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英国的假期放得很让人匪夷所思，短短25天的时间，既要狂欢庆祝圣诞节，又要拼了命地迎战考试，真的把学生当超人对待。不过对于刚刚经历过巨大情感冲击的莫家三姐妹來说，根本不存在什么“节后综合症”，相反，她们巴不得窝在图书馆或宅在家中埋首备考。她们这样的安静，再加上考试的压力，连带着活泼好动的乐姗也沉静下來了。这是个蛰伏的季节，也适合自我休整。一切都是淡淡的，却又有一种说不上來的怪异，就像是本该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却平静得沒有一丝风浪，静谧得令人胸口发闷。
不止是她们四个，K大QQ群里的同学们几乎同时都默默地把签名换成了一致的悲壮色调，“闭关”，“拼死一战”，“不成功便成仁”……白天群里悄无声音，一到午夜，大家憋了一天的积怨终于集体爆发，埋怨学校安排时间不合理的，责怪自己平时不用功读书的，后悔跑出來花上几十万受罪的……且不管这样的情绪发泄有多大的意义，大家或许只是想寻求一种心理上的慰藉。人类是群居动物，独处不是本性，唯有感觉到同伴的依存，才能摆脱掉一个人的孤独和无助。从这个层面上來说，抱怨之本身就是全部的意义，内容反而可以被忽略了。
考试将至，如大战在即，依兵书所言，决战前夕，各路英雄都需要修身养性，万不可轻易动气，以防伤了真元。因此，四个女孩间就像有了一种无言的默契，谁也不提过去一周内的风云变幻，眼下，安然度过考试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事，过后再说吧。
为了拿到理想的成绩，也为了转移注意力，莫默把所有心思都挪到了看书复习上。之前上课读不懂的疑点难点，这会儿在她心无旁骛的努力下，也慢慢变得不是那么艰涩难懂了。化悲痛为力量，这是她目前唯一想做和能做的事了。
11号到15号这一周是考试周，莫默共有4门考试，除了13号，其余四天每天一门。莫默继承了大学时考一门丢一门的光荣传统，可是直到最后一门结束之前，她都沒有一丝一毫轻松的感觉，神经绷得紧紧的，甚至有一次在坐地铁去考场时由于背得太投入而坐过了站。所以当15号下午4点半考试全部结束走出考场，尽管伦敦冬天的傍晚在此刻已夜幕低垂，莫默竟莫名地觉得天好蓝，天上似乎还有白云朵朵。乐姗从衣帽间取了书包和大衣出來，在大门口与莫默相会，两人竟一时失语，只一个劲地冲着对方傻笑，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走，去哪搓一顿，实在是憋得不行，姐表示压力很大，需要释放一下。”乐姗揽着莫默的肩，豪气冲天地说。
“那必须的。”莫默笑笑朝她说，“稍等，我好像有一条语音留言。”手机刚开机，语音音箱有新留言的提示。
“有事吗？”待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乐姗关心地问。
“是欧阳的电话，说晚上一起去中国城吃饭，她刚交了论文，现在正往那走，安妮考完也直接过去。”
“果然是好姐妹呀，连这都想一块去了。”乐姗用手绞着书包的背带说，“姐这几天愁考试愁得每天掉头发，都快做不了潘婷的广告了。”
莫默抚摸着她长及背部的秀发，安慰她道：“放心啦，瞧这乌黑发亮的，吃顿好的，就全都补回來了。”
“这倒是。”乐姗“嘿嘿”地笑了两声，转而想起了什么事，“对了，陆昊、小波和淞圻去吃饭吗？”
“我不清楚哎，欧阳沒说起。”莫默摇摇头，“不过可以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应该也考完了。”
中国城，丽都茶餐厅。
四个女生一如既往地很守时，三个男生不出意外地很大爷。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他们才慢慢悠悠地走进來。
“哎呀，默默，欧阳，一个月不见，变漂亮了嘛！”这过了个年，章淞圻油腔滑调的脾气一点儿沒改，屁股倒是扭得越來越翘了。
“你什么意思啊，难道是说我们安妮不中看了？”乐姗笑着打趣他。
“我哪敢呀！”淞圻拉开椅子坐了下來，书包搁在一边，“默默和欧阳家的那位都在国内，这里说一说不要紧。安妮就不一样了，我怕今天说了明天就被暗杀了。是吧，安妮？”他眨眨眼，朝她抛去一个“我也知道咯”的眼神。
安妮笑了笑，沒说话，低下头?了口茶。
这十多天來因为考试而暂且被打压下來的悲伤又强势抬头，莫默不禁收起了唇边的笑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杯子。
心细如尘的欧阳静发现了她的变化，凑到她耳边悄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沒事。”莫默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心知不会伪装的自己此刻一定笑比哭还难看。
“你们点菜了吗，哥都快饿死了。”陆昊“哼哼”地说。
“谁让你们迟到的，饿死活该。”乐姗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你还别说了，上次是谁让我在动物园门口冻了半个小时來着，现在这么有理了？”陆昊挑衅地扬起下巴。
乐姗耸了耸肩，不出声了，心想，就这么点小事亏他还记着，真是个小鸡肚肠。
“说起來是有点饿了，大家快点菜吧。”关键时候总少不了吴小波以“和事佬”的身份出面调停。
和往常一样，每人负责点一个菜。丽都上菜速度很一般，有时是一盘还沒端上來前一盘就被抢个精光。好在七个人够热闹，一边聊天一边等，也不觉得太浪费时间。
“安妮，你和何鹏怎么好上的，说來听听啊？”章淞圻似乎还沒过足当狗仔的瘾，还想从当事人这挖点内幕。
“这沒什么好说的吧。”想起平安夜的那个晚上，安妮依然印象深刻，但她不想在大家面前谈论此事，尤其这里还坐着另外一名涉事者。
“是啊，你有这个闲工夫关心人家的私事，还不如多花点时间想想怎么哄好你们家杨馨吧。”乐姗逗他。
“那还有什么好哄的？她圣诞回家就沒再联系过我，估计早和她男朋友双宿双飞了。”章淞圻捋了捋不小心荡落在额前的刘海，“这逢场作戏的事，何必太当真呢？”
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假戏真做，都要视对手为谁，自己又入戏多深。外人看到的，永远都只能是表面的聚散离合，这中间的爱恨情仇，唯有自己才能细细体会。
“待会儿吃完饭有什么活动沒？”章淞圻这个不安分份子。
“去我家玩吧，上次他们拎來的那副麻将还沒带走。”陆昊建议道，眼睛却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安妮。
“不好意思，我晚上约了人，恐怕……”安妮面露难色。
“哈哈，我说吧，有了男人就忘了朋友。看來以后见秦大小姐一面还得预约了。”
“不跟你胡扯。”安妮懒得和小朋友一般计较。
“忙了一周，我想先好好休息下，你们去玩吧。”莫默摆弄着手里的一双筷子，脸色确实不太好。
“那我陪你回去。”欧阳静对她说。
“我宿舍积了一周的衣服，我得回去洗衣服。”乐姗也表示不能前往。
听这三个四个的都有安排，陆昊心里既失望又窝火，他沒好气地说：“算了算了，小波，淞圻，我们回我家打DOTA去，不管她们。”
一路上莫默都心事重重的，欧阳静试图打开话題，她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应着，像霜打了的茄子，完全提不起精神。一进家门，她轻轻地说了句“我回房了”就推开门走了进去，连头也沒有回。
欧阳静在自己的房里待了十來分钟，总感觉不太对头，于是轻手轻脚地來到莫默房门口。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里面传來了一阵啜泣声。她担心地在门上轻扣三下。
房内沒有回应，她扭动把手开了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莫默蜷在床角，一双望着她的眼睛红肿得像两个大核桃，一堆用过的纸巾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
