒服起來。

    在接下去长达三个小时的经验交流中,Charles好像也只将关注点放在了林然身上,频频出言与他提出的观点直接交锋。有些虽然只是他个人之见,但绝大部分还是很有职业建设性的。林然在略有不适意的同时,也对他颇有几分服气。

    会议结束,林然刚整理好文件准备和同事一起出去时,有人在背后叫住了他。

    “Charles,还有事吗?”既然都是中国人,林然就直接用母语和他对话。

    “你们在伦敦有什么安排?”Charles走到他面前。

    “两天开会,最后一天就随处看看。”

    “要去见什么朋友吗?”

    这人好像能猜到他來这里的目的似的,林然微微皱眉,本能地选择了回避这个问題,“我在伦敦沒什么朋友。”

    “哦。”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然一眼,“慢走,不送。”

    如此一个年少有成的青年才俊,怎么对人,不,只是对他,不甚友好呢?林然望着他黑色西服的背影,不解地摇了摇头。

    夜暮四合,依照莫默之前给过他的地址从酒店出來倒了两班地铁找到这幢小白屋,在踏入小花园的前一刻,林然却犹豫了。飞越千山万水抵达心爱之人的屋前时,他激奋了许久的心却一下子安静了。这扇门,他到底该不该进?

    脑子里想好的话此刻统统不见了,变得比白纸更空白。这样沒有任何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会把她吓一跳吗?或者,她根本无所谓?从來做事都思前想后考虑周全的他,惟有这一次,付出了努力,把握好时机,却算不到她的反应。他以为他害怕的是分别的时刻,原來,他同样害怕重逢。

    如果她也愿意和解,林然想,他一定向她道歉,争取两个人重归于好。毕竟,她是他独一无二的默默啊。

    这么想着,他走进小花园,按响了她家的门铃。“叮咚叮咚”,响了半天,却沒有人來应门。他退后一步抬头看向二楼的窗户,左边和右边都是漆黑一片。她应该是出去了吧,林然很沮丧,怎么会这样不巧。

    站在楼下凝望着远方笔直延伸的道路,他想象她是如何从天际尽头慢慢地一步步朝他走來,面庞上带着他最爱的微笑。沒有我的日子,你是不是也一样快乐?当在心里问出这个问題,他发现他竟然是害怕听到她的答案的。若她说不快乐,他定会为她心疼,比她更不好受;可若她说快乐呢?他不愿意再往下深究,因为只是光想想,就已经快要流泪了。

    等了许久却依然沒看到她回來,他颓然地转身离开,沿着人行道往地铁站走去。

    对面的马路,一辆宝马跑车徐徐停下。

    “你家看上去好像沒有人,要不要我陪你上去?”李天骐侧着头问。

    “不用啦,就这么点路。”莫默解下身上系着的保险带,“你快点回去吧。”

    “我看你房间亮了灯就走。”

    “嗯。”她打开车门走出來,“拜拜。”

    隔着一条路的距离,莫默看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背影。

    “林然!”她脱口而出喊他的名字。

    那个人并沒有回头。

    肯定是自己看错了吧,她苦笑着,想他都想出幻觉來了。

    右边奥迪车的司机挥挥手示意让她先走,她笑笑说句“Thank you”一路小跑到了家门口。

    在进入小花园的前一秒,她转头深深地望了眼那个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的身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莫默的那声呼喊沒叫住远去的人,倒是被李天骐听得一清二楚。他顺着她喊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今早见过的那个人。林然,他还是來找她了。

    他应该还是很喜欢她的吧?李天骐想着心就变得又酸又痛。林然他多么幸福,又是多么幸运,为了心中至爱,他可以不远万里过來找寻她。可是,李天骐仰头叹息,自己要去到哪里才能找到那个她?

