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今年的春节來得比往年晚了几天，大年初一刚赶上西方的情人节。这可乐坏了国外那些成双成对的小鸳鸯们，远离了父母的管束，还不抓紧机会好好地疯狂一下？欧阳静的男朋友怕她一个人在国外孤单，还将特地利用七天长假飞过來和她一起过节，惹得众人好一顿寻开心。陆昊最近也交了个女朋友，就是上次和他一起搭档主持晚会的小冉。大家都笑女追男果然隔层纱。冬天來了，大家寻求温暖的积极性前所未有地高涨。
要是搁在国内，莫默等在拥挤的地铁站台上无聊地心想，各大商家恐怕都哭丧着脸吧，好端端的平白无故就缺了个搞噱头的理由，这得少嫌多少红钞票呀。
从学校到家的地铁是直达车，不用中转，省了她许多脚力。伦敦自19世纪开通地铁以來，至今共有12条线路，路线错综复杂。乘线时如果不仔细看路标指示，走岔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其实换乘麻烦点也就算了，最让莫默他们不能接受的是地铁里竟然沒手机信号，基本上只要你一坐扶手电梯下來，你就可以看着手机信号格数一格一格减少，到最后变成沒有服务。所以一旦在地铁里遇到点什么事，想通知下其他人都做不到。据说前几年伦敦地铁当局原准备在地铁车站安装移动通信信号接收设备，结果被另一个国家的一场借手机引爆炸弹的恐怖袭击给吓得终结了这项惠民措施。
坐升降梯重回地面，在刷卡出站的那会儿，莫默听见放在左侧拎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把交通卡塞回包的内兜，掏出手机。一条新语音留言。
她按下收听键，服务器的机械女声一顿一顿地报完时间，然后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男人的声音。李天骐。她听着听着眉头不知不觉地揪在了一块儿。
他邀她下周末去巴斯玩，两天。周六是除夕，第二天大年初一，也就是情人节。他在电话里倒沒提这个日期，可能是因为它太过敏感。只是他不说，莫默却不能当作不知道。她本能地想拒绝这个邀请。走到地铁站门口，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冷风夹着冰雨打在匆匆而过的行人身上。该死的天气。莫默自顾自地骂了句，无奈地从包里拿出伞。手机被她顺手放了进去。回家再打给他好了，反正也不是很急的事。她这样想。
回到家欧阳静已经在厨房忙活开了。屋里暖气很给力，莫默回自个儿房放下包，脱了大衣、围巾，走进厨房來帮忙。
“今晚什么菜啊？”莫默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果汁，又拿过杯子倒满，喝了一大口。
“红烧大虾，锅包肉，地三鲜。”欧阳静笑眯眯地说，手里搅着一碗和了水和鸡蛋的生粉。
“瞧瞧，这生活标准。”莫默“啧啧”地赞叹道，“都跨越小康了吧。”
欧阳静“呵呵”一笑，很自然地提醒她说：“默默，下周六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哦，乐姗已经订好饭店了。”
下周六，对哦，莫默这才想起來，早在月初就说好除夕一块儿聚餐的。她莫名地顿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记得呢。”她在水龙头下冲着茄子，顺口说道，“天骐想让我和他一起去旅游，我正想着怎么回绝他呢，这下有正当理由了。”
“旅游？什么时候？”欧阳静闻言略感惊讶。她不是沒猜到过李天骐对莫默有意思，只是发展的速度超出了她的预期。
“下周末。”莫默耸耸肩，把洗好的茄子放进盘子里，“反正我不准备去。”
“就你们两个人？”
“应该是的吧，他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欧阳静说了一句让莫默大吃一惊的话，“不对，默默，你应该去。”
“什么？”莫默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不知道她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我说你要答应他的邀请，不过有一个条件。”欧阳静掩饰不住嘴角的一抹笑意。
“什么条件？”莫默被她弄得更糊涂了。
“还得带上另外10个人。”
“10个人？！”莫默震惊了，“哪來这么多人？”
“安妮和何鹏，陆昊和小冉，乐姗和易森，小波和淞圻，还有我和泽。”欧阳静轻松地将人名一一报來，把莫默听得一楞一楞的，原來现在的布莱恩小分队加上各自的绯闻家属，队伍已经这么庞大了啊。
“你能确定大家都能去吗，说不定都有小团体活动呢？”虽然这个提议很振奋人心，可莫默还是有些担心大家是不是都有空。
“难得出去旅游一次，人当然是越多越热闹啦。”往锅里倒入油，欧阳静将手放在上方测了下温度，还不够热，“小团体活动嘛，到那边也可以自由分散啊，这个沒所谓的。”
“嗯。”莫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她对巴斯的美景向往已久，只是不好意思与李天骐同去而已，况且还要在那边待两天。欧阳静的主意恰好解决了她的两个担忧，而且还可以和一众好友们一起旅游，光想想就够兴奋的了。
除夕是中国的传统节日，老外自然不时兴这个。今年也是再凑巧不过，年三十和春节刚好赶上了个周末，K大的同学们不用请假就能凑在一起过个热乎年。用乐姗的话來说就是“择年不如撞年，出国出得太是时候了”。
那次厨房谈话之后，莫默采纳了欧阳静的建议，她原本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李天骐打电话，沒想到他倒也应得挺快，好像这打乱他原來出游行程的计划并沒有怎样影响他的心情。放下了忐忑的心，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轻松，说话也顺溜起來，不知怎么的就问他要不要一起过來吃年夜饭。话刚出口其实她就后悔了，担心这略显亲昵的邀请会不会让他有所误会。幸好他只是说莫默那边的朋友除了欧阳他都不认识，去了怕不自在，除夕嘛本就是大家热热闹闹团圆的日子，还是留给一帮小孩子自己狂欢的好。末了，他又补充说，前几天刚婉拒了一个好友的新年派对，这回可好，又得厚着脸皮蹭进去了。
北京时间零点的钟声已然敲过，莫默他们才慢悠悠地坐地铁往饭店去，伦敦也就不过下午四点光景。
鲜红的中央线（Central Line)从诺丁山到金融城，横穿伦敦中心区域，包括著名的邦德街（Bond Street)、牛津街(Oxford Street)和利物浦街（Liverpool Street)，因此历來都是人满为患的一张地铁线。偏偏它又挖得极深，尤为阴暗沉闷，委身车中实在令人憋屈得很。莫默他们要去的“老地方”东北餐馆就在利物浦街地铁站出口附近。阴郁的环境和轰隆轰隆作响的车轮辗在铁轨上的声音让人不想说话，莫默懒懒地靠在座位一侧的塑料挡板上，闭目养神起來。
她中午吃过饭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妈妈接的，那边刚开始播春晚，爆竹声掺着中央台主持人特有的字正腔圆透过电波传到她耳朵里。母女俩闲聊了几句，无非也就是说些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红包拿來的吉祥玩笑话，再问问他们在伦敦打算怎么过节。后來电话交到了爸爸手里，那一句浓浓的充满父爱的“默默乖女儿”却让她一下子红了眼眶。感情來得太凶猛，她一时沒刹住车，好久都不敢说个长点的句子，只能含糊地“嗯嗯”应着。
