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次日清晨六点半，欧阳静來敲莫默的房门，却发现她已经起床了。
“幸好酒劲散得快，要不然今天都不能出去玩了，”莫默边收拾书包边说，眼睛又红又肿，“欧阳，我昨晚……是不是很丢脸啊？我喝醉了，什么都记不起來了。”
“你喝多就睡着了，沒事的。”欧阳静帮她把书包拉链拉上，“只要你自己心里舒服就行，其他的你都不用担心。”
“嗯，我现在好多了。”莫默朝她微微一笑。
七点半抵达车站，除了陆昊和小冉，其他人都到了。李天骐在地铁口等莫默，乐姗正和易森比手划脚地说着什么，大概英语表达不出來，普通话又怕他听不懂。小波和淞圻坐在椅子上休息，估计昨晚累得够呛。何鹏看见他们走來，笑着上前接过安妮的拎包。
“你的眼睛怎么肿了，哭过了？”李天骐弯着腰看她，双眉微蹙。
“沒沒，”莫默笑得有些勉强，“昨晚太热闹了，沒睡够。”
“那待会去车上睡会儿吧。”他沒有再问，替她背了书包，陪她在候车室坐下。
七点四十五分的火车，陆昊在开车前三分钟才姗姗來迟，残留着些许宿醉后的痕迹，跑起步來踉踉跄跄的。后面跟着一脸憔悴的小冉。
在一片催促埋怨声中众人终于挤上了火车，各自找到车票相对应的位子坐下。
“87A，87B。”安妮一边念着票上的座位，一边抬头找号，“到了。”
这是那种带小桌子的位子，两两对坐。在火车上算是抢手座，方便大家打打牌聊聊天。安妮依窗坐下，何鹏顺次坐在她旁边。
“88A，88B……”小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來，一直到他们面前落定。“啊，安妮，我们坐在一起耶！陆昊，快來，我找到位子了！”她兴奋地把一个大书包塞到头上的行李架上，嘴巴一刻不停歇地说，“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昨天早上就整理好了东西放到陆昊家里，本來是想让他帮我背一下的，结果昨晚照顾了他一晚上不说，今天还得自己背，早知道就不带那么多了，唉，失策啊失策……”
安妮哪有心情听她讲话，一想到要和他就这样面对面地坐上个把小时，心怦怦地跳得厉害。她朝小冉礼貌地笑了笑，转过头看向车窗外。
车厢里坐得很满，陆昊一路说着“Excuse me”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猛然抬头发现对面坐的人，也不由得楞了楞。
“大家都担心你今天來不了了。”何鹏笑着和他打招呼，“你昨晚后來沒事吧？”
“沒事沒事。”他局促地“呵呵”笑了两声，坐了下來。
火车几乎就在他坐下的同时开始启动，慢慢地驶离站台，继而显著提速，“轰隆轰隆”地贴着铁轨奔向前方。车外的风景也逐渐改变模样，沒有了城市内的楼房别墅，转而是一大片一大片开阔的田野和草原，偶尔还有一群一群的牛羊悠闲地吃着草，或漫步田间。安妮出神地望着这难得一见的自然风光，心也随着车轮的节奏徜徉在无边的世界。小冉连叫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來。
“我们來打双升吧，我带了牌。”小冉从包里掏出两副扑克，得意地挥舞着。
“不好意思啊，我有点累，你们玩吧。”安妮抱歉地一笑。这话是真的，昨天一晚上她止不住地想一些事情，确实有些疲倦，脑子钝钝的，感觉像塞了一团棉花。
“累了？靠在我身上睡会儿吧。”何鹏拉过她的手放在身前，关切地问。
“嗯。”安妮点点头，顺从地将头枕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她的心却跳得更快了，“扑嗵扑嗵”地捶着胸腔。此景此地，一定可以排进她人生最不愿面对的十大悲惨境况了。所有那些极力避免的尴尬，矛盾，纠结，统统争先恐后地蹦了出來，叉着腰浮在半空中笑话她。
看见她温顺乖巧睡在何鹏肩上的样子，陆昊莫名地气不打一处來，但是也无处发泄，只好低头闷闷地用鼻子吐了两口气。他不想看，可是眼睛又不知道往哪放，好像不管看哪里，都有她的影子。他索性搂过小冉，赌气般地说：“我们也睡觉。”
除了他们四个，其他人都坐在面朝火车前进方向的双人座位上。
自上车后莫默就一直靠在坐椅上闭着眼睛休息。尽管不时感觉到身旁人的眼神在自己的脸上短暂停留，可她实在提不起精神聊天。其实做一只只会把头埋进沙子的驼鸟也沒有什么不好，看不见，就当不存在了。黑暗的背后，只有自己与自己作伴，孤清却安全。
“默默，你还好吧？”趁着李天骐起身离开的间隙，欧阳静坐到了她身边。
“我沒事。”她说，“你怎么跑过來了，不用陪你们家那位吗？”
“他困了，正闭目养神呢。也难为他了，时差还沒怎么倒好，就被我拖出來玩。”欧阳静说着俏皮地吐了下舌头。
与欧阳相处半年以來，莫默见过她超越了同龄人的的冷静、理智和聪慧，可每每谈及心爱的他时，欧阳说到底也是一个在男朋友面前温柔似水的小女人，很可爱，也会时不时地撒撒娇。莫默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感慨过，任凭再强的女人，也会为了心爱的男人，甘心情愿地变成一朵从尘埃里开出來的花。一切，不就是缘于一个“爱”字？
想当初，她也是那样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被家人疼着，被朋友捧着，直到遇见他。为了爱他，她慢慢地收敛起骄纵任性的大小姐脾气，学着如何去照顾一个人，他生病了她冒着大雨去帮他买药，他实习时挨老板责骂了她耐心地听他发牢骚……只要他有需要，她总会在第一时间不问因由地赶到他身边，给他最贴心的关怀。和他在一起，她总想把最好的都给他。她舍不得买一条一千块的裙子，可是却会积攒零花钱送他一件两千块的毛昵大衣。
她无悔地付出，以为这就是她能给他的最好的爱。可是平安夜的晚上，林然的一番话却让她倾注了全部心意堆砌的虚幻城堡顷刻崩塌。原來，他并不需要她那样“忘我”地去爱他，那样的一份爱，让他觉得沉重，让他承受不起。她以前沒想过，不明白，可是现在她慢慢地开始懂了，只是，再也來不及了。
后來，我们都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那个人却早已不在。如果有机会，我们能否再重來？
“放空了？”欧阳静拿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大概今天起得太早了，困困的。”她用手把一缕头发别到脑后。
“默默，你知道的，”欧阳静握住她的手，“我们都希望你快乐起來。”
“我懂。”她轻声说。
“感情的事只有你自己能体会，我们都帮不了忙。不过默默，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不要再让自己受伤害。”欧阳静说得言辞恳切，一字一句都是对好姐妹最贴心的关切，“有人对你好也许是件好事，但也许只是为了让你看清心底最爱的人。”
莫默在她的话语中不禁黯然。李天骐对她的关心她不是感觉不到，但是，爱情真的可以转移吗？换一双手，难道就能抚平心中那个深不见底的伤口？或者，就如欧阳所说，他的出现只是为了让自己更深刻地认识到心中至爱。可就算认识到了又怎么样呢？那个人还会再回到自己身边吗？
所有都是无解的问号，就像一道永远也算不出答案的方程式。
第一次与他离得这么近，乐姗觉得既新鲜又紧张，好像连呼吸都急促起來。她虽然平时大咧咧的，可也不是沒对男孩子动过心，但沒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她那么头疼。按道理说，易森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城府深不可测的小贼，反而全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乐姗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想，一股沉稳却真挚的感觉。和你说话时他会认真地看着你的眼睛，轮到他开口时他也不会滔滔不绝。好听的男中音，平稳的语速，带着粤语口音的国语，虽然一开始不太容易亲切，不过就是怎么样都令人讨厌不起來。可她在心里是给他定过位的，也郑重地告诫过自己要离这个人远一点，她不好意思一下子就把原先的结论给推翻。还是先观察观察再说。