“默默，发生什么事了？”欧阳静赶忙上前坐到她身边，伸出手抓住她冰凉的小手。
“欧阳……欧阳……”看见好姐妹，莫默的情感防线终于崩溃，她紧紧地回握住欧阳静的手，泪如雨下。
“亲爱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坚强，我们都在你身边。”从未见她哭成过这样，又不知道什么情况，欧阳静也心乱如麻，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给她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莫默才止住眼泪，可声音依然控制不住地颤抖：“我和林然……分手了。”
欧阳静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天哪，短短一个圣诞假期，怎么可以发生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默默，你如果想找人倾诉的话，我就在这里。”
莫默无声地摇了摇头，可是抓着欧阳静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欧阳静于是也不再问，安静地坐在床沿，看着眼泪从她紧闭的双眼中大滴大滴地滚落。这该是如何锥心的一种痛，竟能让人失语至此，唯有不停地落泪，才像把心里最难忘最深刻的伤痛一点一滴流淌干净。
纸巾换了无数张之后，莫默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雾气一片。
“欧阳，我好想他，好想好想。我不想清醒着，我沒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可我也不能昏睡，只要一闭上眼，就全都是他的脸。欧阳，我真的好痛苦。”
不忍见她如此折磨自己，欧阳静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她，“如果真的放不下，给他打一个电话吧，告诉他你的难过。”
莫默慢慢地从她手中接过手机，推开滑盖，摸索着去按键。“1，3，5……”就差最后一个拨号键了，她的手却僵在那一个小小的绿色方格上，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
“啪”的一声，她还是颓然地合上了滑盖，将手机攥在掌心，哽咽着说：“不行，我打不了。我了解林然，他说过了分手，就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的。”
可是，她忘了，当初提分手的那个是自己，而他，只是在那种时刻被动接受了她的决定而已。在受伤的时候倾向把自己置于受害者的一方是不是也是人的一大懦弱？可是，如果真的全心全意用生命爱过了，诀别的结局只会落得两败俱伤，看得见的痛化成眼泪，看不见的疼在心底溃不成军。掌纹的爱情线深深浅浅，纠缠成结，隐隐作痛。
“欧阳，我不明白，在经历了那么多坎坷辗转后，为什么我和他最终还是要分开？我只是想找一个人好好地过一辈子，真的有这么难吗？我曾经那么迷信我们，曾经那么执着地相信我和他能走到最后。可是所有的回忆、诺言和曾经相爱的决心都在现实面前变得好渺小，不堪一击。欧阳，我好怕，我怕我再也沒有力气去这样爱一个人了，我好像已经用完了全部的力量。”
“默默，不要怕。”欧阳静轻抚着她瘦削的背脊，一字一句地斟酌，“亲爱的，你只是失去了爱的对象，而不是爱的本身。你一定要相信，你还拥有去爱上另外一个人的能力，只要那个正确的人出现，只要你愿意放下过去，再次敞开心扉，你就能得到幸福。很少有人可以一次就爱对，可是谁说跌跌撞撞的爱情沒有价值呢？至少，我们曾经真的快乐过，至少，我们在那段感情中成长了。这样，等你下次遇到你的真命天子时，你会更加懂得如何去经营一份感情。”
“真的吗，欧阳？”莫默眼里闪着泪花，可是胸腔的起伏渐渐趋于平稳。
“真的。”欧阳静看着她，诚挚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沉重的睫毛上下扑闪，光影斑驳。莫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再不发一言。
心痛过才知真爱的可贵，失去过才懂珍惜的不易。只可惜这些道理，当我们真正领悟的时候，都早已丧失了警醒的作用，只能是再一次心碎的总结，然后祝福着那些爱情的追寻者，可以不用再像我们一样那么辛苦。
生活的公平就在于不管你是失恋了，还是失业了，第二天太阳都照常升起，该继续的日子谁也逃不掉。
与心爱的女孩无言分别，林然俨然把工作升级成了新的情人，每日与之朝夕相处不下十二小时。连着一个月的加班让他瘦了一大圈，程度之明显让几乎日日与他见面的小吴都忍不住开起了他玩笑，“怎么，小子，相思成疾了啊？”
他苦笑。是啊，已病入膏荒，无药可救了。偏偏唯一一个拥有治病秘方的人又不愿施以仁手，只能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这天从办公楼里出來，不出例外又是满天星斗。他揉了揉发酸的后脖颈，拎着公文包走向二百米外的公交车站。
远远地，他瞅见所等的车被一个红绿灯拦在十字路口，遂伸手进口袋掏出公交卡，贴着卡，他感觉到了手机一阵阵振动。
屏幕上，“苏丽珍”三个字持久不息地闪亮着。
略略迟疑了一会儿，林然接起电话。
还沒等他开口，电话里就传出一阵抽泣声，紧接着是一顿带着哭腔的大笑。
“喂，苏董，苏董？”他听着有些不对劲，“您还好吧？”
那边又发出了一阵断断续续令人心悸的笑声，”哈……哈哈……然啊……我很好啊，从來沒有这么好过……哈哈哈……”
林然不禁开始有些担心了，“苏董，您现在在哪里？”
沒听到她的回答，反而是巨大的啪嗒一声，然后电话就断了。
他猜她把手机掉了，赶紧回拨了过去，“苏董，您把地址告诉我。”
“地址……地址……”她呢喃了几句，好像在确认自己的位置，“静安寺……希尔顿……”
公交车驶至面前，林然却掉转头，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苏丽珍口中所说的地点。
未到酒店，林然就看到她跌坐在地上，盘好的头发零散地披在肩上，样子相当狼狈。
“苏董，你喝多了。”他忙下车走上前扶起她。
苏丽珍抬起头，眼神迷离，看清來人之后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在他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然，是你呀，你怎么來了……”
“我來送你回家。慢点走，小心。”林然扶她到她的奔驰旁，从她的包里翻出车钥匙。
车子在夜晚的高架路上飞驰，车厢里静默无声。
“今晚我前男友结婚了，我应邀去喝酒。”好久以后，苏丽珍的酒劲过去了些，她摇下车窗，车内顿时冷风嗖嗖。
林然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沒说话。
“我和他也是大学同学，我以为毕业了就可以嫁给他。”她看着窗外，呼吸也变得沉重和缓慢了许多，像是撕开了一层濡湿而陈旧的窗纸，“毕业后我们进了同一家公司，一起坐公交上班，下了班一起买菜回家，那时候不知道羡慕死了多少人。可是谁能想到呢，才半年的时间，他就和我提出了分手，原因是公司老总的女儿看上了他。我们快四年的感情啊，这个男人，他竟然为了钱放弃了我们的爱情！我那时就对天发誓，我一定要靠自己赚很多钱，我要让他后悔，狠狠地后悔！”
“那你今天达到目的了。”这是一个太显而易见的结果，句末林然都沒用疑问的语气。上海滩赫赫有名的集金钱与美貌于一身的女强人，掰着指头数又能有几人。
闭着眼睛头斜靠在座椅上，她却摇了摇头，“当我看见他來敬酒时眼里闪过的那一抹痛意，我知道我成功了。可是然，我不快乐，一点也不。我原來以为，只要我比他选择的女人活得更出色，更漂亮，我就可以彻彻底底地击败他，但今天看到他的时候，我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疼。我赢了对他的报复，却输了我自己。这么多年來，恨他成了我唯一前进的动力。因为他，我不再信任任何人，我也从來都沒有真正快乐过。”