结束和父母的越洋通话，莫默依在床边，惆怅难过了好一阵子。此刻林然应该在北方的老家，和家人一起吃着热乎乎地年夜饭吧。饺子，馒头，刀削面，花样繁多的面食，他的最爱。过去的四年中，午夜12点，新一年的第一刻，她一定会接到他充满浓浓爱意的零点祝福。今年，还有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吧。她想着想着就又是一阵心痛。
离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刻越來越近，屋外的鞭炮礼花噼哩啪啦渐成震耳欲聋之势，林然的心情却跌至从未有过的冰点。每逢佳节倍思亲，一年一度的除夕之夜，那张曾在睡梦中无数次出现让自己乐开怀的笑脸，如今想來却只剩流泪的伤悲。
堂弟堂妹缠着他去外面放烟花，他借口不舒服进了自己房内。
现在的她在干什么呢？会看春晚吗？第一次远离家乡在国外过年，她会想家吗？穿越眼前璀璨绚烂的烟火，他仿佛看到她又弯起了嘴角，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给她打个电话吧，就算只以普通朋友的身份。林然掏出手机，一个键一个键慎重地按下，像在输入某个无价保险箱的密码。
可当屏幕显示“正在连接”时，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心慌意乱地赶忙掐断。
他和她之间，什么时候连说句“新年快乐”的情份都淡泊了？又或者，一句普通的问候根本不能表达自己的后悔、牵挂和担忧？这份情，究竟是太浅而难以启齿，还是深重到无法倾诉？
语言一旦与最深层的感情扯上关系，便失去了全部的功用。因为能说出來的话，再难忘也会在时间的长河里被慢慢忘记。说不出來的，才会一点点在心里沉淀，最后变成记忆的活火山，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骤然喷发，遮天蔽地，将一切吞噬成灰。
曾几何时浓情蜜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怎么会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呢？即使告诫自己不该去想，不能去想，他依然可以清晰地听见冰冷的空气在黑暗里被思念漂白的声音。
尽管比任何人都明白信任和理解的重要性，可是当他得知在异国他乡有另外一个人对莫默那么好时，一肌无法抵制的醋意淹沒了他所有的理智，尤其是那个人还能做到很多他无法为她做到的事。自尊，虚荣，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因为爱，所以刻薄。
曾经情窦初开，曾经年少轻狂，曾经可以因为爱而不计任何代价，但当披荆斩棘一往无前地牵着所爱之人的手來到社会的滚滚洪流中，他才意识到，爱，不是有感情就够。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能担负起让妻儿衣食无忧的生活重任，他实在有愧于“爱”这个字。
这些，他都沒有和莫默说过。所以，当她开心地给他买这个买那个的时候，他收得是那么心虚。他不忍拂她意，却又不想让她为自己付出那么多。他是多么希望，将來有一天，他可以用自己的双手为她打开一片更加广阔的天空，站在前面为他挡风遮雨，只愿她幸福快乐。
热热的泪水在屏幕上溅开，模糊了视线。只一句简单的“我爱你”，编辑完成，存入草稿箱，无人投寄。
车到站了，莫默在恍惚中被乐姗叫醒。她慌忙挤出一丝笑容來遮掩眉心的忧愁。乐姗看着她的小脸挺苍白的，担心地伸出手探探她的额头。她笑笑说车厢里人多，空气太差。
“老地方”算是伦敦历史比较悠久的一家中餐馆了，生意一直不错。莫默他们到得也不算晚，一楼却早已桌桌满员。如果不是订得早，怕是肯定连位子也沒有。他们订的大圆桌在楼下大厅。
由于乐姗无比强大的号召力，这次新年聚会來了整整二十四号人，满满当当地挤了两张大桌子。入座时安妮无意地拉了何鹏一块儿坐下，却被陆昊的一对小眼睛撞个正着，他似赌气般搂着小冉挑了安妮对面的位子。欧阳静陪着泽坐在安妮旁边，莫默和乐姗挨着泽坐。小波和淞圻依次坐在陆昊的右手边。一张十二个人的大圆桌，布莱恩小分队连带家属就占了十个，也难怪旁边那桌人不停地起哄说他们搞小团体。
服务员拿來菜单，大家翻了一通，纷纷报上自己喜爱的菜色。一个小姑娘，看來和莫默他们差不多年纪，拿着笔刷刷地在纸上飞快地记着。也许是大过年的缘故吧，中餐馆向來服务态度不受好评的服务员今天看上去也心情不错，记菜的同时嘴角始终挂着微笑。
“你们要些什么酒水饮料？”她把菜名向大家核实了一遍后问道。
“大瓶果粒橙吧，你们喝不喝？”欧阳静询问大家的意思。几个女生一致点头说好。
“这大过年的，不喝点酒就太沒气氛了。”陆昊一副今晚不醉不归的样子。
“我又沒算你们。”欧阳静笑着瞪他一眼，侧过脸轻声和泽说，“你待会少喝点，别听他们劝酒。”
服务员收起菜单离开，不一会儿拿上來十二个杯子在他们面前摆上，一并上來的还有橙汁和七瓶啤酒，暂且按男生一人一瓶的量算。
“來，让我们为今晚难得的相聚举杯。”眼看大家都在各自的酒杯里斟上了果汁或啤酒，陆昊满怀豪情地提议道，关键时刻方显K大QQ群群主本色。
众人齐碰杯，“咣铛咣铛”响成一片。隔壁桌的几个好玩的男生还专门跑过來和莫默他们撞一下，说那桌的女生太少了，资源分配不均衡，均被陆昊等人以不得私自勾引良家妇女的理由给哄了回去。
趁着等菜的间隙，莫默悄悄地问乐姗：“你和易森说过去巴斯的事了吗，他有时间不？”
“说过了，他说OK的。”乐姗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是有几分知晓姐妹们为何作这样的人员编排。
“那就好。”莫默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他今晚怎么不來吃饭，你沒叫他？”
“哎，这你可别冤枉我，我可是同时提了的。”乐姗撇撇嘴，“不过他说他们香港同学要一起过年，就不來了。”
莫默“哦”了一声，笑着抚顺她的长发。
东北人豪爽天下皆知，这上菜也够速度。短短几分钟的功夫，菜就一盘接一盘地端了上來。大家动筷的动筷，碰杯的碰杯，气氛好不融洽。
尽管來之前陆昊已经作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拼命告诫自己待会不管看见什么都要冷静，可是这会儿只是瞥见安妮夹了一块腐乳猪扒笑盈盈地放进何鹏碗里，他的心脏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强搏动。不生气不生气。他像念咒语一样反复安慰自己，但是效果却适得其反，就像头戴金箍的孙猴子被念了紧箍咒，头疼欲裂，更讽刺的是，念咒的是他自个儿。眼不见为净，他强迫自己的眼睛不往对面瞄。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还一连给小冉夹了好几道菜，把她给激动得不行。
何鹏貌似酒量也不怎么样，才喝了半瓶不到就想换橙汁。陆昊才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对付”他的良机。他站起來，端着满满一杯酒走到何鹏身边。
“何鹏，这杯我敬你，新年快乐。我先干为敬。”陆昊朝他扬了一下手中的杯子，便仰头一口喝干。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何鹏红着脸站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酒上脸。
“你也新年快乐，我不会说什么，就干了。”他拿起面前的酒瓶倒满酒，也豪迈地喝见底。
“这第二杯要敬你，祝贺你拿了4个A。”他满上自己的酒，又干了。
“这杯要喝的！”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何鹏作为唯一一名上学期期末考试全拿了优秀的K大中国学生，大家哄得更起劲了。