这么想着乐姗胆子也变大了，扭过脸细细端详起易森的样貌來。他头发乱乱的，却不令人讨厌，甚至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可爱；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略微凹陷的双眼，高高的鼻子，鼻翼两侧散落着几颗小雀斑；还有他的嘴唇，乐姗发现五官之中她最喜欢的还是他的嘴。他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却从不夸张地大笑，偶尔露出白白的一排，看了就让人羡慕。其实仔细看也挺好看的嘛。乐姗在心里偷笑，不知不觉竟看得出了神。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吗？”易森觉得左脸有一种莫名的炽热，他转过头，正好撞上乐姗的一双小桃心眼。
长了二十多年沒这么失态过，乐姗想拿把刀抹脖子的冲动都有了。她佯装镇定甩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说：“长成这样也敢出來乱晃，不怕影响市容市貌啊？”
易森一时沒反应进來，待把她的话好一顿消化，才不紧不慢地说：“我觉得我长得不难看吧。”
一句话差点把正因为紧张而死命咽口水的乐姗给呛着。见过嘴贱的，见过欠扁的，可就是沒见过这么实在的。乐姗摇着头，想不明白他究竟是哪个星球上來的神秘物种，该不会是专门派來克她的吧？阿弥陀佛，她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嘀咕，我刚才说他哪儿哪儿好看來着都见鬼去吧，菩萨莫怪，莫怪。
逃离了整日灯火迷乱，喧闹声不绝于耳的伦敦，莫默从踏上巴斯小城的第一步起，就深深地爱上了这里的安详与宁静。尽管晨曦散去后的天空依旧雾霭蒙蒙，可这丝毫不能阻挡莫默放纵自己的眼睛尽情地去网罗这个城市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河。
位于巴斯城中心的是一个下沉式广场，光秃秃的枝丫衬托着满目苍翠的草地，清澈的爱文河仿佛碧绿的翡翠腰带穿城而过。远山在望，层层环绕这个天然纯朴、田园风景如诗如画的玲珑精致的小城。历史偏心地并沒有在它身上刻下破旧与沉重，反而让它穿上了在当时甚至在现代看來都叹为观止的卓美外衣。这里的建筑既继承了古罗马风情，也保留了全英最完整的后哥德式风格，高贵、优美、漂亮，典雅。
依照之前设计好的游玩路线，一行人在“欧阳靠谱”的指引下浩浩荡荡地來到古罗马浴场。
“记得以前在上雅思培训班的时候，第一次听说有巴斯大学，我还想怎么那么奇怪，竟然会有一个学校叫‘洗澡大学’。现在看來，这个城市叫‘浴池’我都觉得很正常了。”乐姗一边听着中文讲解器，一边回忆着她和巴斯的初识。
巴斯（Bath）在英语里就是“浴池”的意思，莫默在初闻其名时也觉得很新鲜，这会儿会意地笑起來。
“只可惜这些温泉都只能看不能泡，要不然下去舒活舒活筋骨一定很爽。”走在温泉池边上，看着绿莹莹的温泉水荡漾在长方形的石砌水池里，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陆昊的脸上写满了遗憾。
“想下去吗，要不要我帮你一把？”欧阳静走过他身旁，故意作了一个欲推他入水的动作。
“这么能闹，小心沒人要。”陆昊为报“一推之仇”，眯着小眼睛抢白她。
“我才不担心沒人要呢。”欧阳静斜了一眼陆昊，牵紧了泽的手，笑眯眯地仰着头对他说，“这辈子我就赖着你了，以后你工作我就在家相夫教子，你说好不好？”
泽微笑着点点头，旁若无人地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哟哟哟，果然是小别胜新欢呀，都当我们不存在了！”陆昊大声地嚷嚷，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來。
“我们错过什么好戏了？”安妮和何鹏并肩走上前，与他们一字排开。
十指相扣。陆昊酸溜溜地移开了眼睛。
“欧阳和泽刚刚上演了一出腻死人不偿命的戏码。”章淞圻朝安妮挤眉弄眼的，笑得诡异，“你和某人要不要也來一下？”
果然一肚子的坏水。“淞圻，你这张嘴巴尽早得缝起來，越來越沒谱了。”安妮瞪了他一眼，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哎哎，今天难得聚了你们这么多对儿，不如我们來看手相算命吧！”不知从哪來的兴致，乐姗兴奋地拊掌提议说。
“好呀，小乐，你会看吗？”说话间莫默已摊开右手递到她眼前，“先帮我看看吧。”
乐姗捧起她的小手像模像样地研究了一会儿，“你看啊，这条起自食指和拇指之间，沿着金星丘画一个弧形而下降的线就是生命线……”
“啊？什么球？进行球？”章淞圻站在她后面，听得稀里糊涂的。
“不是‘进行球’，是‘金星丘’，喏，就是这里。”乐姗在莫默的手掌上指着被生命线所包围的右侧，耐心地解释说。“这条和生命线起自同一部位的长线就是智慧线，也叫理智线……”
“那感情线呢？”不待她说完，陆昊伸长了脖子问道。
“瞧你这猴急样。”乐姗笑话他，“看，这条起自智慧线上方，一直延伸到小指下方的那条线就是感情线啦。”
“说了那么多，默默的手相到底怎么样啊？”小波似乎对这个话題也很感兴趣。
“生命线清晰，智慧线明朗，感情线末端支线丰富，简单地说，你就是长命百岁，生活美满，大富大贵的吉相。”乐姗说得甚是有板有眼。
“那么好啊，呵呵。”莫默笑着将右手放回眼前细细端详，心里却无声地呢喃着，如果真有那么好，如今所受之痛又是为何？
“快快，乐大师，也帮我分析分析。”陆昊摊开右手，转而又迅速换成左手，“我知道，男左女右。”
“你啊，唉，唉……”乐姗握着他的手掌，嘴里不断发出惋惜之声，听得他好不着急。
“究竟好不好，你倒是给个话儿呀！”陆昊催促道。
“你的生命线还算OK，应该不会英年早逝……”无视对面之人眼里愤怒灼人的小火苗，乐姗摇头晃脑地继续往下说，“智慧线马马虎虎，应该也不是个白痴或弱智什么的，就是这感情线嘛……”关键时刻她卖起了关子。
“感情线怎么了？”本是玩笑话，陆昊竟然真的有些听急了。
“感情线曲折复杂，注定是花心之人，难以得到真正持久稳定的爱情。”此话和陆昊本人确有几分相似之处，大家听着都乐了。许是听说过他的风流韵事，小冉也“噗嗤”笑出了声。他却不乐意了，施施然的抽回了手，不满地嘀咕着说：“都是唬人的玩意儿，哥才不当真。”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陆昊，你也别太灰心了，据我所知，有一类人可以帮你改运哦。”乐姗出人意料地补充了一句。
“什么样的人？”他的小眼睛瞬间光芒四射。
“一个拥有‘双重感情线’的人。”她神秘地说道。
“什么是‘双重感情线’啊？”这回连欧阳静也不明白了。
“感情线的上方，再出现一条并行线时，就叫做‘双重感情线’。据说，这样的线专治花心，也许是可以把那些小分叉统统压制住吧。”
“这么神奇……”虽有几分将信将疑，陆昊却不由分说地翻开小冉的手掌，上面与自己一样，哪來的什么两条。
“不准的，不准的。”他安慰着欲哭无泪的小冉，心里却有一丝说不清的庆幸和解脱。
有了乐姗的传教，大家不约而同都來了精神，欧阳静帮泽看，莫默观察着李天骐，就连小波和淞圻都当起了彼此的算命先生。
“乐姗，你方便也帮我看一下吗？”
“啊？”看着伸到眼皮底下的那只白净的手，乐姗顿时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天灵盖。
“我第一次玩这个，很有趣。”易森把左手扬了扬，嘴角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哦。”真奇怪，遇见这个人自己都只会说单音节词了，乐姗纳闷地心想。
她轻轻地握着他的四个手指。他的肌肤有股沁心的凉，不像她，烫得好像跟烤箱里的热番薯似的。宽阔厚实的手掌，清晰的指节透出刚性的美，指甲盖上乳白色的月牙大而饱满。那么好看的一只手，乐姗不禁看得跑了題。
“怎么样，很难看出來吗？”见她半天不语，易森猜测是不是自己的掌纹太复杂了。
“哦，沒有沒有。”乐姗慌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赶快低下头专注于他的手心。
他的生命线细长、深秀明朗，且一直延伸，不中断，表明健康良好；感情线延伸到食指和中指之间，主品格端正、爱情专一；智慧线分有支线，且根根朝上，主头脑敏锐、英勇明智。
“你嘛，生命智慧全都一般般啦。”乐姗说着都觉得心虚，可她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他其实真的很好。