说完这番话，她像是感觉到了身体的疲惫，慢慢地陷入了安静。
望着她带有泪痕的侧脸，林然突然从心底生出了一股怜惜之情。是谁说过，那些不再相信爱情的人，心里都装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然，你是一个好人，”在完全沉睡之前，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如果哪天你女朋友不要你了，那是她的损失。”
林然双眼牢牢地盯住前方，紧握方向盘的手青筋暴露。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不，如果哪天我真的失去了她，那才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自打莫默回了趟国之后，李天骐觉得她像换了个人似的，给她的电话十有**都转到语音信箱，稍后也不回电，上午发的短信，她大概晚上甚至第二天才回，内容也再简单不过，不是“还好”就是“还行”。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却好像自动过滤这份关心，含糊其辞。只有一次凌晨三点，她突然发來短信，问起那张贺卡的事，说不好意思弄错了，希望他能抽空还给她。他从睡梦中醒來，紧攥手机沒有回她，之后合上眼却再也无法入眠。早上到办公室，他才简单地发了句“最近忙，以后还你”。
之后两个人失去了联系。一月下旬遇到欧阳静重回公司实习，他才从她那得知莫默前段时间在忙考试，想想也就理解了她的冷淡。只是离考试结束一个多星期了，她却不见得有半分增长的热络。直到某日和欧阳静在公司午餐时她不小心说漏嘴，他才知道她回去之后发生的事。
林然应该是她的初恋吧，所以分手才会让她伤得这么痛，这么深。善良单纯的孩子，连感情都是透明的。他望着窗外，撇了撇嘴角。不知道和那张弄错的卡片有沒有关系。如果有，倒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他竟然有些开心地想。有空，得“真正”关心一下她才行。
周四晚上欧阳静约了同学看电影，安妮下了课就被何鹏接走了，留下莫默一个人在家。为了给她排忧解闷，乐姗特地叫她去宿舍吃饭，另外还喊了几个好朋友一块儿。
坐着168路公交车慢慢悠悠地晃到乐姗的宿舍门口，莫默先去旁边的大超市买了一些新鲜水果和大瓶饮料。怎么说也是客人，莫默不好意思空手前往。买好东西之后她给乐姗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快到了，让她可以下來开门了。
离乐姗的宿舍还有大概50米的距离，尽管天空已漆黑，莫默却依稀觉得前方的那个身影好生熟悉。鸡窝头，鲜黄的运动装，瘦高的个头，不是易森还能是谁？
接到莫默的电话，乐姗就把钥匙和门卡揣在兜里，关上房门准备下楼。刚一推开自个儿大套间的门，就和外面的那个人不期而遇。
“易森？！你怎么在这里？”乐姗张大了嘴，好不惊讶。
“我都在这里住了半年了。”易森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你住在这里？！”乐姗更吃惊了，“可我怎么从來沒有见过你？”
易森轻松地一耸肩，一副“我怎么知道”的无辜表情。
“天哪，我们竟然是邻居耶。”乐姗像在自言自语，“好吧，既然今天撞上了，那就从此做个友好邻居吧，请多多关照。”她在反应过來的第一时间内飞快地想出完美外交辞令。
“互相帮忙。”易森稍一欠身，走向另一边打开套间门，临关门前不忘笑着说了一句让乐姗回味了半晌的话，“你那天的‘国家保卫战’真的，呃，怎么说呢，很女侠。”说完他便消失在海蓝色的门背后。
乐姗听得一头雾水，差点忘了此番出门还有任务在身。这个人从來都那么怪，和自己思维不在一个空间维度里。她盯着那扇门看了五秒钟，才匆匆坐电梯下楼。大门外是一脸好奇加疑惑的莫默。
“我刚在楼下看到易森了，你也邀请他了吗，怎么沒和我说啊？”她随着乐姗进门，手上的袋子被乐姗接了一个过去。
“哪儿呀，他竟然住我对面的那个套间，你说邪门不邪门，都在这住了半年了，今天才知道。”乐姗按下电梯键。
“是你太后知后觉了吧，说不定人家早就知道了呢。”莫默打趣她。
“不是吧……”不过想想他看见自己时冷静的表情，如果真是第一次得知，他也太能装了吧。所以莫默说的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之前在学校里遇过他几次，他也从來都沒有说过啊。前想后想，乐姗在脑子里已经给他一锤定音定了性：这个人，城府极深，虽说自己是一代女侠不假，可是若碰到真坏人，那也是不得了的一件事。所以，对于他，还是少接触的为妙。
晚饭由乐姗和莫默两个女生掌勺，另有三个男生帮忙洗菜、切菜，打打下手。一通七手八脚的忙碌之后，色彩丰富的五菜一汤被端上大圆桌，令人食欲大开：土豆西红柿炖牛肉、洋葱炒鸡蛋、红烧猪蹄、蚝油生菜、蒜蓉空心菜，外加一个紫菜蛋花汤。
“哇塞，你们也太强大了吧，这么丰盛的晚餐啊！”因为擅长摆S形身段而被她们戏称为“大S”的一个男生在香味的无限诱惑中贪婪地吸了吸鼻子。
“主要是小乐啦，设计这个菜谱可花了她不少心思。”此行全托他人好意，莫默自然将乐姗推向赞美的中心。
“你也做了一半的菜好不好，很辛苦的。”乐姗将手中盛好的最后一碗米饭递给孙岷，“依我说，就是便宜了这帮馋嘴的人。平常人影子都沒一个，听到有饭吃來得一个比一个准时。”
“乐姗，你这么说就有失厚道了，沒看见哥几个也有帮忙切菜切肉吗？”孙岷放下碗，忙不迭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牛肉。
“切，就让你们做了那么点小事也值得炫耀吗？”乐姗坐下來，将一只猪脚尖夹到莫默碗里，“快吃，要不然就被这群饿狼抢光了。”
“那你想怎么样，大不了待会我们洗碗。”孙岷是乐姗在宿舍楼里玩得最好的男生之一，因此两人打闹斗嘴也是家常便饭。
“这可是你毛遂自荐的，别拉上我。”有冷面笑将之称的周剑因为虚长她们两岁而被尊称为“剑叔”，别名“贱贱的叔”。
“我看你们俩就一起洗好啦，这么和谐。”乐姗故意装得很诚恳，逗得一桌人都笑出了声。莫默抬头看着朋友们青春明亮的笑脸，心里也慢慢地温暖了起來。有人一起走的日子总不至于太过孤独。她终究还是幸运的。
一顿饭吃得别开生面，席间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不绝于耳，待吃完洗好碗却已近九点光景，大家继续在厨房里坐着兴致勃勃地聊天。莫默正在考虑要不要先告辞回去，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地振动。她拿出來看了眼來电人，抬头说了句“不好意思”起身推开厨房门走到了外边。
“喂，天骐，有事吗？”
“我想见你，你在家吗？”
“我在乐姗这吃的晚饭，马上准备回去了。”她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抠着墙上薄薄的墙纸。
“好，你先别走，我现在过去接你。”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她急急忙忙地婉拒，一方面是不想再欠他人情，一方面因为林然的事多少还对他心存芥蒂。
“这么晚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告诉我地址。”
“真的不用了，乐姗他们会送我去公交车站的。”她仍试图拒绝他的好意。
“你如果不让我去接你，那我就在你家楼下等你，一直等到你回去为止。”他竟然开始耍赖，语气里有她不熟悉的俏皮。
莫默沉吟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他这招杀手锏的确厉害，“好吧，我去问下乐姗他们这的地址。”