感觉到身边有人在扯他的衣袖，他往旁边低下头。安妮有点担心地看着他。他摇摇头笑着说沒事，继而也干了别人方才斟满的酒。
“这第三杯，我要敬……”陆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安妮，“你和安妮，恭喜你们在一起。”不等他们的反应，他已经又把手中的酒杯喝了个底朝天。
安妮站了起來，凝视了他几秒钟，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道都有，暗涌成乱，表面却风平浪静。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拿过何鹏的酒杯，自顾自地倒满酒，朝陆昊浅浅一笑，说了句“谢谢”，在众人的注视中地把酒灌下了肚。喝完她又倒满将酒杯端到陆昊面前，说：“何鹏他不胜酒力，这杯我替他喝了。再次谢谢你。”啤酒苦苦的味道顺着咽喉入胃，她立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安妮酒量如何陆昊心中是有数的，眼看她这么霍得出去帮何鹏挡酒，果真是帮夫心切。陆昊除了无奈竟然觉得有一丝可笑，沒达到劝酒的目的反而把自己弄了个不高兴。犯贱。他狠狠地嘟囔了一句，悻悻然地回到座位上。
接下來的菜陆昊根本就沒好好吃，他只是不停地站起來，敬完一个敬下一个，敬完这桌敬隔壁桌。服务员一次次地上啤酒，很快桌面上就积起了一堆空酒瓶。
陆昊在那边忙活，安妮这边也沒心思吃了。他究竟在干什么？安妮不止一次地皱着眉头在心里问。想喝也不能是这么个喝法啊。她其实是担心他的，几次冲动到就想一把把他揪回來，在座位上按好，让他安安端端地吃几口热乎饭菜。可是每一次何鹏总会贴心地帮她夹菜或和她说话，她又害怕会被他看出什么，只好一再要求自己不看不听不想不管。
何鹏对安妮无微不至的照顾莫默一丝不拉全看在眼里，她的心又忍不住绞绞地痛起來。她想起过往林然对她百般的好，一晚上也沒有好好地吃东西，一个人拿着啤酒瓶自倒自饮，很快就有了几分恼人的醉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她似乎看见了林然温暖的笑脸在眼前忽隐忽现。她伸出手想抚上他的脸庞，他却突然别过脸去，再回头，竟换作了一副气极的模样。
恍恍惚惚地，她又听见他说，“……那你要不要告诉我，你和你那个什么学长的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和李天骐，真的什么也沒有……”她努力向他解释，眼泪不知不觉地溢出眼眶。
“……你有沒有想过，这份礼物我可能承受不起……我是一个男人，我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我怎么能忍受女朋友在外面买单呢……”
“林然，我懂了，我真的明白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來过好不好……”她低至尘埃里绝望地挽回，放下了虚荣，放下了身段，只因为她的心里始终放不下他。
“默默，默默，你还好吗？”乐姗见她嘴里开始含混不清地说胡话，赶紧搂过她的肩，在她耳边小声地呼唤，“哎呀，都怪我沒顾及到你今天的心情，你喝多了，想骂人就骂我吧，千万别和自己过不去啊。”
莫默沒理她，依然执着地拿起酒杯往嘴里倒。乐姗见状不妙急忙从她手里抢过。手里的杯子沒了，她索性站起來抓着桌子上的一整个酒瓶就“咕咚咕咚”地灌。这下乐姗也慌了，怕她喝醉，也怕别人看出她的异样，把酒瓶夺下之后她就哄着莫默坐下，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默默乖，我们不喝了，酒它不是个好东西，你有什么话就和我说，我就在你身边。”
莫默摇摇晃晃地抬起头，眼睛沒有光彩，也沒有焦点，涣散的，泪水滴落在脸颊，“你……你是谁啊？”
“我是乐姗，最爱你的乐姗啊。”看着她糟蹋自己的身体，乐姗说不出的心痛，“默默，我知道你痛，你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好吗？”
“乐姗……乐姗……”讷讷地重复了两遍她的名字，莫默好像终于明白了身边是何人，猛地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乐姗，林然他和我分手了，我好难过好难过，你帮我去和他说，我不想和他分开，我错了……我不会再乱买东西，我会记得他的自尊和骄傲，你帮我求求他，不要和我分开好不好……我不要戒指，我不和他吵架了，你让他回來好不好……”
她说得语无伦次，乐姗早已听得泪流满面。她紧紧地抱着莫默发颤的身子，“好好，我去和他说，让他回來，你不要难过，不要哭了好不好？你这样子，我会很难过的，安妮，欧阳也会很难过的……”
试图睁开被泪水迷蒙的眼睛，莫默只觉得眼前模糊的有光，她想看清，却怎么也看不真切，她抱住乐姗止不住地发抖，“乐姗，我的心好痛，这里像有了一个大洞，空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不痛，默默不痛，”乐姗哪能见得她难过成这样，又帮不上忙，心里又急又难受，也只能一个劲地流眼泪，“你还有我们，我们都在这里，不会离开你的……”
“他说他沒有喜欢别人，我相信他的……只要他说，我就信，我真的信……”倒在她怀里泪流不止，莫默的心被后悔和痛苦來回锯割，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來。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乐姗一边哭一边摸着她的头，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小孩。
两个女生相拥而泣，哭声惊动了不少在座的人。不断有人过來关切地询问怎么回事，乐姗都对他们摇摇头示意不要问了。她知道莫默此时最需要的就是彻底的完全的发泄，只要能哭出來，就还不是太坏的事。
这边陆昊也喝高了，软软地瘫在椅子上，手里却一直不肯松开杯子，直嚷着“我沒醉，是男人的就继续喝”。彼时男生们都被陆昊不知道灌了多少圈，一个个酒量又远不如他，自顾不暇。
“安妮，安妮……”突然，陆昊发神经似地叫了两声她的名字，她本就拎着一颗心，这下更是吓得三魂出了两窍。她猜不出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幸好他接下來什么也沒做，周围人声嘈杂，她保佑沒有其他人听到，最重要的是，何鹏沒有听到。她借着夹菜的机会瞄了他眼，他依然微笑着，一切无异。她稍稍放下心來。
“呕”，陆昊侧了个身，吐出一摊秽物，手里的杯子也不慎落到地面上，粉身碎骨。
安妮再也坐不住了，条件反射似地腾一下就站了起來，眼里的担忧一览无余。
“还是你动作快，赶紧去拿些纸。”
安妮茫然地低头，发现欧阳静的手正紧紧地覆在自己的手背上，虽然微笑着，眼里却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她顿时回过神來，一颗心也悄无声息地沉到底。她不得已地明白，从此以后他的事，她只能看，不能管。
原來瞒得过所有人，也瞒不过欧阳的一双眼睛。刚才陆昊的那两声呼唤想必她也听到了。
安妮不作多想，疾步走到服务台拿來一叠纸巾。她走到陆昊身前，却将纸巾递给了正拍着他背的小冉，说：“你帮他擦擦。”
小冉感激地冲她一笑，接过纸巾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着嘴，抹去衣服上沾到的脏东西。
安妮回到座位上，心乱如麻，只想尽快结束这里的荒唐场面赶紧躲回家去。她如坐针毡，多呆一分钟就多受一份罪。