“那爱情呢？”易森微笑地问。
“爱情，爱情……”乐姗忽然间想不出适合的形容词了，“反正你不会独身到老就是了。”说完她就红着脸跑到前边去找小波和淞圻了，留下一脸含笑的易森站在原地。
何鹏不信这个，不过看到莫默他们都玩得这么起劲，他也伸出手让安妮给自己算了一回，得出的结论自然是不错。这种事本就是说着热闹热闹的，当然是什么好听的说什么。
“我看完了，该你了。”何鹏说着就要拉起她的右手摊开看。
“哎哟，我肚子疼。”安妮突然抽回手捂住肚子，眉头紧皱，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何鹏，你先和他们走，我去下洗手间，待会去找你们。”
“要不要我陪你去？”他担忧地看着她问，空出來的双手一时不知该放哪。
“不用不用，我马上就好。”说完她就掉头一路小跑沒影了。
转过一个拐角，确定他看不到自己了，安妮才停下脚步，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眼角闪烁着隐隐约约的光点。
慢慢地摊开右手掌心，一道明晰的平行线正正地横亘于感情线上方。所谓的“双重感情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绕着古罗马浴场兜了一圈，出來已是正午时分。一早上都沒怎么好好吃东西，这会儿大家的肚子均擂起了战鼓。
事实证明，中国人民庞大的基数已然扩延到了海外，中餐馆遍布世界各地。依照Google地图的精准指示，大伙儿七拐八弯地找到了一家位于一座商厦二楼的中式自助餐厅。及至门口，香味阵阵飘來，以章淞圻为首的几个大馋包垂涎三尺地冲了进去。其余的人尾随而至。
往餐厅里走了几步路，易森骤然发现一直走在自己身边的乐姗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他眉头微蹙，转过头寻找，她却站在餐厅门口，仰着头正出神地看着什么东西。他快步径直走了出來。
“你在看什么？”他站定后问。
“Eason要來伦敦开演唱会了耶。”乐姗的语气里充满了无比的向往和崇拜。
易森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墙上，“Eason全球巡演五月拉开序幕，第一站――伦敦”，精美的海报上是Eason全情投入地拿着麦克风。原來是被偶像迷住了呀，易森眉眼弯弯地偷笑她的痴迷状。
“你也喜欢他啊？”他笑着问。
“那当然。”答案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过转瞬她就疑惑地看向他问，“什么叫你‘也’，难道……”
易森颔首微笑。
这也难怪啊，Eason有才又搞怪，就算是根木头也会喜欢他的吧，更何况……乐姗忽闪着睫毛想，易森比木头还强那么点。
“想去看？”他指着海报问。
她点点头说：“是啊，可是这个票一定不好买，估计到时网上一出來就被抢光了。”
他略微沉吟了会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还沒开始卖呢，不着急，先进去吃饭吧，大家都在等我们。”
果不其然，他们俩一走近吃饭的大桌子，淞圻等人就乐不可支了，“嘿嘿嘿”地直笑。
“你们两个再不出现，我们就快以为你俩私奔了呢！”陆昊起身将乐姗和易森让进里面的两个空位子。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乐姗走过陆昊面前时不忘掐了他胳膊一记，貌似力道不轻，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哎，你们知道吗，我们家Eason要來伦敦开演唱会啦！我刚在门口看到的海报。”她一坐下便急不可待地宣布这一好消息。
“就为这事给弄得饭都不想吃了啊。”陆昊边揉胳膊边说，“瞧你这点儿追求！”
“我就沒追求，咋啦？”乐姗不服气地朝他扬起下巴，“我跟你说，要是Eason真來了，我就从这直接追到希斯罗，说不定还能要到个签名，合影什么的，可能还会有强吻哦。”
“哈哈哈……”满桌的人哄地一下笑开了。
“追Eason干嘛要跑那么远，眼前不就有一个吗？”章淞圻贼眉鼠眼地说。
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一句话引起了大伙儿的共鸣，大家纷纷向在座某两人投去了暧昧的目光。
莫名其妙。乐姗听得一头雾水。她看看周围，又瞅了眼身旁只笑不语的易森，这才恍然大悟。
“你们，你们……”她一时又羞又急，“真是无聊！我去拿东西吃了，刚才一个个喊饿的，今天都不许吃饭！”
“我和你一块儿去。”莫默强忍住脸上的笑意，跟着她站起來。安妮、欧阳静和小冉见势也起身往餐厅中央走。男生们留在座位上等着第二拨再去拿吃的。
七手八脚地取了两三趟，每个人的面前都堆了至少两个大盘子，里面是叠得高高的各种美味。大家饿得饥肠辘辘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风度，左手勺右手筷地狼吞虎咽。
一阵风卷残云之后，众人进食的速度明显放缓，席间小波抬头挺胸响亮地打了个嗝，又惹來一顿爆笑。
从餐厅结完帐出來，方才一片“饿死了”的声音被接连不断的“撑死了”华丽丽地代替。
“你们谁还有沒吃饱的，我这特意打了包出來的。”说着章淞圻变戏法似地从背包里掏出两个用白色大餐巾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馒头状物体。
“谁还能吃得下呀，再吃就要吐了。”话虽如此，好奇心十足的乐姗还是抢过他手里的一个“馒头”，剥了外面的纸巾看，“哈哈，橘子耶，还有蛋糕，小样儿，你行啊，吃过瘾了还外带！”
他“嘿嘿”地笑个不停，典型的“章淞圻式”笑腔，带着一股浓浓的北方大枣的味道。
“我尝一块。”即使已撑圆了肚子，莫默依然抵不住甜点的诱惑，抓起一小块巧克力蛋糕放进嘴里，浓郁的黑巧克力香味立刻充溢于唇齿间。
在她的带动下，安妮、欧阳静各拿了一个橘子与男友对半分，小冉捏了一块巧克力蛋糕，留下一块蓝莓芝士被章淞圻自己一口解决了。
“真好吃。”莫默满足地说。
“别动。”
“啊？”李天骐突如其來的轻声命令让她停下了脚步。莫默转过身，眼睛里画着大大的问号。
他略略弯腰，抬起手轻轻地往她下巴上蹭了一下，转而微笑着说：“有一点蛋糕屑，现在好了。”
在他的手碰触到自己的那一刹那，莫默下意识地移开了注视他的目光，可是心却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这样亲密的动作，以前是只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专利。
那时她会双手吊在他脖子上撒娇，说喜欢他帮她把羽绒服的帽子理正的小动作，或是伸手擦掉她下巴上不小心沾上的饭粒。他问她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可那样一个微小的行为会确会让她心旌荡漾，虽然那样的表达方式，说不上浪漫，甚至太过家常。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再昂贵的烛光晚餐，再精致的华衣丽服，都抵不上一个人真心对你好。物质只是人们拿金钱用以取悦感官的自己，感情才能深入彼此内心深处进行虔诚的对话。
揣着不为人知的心事随流漫步于四千多年前的神秘的史前时代文化神庙遗迹――巨石阵，莫默远望阴霾天空下的巍峨巨石呈环形屹立在绿色的旷野间，想着历史真是伟大啊，留下足够回忆的过往，带走经不起折腾的小人物小事件。她忽然希望时间可以快进，把所有的快乐不快乐扔在原地，换上一身不再为世事或喜或悲的坚强铠甲，淡定，从容。
上午出來溜达了半个小时的太阳，这会儿又一头扎进厚厚的云层里不知和谁约会去了。空旷而寂寥的平原一望无际，浅灰色的浮云在头顶迅速连成一片，又急急地分开。兀自在四千多年的时空变换中低调着潇洒的几块大石头显然不能满足这群青春朝气的年轻人的观赏欲望，加上天气又不佳，寒风夹杂着细如牛毛的雨丝凉嗖嗖地打在脸上，大家都沒了闲逛的舒适心情，缩头缩脑地走了一圈，便急不可待地冲向回市区的大巴车。
在巴斯城里热乎乎地吃了晚饭，离回伦敦的时间还早，一伙人合计了一下，决定找一家酒吧消磨等待的时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沒到营业高峰段，酒吧里的客人稀稀落落的，不过安静的氛围倒适合聊天，免得音乐声太吵连说话都要用吼的。大家挑了一张长圆型的桌子坐下，靠墙的是一排皮质沙发，对面一排木质坐椅，在极度幽暗的光影下泛着棕红色的光泽。