等待的时间让莫默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疑惧。天骐向來是一副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模样，做任何与她有关的决定时肯定会征求她的意见，可是今晚语气里那股不可抗拒的命令式却让她觉得陌生，甚至是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偏执。想起之前大半个月自己对他的态度客气到疏远，莫默猜测难道是这种突然的转变让他很不愉快？怎么说人家对自己也是一直关爱有加，真不该那般不识大体，因为个人感情的事而迁怒于他人。莫默越想越觉得李天骐此番前來一定是向自己兴师问罪來的。正在神游中，捏在手里的手机“叮呤”一声响了。她扫了一眼，匆匆和大家告别，抓起挂在椅子背上的拎包拉着乐姗出了门。
对乐姗來说，李天骐只是偶尔出现在莫默嘴里的一个代号而已，她不了解那个人，或好或坏都只是别人的主观判断，不是她的。别看莫默平时大大咧咧的，她心里的脆弱只是一面薄薄的玻璃墙，透明易碎，受了伤还容易内出血，别人看不到，自己却早已痛得死去活來。五脏六腑都被割得支离破碎，肝胆俱裂。莫默太重感情了，这是优点，却也是致命伤，尤其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乐姗绝对不能让她再有任何的意外。出于对姐妹的保护，她在分别前特地很认真地告诫莫默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原以为见面会是一顿询问或是责怪，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打从上他的车之后，他一句话都沒有和自己说过，专注地看着前方。莫默满心疑问，却又不好发问。车内沉闷的空气似乎都要停滞了。莫默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和他之间的交往一直都是淡淡的，所以按常理來说，他们之间是不应该出现这样略显尴尬的局面的。她本能地觉得哪里出了问題，症结会是她吗？
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之后，莫默才发现他开车的路线不像是通往回家的路。她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
“天骐，这好像不是我回去的路吧？”
“不是。”
他干脆明了的否定让她更为惊诧，“那我们现在是去哪？”
“去一个我想让你去的地方。”
想起乐姗临别前的提醒，莫默不由得僵直了背，紧紧抓住了门把手。
“到了。”他将车慢慢靠边。周围一片灯火辉煌。
“到了？”她瞪大眼睛，刚吊到嗓子口的十二万分警备着的心倏然间又落回了肚子里。她咽了口口水问：“这是什么地方？”
“你出去就知道了。”他熄了火，拔出钥匙。
跟着他拐过一个弯，莫默的眼前突然间一片开阔。在一片苍茫的夜色中，周身散发着幽幽蓝光的伦敦塔桥（Tower Bridge）正向她发出魅惑的邀请。她情不自禁地走向它。
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的伦敦塔桥是伦敦的象征，素有“伦敦正门”之称。莫默曾在白天坐公交车时远远地看过它一眼，如今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它，还是夜晚时光，尚属首次，她心中一阵阵地惊喜。与白天的古旧宏伟不同，晚上的伦敦塔桥精灵通透，仿佛童话中精美绝伦的一件道具，玄妙得不真实。莫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它看，像着了魔一般。
“干嘛这么认真，它又不会长了腿跑。”李天骐察觉到了她望着塔桥痴迷的眼神。
“你相信吗，这世上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不光是人和人之间，还包括人和各种事物。我觉得我和塔桥就有这种缘分。”莫默说，“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我却觉得它好亲切。”
“嗯。”他点点头说，“我说过，我和你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不期然听到他将话锋转到自己身上，莫默微微一笑，双手交叠倚在护栏上，避开了他的注视。
两个人一时无话，静静望着身下并未因夜色沉闷而减缓奔腾的泰晤士河水。
“我听说了你和你男朋友的事。”他的这句话似一道利剑，在静谧的空气中划出一波晴天霹雳。
莫默睁大了眼睛，又慢慢地黯了下去，脸上热热的，凉风吹过，更觉滚烫。
“是我看你情绪低落，欧阳经不住我问才告诉我的。你别怪她。”
莫默轻轻地摇摇头。她知道这些天虽然大家表面上都跟沒事人似的，心里都是担心她的。自己脸色不好他们就会嘘寒问暖，就连今晚，不就是乐姗不想让她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吗？
“很难过是不是？”他侧过头，几缕松散开來的头发随风拂过她俏小的脸庞。他突然有一种很想把它们拔到她耳后的冲动，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她站在背光地，对他的问題置若罔闻。或许是答案太过明显，她根本毋须回答。伤口还未结疤，怎料又被人血淋淋地揭开，她不禁深吸了一口夜凉如水的空气，潮湿且伴着些许腥味的气息从鼻腔进入，不疾不徐地通过气管，然后一点点地侵入肺里，再扩散到四肢。她只觉手脚慢慢冰凉。
“初恋嘛，很难有终成眷属的。”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一些，“我也是过來人，知道这种滋味，不过你多经历几次，痛着痛着就习惯了。”
习惯什么？莫默闭上眼睛自问，是习惯身边不同的拥抱带來的不同温度，还是习惯感情和希望被抽离后内心无边无际的空虚和寂寞？
见她在这个话題开启之后始终未发一言，李天骐有点着急又有点担心。
“当我听说这件事后，我也曾想过在第一时间去安慰你，可是再转念一想，我相信欧阳他们一定早就劝过你了，甚至有可能还和你一起哭过。他们的安慰，必定胜过我这个外人无关痛痒的几句话。可是默默，你不能因为善意的安慰而一直沉浸在过去，你知道吗，你必须坚强起來，赶快让自己走出那种阴霾的情绪。”
“我知道，可是……可是……”她眼眶湿润，熟悉的疼痛、苦涩滋味又拼命向她袭來。
“心痛在所难免，但是我们不应该生活在回忆中对不对，尤其不应该强迫自己还与过去藕断丝连。如果真的决定结束，那就该断得干净彻底，你不放过自己，沒有人可以帮你。”或许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太过强硬，他放缓了语调，“默默，我们都希望你能赶快恢复。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他才懂得欣赏你的好，你应该给其他人机会。”
莫默这才明白为什么今晚李天骐要如此急切地见她一面，他是想开导自己，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可她不愿深想。有些事不必知道，有些事不想知道。
不过她明白，之所以看不淡这段失恋的痛，是因为她依旧在乎。她总会忍不住去想，在地球的另一端，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放下了？如果他已朝前走了，自己仍然徘徊在原地是不是很傻？从前只要他对自己好，她便觉得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而如今，那个人退出了自己的生命，所有说好的约定，发过的誓言都犹如无根的浮萍，失去了依托，随波逐流。沒有谁负了谁，只是可怜情深，奈何缘浅。如果回忆会有声音，莫默希望它们是快乐的，就和记忆中她的林然一样。
“我答应你，我会尽快好起來。”她朝他浅浅一笑。
“我相信。”他回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看似冠冕堂皇的劝说之下，也许藏着不可告人的动机。遗憾的是，我们连自己都看不透，又如何去读懂别人？