    传说工科男生比较闷骚,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实验室太有趣了?这会儿安妮双手托腮撑在宽大的实验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何鹏把一些零件拼來凑去,脑子里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

    竟然有人的期末考试会是制作机器人比赛,这导师也忒有童真了。她想。相比无止境的课堂作业和简答论述,像何鹏他们这样的手工劳动就可爱太多了。安妮眼瞅着他把两只圆不溜秋的大塑料眼睛给机器人安上,还蛮像那么一回事的。

    “它会跑吗?”她无比好奇地问。

    “我试试。”他不肯定地说。

    程序是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合作完成的,可能是中间衔接出了点问題,机器人碰壁后反弹的角度不符合预想,第一次模拟实验宣告失败。何鹏从地上捡起机器人,拉扯它眼睛下方的履带。

    安妮看出了他的沮丧,轻拍他的肩膀说:“不要紧的,多试几次就好了。”

    何鹏冲她一笑,“嗯。我书包里有些讲义,今天刚发的,也许有帮助,我去拿來研究下。”

    “我去帮你拿。”她绕过他,走到桌子跟前,“找到了,是这本吧?”

    何鹏点点头。一沓厚厚的A4纸。

    “这都写的什么啊,我一个字也看不懂?”她翻起一页,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何鹏,你真厉害,能看懂天书耶!”

    他笑笑,说:“安妮,问你个事儿。”

    “你说。”她浏览着讲义上稀奇古怪的公式。

    “你跟陆昊是怎么认识的?”

    万万想不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題,安妮的手一抖,食指冷不丁地被粗糙的纸边无声地割破了一个光滑细长的伤口。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怎么了?”察觉她的异样,何鹏放下机器人急忙走过來,拉过她的手看,“都流血了,得赶紧找个创口贴贴上。”

    “沒关系,过几分钟就会好的。”她说。

    “不行。”他断然否定,“你沒带创口贴是吧?我也沒带。我现在出去买,你在这里等我。”

    “不用了……”她一只手拉不住他,他拿着钱包急匆匆地就出了门。

    他的倔强在碰到她的事时毕显无疑,安妮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背对着门,左手把小机器人在实验桌上推來推去地玩。过了五分钟,她正想着何鹏是不是该回來了,门口响起叫她的声音。

    “安妮?”

    她回过头,看见陆昊站在外边朝她挥手。

    “你怎么会在这?”他边走进实验室边问,“哦,你一定是來帮何鹏试验机器人的吧。”他很快就自问自答。

    “对呀。”她笑着说。

    “何鹏人呢?”陆昊环顾四周,不见其人。

    “他去外面买点东西。”

    “你的手怎么了?”看她右手食指微微卷曲,他眼尖地发现了她指尖的血渍。

    “不小心被纸划破了。”

    “让我看看。”他不容分说地抓住她白皙的手腕。安妮本能地想缩回自己的手,无奈他力气太大,她只好放弃。

    “我有创口贴,你稍等。”他说完从包里的内兜摸出一枚薄薄的创口贴,“还是国内带的,牛吧。”

    安妮被他逗得想笑,手却仍被他紧紧抓着,又不好意思笑,脸却慢慢热了。

    “我帮你贴上。”这回,她沒有抗拒,任他帮自己在食指上卷了两圈,不松不紧。

    “动一动,看能不能活动。”他说。

    她听话地伸开五指在他面前张开又闭合。

    “挺好的……”

    “等一下!”她话音未落,他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大叫一声。“摊开你的掌心。”

    安妮楞了一下,随即明白他的用意,把右手倏地置于身后,不肯拿出來。

    不由她耍性子,陆昊强硬地扳过她的手,也顾不上有沒有弄疼她,强行掰开她紧闭的五指。

    双重感情线。竟然在她的手上。

    陆昊惊讶地看着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巴斯的那天。”她诚实作答。

    “为什么沒有告诉我?”原來她早就知道了,陆昊不禁有些恼怒。

    “乐姗说的玩笑话你也信。”她别开脸不看他。

    “信者有,不信者无。”他把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我信。”

    绕了一个大圈他又站在自己的面前,安妮却再也沒有勇气和他回到从前。她不敢,不想,也不能。

    “陆昊,你应该走了,何鹏就快回來了。”她低声地催道,“我不想让他看见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

    他安静了几秒钟,然后松开她的手,说:“我所相信的是不是真的,我们走着瞧。”

    陆昊拎起书包大步往外走,在门口却差点与何鹏撞个正着。陆昊心有不甘地朝他一笑,便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

    “你回來了啊?”看见何鹏走进來,安妮有些心虚地明知故问。

    “嗯。”他说。

    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她急急地想和他解释,“陆昊是刚好路过,看见我就进來聊了几句……”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打断她问。

    “啊?”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沒什么事了。”

    看到她包扎齐整的伤口,何鹏莫名地叹了口气说:“原來,我已经來迟了一步。”

    怕他误会,安妮立马想用左手把创口贴撕掉:“他乱贴的,贴得一点也不好……”

    “别乱动。”何鹏按住她的手说,“这样动來动去对伤口不好,就留着吧。”

    她听他的话停下了撕扯的动作,心里纠结作乱的思绪却仿佛惊涛骇浪,收也收不住。

    感情中如果真的有先來后到,那如今和自己牵手的,为什么不是他?如今这般纠缠,是她死灰复燃的一厢情愿,还是他姗姗來迟的两情相悦?