少顷，李天骐伸出右手打了个漂亮的响指叫來服务生，十二个人各自点了一杯钟意的鸡尾酒。
“我们來玩点什么吧，这样干坐着多无聊。”帅气的服务生一撤走酒水单，乐姗就蠢蠢欲动起來。
“好呀，玩什么？”陆昊第一个响应她的号召。
“这个……我沒想好。”她为难地摸了摸额头，转过头向欧阳静请求支援，“欧阳，你点子多，你说玩什么好呢？”
欧阳静看了看在座的人，抿嘴一笑：“要不，我们來玩真心话？”
“这个主意好！”乐姗举双手同意。其他人也都笑着默许。
“可是要怎么选人呢？”莫默问。
“这个简单，扔硬币好啦，猜正反，猜错的就要受罚！”章淞圻的鬼脑袋一向转得比别人邪门。
安妮闻言从零钱袋里掏出一磅硬币放在桌上，笑着说：“命运使者來咯，大家做好迎战准备。”
既然游戏是欧阳静想出來的，第一轮的仲裁者就由她担任。她用两只食指轻轻地按顺时针的方向转动了一下黄澄澄的硬币，它便滴溜溜地在光滑的橡木桌面上旋转着跳起舞來。“啪”，在欢快的极致点，它应声倒在欧阳静柔软的手掌下。
“我先猜我先猜！”乐姗兴致大发地喊，“反的！”
依照座位顺序挨个儿说，最后易森、莫默、李天骐和淞圻随她猜了反，安妮、何鹏、小冉、陆昊、小波和泽猜是正面。
答案在欧阳静移开手的那一刻昭然若揭：尊贵的伊丽莎白女王高昂着她骄傲的头颅。
“呃，不可能，我怎么一來就会输呢？”乐姗嘟着嘴拿过硬币颠倒着看，“女王她老人家也太不给我面子了，第一局就等不及要露脸。”
“愿赌服输哦。”陆昊相当不善良地提醒她。
“那当然。”乐姗把手一摊说，“反正姐做人坦荡荡的，随便问。”
几个输了的人正忐忑着自己即将面临的“惩罚”，无心想问題刁难她。安妮看向欧阳静，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乐姗，你考虑过现在交男朋友吗？”欧阳静微微倾身，提问坐在斜对面的人。
“沒有。”乐姗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啊？”欧阳静顺口追问道。
“一局只能提一个问題哦。”她用手一指易森，“该问他了。”
拿她沒辙，欧阳静想了想问那个坐在她身侧的男生：“易森，你觉得乐姗怎么样？必须说真心话哦。”
像是预测到了她的问題，易森并不十分惊讶。他凝视着乐姗，直看得她头皮开始发麻。
“我觉得她挺好的，可以说是perfect。”他笑着回答，用英语称赞她“完美”。
这回换乐姗瞠目结舌地盯着他看了。完全沒想到他竟然给自己这么高的评价，她脑子第一次不够用了。虽然她平时喜欢称自己哪儿哪儿都好，可都是玩笑话，她知道自己身上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完美？她从來也沒把这个词和自己搭上任何关系。她怔怔地看着他，心想，要不就是他不懂这个游戏的玩法，要不就是他说的场面话，反正，都是他的问題就对了。
“他乱说的，不理他。”乐姗假装看不到安妮他们在偷笑。
下一个轮到莫默了，气氛顿时安静下來。
“你们问吧。”莫默含笑看着面前那么多张熟悉的脸庞。
她如此坦诚，在座却沒有一个人出声。她看看欧阳静，又看看安妮，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更真实些，“沒事的，想问什么就问。我一定诚实作答。”
“默默，你想家吗？”终是安妮打破了僵局。
“想，”她重重地点头，“很想。”
她想家，更想家里的他。
“好了好了，问完了，next！”乐姗急着为她化解不安。
“学长，你有过喜欢的人吗？”安妮菀尔问。毕竟有些陌生，她不敢直呼其名。
在众人看來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題，他闻言却露出了迟疑的表情，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空中某个虚幻的焦点，过了好久，他才开口，“有。”
谁心里沒段往事呢？大家仿佛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笑而过，矛头对准了章淞圻，吵着要他说目前的感情状况。
在牺牲了自己的隐私满足了广大群众无限的未知欲后，章淞圻大叫一声说：“赌博界有条金科玉律，‘千刀万剐不赢第一把’，你们接下去有好戏看啦！”
他不怀好意地笑，安妮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二轮由自称“倒霉”的乐姗主持。硬币摇晃着跌倒，几家欢喜几家愁。
承蒙章淞圻的“金口”，除了小冉和泽，上一轮的赢家全部败下阵來。
“安妮，你和何鹏进行到第几垒了啊？”章淞圻的问題十分犀利，安妮的脸上立马泛起了红晕，幸好酒吧的光线足够昏暗。她羞涩得说不出话，双手揉搓着衣角，何鹏也浑身不自在起來。
“Kiss总有过了吧？”他不信这年头还有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女人。
安妮垂首低眉地点了点头，白皙的面庞上细小的毛细血管都好像滚烫得要裂开來似的。
担心再闹下去她会更加不知所措，欧阳静赶紧提问下一个人：“何鹏，如果你遇到了比安妮更漂亮更让你心动的女生，会移情别恋吗？”
“我不会。”他说着握紧她的手，笑着说，“除非她先不要我。”
与他深情的眼神相遇，安妮也笑了。
某个人把头扭到一边，假装沒看到让他心酸的这一幕。
“该问陆昊了，他一定有很多八卦可以挖！”乐姗幸灾乐祸地说。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问的内容太多，一时间竟然沒人发话。欧阳静看看他，又扫了眼安妮，提出了问題：“陆昊，來英国之后，你真心喜欢过几个人？”
“一个。”他的回答从容而坚定。
想当然地，这个人不是小冉还能有谁？毕竟她是陆昊在英国公开承认的唯一一个女朋友。可是他略显紧张的眼神，抿得紧紧的嘴角，都透露了一个讯息：这一个人，让他爱得深刻却无法言语，不甘心却只有成全。他越装得若无其事，就越是深陷。理智可以麻痹自己，感情却不懂背叛。
“小波，如果你爸妈坚持要你聚那个小妹妹，你愿意不？”乐姗问。
小波耸耸肩，一脸的无奈：“父母之命不可违，将就着也是一辈子。”
对于幸福，有的人苦苦追寻，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罢休；有的人却待之云淡风清，好好坏坏不也只是几十年的功夫吗？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沒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下一轮换安妮掷硬币，乐姗又不幸“遇难”，一起猜错的还有欧阳静和泽。
“这回你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你不想找男朋友了吧。”莫默接着第一轮的问題问。
“爱情太烦，男人太坏，还是一个人來得自在。”她绕口令似的说了一堆，把大家都逗乐了。
“你呀，看你碰到真命天子时怎么办。”莫默笑着说。
“凉拌。”她撇了撇嘴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了易森一眼。要是把他凉拌了，会不会太可惜？但转瞬她就在心里“呸呸呸”：这是什么话，谁说他是她的真命天子了？
“欧阳，你把你们家泽一个人留在国内，不担心吗？”安妮问。
“说实话，关于这点我真的很放心。”欧阳静嫣然一笑说，“你们倒是该问问他，是不是放心我出国。”
“我对你有信心。”泽回应着她的微笑说，“更对我们的感情有信心。”
甜蜜恋人，羡煞旁人。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啊，莫默心痛地想，可是要做到真的好难好难。有些事情，不是只有信心就够。沟通，理解，宽容，一个都不能少。
又玩了几轮，大家感兴趣的无非就是各人情感的细枝末节。直到开车在即，大家才收拾行装，各怀心事离开这个宁静美丽的田园小城。
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想忘记的却偏偏记得最清晰。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并不是刻意要去隐瞒，只是，错过了合适的时机，就只能深埋。疼痛在心里，变成一个人的孤独。命运最引人入胜的地方，就是你永远不知道明天迎接你的将会是什么，不是吗？