这大过年的，多喝一点自然是为了开心，只是几个大男生基本上都喝得七荤八素，一个一个东倒西歪的，其他人也无心久留，纷纷穿上外套，准备退席。
陆昊一手扶墙，一手无意识地在空中乱挥，像在抓寻什么东西，摇摇晃晃地走上楼梯。小冉费力地挽住他挣扎的手，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往上爬。安妮走在他们后面，就怕他一个不小心踩空掉下來，心里七上八下的，沒顾上脚下，反而差点失足，幸好何鹏在旁边紧紧地搂住了她。
來到室外，一股凉嗖嗖的冷风吹來，众人酒后混沌的神志也得到了暂时的清醒。
小波、淞圻和其他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分头拦到了两辆车，先送几乎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莫默和陆昊。
莫默在乐姗的搀扶下爬进后座，歪着头倒在座位上，嘴里依然呢喃地说着胡话。欧阳静和泽陪着她坐进车里。安妮站在车门边，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一旁。
另外一辆车，陆昊无论如何不肯上，死死抓着车门不愿进去。小波去拉他，他却捂着胃难过地蹲了下來，“哇”地一下吐了满地。小冉着急地帮他一下一下抚着背，顺顺气。
“陆昊，你沒事吧？”看到以往生龙活虎的大少爷今天这副惨样，乐姗也不由得担心起來。
“哥沒事，哥怎么会有事？哥还要找你们好好地玩呢！”陆昊大手一甩，硬要充好汉，却把身边娇柔的小冉推了个趔趄，自己也失去了重心，摔倒在地。
“你呀你呀，喝不了就不要死命撑。”欧阳静见势不妙，赶紧从车里出來，上前扶住他，“你难受难道她就会好受吗？”后面那句话她说得很轻，既有责怪也是担忧。
陆昊不知道听见沒有，蹲下去又是一阵狂吐。欧阳静把他交给小波和淞圻，这回他变乖了，任由他们把软绵绵的他塞进车后座。小冉不放心，一定要跟去看看，就坐到了陆昊身边，抬起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
“快上车吧，小心别感冒了。”欧阳静拍拍安妮的肩，在她耳边小声说。“别担心，他只是喝多了，不会有事的。”
安妮点点头，与何鹏告别坐进了车里。
他就这样在她的面前喝醉了离开，而她却无能为力，安妮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担忧，不去记挂。明天还要出去玩，他能恢复吗？但说实话，明天他來不來得了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此刻她只希望他今晚可以快点好起來，不要再不舒服。甚至她是有点希望他明天不要來的。不见到他，她反而更轻松些。说到底，她也是自私的，她不想看到他的身边陪伴着另外一个女孩，她也不喜欢面对何鹏时那种略带歉疚的感觉。可是一旦陆昊和他同时出现，这种感觉却好像会避免不了地出现。
一顿折腾之后，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莫默被欧阳扶进房，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安妮关了房门躺到床上，灯也沒开。她觉得很累，但是脑子异常清楚，晚上发生的一幕幕都在眼前回放。他过來敬酒，他不停地干杯，他喝多，还有那两句若有似无的“安妮，安妮”……他真的有叫过吗，还是自己幻听了？安妮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开始怀疑真实和想像之间的差距。
正想着，包里传來一阵闷闷的手机铃声，把她吓了一大跳。
“陆昊？”此时这一无比熟悉的名字却让她惊讶地轻声叫了出來。她拿着手机坐回床上。他现在打來干什么？他不是应该在睡觉吗？
无数的疑问和挂念串联成结，她摁下接通键。
“……安妮，安妮……”还沒等她开口，电话那端就传來了他的低唤，好像他已经就这样叫了她好久。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名字，安妮的心被他的两声轻呼一下子喊得安静了下來。刚才那些纷乱的千头万绪好似此刻也乖乖地排列整齐，等她领悟。
“喂，陆昊，陆昊……”她也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就仿佛是一种秘语，只有通过他们两人的口，才能让对方听懂，“你还好吗？”
“我还好吗？我不好，很不好。”陆昊喃喃地说着，“安妮，安妮，不要挂电话，不要不理我，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不知为何，他今晚特别地连呼两声她的名字。
“我不挂电话，我也沒有不理你。你说话，我听着呢。”他呓语，她清醒。
“安妮，安妮，下雪了，你看，雪花好大，好漂亮啊。”他胡言乱语着，一句话还说得断断续续的。
虽然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可安妮准备就顺着他说，“是啊是啊，雪花很漂亮呢，等你醒了我陪你去堆雪人玩好不好？”
“好呀好呀，你说过的，要算数哦。”他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咯咯”地笑起來，可是转瞬语调又变得很低落，“我沒有鲜花，沒有等你，你，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什么鲜花，什么等她，安妮越听越糊涂，她正想问仔细点，他又不管不顾地往下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好像翻了个身，安妮听到了床“咯吱咯吱”的声音。
“如果什么？”安妮有点心急地追问，她觉得她一定漏掉了一些关键的信息，“陆昊，你想说什么？陆昊，陆昊……”但是不管她再怎么叫，电话里却再无半点声音。
就在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时，她听到那边传來了动静。
“喂，安妮吗，陆昊刚刚睡着了，你有事的话我可以帮你转告他。”是还沒离开的小冉。她刚才去浴室洗块热毛巾想帮他擦擦脸，回來就看见他呼呼睡得正香，手机丢在一旁。她拿起來想帮他放好，结果看到了正在通话。
“哦沒事沒事，他睡着了就好。晚安。”这个声音，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安妮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慌乱和失落吓得匆匆地收了电话。他的身边，现在有人照顾，她应该放心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有一丝丝的苦涩？为什么，此刻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一想到这个念头，安妮又觉得万分罪恶。大概是晚上喝酒了吧，才会如此脑子不清。她拼命摇头，想把自己晃清醒。
可是，他究竟想和自己说什么呢？安妮的一颗好奇心不受控制地愈來愈强烈。下雪，鲜花，等待……突然一道明晰之光射进她的脑子，她不敢置信地微微张嘴。平安夜！他竟然还在念叨平安夜的事！
那个晚上，她相信他一定看到了一些事情，她只是不知道那些事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到了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以何种身份，何种心情对它们如此念念不忘。她想不明白，也猜不出來。