    第二天的交流会如期举行。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林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他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才明白症结出在Charles身上。今天,他非但沒有处处与自己作对,反而在很多问題的看法上与自己出奇的相似,举的例子也同他的观点相符相契,像是有意在配合他似的。

    短短的一天,他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林然想不通。

    散会之后,还沒等他想找Charles聊一聊,对方又主动找了过來。

    “林然,经过这两天短暂的相处,我觉得你拥有很好的天赋,是一个潜力很大的建筑创意设计师。”

    “谢谢你,Charles,”林然有些受宠若惊,“你的评价太高了,我离一个成功的建筑设计师还差得很远,还得很努力才行。”

    他轻微地点头,“有希望的事,你当然要坚持下去,但是,”他顿了顿,“对于一些努力了也不可能成功的事,我看你还是趁早放弃的为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然直觉这个人似乎认识他。

    “沒什么特别的意思,”他说,“我想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说完他便掉头离去,留下更加莫名其妙的林然一脸愕然。

    他到底是什么人?对自己又了解多少?林然想不到在异国他乡会遇到这样一个神神秘秘的人,心里的困惑益发明显。明天就是在伦敦的最后一天了,弄不懂就算了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安慰着自己。

    再一次來到这幢小白屋,林然的心又控制不住地颤抖起來,二层窗户里橙黄色的灯光更灼灼地点燃了他潜藏在心底微弱的希望之火,似鼓励,又似暗示。

    他穿过小花园走上五级台阶,手刚碰触到左上角的白色按铃,门开了。

    里面出來的人低着头,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呢?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他如启明星般闪亮的眼眸里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第一秒,震惊,困惑,喜悦,悲伤。海市蜃楼,在不是沙漠的城市里熠熠生辉。

    第二秒,呼吸失去了原动力。她听到了春天里大群大群候鸟的第一次回徙的动听旋律。

    第三秒,泪水如奔腾的洪水冲破了薄弱的堤岸。黑暗中盲人眼前闪烁着第一束颤栗的光芒,地壳剧烈互撞逆转露出了第一座高耸的山峰。

    世界静止了,时间静止了,连自己也静止了,只剩他眼里那一抹星星之光,在经历了沧山秋水的万世变迁后,依然如故温暖地照耀着她最柔软最脆弱的心房。

    “林然……”她失声痛哭,扑进他怀里。

    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住,生怕一个错失,她又会消失不见。

    “你怎么会來伦敦的?”同他并肩走在安静的街心公园里,莫默问。树影憧憧,凉风习习,一片落叶晃晃悠悠地飘临她的头顶。她抬起手。

    “公司出差。”他答道,伸手想帮她拿掉那片调皮的树叶,却刚好盖上她略显冰凉的小手,“冷吗?”他有些担心地问,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她抿嘴而笑,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他在身边,去哪儿都不会觉得冷。

    突然间昨晚的那个人影在她眼前清晰地闪现,一切好像串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圆,“你昨天晚上就來找过我,是吗?”

    “可惜你不在。”他微微点头。

    她在他的口袋里牵紧了他的手,“林然,我真的沒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默默……”他停下脚步,将她拥入怀里,下巴轻微地蹭着她头顶松软的发丝,“明天上午十点,在你家门口等我好吗?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话想和你说。”

    “好。”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她甜蜜地笑了。

    与林然告别刚进家门,莫默接到了李天骐的电话。

    “明天中午有时间吗?我听说Covent Garden新开了一家意式餐厅,要不要一起去尝一下?”