“幸好酒劲散得快，要不然今天都不能出去玩了，”莫默边收拾书包边说，眼睛又红又肿，“欧阳，我昨晚……是不是很丢脸啊？我喝醉了，什么都记不起來了。”
“你喝多就睡着了，沒事的。”欧阳静帮她把书包拉链拉上，“只要你自己心里舒服就行，其他的你都不用担心。”
“嗯，我现在好多了。”莫默朝她微微一笑。
七点半抵达车站，除了陆昊和小冉，其他人都到了。李天骐在地铁口等莫默，乐姗正和易森比手划脚地说着什么，大概英语表达不出來，普通话又怕他听不懂。小波和淞圻坐在椅子上休息，估计昨晚累得够呛。何鹏看见他们走來，笑着上前接过安妮的拎包。
“你的眼睛怎么肿了，哭过了？”李天骐弯着腰看她，双眉微蹙。
“沒沒，”莫默笑得有些勉强，“昨晚太热闹了，沒睡够。”
“那待会去车上睡会儿吧。”他沒有再问，替她背了书包，陪她在候车室坐下。
七点四十五分的火车，陆昊在开车前三分钟才姗姗來迟，残留着些许宿醉后的痕迹，跑起步來踉踉跄跄的。后面跟着一脸憔悴的小冉。
在一片催促埋怨声中众人终于挤上了火车，各自找到车票相对应的位子坐下。
“87A，87B。”安妮一边念着票上的座位，一边抬头找号，“到了。”
这是那种带小桌子的位子，两两对坐。在火车上算是抢手座，方便大家打打牌聊聊天。安妮依窗坐下，何鹏顺次坐在她旁边。
“88A，88B……”小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來，一直到他们面前落定。“啊，安妮，我们坐在一起耶！陆昊，快來，我找到位子了！”她兴奋地把一个大书包塞到头上的行李架上，嘴巴一刻不停歇地说，“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昨天早上就整理好了东西放到陆昊家里，本來是想让他帮我背一下的，结果昨晚照顾了他一晚上不说，今天还得自己背，早知道就不带那么多了，唉，失策啊失策……”
安妮哪有心情听她讲话，一想到要和他就这样面对面地坐上个把小时，心怦怦地跳得厉害。她朝小冉礼貌地笑了笑，转过头看向车窗外。
车厢里坐得很满，陆昊一路说着“Excuse me”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猛然抬头发现对面坐的人，也不由得楞了楞。
“大家都担心你今天來不了了。”何鹏笑着和他打招呼，“你昨晚后來沒事吧？”
“沒事沒事。”他局促地“呵呵”笑了两声，坐了下來。
火车几乎就在他坐下的同时开始启动，慢慢地驶离站台，继而显著提速，“轰隆轰隆”地贴着铁轨奔向前方。车外的风景也逐渐改变模样，沒有了城市内的楼房别墅，转而是一大片一大片开阔的田野和草原，偶尔还有一群一群的牛羊悠闲地吃着草，或漫步田间。安妮出神地望着这难得一见的自然风光，心也随着车轮的节奏徜徉在无边的世界。小冉连叫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來。
“我们來打双升吧，我带了牌。”小冉从包里掏出两副扑克，得意地挥舞着。
“不好意思啊，我有点累，你们玩吧。”安妮抱歉地一笑。这话是真的，昨天一晚上她止不住地想一些事情，确实有些疲倦，脑子钝钝的，感觉像塞了一团棉花。
“累了？靠在我身上睡会儿吧。”何鹏拉过她的手放在身前，关切地问。
“嗯。”安妮点点头，顺从地将头枕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她的心却跳得更快了，“扑嗵扑嗵”地捶着胸腔。此景此地，一定可以排进她人生最不愿面对的十大悲惨境况了。所有那些极力避免的尴尬，矛盾，纠结，统统争先恐后地蹦了出來，叉着腰浮在半空中笑话她。
看见她温顺乖巧睡在何鹏肩上的样子，陆昊莫名地气不打一处來，但是也无处发泄，只好低头闷闷地用鼻子吐了两口气。他不想看，可是眼睛又不知道往哪放，好像不管看哪里，都有她的影子。他索性搂过小冉，赌气般地说：“我们也睡觉。”
除了他们四个，其他人都坐在面朝火车前进方向的双人座位上。
自上车后莫默就一直靠在坐椅上闭着眼睛休息。尽管不时感觉到身旁人的眼神在自己的脸上短暂停留，可她实在提不起精神聊天。其实做一只只会把头埋进沙子的驼鸟也沒有什么不好，看不见，就当不存在了。黑暗的背后，只有自己与自己作伴，孤清却安全。
“默默，你还好吧？”趁着李天骐起身离开的间隙，欧阳静坐到了她身边。
“我沒事。”她说，“你怎么跑过來了，不用陪你们家那位吗？”
“他困了，正闭目养神呢。也难为他了，时差还沒怎么倒好，就被我拖出來玩。”欧阳静说着俏皮地吐了下舌头。
与欧阳相处半年以來，莫默见过她超越了同龄人的的冷静、理智和聪慧，可每每谈及心爱的他时，欧阳说到底也是一个在男朋友面前温柔似水的小女人，很可爱，也会时不时地撒撒娇。莫默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感慨过，任凭再强的女人，也会为了心爱的男人，甘心情愿地变成一朵从尘埃里开出來的花。一切，不就是缘于一个“爱”字？
想当初，她也是那样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被家人疼着，被朋友捧着，直到遇见他。为了爱他，她慢慢地收敛起骄纵任性的大小姐脾气，学着如何去照顾一个人，他生病了她冒着大雨去帮他买药，他实习时挨老板责骂了她耐心地听他发牢骚……只要他有需要，她总会在第一时间不问因由地赶到他身边，给他最贴心的关怀。和他在一起，她总想把最好的都给他。她舍不得买一条一千块的裙子，可是却会积攒零花钱送他一件两千块的毛昵大衣。
她无悔地付出，以为这就是她能给他的最好的爱。可是平安夜的晚上，林然的一番话却让她倾注了全部心意堆砌的虚幻城堡顷刻崩塌。原來，他并不需要她那样“忘我”地去爱他，那样的一份爱，让他觉得沉重，让他承受不起。她以前沒想过，不明白，可是现在她慢慢地开始懂了，只是，再也來不及了。
后來，我们都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那个人却早已不在。如果有机会，我们能否再重來？
“放空了？”欧阳静拿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大概今天起得太早了，困困的。”她用手把一缕头发别到脑后。
“默默，你知道的，”欧阳静握住她的手，“我们都希望你快乐起來。”
“我懂。”她轻声说。
“感情的事只有你自己能体会，我们都帮不了忙。不过默默，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不要再让自己受伤害。”欧阳静说得言辞恳切，一字一句都是对好姐妹最贴心的关切，“有人对你好也许是件好事，但也许只是为了让你看清心底最爱的人。”
莫默在她的话语中不禁黯然。李天骐对她的关心她不是感觉不到，但是，爱情真的可以转移吗？换一双手，难道就能抚平心中那个深不见底的伤口？或者，就如欧阳所说，他的出现只是为了让自己更深刻地认识到心中至爱。可就算认识到了又怎么样呢？那个人还会再回到自己身边吗？
所有都是无解的问号，就像一道永远也算不出答案的方程式。
第一次与他离得这么近，乐姗觉得既新鲜又紧张，好像连呼吸都急促起來。她虽然平时大咧咧的，可也不是沒对男孩子动过心，但沒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她那么头疼。按道理说，易森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城府深不可测的小贼，反而全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乐姗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想，一股沉稳却真挚的感觉。和你说话时他会认真地看着你的眼睛，轮到他开口时他也不会滔滔不绝。好听的男中音，平稳的语速，带着粤语口音的国语，虽然一开始不太容易亲切，不过就是怎么样都令人讨厌不起來。可她在心里是给他定过位的，也郑重地告诫过自己要离这个人远一点，她不好意思一下子就把原先的结论给推翻。还是先观察观察再说。