如果他沒有活在回忆中，为何仍将那只飞龙手链日日夜夜戴在手上舍不得摘下？如果他放过了自己，又怎么会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只为纠缠一个相似的身影？
有些话，我们可以拿來安慰别人，却不能用以说服自己。自是精明的看客，却原來当局者迷。
不止是她们四个，K大QQ群里的同学们几乎同时都默默地把签名换成了一致的悲壮色调，“闭关”，“拼死一战”，“不成功便成仁”……白天群里悄无声音，一到午夜，大家憋了一天的积怨终于集体爆发，埋怨学校安排时间不合理的，责怪自己平时不用功读书的，后悔跑出來花上几十万受罪的……且不管这样的情绪发泄有多大的意义，大家或许只是想寻求一种心理上的慰藉。人类是群居动物，独处不是本性，唯有感觉到同伴的依存，才能摆脱掉一个人的孤独和无助。从这个层面上來说，抱怨之本身就是全部的意义，内容反而可以被忽略了。
考试将至，如大战在即，依兵书所言，决战前夕，各路英雄都需要修身养性，万不可轻易动气，以防伤了真元。因此，四个女孩间就像有了一种无言的默契，谁也不提过去一周内的风云变幻，眼下，安然度过考试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事，过后再说吧。
为了拿到理想的成绩，也为了转移注意力，莫默把所有心思都挪到了看书复习上。之前上课读不懂的疑点难点，这会儿在她心无旁骛的努力下，也慢慢变得不是那么艰涩难懂了。化悲痛为力量，这是她目前唯一想做和能做的事了。
11号到15号这一周是考试周，莫默共有4门考试，除了13号，其余四天每天一门。莫默继承了大学时考一门丢一门的光荣传统，可是直到最后一门结束之前，她都沒有一丝一毫轻松的感觉，神经绷得紧紧的，甚至有一次在坐地铁去考场时由于背得太投入而坐过了站。所以当15号下午4点半考试全部结束走出考场，尽管伦敦冬天的傍晚在此刻已夜幕低垂，莫默竟莫名地觉得天好蓝，天上似乎还有白云朵朵。乐姗从衣帽间取了书包和大衣出來，在大门口与莫默相会，两人竟一时失语，只一个劲地冲着对方傻笑，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走，去哪搓一顿，实在是憋得不行，姐表示压力很大，需要释放一下。”乐姗揽着莫默的肩，豪气冲天地说。
“那必须的。”莫默笑笑朝她说，“稍等，我好像有一条语音留言。”手机刚开机，语音音箱有新留言的提示。
“有事吗？”待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乐姗关心地问。
“是欧阳的电话，说晚上一起去中国城吃饭，她刚交了论文，现在正往那走，安妮考完也直接过去。”
“果然是好姐妹呀，连这都想一块去了。”乐姗用手绞着书包的背带说，“姐这几天愁考试愁得每天掉头发，都快做不了潘婷的广告了。”
莫默抚摸着她长及背部的秀发，安慰她道：“放心啦，瞧这乌黑发亮的，吃顿好的，就全都补回來了。”
“这倒是。”乐姗“嘿嘿”地笑了两声，转而想起了什么事，“对了，陆昊、小波和淞圻去吃饭吗？”
“我不清楚哎，欧阳沒说起。”莫默摇摇头，“不过可以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应该也考完了。”
中国城，丽都茶餐厅。
四个女生一如既往地很守时，三个男生不出意外地很大爷。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他们才慢慢悠悠地走进來。
“哎呀，默默，欧阳，一个月不见，变漂亮了嘛！”这过了个年，章淞圻油腔滑调的脾气一点儿沒改，屁股倒是扭得越來越翘了。
“你什么意思啊，难道是说我们安妮不中看了？”乐姗笑着打趣他。
“我哪敢呀！”淞圻拉开椅子坐了下來，书包搁在一边，“默默和欧阳家的那位都在国内，这里说一说不要紧。安妮就不一样了，我怕今天说了明天就被暗杀了。是吧，安妮？”他眨眨眼，朝她抛去一个“我也知道咯”的眼神。
安妮笑了笑，沒说话，低下头?了口茶。
这十多天來因为考试而暂且被打压下來的悲伤又强势抬头，莫默不禁收起了唇边的笑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杯子。
心细如尘的欧阳静发现了她的变化，凑到她耳边悄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沒事。”莫默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心知不会伪装的自己此刻一定笑比哭还难看。
“你们点菜了吗，哥都快饿死了。”陆昊“哼哼”地说。
“谁让你们迟到的，饿死活该。”乐姗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你还别说了，上次是谁让我在动物园门口冻了半个小时來着，现在这么有理了？”陆昊挑衅地扬起下巴。
乐姗耸了耸肩，不出声了，心想，就这么点小事亏他还记着，真是个小鸡肚肠。
“说起來是有点饿了，大家快点菜吧。”关键时候总少不了吴小波以“和事佬”的身份出面调停。
和往常一样，每人负责点一个菜。丽都上菜速度很一般，有时是一盘还沒端上來前一盘就被抢个精光。好在七个人够热闹，一边聊天一边等，也不觉得太浪费时间。
“安妮，你和何鹏怎么好上的，说來听听啊？”章淞圻似乎还沒过足当狗仔的瘾，还想从当事人这挖点内幕。
“这沒什么好说的吧。”想起平安夜的那个晚上，安妮依然印象深刻，但她不想在大家面前谈论此事，尤其这里还坐着另外一名涉事者。
“是啊，你有这个闲工夫关心人家的私事，还不如多花点时间想想怎么哄好你们家杨馨吧。”乐姗逗他。
“那还有什么好哄的？她圣诞回家就沒再联系过我，估计早和她男朋友双宿双飞了。”章淞圻捋了捋不小心荡落在额前的刘海，“这逢场作戏的事，何必太当真呢？”
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假戏真做，都要视对手为谁，自己又入戏多深。外人看到的，永远都只能是表面的聚散离合，这中间的爱恨情仇，唯有自己才能细细体会。
“待会儿吃完饭有什么活动沒？”章淞圻这个不安分份子。
“去我家玩吧，上次他们拎來的那副麻将还沒带走。”陆昊建议道，眼睛却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安妮。
“不好意思，我晚上约了人，恐怕……”安妮面露难色。
“哈哈，我说吧，有了男人就忘了朋友。看來以后见秦大小姐一面还得预约了。”
“不跟你胡扯。”安妮懒得和小朋友一般计较。
“忙了一周，我想先好好休息下，你们去玩吧。”莫默摆弄着手里的一双筷子，脸色确实不太好。
“那我陪你回去。”欧阳静对她说。
“我宿舍积了一周的衣服，我得回去洗衣服。”乐姗也表示不能前往。
听这三个四个的都有安排，陆昊心里既失望又窝火，他沒好气地说：“算了算了，小波，淞圻，我们回我家打DOTA去，不管她们。”
一路上莫默都心事重重的，欧阳静试图打开话題，她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应着，像霜打了的茄子，完全提不起精神。一进家门，她轻轻地说了句“我回房了”就推开门走了进去，连头也沒有回。
欧阳静在自己的房里待了十來分钟，总感觉不太对头，于是轻手轻脚地來到莫默房门口。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里面传來了一阵啜泣声。她担心地在门上轻扣三下。
房内沒有回应，她扭动把手开了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莫默蜷在床角，一双望着她的眼睛红肿得像两个大核桃，一堆用过的纸巾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
“默默，发生什么事了？”欧阳静赶忙上前坐到她身边，伸出手抓住她冰凉的小手。
“欧阳……欧阳……”看见好姐妹，莫默的情感防线终于崩溃，她紧紧地回握住欧阳静的手，泪如雨下。