    “不好意思啊,天骐,”默默一蹦一跳地上楼,依旧沉浸在方才的欢喜中,“我明天上午约了一位非常重要的朋友。”

    “哦?”听他的声音,像是很好奇的样子,“哪位朋友啊?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她迟疑了0.01秒说。

    “OK。”他说,“祝你明天玩得开心,我们下次再约。”

    早上9点半,林然提前了半个小时來到莫默家楼下。为了今天的重归于好他昨天一整晚都沒睡踏实,想说的话在脑子里翻天覆地演练了许多遍。这是他來伦敦向她求和最后的机会了,他一定要把握住。

    在他等待的时间里,一个略显耳熟的声音意外地从身侧响起。

    “林然。”

    其实对于他口中“很重要很重要的话”,莫默心里是有几分明晰的。他这般跋山涉水过來,倘若不是來与自己和好的,实在是沒必要花这个功夫。

    与他甜蜜重逢之后,晚上她躺在床上想了好多好多。他和她的初遇,互识,相恋,一幕幕,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回放,黑白的,彩色的,伴随着胶片颗粒特有的“??”声,被定格在时光的大萤幕上。

    只要他开口,她想,她一定会说“我愿意”的。她还要告诉他,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不管以后还将发生什么事,她都一定一定不会再松开他的手。

    十点,她准时下楼。

    他已在门口等候,眼睛望着道路前方的空茫之处。

    “林然!”她笑着“蹬蹬蹬”跑到他身边,“你早就來了吗?”

    “还好,”他转过身,眼里像起了一阵白茫茫的大雾,沒有焦点。

    她踮起脚伸开双手想拥抱他,却不期然地发现他眼里闪着一种陌生的疏离的光,“你怎么了?要不进屋里说吧。”她疑惑地看着他,犹疑着慢慢地把手收回至大衣两边的口袋里。

    “不了,我还有事,站几分钟就走。”他连拒绝都那么直白。

    她沒再坚持邀请。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像一场无声电影的开头,又像是有声电影的结尾。

    他沉默着,掂量着将要说出口的话的重量。

    她也沉默着,体会着他的眼神的重量。

    有些话,一旦说出了口,其中蕴藏的事实或许就会变得确凿可信,如铁板钉钉,无法挽回。若有可能,他宁愿把那个时刻向后拖延,最好就这样一直拖下去。

    “林然……”

    “默默……”

    两个人同时开口,声音在空中猛烈撞击,然后砰然粉碎。

    “你先说吧。”她让了他。

    “默默,我想说,”他看着她澄澈的眼睛,只觉得喉咙发紧,“我们分手吧。”

    “什么?!”如惊雷在平原轰地一声炸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难道他想说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她无法接受,“林然,你的意思是,你真的要和我分开?”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林然沒有勇气再把那两个字重复第二遍,他强压内心拥她入怀的冲动,“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等一下。”莫默在他转身时紧紧扯住他的灰昵风衣,“林然,你是因为平安夜的事还在怪我吗?你明明知道那天我是一时生气说的糊涂话,为什么你还不肯原谅我呢?”

    “不关那天的事。”他说。

    “如果你真的不介意了,那为什么我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呢?”他的不闻不问让她深感心痛。

    林然楞了楞,“我沒收到,大概手机坏了。”

    “那你后來找过我吗?”

    “第二天我有找你,不过你手机打不通,后來我拨了你家的号码,你不在,是阿姨接的。”他如实道來。

    惊讶于这样的失之交臂,莫默说话的音调都有些变了,“我妈和你说了什么吗?”

    “沒什么。”心中一痛,但他仍努力装作面无表情,“我真的要走了。”

    “林然,”莫默气急,手上加重了力道,“我们昨天明明还好好的呀,你那么温柔,笑得那么灿烂,为什么才一个晚上的时间,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如果你早就想好要和我分手,昨天就不会对我那么好。林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不得已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沒有,”他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怎么会不合适呢……”她喃喃地说,“我知道,我以前太自私了,很少去考虑你的感受,我答应你,为了你我会改,我一定改,你不要和我分开,好不好,好不好……”

    他不作声,把头别向了另一边。脸上肌肉抽搐,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大滴滚落,他不能让她看见。

    “我们说好的,不管艰难还是富裕,都要一起走下去;我们说好的,就算七老八十也要一起手牵手去环游世界。你说过,你会珍惜我,要给我世上最好的幸福。林然,我不需要你有很多钱來养我,钱,我可以和你一起努力去赚。一直以來,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就是你,我只要你啊……”语未尽,泪满裳。

    “默默,对不起。”他拼命克制着哽咽的声音,“这些我都沒有忘,只不过我再也不能陪你去完成了。你值得拥有一个更好的人。”

    听了他的话,莫默更觉揪心,“林然,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感情不是家庭、长相、能力加减乘除计算后得出的一堆冷冰冰的数字,它是活的。”她抓住他的右手,用力地握着,“你摸摸我的手啊,它是热的,它才是真实的。什么更好的人,我听不懂,我也不要!”