而那句他沒來得及说出口的“如果”，就像他沒能及时诉之于她的感情。吐了一半的真言，无缘说与有缘人知，只得长眠于无情的漫漫黑夜。
假若当初不相遇，如今便会不相错。他和她，总是那么刚刚好地差一点。
要是搁在国内，莫默等在拥挤的地铁站台上无聊地心想，各大商家恐怕都哭丧着脸吧，好端端的平白无故就缺了个搞噱头的理由，这得少嫌多少红钞票呀。
从学校到家的地铁是直达车，不用中转，省了她许多脚力。伦敦自19世纪开通地铁以來，至今共有12条线路，路线错综复杂。乘线时如果不仔细看路标指示，走岔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其实换乘麻烦点也就算了，最让莫默他们不能接受的是地铁里竟然沒手机信号，基本上只要你一坐扶手电梯下來，你就可以看着手机信号格数一格一格减少，到最后变成沒有服务。所以一旦在地铁里遇到点什么事，想通知下其他人都做不到。据说前几年伦敦地铁当局原准备在地铁车站安装移动通信信号接收设备，结果被另一个国家的一场借手机引爆炸弹的恐怖袭击给吓得终结了这项惠民措施。
坐升降梯重回地面，在刷卡出站的那会儿，莫默听见放在左侧拎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把交通卡塞回包的内兜，掏出手机。一条新语音留言。
她按下收听键，服务器的机械女声一顿一顿地报完时间，然后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男人的声音。李天骐。她听着听着眉头不知不觉地揪在了一块儿。
他邀她下周末去巴斯玩，两天。周六是除夕，第二天大年初一，也就是情人节。他在电话里倒沒提这个日期，可能是因为它太过敏感。只是他不说，莫默却不能当作不知道。她本能地想拒绝这个邀请。走到地铁站门口，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冷风夹着冰雨打在匆匆而过的行人身上。该死的天气。莫默自顾自地骂了句，无奈地从包里拿出伞。手机被她顺手放了进去。回家再打给他好了，反正也不是很急的事。她这样想。
回到家欧阳静已经在厨房忙活开了。屋里暖气很给力，莫默回自个儿房放下包，脱了大衣、围巾，走进厨房來帮忙。
“今晚什么菜啊？”莫默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果汁，又拿过杯子倒满，喝了一大口。
“红烧大虾，锅包肉，地三鲜。”欧阳静笑眯眯地说，手里搅着一碗和了水和鸡蛋的生粉。
“瞧瞧，这生活标准。”莫默“啧啧”地赞叹道，“都跨越小康了吧。”
欧阳静“呵呵”一笑，很自然地提醒她说：“默默，下周六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哦，乐姗已经订好饭店了。”
下周六，对哦，莫默这才想起來，早在月初就说好除夕一块儿聚餐的。她莫名地顿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记得呢。”她在水龙头下冲着茄子，顺口说道，“天骐想让我和他一起去旅游，我正想着怎么回绝他呢，这下有正当理由了。”
“旅游？什么时候？”欧阳静闻言略感惊讶。她不是沒猜到过李天骐对莫默有意思，只是发展的速度超出了她的预期。
“下周末。”莫默耸耸肩，把洗好的茄子放进盘子里，“反正我不准备去。”
“就你们两个人？”
“应该是的吧，他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欧阳静说了一句让莫默大吃一惊的话，“不对，默默，你应该去。”
“什么？”莫默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不知道她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我说你要答应他的邀请，不过有一个条件。”欧阳静掩饰不住嘴角的一抹笑意。
“什么条件？”莫默被她弄得更糊涂了。
“还得带上另外10个人。”
“10个人？！”莫默震惊了，“哪來这么多人？”
“安妮和何鹏，陆昊和小冉，乐姗和易森，小波和淞圻，还有我和泽。”欧阳静轻松地将人名一一报來，把莫默听得一楞一楞的，原來现在的布莱恩小分队加上各自的绯闻家属，队伍已经这么庞大了啊。
“你能确定大家都能去吗，说不定都有小团体活动呢？”虽然这个提议很振奋人心，可莫默还是有些担心大家是不是都有空。
“难得出去旅游一次，人当然是越多越热闹啦。”往锅里倒入油，欧阳静将手放在上方测了下温度，还不够热，“小团体活动嘛，到那边也可以自由分散啊，这个沒所谓的。”
“嗯。”莫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她对巴斯的美景向往已久，只是不好意思与李天骐同去而已，况且还要在那边待两天。欧阳静的主意恰好解决了她的两个担忧，而且还可以和一众好友们一起旅游，光想想就够兴奋的了。
除夕是中国的传统节日，老外自然不时兴这个。今年也是再凑巧不过，年三十和春节刚好赶上了个周末，K大的同学们不用请假就能凑在一起过个热乎年。用乐姗的话來说就是“择年不如撞年，出国出得太是时候了”。
那次厨房谈话之后，莫默采纳了欧阳静的建议，她原本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李天骐打电话，沒想到他倒也应得挺快，好像这打乱他原來出游行程的计划并沒有怎样影响他的心情。放下了忐忑的心，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轻松，说话也顺溜起來，不知怎么的就问他要不要一起过來吃年夜饭。话刚出口其实她就后悔了，担心这略显亲昵的邀请会不会让他有所误会。幸好他只是说莫默那边的朋友除了欧阳他都不认识，去了怕不自在，除夕嘛本就是大家热热闹闹团圆的日子，还是留给一帮小孩子自己狂欢的好。末了，他又补充说，前几天刚婉拒了一个好友的新年派对，这回可好，又得厚着脸皮蹭进去了。
北京时间零点的钟声已然敲过，莫默他们才慢悠悠地坐地铁往饭店去，伦敦也就不过下午四点光景。
鲜红的中央线（Central Line)从诺丁山到金融城，横穿伦敦中心区域，包括著名的邦德街（Bond Street)、牛津街(Oxford Street)和利物浦街（Liverpool Street)，因此历來都是人满为患的一张地铁线。偏偏它又挖得极深，尤为阴暗沉闷，委身车中实在令人憋屈得很。莫默他们要去的“老地方”东北餐馆就在利物浦街地铁站出口附近。阴郁的环境和轰隆轰隆作响的车轮辗在铁轨上的声音让人不想说话，莫默懒懒地靠在座位一侧的塑料挡板上，闭目养神起來。
她中午吃过饭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妈妈接的，那边刚开始播春晚，爆竹声掺着中央台主持人特有的字正腔圆透过电波传到她耳朵里。母女俩闲聊了几句，无非也就是说些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红包拿來的吉祥玩笑话，再问问他们在伦敦打算怎么过节。后來电话交到了爸爸手里，那一句浓浓的充满父爱的“默默乖女儿”却让她一下子红了眼眶。感情來得太凶猛，她一时沒刹住车，好久都不敢说个长点的句子，只能含糊地“嗯嗯”应着。
结束和父母的越洋通话，莫默依在床边，惆怅难过了好一阵子。此刻林然应该在北方的老家，和家人一起吃着热乎乎地年夜饭吧。饺子，馒头，刀削面，花样繁多的面食，他的最爱。过去的四年中，午夜12点，新一年的第一刻，她一定会接到他充满浓浓爱意的零点祝福。今年，还有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吧。她想着想着就又是一阵心痛。