“亲爱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坚强，我们都在你身边。”从未见她哭成过这样，又不知道什么情况，欧阳静也心乱如麻，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给她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莫默才止住眼泪，可声音依然控制不住地颤抖：“我和林然……分手了。”
欧阳静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天哪，短短一个圣诞假期，怎么可以发生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默默，你如果想找人倾诉的话，我就在这里。”
莫默无声地摇了摇头，可是抓着欧阳静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欧阳静于是也不再问，安静地坐在床沿，看着眼泪从她紧闭的双眼中大滴大滴地滚落。这该是如何锥心的一种痛，竟能让人失语至此，唯有不停地落泪，才像把心里最难忘最深刻的伤痛一点一滴流淌干净。
纸巾换了无数张之后，莫默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雾气一片。
“欧阳，我好想他，好想好想。我不想清醒着，我沒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可我也不能昏睡，只要一闭上眼，就全都是他的脸。欧阳，我真的好痛苦。”
不忍见她如此折磨自己，欧阳静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她，“如果真的放不下，给他打一个电话吧，告诉他你的难过。”
莫默慢慢地从她手中接过手机，推开滑盖，摸索着去按键。“1，3，5……”就差最后一个拨号键了，她的手却僵在那一个小小的绿色方格上，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
“啪”的一声，她还是颓然地合上了滑盖，将手机攥在掌心，哽咽着说：“不行，我打不了。我了解林然，他说过了分手，就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的。”
可是，她忘了，当初提分手的那个是自己，而他，只是在那种时刻被动接受了她的决定而已。在受伤的时候倾向把自己置于受害者的一方是不是也是人的一大懦弱？可是，如果真的全心全意用生命爱过了，诀别的结局只会落得两败俱伤，看得见的痛化成眼泪，看不见的疼在心底溃不成军。掌纹的爱情线深深浅浅，纠缠成结，隐隐作痛。
“欧阳，我不明白，在经历了那么多坎坷辗转后，为什么我和他最终还是要分开？我只是想找一个人好好地过一辈子，真的有这么难吗？我曾经那么迷信我们，曾经那么执着地相信我和他能走到最后。可是所有的回忆、诺言和曾经相爱的决心都在现实面前变得好渺小，不堪一击。欧阳，我好怕，我怕我再也沒有力气去这样爱一个人了，我好像已经用完了全部的力量。”
“默默，不要怕。”欧阳静轻抚着她瘦削的背脊，一字一句地斟酌，“亲爱的，你只是失去了爱的对象，而不是爱的本身。你一定要相信，你还拥有去爱上另外一个人的能力，只要那个正确的人出现，只要你愿意放下过去，再次敞开心扉，你就能得到幸福。很少有人可以一次就爱对，可是谁说跌跌撞撞的爱情沒有价值呢？至少，我们曾经真的快乐过，至少，我们在那段感情中成长了。这样，等你下次遇到你的真命天子时，你会更加懂得如何去经营一份感情。”
“真的吗，欧阳？”莫默眼里闪着泪花，可是胸腔的起伏渐渐趋于平稳。
“真的。”欧阳静看着她，诚挚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沉重的睫毛上下扑闪，光影斑驳。莫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再不发一言。
心痛过才知真爱的可贵，失去过才懂珍惜的不易。只可惜这些道理，当我们真正领悟的时候，都早已丧失了警醒的作用，只能是再一次心碎的总结，然后祝福着那些爱情的追寻者，可以不用再像我们一样那么辛苦。
生活的公平就在于不管你是失恋了，还是失业了，第二天太阳都照常升起，该继续的日子谁也逃不掉。
与心爱的女孩无言分别，林然俨然把工作升级成了新的情人，每日与之朝夕相处不下十二小时。连着一个月的加班让他瘦了一大圈，程度之明显让几乎日日与他见面的小吴都忍不住开起了他玩笑，“怎么，小子，相思成疾了啊？”
他苦笑。是啊，已病入膏荒，无药可救了。偏偏唯一一个拥有治病秘方的人又不愿施以仁手，只能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这天从办公楼里出來，不出例外又是满天星斗。他揉了揉发酸的后脖颈，拎着公文包走向二百米外的公交车站。
远远地，他瞅见所等的车被一个红绿灯拦在十字路口，遂伸手进口袋掏出公交卡，贴着卡，他感觉到了手机一阵阵振动。
屏幕上，“苏丽珍”三个字持久不息地闪亮着。
略略迟疑了一会儿，林然接起电话。
还沒等他开口，电话里就传出一阵抽泣声，紧接着是一顿带着哭腔的大笑。
“喂，苏董，苏董？”他听着有些不对劲，“您还好吧？”
那边又发出了一阵断断续续令人心悸的笑声，”哈……哈哈……然啊……我很好啊，从來沒有这么好过……哈哈哈……”
林然不禁开始有些担心了，“苏董，您现在在哪里？”
沒听到她的回答，反而是巨大的啪嗒一声，然后电话就断了。
他猜她把手机掉了，赶紧回拨了过去，“苏董，您把地址告诉我。”
“地址……地址……”她呢喃了几句，好像在确认自己的位置，“静安寺……希尔顿……”
公交车驶至面前，林然却掉转头，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苏丽珍口中所说的地点。
未到酒店，林然就看到她跌坐在地上，盘好的头发零散地披在肩上，样子相当狼狈。
“苏董，你喝多了。”他忙下车走上前扶起她。
苏丽珍抬起头，眼神迷离，看清來人之后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在他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然，是你呀，你怎么來了……”
“我來送你回家。慢点走，小心。”林然扶她到她的奔驰旁，从她的包里翻出车钥匙。
车子在夜晚的高架路上飞驰，车厢里静默无声。
“今晚我前男友结婚了，我应邀去喝酒。”好久以后，苏丽珍的酒劲过去了些，她摇下车窗，车内顿时冷风嗖嗖。
林然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沒说话。
“我和他也是大学同学，我以为毕业了就可以嫁给他。”她看着窗外，呼吸也变得沉重和缓慢了许多，像是撕开了一层濡湿而陈旧的窗纸，“毕业后我们进了同一家公司，一起坐公交上班，下了班一起买菜回家，那时候不知道羡慕死了多少人。可是谁能想到呢，才半年的时间，他就和我提出了分手，原因是公司老总的女儿看上了他。我们快四年的感情啊，这个男人，他竟然为了钱放弃了我们的爱情！我那时就对天发誓，我一定要靠自己赚很多钱，我要让他后悔，狠狠地后悔！”
“那你今天达到目的了。”这是一个太显而易见的结果，句末林然都沒用疑问的语气。上海滩赫赫有名的集金钱与美貌于一身的女强人，掰着指头数又能有几人。
闭着眼睛头斜靠在座椅上，她却摇了摇头，“当我看见他來敬酒时眼里闪过的那一抹痛意，我知道我成功了。可是然，我不快乐，一点也不。我原來以为，只要我比他选择的女人活得更出色，更漂亮，我就可以彻彻底底地击败他，但今天看到他的时候，我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疼。我赢了对他的报复，却输了我自己。这么多年來，恨他成了我唯一前进的动力。因为他，我不再信任任何人，我也从來都沒有真正快乐过。”
说完这番话，她像是感觉到了身体的疲惫，慢慢地陷入了安静。
望着她带有泪痕的侧脸，林然突然从心底生出了一股怜惜之情。是谁说过，那些不再相信爱情的人，心里都装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然，你是一个好人，”在完全沉睡之前，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如果哪天你女朋友不要你了，那是她的损失。”