这么想着乐姗胆子也变大了，扭过脸细细端详起易森的样貌來。他头发乱乱的，却不令人讨厌，甚至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可爱；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略微凹陷的双眼，高高的鼻子，鼻翼两侧散落着几颗小雀斑；还有他的嘴唇，乐姗发现五官之中她最喜欢的还是他的嘴。他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却从不夸张地大笑，偶尔露出白白的一排，看了就让人羡慕。其实仔细看也挺好看的嘛。乐姗在心里偷笑，不知不觉竟看得出了神。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吗？”易森觉得左脸有一种莫名的炽热，他转过头，正好撞上乐姗的一双小桃心眼。
长了二十多年沒这么失态过，乐姗想拿把刀抹脖子的冲动都有了。她佯装镇定甩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说：“长成这样也敢出來乱晃，不怕影响市容市貌啊？”
易森一时沒反应进來，待把她的话好一顿消化，才不紧不慢地说：“我觉得我长得不难看吧。”
一句话差点把正因为紧张而死命咽口水的乐姗给呛着。见过嘴贱的，见过欠扁的，可就是沒见过这么实在的。乐姗摇着头，想不明白他究竟是哪个星球上來的神秘物种，该不会是专门派來克她的吧？阿弥陀佛，她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嘀咕，我刚才说他哪儿哪儿好看來着都见鬼去吧，菩萨莫怪，莫怪。
逃离了整日灯火迷乱，喧闹声不绝于耳的伦敦，莫默从踏上巴斯小城的第一步起，就深深地爱上了这里的安详与宁静。尽管晨曦散去后的天空依旧雾霭蒙蒙，可这丝毫不能阻挡莫默放纵自己的眼睛尽情地去网罗这个城市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河。
位于巴斯城中心的是一个下沉式广场，光秃秃的枝丫衬托着满目苍翠的草地，清澈的爱文河仿佛碧绿的翡翠腰带穿城而过。远山在望，层层环绕这个天然纯朴、田园风景如诗如画的玲珑精致的小城。历史偏心地并沒有在它身上刻下破旧与沉重，反而让它穿上了在当时甚至在现代看來都叹为观止的卓美外衣。这里的建筑既继承了古罗马风情，也保留了全英最完整的后哥德式风格，高贵、优美、漂亮，典雅。
依照之前设计好的游玩路线，一行人在“欧阳靠谱”的指引下浩浩荡荡地來到古罗马浴场。
“记得以前在上雅思培训班的时候，第一次听说有巴斯大学，我还想怎么那么奇怪，竟然会有一个学校叫‘洗澡大学’。现在看來，这个城市叫‘浴池’我都觉得很正常了。”乐姗一边听着中文讲解器，一边回忆着她和巴斯的初识。
巴斯（Bath）在英语里就是“浴池”的意思，莫默在初闻其名时也觉得很新鲜，这会儿会意地笑起來。
“只可惜这些温泉都只能看不能泡，要不然下去舒活舒活筋骨一定很爽。”走在温泉池边上，看着绿莹莹的温泉水荡漾在长方形的石砌水池里，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陆昊的脸上写满了遗憾。
“想下去吗，要不要我帮你一把？”欧阳静走过他身旁，故意作了一个欲推他入水的动作。
“这么能闹，小心沒人要。”陆昊为报“一推之仇”，眯着小眼睛抢白她。
“我才不担心沒人要呢。”欧阳静斜了一眼陆昊，牵紧了泽的手，笑眯眯地仰着头对他说，“这辈子我就赖着你了，以后你工作我就在家相夫教子，你说好不好？”
泽微笑着点点头，旁若无人地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哟哟哟，果然是小别胜新欢呀，都当我们不存在了！”陆昊大声地嚷嚷，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來。
“我们错过什么好戏了？”安妮和何鹏并肩走上前，与他们一字排开。
十指相扣。陆昊酸溜溜地移开了眼睛。
“欧阳和泽刚刚上演了一出腻死人不偿命的戏码。”章淞圻朝安妮挤眉弄眼的，笑得诡异，“你和某人要不要也來一下？”
果然一肚子的坏水。“淞圻，你这张嘴巴尽早得缝起來，越來越沒谱了。”安妮瞪了他一眼，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哎哎，今天难得聚了你们这么多对儿，不如我们來看手相算命吧！”不知从哪來的兴致，乐姗兴奋地拊掌提议说。
“好呀，小乐，你会看吗？”说话间莫默已摊开右手递到她眼前，“先帮我看看吧。”
乐姗捧起她的小手像模像样地研究了一会儿，“你看啊，这条起自食指和拇指之间，沿着金星丘画一个弧形而下降的线就是生命线……”
“啊？什么球？进行球？”章淞圻站在她后面，听得稀里糊涂的。
“不是‘进行球’，是‘金星丘’，喏，就是这里。”乐姗在莫默的手掌上指着被生命线所包围的右侧，耐心地解释说。“这条和生命线起自同一部位的长线就是智慧线，也叫理智线……”
“那感情线呢？”不待她说完，陆昊伸长了脖子问道。
“瞧你这猴急样。”乐姗笑话他，“看，这条起自智慧线上方，一直延伸到小指下方的那条线就是感情线啦。”
“说了那么多，默默的手相到底怎么样啊？”小波似乎对这个话題也很感兴趣。
“生命线清晰，智慧线明朗，感情线末端支线丰富，简单地说，你就是长命百岁，生活美满，大富大贵的吉相。”乐姗说得甚是有板有眼。
“那么好啊，呵呵。”莫默笑着将右手放回眼前细细端详，心里却无声地呢喃着，如果真有那么好，如今所受之痛又是为何？
“快快，乐大师，也帮我分析分析。”陆昊摊开右手，转而又迅速换成左手，“我知道，男左女右。”
“你啊，唉，唉……”乐姗握着他的手掌，嘴里不断发出惋惜之声，听得他好不着急。
“究竟好不好，你倒是给个话儿呀！”陆昊催促道。
“你的生命线还算OK，应该不会英年早逝……”无视对面之人眼里愤怒灼人的小火苗，乐姗摇头晃脑地继续往下说，“智慧线马马虎虎，应该也不是个白痴或弱智什么的，就是这感情线嘛……”关键时刻她卖起了关子。
“感情线怎么了？”本是玩笑话，陆昊竟然真的有些听急了。
“感情线曲折复杂，注定是花心之人，难以得到真正持久稳定的爱情。”此话和陆昊本人确有几分相似之处，大家听着都乐了。许是听说过他的风流韵事，小冉也“噗嗤”笑出了声。他却不乐意了，施施然的抽回了手，不满地嘀咕着说：“都是唬人的玩意儿，哥才不当真。”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陆昊，你也别太灰心了，据我所知，有一类人可以帮你改运哦。”乐姗出人意料地补充了一句。
“什么样的人？”他的小眼睛瞬间光芒四射。
“一个拥有‘双重感情线’的人。”她神秘地说道。
“什么是‘双重感情线’啊？”这回连欧阳静也不明白了。
“感情线的上方，再出现一条并行线时，就叫做‘双重感情线’。据说，这样的线专治花心，也许是可以把那些小分叉统统压制住吧。”
“这么神奇……”虽有几分将信将疑，陆昊却不由分说地翻开小冉的手掌，上面与自己一样，哪來的什么两条。
“不准的，不准的。”他安慰着欲哭无泪的小冉，心里却有一丝说不清的庆幸和解脱。
有了乐姗的传教，大家不约而同都來了精神，欧阳静帮泽看，莫默观察着李天骐，就连小波和淞圻都当起了彼此的算命先生。
“乐姗，你方便也帮我看一下吗？”
“啊？”看着伸到眼皮底下的那只白净的手，乐姗顿时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天灵盖。
“我第一次玩这个，很有趣。”易森把左手扬了扬，嘴角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哦。”真奇怪，遇见这个人自己都只会说单音节词了，乐姗纳闷地心想。
她轻轻地握着他的四个手指。他的肌肤有股沁心的凉，不像她，烫得好像跟烤箱里的热番薯似的。宽阔厚实的手掌，清晰的指节透出刚性的美，指甲盖上乳白色的月牙大而饱满。那么好看的一只手，乐姗不禁看得跑了題。
“怎么样，很难看出來吗？”见她半天不语，易森猜测是不是自己的掌纹太复杂了。
“哦，沒有沒有。”乐姗慌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赶快低下头专注于他的手心。
他的生命线细长、深秀明朗，且一直延伸，不中断，表明健康良好；感情线延伸到食指和中指之间，主品格端正、爱情专一；智慧线分有支线，且根根朝上，主头脑敏锐、英勇明智。
“你嘛，生命智慧全都一般般啦。”乐姗说着都觉得心虚，可她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他其实真的很好。
“那爱情呢？”易森微笑地问。
“爱情，爱情……”乐姗忽然间想不出适合的形容词了，“反正你不会独身到老就是了。”说完她就红着脸跑到前边去找小波和淞圻了，留下一脸含笑的易森站在原地。