离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刻越來越近，屋外的鞭炮礼花噼哩啪啦渐成震耳欲聋之势，林然的心情却跌至从未有过的冰点。每逢佳节倍思亲，一年一度的除夕之夜，那张曾在睡梦中无数次出现让自己乐开怀的笑脸，如今想來却只剩流泪的伤悲。
堂弟堂妹缠着他去外面放烟花，他借口不舒服进了自己房内。
现在的她在干什么呢？会看春晚吗？第一次远离家乡在国外过年，她会想家吗？穿越眼前璀璨绚烂的烟火，他仿佛看到她又弯起了嘴角，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给她打个电话吧，就算只以普通朋友的身份。林然掏出手机，一个键一个键慎重地按下，像在输入某个无价保险箱的密码。
可当屏幕显示“正在连接”时，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心慌意乱地赶忙掐断。
他和她之间，什么时候连说句“新年快乐”的情份都淡泊了？又或者，一句普通的问候根本不能表达自己的后悔、牵挂和担忧？这份情，究竟是太浅而难以启齿，还是深重到无法倾诉？
语言一旦与最深层的感情扯上关系，便失去了全部的功用。因为能说出來的话，再难忘也会在时间的长河里被慢慢忘记。说不出來的，才会一点点在心里沉淀，最后变成记忆的活火山，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骤然喷发，遮天蔽地，将一切吞噬成灰。
曾几何时浓情蜜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怎么会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呢？即使告诫自己不该去想，不能去想，他依然可以清晰地听见冰冷的空气在黑暗里被思念漂白的声音。
尽管比任何人都明白信任和理解的重要性，可是当他得知在异国他乡有另外一个人对莫默那么好时，一肌无法抵制的醋意淹沒了他所有的理智，尤其是那个人还能做到很多他无法为她做到的事。自尊，虚荣，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因为爱，所以刻薄。
曾经情窦初开，曾经年少轻狂，曾经可以因为爱而不计任何代价，但当披荆斩棘一往无前地牵着所爱之人的手來到社会的滚滚洪流中，他才意识到，爱，不是有感情就够。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能担负起让妻儿衣食无忧的生活重任，他实在有愧于“爱”这个字。
这些，他都沒有和莫默说过。所以，当她开心地给他买这个买那个的时候，他收得是那么心虚。他不忍拂她意，却又不想让她为自己付出那么多。他是多么希望，将來有一天，他可以用自己的双手为她打开一片更加广阔的天空，站在前面为他挡风遮雨，只愿她幸福快乐。
热热的泪水在屏幕上溅开，模糊了视线。只一句简单的“我爱你”，编辑完成，存入草稿箱，无人投寄。
车到站了，莫默在恍惚中被乐姗叫醒。她慌忙挤出一丝笑容來遮掩眉心的忧愁。乐姗看着她的小脸挺苍白的，担心地伸出手探探她的额头。她笑笑说车厢里人多，空气太差。
“老地方”算是伦敦历史比较悠久的一家中餐馆了，生意一直不错。莫默他们到得也不算晚，一楼却早已桌桌满员。如果不是订得早，怕是肯定连位子也沒有。他们订的大圆桌在楼下大厅。
由于乐姗无比强大的号召力，这次新年聚会來了整整二十四号人，满满当当地挤了两张大桌子。入座时安妮无意地拉了何鹏一块儿坐下，却被陆昊的一对小眼睛撞个正着，他似赌气般搂着小冉挑了安妮对面的位子。欧阳静陪着泽坐在安妮旁边，莫默和乐姗挨着泽坐。小波和淞圻依次坐在陆昊的右手边。一张十二个人的大圆桌，布莱恩小分队连带家属就占了十个，也难怪旁边那桌人不停地起哄说他们搞小团体。
服务员拿來菜单，大家翻了一通，纷纷报上自己喜爱的菜色。一个小姑娘，看來和莫默他们差不多年纪，拿着笔刷刷地在纸上飞快地记着。也许是大过年的缘故吧，中餐馆向來服务态度不受好评的服务员今天看上去也心情不错，记菜的同时嘴角始终挂着微笑。
“你们要些什么酒水饮料？”她把菜名向大家核实了一遍后问道。
“大瓶果粒橙吧，你们喝不喝？”欧阳静询问大家的意思。几个女生一致点头说好。
“这大过年的，不喝点酒就太沒气氛了。”陆昊一副今晚不醉不归的样子。
“我又沒算你们。”欧阳静笑着瞪他一眼，侧过脸轻声和泽说，“你待会少喝点，别听他们劝酒。”
服务员收起菜单离开，不一会儿拿上來十二个杯子在他们面前摆上，一并上來的还有橙汁和七瓶啤酒，暂且按男生一人一瓶的量算。
“來，让我们为今晚难得的相聚举杯。”眼看大家都在各自的酒杯里斟上了果汁或啤酒，陆昊满怀豪情地提议道，关键时刻方显K大QQ群群主本色。
众人齐碰杯，“咣铛咣铛”响成一片。隔壁桌的几个好玩的男生还专门跑过來和莫默他们撞一下，说那桌的女生太少了，资源分配不均衡，均被陆昊等人以不得私自勾引良家妇女的理由给哄了回去。
趁着等菜的间隙，莫默悄悄地问乐姗：“你和易森说过去巴斯的事了吗，他有时间不？”
“说过了，他说OK的。”乐姗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是有几分知晓姐妹们为何作这样的人员编排。
“那就好。”莫默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他今晚怎么不來吃饭，你沒叫他？”
“哎，这你可别冤枉我，我可是同时提了的。”乐姗撇撇嘴，“不过他说他们香港同学要一起过年，就不來了。”
莫默“哦”了一声，笑着抚顺她的长发。
东北人豪爽天下皆知，这上菜也够速度。短短几分钟的功夫，菜就一盘接一盘地端了上來。大家动筷的动筷，碰杯的碰杯，气氛好不融洽。
尽管來之前陆昊已经作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拼命告诫自己待会不管看见什么都要冷静，可是这会儿只是瞥见安妮夹了一块腐乳猪扒笑盈盈地放进何鹏碗里，他的心脏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强搏动。不生气不生气。他像念咒语一样反复安慰自己，但是效果却适得其反，就像头戴金箍的孙猴子被念了紧箍咒，头疼欲裂，更讽刺的是，念咒的是他自个儿。眼不见为净，他强迫自己的眼睛不往对面瞄。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还一连给小冉夹了好几道菜，把她给激动得不行。
何鹏貌似酒量也不怎么样，才喝了半瓶不到就想换橙汁。陆昊才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对付”他的良机。他站起來，端着满满一杯酒走到何鹏身边。
“何鹏，这杯我敬你，新年快乐。我先干为敬。”陆昊朝他扬了一下手中的杯子，便仰头一口喝干。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何鹏红着脸站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酒上脸。
“你也新年快乐，我不会说什么，就干了。”他拿起面前的酒瓶倒满酒，也豪迈地喝见底。
“这第二杯要敬你，祝贺你拿了4个A。”他满上自己的酒，又干了。
“这杯要喝的！”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何鹏作为唯一一名上学期期末考试全拿了优秀的K大中国学生，大家哄得更起劲了。
感觉到身边有人在扯他的衣袖，他往旁边低下头。安妮有点担心地看着他。他摇摇头笑着说沒事，继而也干了别人方才斟满的酒。