林然双眼牢牢地盯住前方，紧握方向盘的手青筋暴露。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不，如果哪天我真的失去了她，那才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自打莫默回了趟国之后，李天骐觉得她像换了个人似的，给她的电话十有**都转到语音信箱，稍后也不回电，上午发的短信，她大概晚上甚至第二天才回，内容也再简单不过，不是“还好”就是“还行”。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却好像自动过滤这份关心，含糊其辞。只有一次凌晨三点，她突然发來短信，问起那张贺卡的事，说不好意思弄错了，希望他能抽空还给她。他从睡梦中醒來，紧攥手机沒有回她，之后合上眼却再也无法入眠。早上到办公室，他才简单地发了句“最近忙，以后还你”。
之后两个人失去了联系。一月下旬遇到欧阳静重回公司实习，他才从她那得知莫默前段时间在忙考试，想想也就理解了她的冷淡。只是离考试结束一个多星期了，她却不见得有半分增长的热络。直到某日和欧阳静在公司午餐时她不小心说漏嘴，他才知道她回去之后发生的事。
林然应该是她的初恋吧，所以分手才会让她伤得这么痛，这么深。善良单纯的孩子，连感情都是透明的。他望着窗外，撇了撇嘴角。不知道和那张弄错的卡片有沒有关系。如果有，倒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他竟然有些开心地想。有空，得“真正”关心一下她才行。
周四晚上欧阳静约了同学看电影，安妮下了课就被何鹏接走了，留下莫默一个人在家。为了给她排忧解闷，乐姗特地叫她去宿舍吃饭，另外还喊了几个好朋友一块儿。
坐着168路公交车慢慢悠悠地晃到乐姗的宿舍门口，莫默先去旁边的大超市买了一些新鲜水果和大瓶饮料。怎么说也是客人，莫默不好意思空手前往。买好东西之后她给乐姗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快到了，让她可以下來开门了。
离乐姗的宿舍还有大概50米的距离，尽管天空已漆黑，莫默却依稀觉得前方的那个身影好生熟悉。鸡窝头，鲜黄的运动装，瘦高的个头，不是易森还能是谁？
接到莫默的电话，乐姗就把钥匙和门卡揣在兜里，关上房门准备下楼。刚一推开自个儿大套间的门，就和外面的那个人不期而遇。
“易森？！你怎么在这里？”乐姗张大了嘴，好不惊讶。
“我都在这里住了半年了。”易森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你住在这里？！”乐姗更吃惊了，“可我怎么从來沒有见过你？”
易森轻松地一耸肩，一副“我怎么知道”的无辜表情。
“天哪，我们竟然是邻居耶。”乐姗像在自言自语，“好吧，既然今天撞上了，那就从此做个友好邻居吧，请多多关照。”她在反应过來的第一时间内飞快地想出完美外交辞令。
“互相帮忙。”易森稍一欠身，走向另一边打开套间门，临关门前不忘笑着说了一句让乐姗回味了半晌的话，“你那天的‘国家保卫战’真的，呃，怎么说呢，很女侠。”说完他便消失在海蓝色的门背后。
乐姗听得一头雾水，差点忘了此番出门还有任务在身。这个人从來都那么怪，和自己思维不在一个空间维度里。她盯着那扇门看了五秒钟，才匆匆坐电梯下楼。大门外是一脸好奇加疑惑的莫默。
“我刚在楼下看到易森了，你也邀请他了吗，怎么沒和我说啊？”她随着乐姗进门，手上的袋子被乐姗接了一个过去。
“哪儿呀，他竟然住我对面的那个套间，你说邪门不邪门，都在这住了半年了，今天才知道。”乐姗按下电梯键。
“是你太后知后觉了吧，说不定人家早就知道了呢。”莫默打趣她。
“不是吧……”不过想想他看见自己时冷静的表情，如果真是第一次得知，他也太能装了吧。所以莫默说的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之前在学校里遇过他几次，他也从來都沒有说过啊。前想后想，乐姗在脑子里已经给他一锤定音定了性：这个人，城府极深，虽说自己是一代女侠不假，可是若碰到真坏人，那也是不得了的一件事。所以，对于他，还是少接触的为妙。
晚饭由乐姗和莫默两个女生掌勺，另有三个男生帮忙洗菜、切菜，打打下手。一通七手八脚的忙碌之后，色彩丰富的五菜一汤被端上大圆桌，令人食欲大开：土豆西红柿炖牛肉、洋葱炒鸡蛋、红烧猪蹄、蚝油生菜、蒜蓉空心菜，外加一个紫菜蛋花汤。
“哇塞，你们也太强大了吧，这么丰盛的晚餐啊！”因为擅长摆S形身段而被她们戏称为“大S”的一个男生在香味的无限诱惑中贪婪地吸了吸鼻子。
“主要是小乐啦，设计这个菜谱可花了她不少心思。”此行全托他人好意，莫默自然将乐姗推向赞美的中心。
“你也做了一半的菜好不好，很辛苦的。”乐姗将手中盛好的最后一碗米饭递给孙岷，“依我说，就是便宜了这帮馋嘴的人。平常人影子都沒一个，听到有饭吃來得一个比一个准时。”
“乐姗，你这么说就有失厚道了，沒看见哥几个也有帮忙切菜切肉吗？”孙岷放下碗，忙不迭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牛肉。
“切，就让你们做了那么点小事也值得炫耀吗？”乐姗坐下來，将一只猪脚尖夹到莫默碗里，“快吃，要不然就被这群饿狼抢光了。”
“那你想怎么样，大不了待会我们洗碗。”孙岷是乐姗在宿舍楼里玩得最好的男生之一，因此两人打闹斗嘴也是家常便饭。
“这可是你毛遂自荐的，别拉上我。”有冷面笑将之称的周剑因为虚长她们两岁而被尊称为“剑叔”，别名“贱贱的叔”。
“我看你们俩就一起洗好啦，这么和谐。”乐姗故意装得很诚恳，逗得一桌人都笑出了声。莫默抬头看着朋友们青春明亮的笑脸，心里也慢慢地温暖了起來。有人一起走的日子总不至于太过孤独。她终究还是幸运的。
一顿饭吃得别开生面，席间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不绝于耳，待吃完洗好碗却已近九点光景，大家继续在厨房里坐着兴致勃勃地聊天。莫默正在考虑要不要先告辞回去，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地振动。她拿出來看了眼來电人，抬头说了句“不好意思”起身推开厨房门走到了外边。
“喂，天骐，有事吗？”
“我想见你，你在家吗？”
“我在乐姗这吃的晚饭，马上准备回去了。”她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抠着墙上薄薄的墙纸。
“好，你先别走，我现在过去接你。”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她急急忙忙地婉拒，一方面是不想再欠他人情，一方面因为林然的事多少还对他心存芥蒂。
“这么晚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告诉我地址。”
“真的不用了，乐姗他们会送我去公交车站的。”她仍试图拒绝他的好意。
“你如果不让我去接你，那我就在你家楼下等你，一直等到你回去为止。”他竟然开始耍赖，语气里有她不熟悉的俏皮。
莫默沉吟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他这招杀手锏的确厉害，“好吧，我去问下乐姗他们这的地址。”
等待的时间让莫默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疑惧。天骐向來是一副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模样，做任何与她有关的决定时肯定会征求她的意见，可是今晚语气里那股不可抗拒的命令式却让她觉得陌生，甚至是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偏执。想起之前大半个月自己对他的态度客气到疏远，莫默猜测难道是这种突然的转变让他很不愉快？怎么说人家对自己也是一直关爱有加，真不该那般不识大体，因为个人感情的事而迁怒于他人。莫默越想越觉得李天骐此番前來一定是向自己兴师问罪來的。正在神游中，捏在手里的手机“叮呤”一声响了。她扫了一眼，匆匆和大家告别，抓起挂在椅子背上的拎包拉着乐姗出了门。