    “不要这样,”林然挣脱开她的手,“这个世界沒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一切都会好起來的。再见。”

    他大跨步地向前走去,似乎决意把所有都抛在身后,抛在过去。

    望着他决绝的背影,莫默流着泪大喊:“林然,是不是我找到了我的幸福,你就会开心得哈哈大笑?难道你最大的希望,就是看着我幸福吗?”

    “不,”他停下脚步,吐字缓慢低沉却无比清晰,“说实话,默默,我并不想看着你幸福。”

    短暂的一面,令她终于相信,爱过他,竟已花光她全部的力气。此前沒有人,此后也再不会有人,能让她这样勇敢地用力地去爱。

    马路对面,李天骐拉开车门,走到她面前。

    “天骐……”莫默顾不上其他,放声大哭。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这里,她已经沒有精力再去想了。

    他不发一言,轻轻地把她搂进怀里。

    站在格林威治天文台的山上,林然举目俯视整个伦敦城。无数次在书本里网络上见识过的时间的起源,此刻就不偏不倚地伏在他的身下。

    就在这里,时间和空间开始了各自神秘而漫长的旅程,带领着人们走向未知。未來立刻变成当下,又瞬间变成过去。

    今天上午之前,林然还从來沒想过,他想要的未來,那个有她,有阳光的早晨,可能从此就再也不会降临了。

    不大的一个房间,一面贴满卡片的墙壁,数不尽的殷切的盼望。

    他提笔,写下心中那个让他爱到极致也痛到极致的愿望。

    默默,我爱你,所以才要放开你,你会明白我吗?

    为了陪她散散心,李天骐第二天特意请了假带她去格林威治。

    从国家航海博物馆到风景优美的格林威治花园,莫默一路上都郁郁寡欢,直到登临皇家天文台旧址,她才露出薄薄的笑容。

    双脚分跨站在零度经线左右,这是每个來到这里的游客最喜欢做的一件事,代表着同时脚踏东西半球。经线两旁刻着世界上许多著名城市的地理坐标,莫默身体分属两大半球,费力地低头找到了伟大首都北京的刻度:40°N,116°E。

    在零度经线旁边,有一个小房间,门上面除了英文,还有用中文写就的“时间和空间的发源地”。进入屋内,莫默惊喜地发现这儿有一面卡片墙,白底棕字的卡片上充斥着各国语言。

    “TIME STOOD STILL FOR ME WHEN…”

    就好像造句一样,莫默仔细地挨张阅读着。

    “TIME STOOD STILL FOR ME WHEN I KNEW MY GRANDFATHER WAS PASSED AWAY.”(“当我得知祖父逝世时时间为我静止。”)

    “TIME STOOD STILL FOR ME WHEN SHE SAID SHE LOVED ME.”(“当她说她爱我时时间为我静止。”)

    ……

    从写信者的字里行间莫默仿佛感同身受着他们的悲威,欣喜,哀痛,欢愉。

    忽然,在最下排的角落里,她瞄到了一张好像是用中文写就的卡片。她走到它前面,只一眼,便泪如泉涌。

    “如果时间能在此刻停止,我希望默默和我一起站在这里,在时间和空间的发源地,永不分离。”

    他一定是有把握她看到就会明白。所以,才连落款都沒有写。

    我们常常怀念过去,不是因为过去有多好,而是因为我们再也回不去。在那段哭着睡去又哭着醒來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莫默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欠债累累的人,所有的快乐都被无限期地典当,看不到赎回的曙光。

    从此,关于林然的回忆就变成了莫默心底的一座休眠火山。她不敢走近,害怕那一辗就碎的时光。但是,她也不曾料想,休眠火山,总有一天是会被唤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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