“这第三杯，我要敬……”陆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安妮，“你和安妮，恭喜你们在一起。”不等他们的反应，他已经又把手中的酒杯喝了个底朝天。
安妮站了起來，凝视了他几秒钟，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道都有，暗涌成乱，表面却风平浪静。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拿过何鹏的酒杯，自顾自地倒满酒，朝陆昊浅浅一笑，说了句“谢谢”，在众人的注视中地把酒灌下了肚。喝完她又倒满将酒杯端到陆昊面前，说：“何鹏他不胜酒力，这杯我替他喝了。再次谢谢你。”啤酒苦苦的味道顺着咽喉入胃，她立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安妮酒量如何陆昊心中是有数的，眼看她这么霍得出去帮何鹏挡酒，果真是帮夫心切。陆昊除了无奈竟然觉得有一丝可笑，沒达到劝酒的目的反而把自己弄了个不高兴。犯贱。他狠狠地嘟囔了一句，悻悻然地回到座位上。
接下來的菜陆昊根本就沒好好吃，他只是不停地站起來，敬完一个敬下一个，敬完这桌敬隔壁桌。服务员一次次地上啤酒，很快桌面上就积起了一堆空酒瓶。
陆昊在那边忙活，安妮这边也沒心思吃了。他究竟在干什么？安妮不止一次地皱着眉头在心里问。想喝也不能是这么个喝法啊。她其实是担心他的，几次冲动到就想一把把他揪回來，在座位上按好，让他安安端端地吃几口热乎饭菜。可是每一次何鹏总会贴心地帮她夹菜或和她说话，她又害怕会被他看出什么，只好一再要求自己不看不听不想不管。
何鹏对安妮无微不至的照顾莫默一丝不拉全看在眼里，她的心又忍不住绞绞地痛起來。她想起过往林然对她百般的好，一晚上也沒有好好地吃东西，一个人拿着啤酒瓶自倒自饮，很快就有了几分恼人的醉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她似乎看见了林然温暖的笑脸在眼前忽隐忽现。她伸出手想抚上他的脸庞，他却突然别过脸去，再回头，竟换作了一副气极的模样。
恍恍惚惚地，她又听见他说，“……那你要不要告诉我，你和你那个什么学长的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和李天骐，真的什么也沒有……”她努力向他解释，眼泪不知不觉地溢出眼眶。
“……你有沒有想过，这份礼物我可能承受不起……我是一个男人，我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我怎么能忍受女朋友在外面买单呢……”
“林然，我懂了，我真的明白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來过好不好……”她低至尘埃里绝望地挽回，放下了虚荣，放下了身段，只因为她的心里始终放不下他。
“默默，默默，你还好吗？”乐姗见她嘴里开始含混不清地说胡话，赶紧搂过她的肩，在她耳边小声地呼唤，“哎呀，都怪我沒顾及到你今天的心情，你喝多了，想骂人就骂我吧，千万别和自己过不去啊。”
莫默沒理她，依然执着地拿起酒杯往嘴里倒。乐姗见状不妙急忙从她手里抢过。手里的杯子沒了，她索性站起來抓着桌子上的一整个酒瓶就“咕咚咕咚”地灌。这下乐姗也慌了，怕她喝醉，也怕别人看出她的异样，把酒瓶夺下之后她就哄着莫默坐下，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默默乖，我们不喝了，酒它不是个好东西，你有什么话就和我说，我就在你身边。”
莫默摇摇晃晃地抬起头，眼睛沒有光彩，也沒有焦点，涣散的，泪水滴落在脸颊，“你……你是谁啊？”
“我是乐姗，最爱你的乐姗啊。”看着她糟蹋自己的身体，乐姗说不出的心痛，“默默，我知道你痛，你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好吗？”
“乐姗……乐姗……”讷讷地重复了两遍她的名字，莫默好像终于明白了身边是何人，猛地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乐姗，林然他和我分手了，我好难过好难过，你帮我去和他说，我不想和他分开，我错了……我不会再乱买东西，我会记得他的自尊和骄傲，你帮我求求他，不要和我分开好不好……我不要戒指，我不和他吵架了，你让他回來好不好……”
她说得语无伦次，乐姗早已听得泪流满面。她紧紧地抱着莫默发颤的身子，“好好，我去和他说，让他回來，你不要难过，不要哭了好不好？你这样子，我会很难过的，安妮，欧阳也会很难过的……”
试图睁开被泪水迷蒙的眼睛，莫默只觉得眼前模糊的有光，她想看清，却怎么也看不真切，她抱住乐姗止不住地发抖，“乐姗，我的心好痛，这里像有了一个大洞，空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不痛，默默不痛，”乐姗哪能见得她难过成这样，又帮不上忙，心里又急又难受，也只能一个劲地流眼泪，“你还有我们，我们都在这里，不会离开你的……”
“他说他沒有喜欢别人，我相信他的……只要他说，我就信，我真的信……”倒在她怀里泪流不止，莫默的心被后悔和痛苦來回锯割，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來。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乐姗一边哭一边摸着她的头，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小孩。
两个女生相拥而泣，哭声惊动了不少在座的人。不断有人过來关切地询问怎么回事，乐姗都对他们摇摇头示意不要问了。她知道莫默此时最需要的就是彻底的完全的发泄，只要能哭出來，就还不是太坏的事。
这边陆昊也喝高了，软软地瘫在椅子上，手里却一直不肯松开杯子，直嚷着“我沒醉，是男人的就继续喝”。彼时男生们都被陆昊不知道灌了多少圈，一个个酒量又远不如他，自顾不暇。
“安妮，安妮……”突然，陆昊发神经似地叫了两声她的名字，她本就拎着一颗心，这下更是吓得三魂出了两窍。她猜不出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幸好他接下來什么也沒做，周围人声嘈杂，她保佑沒有其他人听到，最重要的是，何鹏沒有听到。她借着夹菜的机会瞄了他眼，他依然微笑着，一切无异。她稍稍放下心來。
“呕”，陆昊侧了个身，吐出一摊秽物，手里的杯子也不慎落到地面上，粉身碎骨。
安妮再也坐不住了，条件反射似地腾一下就站了起來，眼里的担忧一览无余。
“还是你动作快，赶紧去拿些纸。”
安妮茫然地低头，发现欧阳静的手正紧紧地覆在自己的手背上，虽然微笑着，眼里却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她顿时回过神來，一颗心也悄无声息地沉到底。她不得已地明白，从此以后他的事，她只能看，不能管。
原來瞒得过所有人，也瞒不过欧阳的一双眼睛。刚才陆昊的那两声呼唤想必她也听到了。
安妮不作多想，疾步走到服务台拿來一叠纸巾。她走到陆昊身前，却将纸巾递给了正拍着他背的小冉，说：“你帮他擦擦。”
小冉感激地冲她一笑，接过纸巾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着嘴，抹去衣服上沾到的脏东西。
安妮回到座位上，心乱如麻，只想尽快结束这里的荒唐场面赶紧躲回家去。她如坐针毡，多呆一分钟就多受一份罪。
这大过年的，多喝一点自然是为了开心，只是几个大男生基本上都喝得七荤八素，一个一个东倒西歪的，其他人也无心久留，纷纷穿上外套，准备退席。