对乐姗來说，李天骐只是偶尔出现在莫默嘴里的一个代号而已，她不了解那个人，或好或坏都只是别人的主观判断，不是她的。别看莫默平时大大咧咧的，她心里的脆弱只是一面薄薄的玻璃墙，透明易碎，受了伤还容易内出血，别人看不到，自己却早已痛得死去活來。五脏六腑都被割得支离破碎，肝胆俱裂。莫默太重感情了，这是优点，却也是致命伤，尤其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乐姗绝对不能让她再有任何的意外。出于对姐妹的保护，她在分别前特地很认真地告诫莫默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原以为见面会是一顿询问或是责怪，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打从上他的车之后，他一句话都沒有和自己说过，专注地看着前方。莫默满心疑问，却又不好发问。车内沉闷的空气似乎都要停滞了。莫默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和他之间的交往一直都是淡淡的，所以按常理來说，他们之间是不应该出现这样略显尴尬的局面的。她本能地觉得哪里出了问題，症结会是她吗？
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之后，莫默才发现他开车的路线不像是通往回家的路。她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
“天骐，这好像不是我回去的路吧？”
“不是。”
他干脆明了的否定让她更为惊诧，“那我们现在是去哪？”
“去一个我想让你去的地方。”
想起乐姗临别前的提醒，莫默不由得僵直了背，紧紧抓住了门把手。
“到了。”他将车慢慢靠边。周围一片灯火辉煌。
“到了？”她瞪大眼睛，刚吊到嗓子口的十二万分警备着的心倏然间又落回了肚子里。她咽了口口水问：“这是什么地方？”
“你出去就知道了。”他熄了火，拔出钥匙。
跟着他拐过一个弯，莫默的眼前突然间一片开阔。在一片苍茫的夜色中，周身散发着幽幽蓝光的伦敦塔桥（Tower Bridge）正向她发出魅惑的邀请。她情不自禁地走向它。
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的伦敦塔桥是伦敦的象征，素有“伦敦正门”之称。莫默曾在白天坐公交车时远远地看过它一眼，如今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它，还是夜晚时光，尚属首次，她心中一阵阵地惊喜。与白天的古旧宏伟不同，晚上的伦敦塔桥精灵通透，仿佛童话中精美绝伦的一件道具，玄妙得不真实。莫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它看，像着了魔一般。
“干嘛这么认真，它又不会长了腿跑。”李天骐察觉到了她望着塔桥痴迷的眼神。
“你相信吗，这世上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不光是人和人之间，还包括人和各种事物。我觉得我和塔桥就有这种缘分。”莫默说，“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我却觉得它好亲切。”
“嗯。”他点点头说，“我说过，我和你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不期然听到他将话锋转到自己身上，莫默微微一笑，双手交叠倚在护栏上，避开了他的注视。
两个人一时无话，静静望着身下并未因夜色沉闷而减缓奔腾的泰晤士河水。
“我听说了你和你男朋友的事。”他的这句话似一道利剑，在静谧的空气中划出一波晴天霹雳。
莫默睁大了眼睛，又慢慢地黯了下去，脸上热热的，凉风吹过，更觉滚烫。
“是我看你情绪低落，欧阳经不住我问才告诉我的。你别怪她。”
莫默轻轻地摇摇头。她知道这些天虽然大家表面上都跟沒事人似的，心里都是担心她的。自己脸色不好他们就会嘘寒问暖，就连今晚，不就是乐姗不想让她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吗？
“很难过是不是？”他侧过头，几缕松散开來的头发随风拂过她俏小的脸庞。他突然有一种很想把它们拔到她耳后的冲动，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她站在背光地，对他的问題置若罔闻。或许是答案太过明显，她根本毋须回答。伤口还未结疤，怎料又被人血淋淋地揭开，她不禁深吸了一口夜凉如水的空气，潮湿且伴着些许腥味的气息从鼻腔进入，不疾不徐地通过气管，然后一点点地侵入肺里，再扩散到四肢。她只觉手脚慢慢冰凉。
“初恋嘛，很难有终成眷属的。”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一些，“我也是过來人，知道这种滋味，不过你多经历几次，痛着痛着就习惯了。”
习惯什么？莫默闭上眼睛自问，是习惯身边不同的拥抱带來的不同温度，还是习惯感情和希望被抽离后内心无边无际的空虚和寂寞？
见她在这个话題开启之后始终未发一言，李天骐有点着急又有点担心。
“当我听说这件事后，我也曾想过在第一时间去安慰你，可是再转念一想，我相信欧阳他们一定早就劝过你了，甚至有可能还和你一起哭过。他们的安慰，必定胜过我这个外人无关痛痒的几句话。可是默默，你不能因为善意的安慰而一直沉浸在过去，你知道吗，你必须坚强起來，赶快让自己走出那种阴霾的情绪。”
“我知道，可是……可是……”她眼眶湿润，熟悉的疼痛、苦涩滋味又拼命向她袭來。
“心痛在所难免，但是我们不应该生活在回忆中对不对，尤其不应该强迫自己还与过去藕断丝连。如果真的决定结束，那就该断得干净彻底，你不放过自己，沒有人可以帮你。”或许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太过强硬，他放缓了语调，“默默，我们都希望你能赶快恢复。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他才懂得欣赏你的好，你应该给其他人机会。”
莫默这才明白为什么今晚李天骐要如此急切地见她一面，他是想开导自己，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可她不愿深想。有些事不必知道，有些事不想知道。
不过她明白，之所以看不淡这段失恋的痛，是因为她依旧在乎。她总会忍不住去想，在地球的另一端，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放下了？如果他已朝前走了，自己仍然徘徊在原地是不是很傻？从前只要他对自己好，她便觉得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而如今，那个人退出了自己的生命，所有说好的约定，发过的誓言都犹如无根的浮萍，失去了依托，随波逐流。沒有谁负了谁，只是可怜情深，奈何缘浅。如果回忆会有声音，莫默希望它们是快乐的，就和记忆中她的林然一样。
“我答应你，我会尽快好起來。”她朝他浅浅一笑。
“我相信。”他回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看似冠冕堂皇的劝说之下，也许藏着不可告人的动机。遗憾的是，我们连自己都看不透，又如何去读懂别人？
如果他沒有活在回忆中，为何仍将那只飞龙手链日日夜夜戴在手上舍不得摘下？如果他放过了自己，又怎么会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只为纠缠一个相似的身影？
有些话，我们可以拿來安慰别人，却不能用以说服自己。自是精明的看客，却原來当局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