何鹏不信这个，不过看到莫默他们都玩得这么起劲，他也伸出手让安妮给自己算了一回，得出的结论自然是不错。这种事本就是说着热闹热闹的，当然是什么好听的说什么。
“我看完了，该你了。”何鹏说着就要拉起她的右手摊开看。
“哎哟，我肚子疼。”安妮突然抽回手捂住肚子，眉头紧皱，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何鹏，你先和他们走，我去下洗手间，待会去找你们。”
“要不要我陪你去？”他担忧地看着她问，空出來的双手一时不知该放哪。
“不用不用，我马上就好。”说完她就掉头一路小跑沒影了。
转过一个拐角，确定他看不到自己了，安妮才停下脚步，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眼角闪烁着隐隐约约的光点。
慢慢地摊开右手掌心，一道明晰的平行线正正地横亘于感情线上方。所谓的“双重感情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绕着古罗马浴场兜了一圈，出來已是正午时分。一早上都沒怎么好好吃东西，这会儿大家的肚子均擂起了战鼓。
事实证明，中国人民庞大的基数已然扩延到了海外，中餐馆遍布世界各地。依照Google地图的精准指示，大伙儿七拐八弯地找到了一家位于一座商厦二楼的中式自助餐厅。及至门口，香味阵阵飘來，以章淞圻为首的几个大馋包垂涎三尺地冲了进去。其余的人尾随而至。
往餐厅里走了几步路，易森骤然发现一直走在自己身边的乐姗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他眉头微蹙，转过头寻找，她却站在餐厅门口，仰着头正出神地看着什么东西。他快步径直走了出來。
“你在看什么？”他站定后问。
“Eason要來伦敦开演唱会了耶。”乐姗的语气里充满了无比的向往和崇拜。
易森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墙上，“Eason全球巡演五月拉开序幕，第一站――伦敦”，精美的海报上是Eason全情投入地拿着麦克风。原來是被偶像迷住了呀，易森眉眼弯弯地偷笑她的痴迷状。
“你也喜欢他啊？”他笑着问。
“那当然。”答案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过转瞬她就疑惑地看向他问，“什么叫你‘也’，难道……”
易森颔首微笑。
这也难怪啊，Eason有才又搞怪，就算是根木头也会喜欢他的吧，更何况……乐姗忽闪着睫毛想，易森比木头还强那么点。
“想去看？”他指着海报问。
她点点头说：“是啊，可是这个票一定不好买，估计到时网上一出來就被抢光了。”
他略微沉吟了会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还沒开始卖呢，不着急，先进去吃饭吧，大家都在等我们。”
果不其然，他们俩一走近吃饭的大桌子，淞圻等人就乐不可支了，“嘿嘿嘿”地直笑。
“你们两个再不出现，我们就快以为你俩私奔了呢！”陆昊起身将乐姗和易森让进里面的两个空位子。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乐姗走过陆昊面前时不忘掐了他胳膊一记，貌似力道不轻，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哎，你们知道吗，我们家Eason要來伦敦开演唱会啦！我刚在门口看到的海报。”她一坐下便急不可待地宣布这一好消息。
“就为这事给弄得饭都不想吃了啊。”陆昊边揉胳膊边说，“瞧你这点儿追求！”
“我就沒追求，咋啦？”乐姗不服气地朝他扬起下巴，“我跟你说，要是Eason真來了，我就从这直接追到希斯罗，说不定还能要到个签名，合影什么的，可能还会有强吻哦。”
“哈哈哈……”满桌的人哄地一下笑开了。
“追Eason干嘛要跑那么远，眼前不就有一个吗？”章淞圻贼眉鼠眼地说。
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一句话引起了大伙儿的共鸣，大家纷纷向在座某两人投去了暧昧的目光。
莫名其妙。乐姗听得一头雾水。她看看周围，又瞅了眼身旁只笑不语的易森，这才恍然大悟。
“你们，你们……”她一时又羞又急，“真是无聊！我去拿东西吃了，刚才一个个喊饿的，今天都不许吃饭！”
“我和你一块儿去。”莫默强忍住脸上的笑意，跟着她站起來。安妮、欧阳静和小冉见势也起身往餐厅中央走。男生们留在座位上等着第二拨再去拿吃的。
七手八脚地取了两三趟，每个人的面前都堆了至少两个大盘子，里面是叠得高高的各种美味。大家饿得饥肠辘辘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风度，左手勺右手筷地狼吞虎咽。
一阵风卷残云之后，众人进食的速度明显放缓，席间小波抬头挺胸响亮地打了个嗝，又惹來一顿爆笑。
从餐厅结完帐出來，方才一片“饿死了”的声音被接连不断的“撑死了”华丽丽地代替。
“你们谁还有沒吃饱的，我这特意打了包出來的。”说着章淞圻变戏法似地从背包里掏出两个用白色大餐巾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馒头状物体。
“谁还能吃得下呀，再吃就要吐了。”话虽如此，好奇心十足的乐姗还是抢过他手里的一个“馒头”，剥了外面的纸巾看，“哈哈，橘子耶，还有蛋糕，小样儿，你行啊，吃过瘾了还外带！”
他“嘿嘿”地笑个不停，典型的“章淞圻式”笑腔，带着一股浓浓的北方大枣的味道。
“我尝一块。”即使已撑圆了肚子，莫默依然抵不住甜点的诱惑，抓起一小块巧克力蛋糕放进嘴里，浓郁的黑巧克力香味立刻充溢于唇齿间。
在她的带动下，安妮、欧阳静各拿了一个橘子与男友对半分，小冉捏了一块巧克力蛋糕，留下一块蓝莓芝士被章淞圻自己一口解决了。
“真好吃。”莫默满足地说。
“别动。”
“啊？”李天骐突如其來的轻声命令让她停下了脚步。莫默转过身，眼睛里画着大大的问号。
他略略弯腰，抬起手轻轻地往她下巴上蹭了一下，转而微笑着说：“有一点蛋糕屑，现在好了。”
在他的手碰触到自己的那一刹那，莫默下意识地移开了注视他的目光，可是心却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这样亲密的动作，以前是只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专利。
那时她会双手吊在他脖子上撒娇，说喜欢他帮她把羽绒服的帽子理正的小动作，或是伸手擦掉她下巴上不小心沾上的饭粒。他问她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可那样一个微小的行为会确会让她心旌荡漾，虽然那样的表达方式，说不上浪漫，甚至太过家常。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再昂贵的烛光晚餐，再精致的华衣丽服，都抵不上一个人真心对你好。物质只是人们拿金钱用以取悦感官的自己，感情才能深入彼此内心深处进行虔诚的对话。
揣着不为人知的心事随流漫步于四千多年前的神秘的史前时代文化神庙遗迹――巨石阵，莫默远望阴霾天空下的巍峨巨石呈环形屹立在绿色的旷野间，想着历史真是伟大啊，留下足够回忆的过往，带走经不起折腾的小人物小事件。她忽然希望时间可以快进，把所有的快乐不快乐扔在原地，换上一身不再为世事或喜或悲的坚强铠甲，淡定，从容。
上午出來溜达了半个小时的太阳，这会儿又一头扎进厚厚的云层里不知和谁约会去了。空旷而寂寥的平原一望无际，浅灰色的浮云在头顶迅速连成一片，又急急地分开。兀自在四千多年的时空变换中低调着潇洒的几块大石头显然不能满足这群青春朝气的年轻人的观赏欲望，加上天气又不佳，寒风夹杂着细如牛毛的雨丝凉嗖嗖地打在脸上，大家都沒了闲逛的舒适心情，缩头缩脑地走了一圈，便急不可待地冲向回市区的大巴车。
在巴斯城里热乎乎地吃了晚饭，离回伦敦的时间还早，一伙人合计了一下，决定找一家酒吧消磨等待的时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沒到营业高峰段，酒吧里的客人稀稀落落的，不过安静的氛围倒适合聊天，免得音乐声太吵连说话都要用吼的。大家挑了一张长圆型的桌子坐下，靠墙的是一排皮质沙发，对面一排木质坐椅，在极度幽暗的光影下泛着棕红色的光泽。
少顷，李天骐伸出右手打了个漂亮的响指叫來服务生，十二个人各自点了一杯钟意的鸡尾酒。