陆昊一手扶墙，一手无意识地在空中乱挥，像在抓寻什么东西，摇摇晃晃地走上楼梯。小冉费力地挽住他挣扎的手，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往上爬。安妮走在他们后面，就怕他一个不小心踩空掉下來，心里七上八下的，沒顾上脚下，反而差点失足，幸好何鹏在旁边紧紧地搂住了她。
來到室外，一股凉嗖嗖的冷风吹來，众人酒后混沌的神志也得到了暂时的清醒。
小波、淞圻和其他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分头拦到了两辆车，先送几乎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莫默和陆昊。
莫默在乐姗的搀扶下爬进后座，歪着头倒在座位上，嘴里依然呢喃地说着胡话。欧阳静和泽陪着她坐进车里。安妮站在车门边，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一旁。
另外一辆车，陆昊无论如何不肯上，死死抓着车门不愿进去。小波去拉他，他却捂着胃难过地蹲了下來，“哇”地一下吐了满地。小冉着急地帮他一下一下抚着背，顺顺气。
“陆昊，你沒事吧？”看到以往生龙活虎的大少爷今天这副惨样，乐姗也不由得担心起來。
“哥沒事，哥怎么会有事？哥还要找你们好好地玩呢！”陆昊大手一甩，硬要充好汉，却把身边娇柔的小冉推了个趔趄，自己也失去了重心，摔倒在地。
“你呀你呀，喝不了就不要死命撑。”欧阳静见势不妙，赶紧从车里出來，上前扶住他，“你难受难道她就会好受吗？”后面那句话她说得很轻，既有责怪也是担忧。
陆昊不知道听见沒有，蹲下去又是一阵狂吐。欧阳静把他交给小波和淞圻，这回他变乖了，任由他们把软绵绵的他塞进车后座。小冉不放心，一定要跟去看看，就坐到了陆昊身边，抬起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
“快上车吧，小心别感冒了。”欧阳静拍拍安妮的肩，在她耳边小声说。“别担心，他只是喝多了，不会有事的。”
安妮点点头，与何鹏告别坐进了车里。
他就这样在她的面前喝醉了离开，而她却无能为力，安妮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担忧，不去记挂。明天还要出去玩，他能恢复吗？但说实话，明天他來不來得了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此刻她只希望他今晚可以快点好起來，不要再不舒服。甚至她是有点希望他明天不要來的。不见到他，她反而更轻松些。说到底，她也是自私的，她不想看到他的身边陪伴着另外一个女孩，她也不喜欢面对何鹏时那种略带歉疚的感觉。可是一旦陆昊和他同时出现，这种感觉却好像会避免不了地出现。
一顿折腾之后，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莫默被欧阳扶进房，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安妮关了房门躺到床上，灯也沒开。她觉得很累，但是脑子异常清楚，晚上发生的一幕幕都在眼前回放。他过來敬酒，他不停地干杯，他喝多，还有那两句若有似无的“安妮，安妮”……他真的有叫过吗，还是自己幻听了？安妮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开始怀疑真实和想像之间的差距。
正想着，包里传來一阵闷闷的手机铃声，把她吓了一大跳。
“陆昊？”此时这一无比熟悉的名字却让她惊讶地轻声叫了出來。她拿着手机坐回床上。他现在打來干什么？他不是应该在睡觉吗？
无数的疑问和挂念串联成结，她摁下接通键。
“……安妮，安妮……”还沒等她开口，电话那端就传來了他的低唤，好像他已经就这样叫了她好久。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名字，安妮的心被他的两声轻呼一下子喊得安静了下來。刚才那些纷乱的千头万绪好似此刻也乖乖地排列整齐，等她领悟。
“喂，陆昊，陆昊……”她也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就仿佛是一种秘语，只有通过他们两人的口，才能让对方听懂，“你还好吗？”
“我还好吗？我不好，很不好。”陆昊喃喃地说着，“安妮，安妮，不要挂电话，不要不理我，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不知为何，他今晚特别地连呼两声她的名字。
“我不挂电话，我也沒有不理你。你说话，我听着呢。”他呓语，她清醒。
“安妮，安妮，下雪了，你看，雪花好大，好漂亮啊。”他胡言乱语着，一句话还说得断断续续的。
虽然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可安妮准备就顺着他说，“是啊是啊，雪花很漂亮呢，等你醒了我陪你去堆雪人玩好不好？”
“好呀好呀，你说过的，要算数哦。”他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咯咯”地笑起來，可是转瞬语调又变得很低落，“我沒有鲜花，沒有等你，你，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什么鲜花，什么等她，安妮越听越糊涂，她正想问仔细点，他又不管不顾地往下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好像翻了个身，安妮听到了床“咯吱咯吱”的声音。
“如果什么？”安妮有点心急地追问，她觉得她一定漏掉了一些关键的信息，“陆昊，你想说什么？陆昊，陆昊……”但是不管她再怎么叫，电话里却再无半点声音。
就在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时，她听到那边传來了动静。
“喂，安妮吗，陆昊刚刚睡着了，你有事的话我可以帮你转告他。”是还沒离开的小冉。她刚才去浴室洗块热毛巾想帮他擦擦脸，回來就看见他呼呼睡得正香，手机丢在一旁。她拿起來想帮他放好，结果看到了正在通话。
“哦沒事沒事，他睡着了就好。晚安。”这个声音，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安妮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慌乱和失落吓得匆匆地收了电话。他的身边，现在有人照顾，她应该放心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有一丝丝的苦涩？为什么，此刻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一想到这个念头，安妮又觉得万分罪恶。大概是晚上喝酒了吧，才会如此脑子不清。她拼命摇头，想把自己晃清醒。
可是，他究竟想和自己说什么呢？安妮的一颗好奇心不受控制地愈來愈强烈。下雪，鲜花，等待……突然一道明晰之光射进她的脑子，她不敢置信地微微张嘴。平安夜！他竟然还在念叨平安夜的事！
那个晚上，她相信他一定看到了一些事情，她只是不知道那些事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到了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以何种身份，何种心情对它们如此念念不忘。她想不明白，也猜不出來。
而那句他沒來得及说出口的“如果”，就像他沒能及时诉之于她的感情。吐了一半的真言，无缘说与有缘人知，只得长眠于无情的漫漫黑夜。
假若当初不相遇，如今便会不相错。他和她，总是那么刚刚好地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