“我们來玩点什么吧，这样干坐着多无聊。”帅气的服务生一撤走酒水单，乐姗就蠢蠢欲动起來。
“好呀，玩什么？”陆昊第一个响应她的号召。
“这个……我沒想好。”她为难地摸了摸额头，转过头向欧阳静请求支援，“欧阳，你点子多，你说玩什么好呢？”
欧阳静看了看在座的人，抿嘴一笑：“要不，我们來玩真心话？”
“这个主意好！”乐姗举双手同意。其他人也都笑着默许。
“可是要怎么选人呢？”莫默问。
“这个简单，扔硬币好啦，猜正反，猜错的就要受罚！”章淞圻的鬼脑袋一向转得比别人邪门。
安妮闻言从零钱袋里掏出一磅硬币放在桌上，笑着说：“命运使者來咯，大家做好迎战准备。”
既然游戏是欧阳静想出來的，第一轮的仲裁者就由她担任。她用两只食指轻轻地按顺时针的方向转动了一下黄澄澄的硬币，它便滴溜溜地在光滑的橡木桌面上旋转着跳起舞來。“啪”，在欢快的极致点，它应声倒在欧阳静柔软的手掌下。
“我先猜我先猜！”乐姗兴致大发地喊，“反的！”
依照座位顺序挨个儿说，最后易森、莫默、李天骐和淞圻随她猜了反，安妮、何鹏、小冉、陆昊、小波和泽猜是正面。
答案在欧阳静移开手的那一刻昭然若揭：尊贵的伊丽莎白女王高昂着她骄傲的头颅。
“呃，不可能，我怎么一來就会输呢？”乐姗嘟着嘴拿过硬币颠倒着看，“女王她老人家也太不给我面子了，第一局就等不及要露脸。”
“愿赌服输哦。”陆昊相当不善良地提醒她。
“那当然。”乐姗把手一摊说，“反正姐做人坦荡荡的，随便问。”
几个输了的人正忐忑着自己即将面临的“惩罚”，无心想问題刁难她。安妮看向欧阳静，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乐姗，你考虑过现在交男朋友吗？”欧阳静微微倾身，提问坐在斜对面的人。
“沒有。”乐姗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啊？”欧阳静顺口追问道。
“一局只能提一个问題哦。”她用手一指易森，“该问他了。”
拿她沒辙，欧阳静想了想问那个坐在她身侧的男生：“易森，你觉得乐姗怎么样？必须说真心话哦。”
像是预测到了她的问題，易森并不十分惊讶。他凝视着乐姗，直看得她头皮开始发麻。
“我觉得她挺好的，可以说是perfect。”他笑着回答，用英语称赞她“完美”。
这回换乐姗瞠目结舌地盯着他看了。完全沒想到他竟然给自己这么高的评价，她脑子第一次不够用了。虽然她平时喜欢称自己哪儿哪儿都好，可都是玩笑话，她知道自己身上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完美？她从來也沒把这个词和自己搭上任何关系。她怔怔地看着他，心想，要不就是他不懂这个游戏的玩法，要不就是他说的场面话，反正，都是他的问題就对了。
“他乱说的，不理他。”乐姗假装看不到安妮他们在偷笑。
下一个轮到莫默了，气氛顿时安静下來。
“你们问吧。”莫默含笑看着面前那么多张熟悉的脸庞。
她如此坦诚，在座却沒有一个人出声。她看看欧阳静，又看看安妮，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更真实些，“沒事的，想问什么就问。我一定诚实作答。”
“默默，你想家吗？”终是安妮打破了僵局。
“想，”她重重地点头，“很想。”
她想家，更想家里的他。
“好了好了，问完了，next！”乐姗急着为她化解不安。
“学长，你有过喜欢的人吗？”安妮菀尔问。毕竟有些陌生，她不敢直呼其名。
在众人看來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題，他闻言却露出了迟疑的表情，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空中某个虚幻的焦点，过了好久，他才开口，“有。”
谁心里沒段往事呢？大家仿佛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笑而过，矛头对准了章淞圻，吵着要他说目前的感情状况。
在牺牲了自己的隐私满足了广大群众无限的未知欲后，章淞圻大叫一声说：“赌博界有条金科玉律，‘千刀万剐不赢第一把’，你们接下去有好戏看啦！”
他不怀好意地笑，安妮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二轮由自称“倒霉”的乐姗主持。硬币摇晃着跌倒，几家欢喜几家愁。
承蒙章淞圻的“金口”，除了小冉和泽，上一轮的赢家全部败下阵來。
“安妮，你和何鹏进行到第几垒了啊？”章淞圻的问題十分犀利，安妮的脸上立马泛起了红晕，幸好酒吧的光线足够昏暗。她羞涩得说不出话，双手揉搓着衣角，何鹏也浑身不自在起來。
“Kiss总有过了吧？”他不信这年头还有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女人。
安妮垂首低眉地点了点头，白皙的面庞上细小的毛细血管都好像滚烫得要裂开來似的。
担心再闹下去她会更加不知所措，欧阳静赶紧提问下一个人：“何鹏，如果你遇到了比安妮更漂亮更让你心动的女生，会移情别恋吗？”
“我不会。”他说着握紧她的手，笑着说，“除非她先不要我。”
与他深情的眼神相遇，安妮也笑了。
某个人把头扭到一边，假装沒看到让他心酸的这一幕。
“该问陆昊了，他一定有很多八卦可以挖！”乐姗幸灾乐祸地说。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问的内容太多，一时间竟然沒人发话。欧阳静看看他，又扫了眼安妮，提出了问題：“陆昊，來英国之后，你真心喜欢过几个人？”
“一个。”他的回答从容而坚定。
想当然地，这个人不是小冉还能有谁？毕竟她是陆昊在英国公开承认的唯一一个女朋友。可是他略显紧张的眼神，抿得紧紧的嘴角，都透露了一个讯息：这一个人，让他爱得深刻却无法言语，不甘心却只有成全。他越装得若无其事，就越是深陷。理智可以麻痹自己，感情却不懂背叛。
“小波，如果你爸妈坚持要你聚那个小妹妹，你愿意不？”乐姗问。
小波耸耸肩，一脸的无奈：“父母之命不可违，将就着也是一辈子。”
对于幸福，有的人苦苦追寻，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罢休；有的人却待之云淡风清，好好坏坏不也只是几十年的功夫吗？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沒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下一轮换安妮掷硬币，乐姗又不幸“遇难”，一起猜错的还有欧阳静和泽。
“这回你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你不想找男朋友了吧。”莫默接着第一轮的问題问。
“爱情太烦，男人太坏，还是一个人來得自在。”她绕口令似的说了一堆，把大家都逗乐了。
“你呀，看你碰到真命天子时怎么办。”莫默笑着说。
“凉拌。”她撇了撇嘴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了易森一眼。要是把他凉拌了，会不会太可惜？但转瞬她就在心里“呸呸呸”：这是什么话，谁说他是她的真命天子了？
“欧阳，你把你们家泽一个人留在国内，不担心吗？”安妮问。
“说实话，关于这点我真的很放心。”欧阳静嫣然一笑说，“你们倒是该问问他，是不是放心我出国。”
“我对你有信心。”泽回应着她的微笑说，“更对我们的感情有信心。”
甜蜜恋人，羡煞旁人。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啊，莫默心痛地想，可是要做到真的好难好难。有些事情，不是只有信心就够。沟通，理解，宽容，一个都不能少。
又玩了几轮，大家感兴趣的无非就是各人情感的细枝末节。直到开车在即，大家才收拾行装，各怀心事离开这个宁静美丽的田园小城。
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想忘记的却偏偏记得最清晰。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并不是刻意要去隐瞒，只是，错过了合适的时机，就只能深埋。疼痛在心里，变成一个人的孤独。命运最引人入胜的地方，就是你永远不知道明天迎接你的将会是什么，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