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应聘之路（四）
翌日清晨五点，方圆从折腾一宵的半睡半醒中解脱出来，起床漱口洗脸，又挑了套最笔挺的西裤衬衫，梳妆后对镜子一照，还真一大人儿，倍儿精神。
匆匆吃了两片昨夜购来的面包，便背起书包下楼，想到可能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于是到服务台付了房帐。服务员小姐仍一脸的微笑。方圆这才明白，原来她脸上挂的笑容和渔夫背上挂的渔网一样，是职业性的。
走出解放路，到深南大道旁搭车，抬头一看，太阳并未如梁文华所愿从西边出来，依然是万载不变的升自东方。
可能是太早的缘故，号称“中华第一观光道”的深南大道上虽然车水马龙，却没有公交车的影子。
约六点半，公交车开始登上交通的舞台。方圆依那纸条上的地址：宝安区二十五区二十五幢二楼晶晶时尚工艺礼品厂，登上三幺幺路莲塘—西乡的公交车。
方圆临窗拣个座位坐下，拨开窗帘，任晓风拂面。罗湖清晨的空气难得这么短暂的清新，呼吸之间说不出的心情舒畅。
深南大道上车如流水，繁而不紊。两旁的摩天大楼观之令人心旷神怡。亭亭玉立的地王大厦，像位高挑的模特；高大魁梧的赛格广场，像尊顶天立地的金刚；雄风赳赳的国贸大厦，像名持斧披荆的开路先锋。它们仿佛组成一座天然的建筑博物馆，向旅客们展示着深圳的建筑师们的巧夺天工。方圆的心跳自然而然地加剧，似乎在追逐这个城市青春动人地脉搏。
一路无词。上午八时，三幺幺路公交杀出南头关，驶入宝安区腹心地带，方圆在十三区汽车站落车。当初执意要独闯罗湖，造化弄人，终究还是回到关外。
方圆找一交警问路，那交警大哥阳光当头照射下依旧精神饱满，爱岗敬业的回报是一张黑不溜秋的脸庞堪比“黑旋风”李逵。
方圆听说这里是十三区，吓出一身冷汗，问：“那二十五区不是还要越过十二个区？”
交警微微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说：“你第一次来宝安？”
借方圆一万个胆也不敢欺骗执法人员，遂点了点头。
交警向前面一指，说：“走到那座立交桥尽头，向右拐，走三百米，再往左拐，进去两百米，再顺右手走，再……，喏，这样吧，二十五区有座宝恒工人电影院，到了那儿就对路了。”
方圆谢过了，依他所指，左拐右弯，“古墓丽影”的游戏重现江湖。走不出三百米，迎面驶来一辆五彩广告车，在万千车队中分外扎眼。方圆不看则已，一看不禁面红耳赤。原来那广告车上披着几幅油画，内容都是些着三点式的少男少女。
方圆以为深圳的美术家游行示威，却听喇叭中广播朗朗：“精彩精彩，机会难再。今晚七点，宝恒工人电影院精彩绽放，节目纷呈。红遍江南的著名歌舞团‘明日之星’走进宝安大型演艺晚会准时召开，机会千载难逢，届时请各位观众准时到场……。”
方圆凝视车前标题，登时恍然，可不是“宝恒工人电影院”的宣传车么？连忙循着车子而走，进入一条巷道约两百米深，眼前一亮，见一幢油漆着“二十五栋”的建筑二楼上一块古色古香的招牌上赫赫一排色彩斑斓地隶书“深圳市晶晶时尚工艺礼品厂”。
俗话说得好：“头可断，血可流，皮鞋不能没有油；血可流，头可断，发型不能乱。”方圆深谙是理，于是掏出镜子来检验，见服装依然笔挺，发型依旧整齐，这才放心地走进二十五栋。
楼梯是大理石精砌而成，擦得光可鉴人。方圆拾阶而上，转过一道绿油油的青瓷扶手，迎面就看见了“晶晶”的大门。
晶晶给方圆的第一印象是精致，幽雅。大门左右是一幅铬黄行书的对联“旭晶瞳瞳大地新，财源滚滚春风暖”，中央悬着四只色彩绚烂的大红灯笼，垂下柔柔的流苏，平添了不少喜色。门槛角落里供奉着关二爷的灵位，果脯丰盛，香烟长明。这倒不希奇，深圳沿袭香港的风俗，事可以不做，钱可以不赚，佛却不可不拜。这让方圆质疑是否千百年后科学将与迷信化敌为友，互济互进。
大门里面是走廊，雪白的墙壁上贴着手工精巧的紫色剪纸，内容是5S的十字：整理，整顿，清扫，清洁，素养。这十个僵硬地字能用这种形式表现出来，倒也平添不少童趣。下面地板油漆葱绿，两侧花盆散发出氤氲香气，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再向里看，只看得到一条长长的，笔直的拉线，两侧端坐着一长溜员工，清一色淡兰厂服，在忙忙碌碌。料想还有几条拉线被遮住了。难能可贵的是，诺大一间工厂，除了细微的“晰嗦”动作声，居然没发出一般工厂惯有的机器轰鸣声。这正应了管理学家杜拉克的名言：好的企业静悄悄。
方圆暗暗叹服：晶晶果然是礼品专家，连厂房装饰都如此有专业水准，产品更不用谈。
前面的打字员正是昨天负责招聘的那位女孩，居然没贵人多忘事，见了方圆颔首微笑，指着身后一条长凳说：“来了，坐这儿吧。”
方圆依言走过去，恭恭谨谨地坐下。
女孩正在键盘上运指如飞，双手弹钢琴一样敏捷顺畅，方圆惊羡不已。她头也不回，说：“罗经理正忙着呢，你稍等。”
方圆只有惟命是从的份。
装帧华丽的办公室，不时有西装白领的职员进进出出；秩序井然的车间里，也偶有员工出来喝茶，憩息。淡兰色的工作服让方圆赏心悦目。方圆想着这些人往后就将是自己的同事，要和他们风雨同舟地度过漫长的打工岁月，想着想着，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来，想展示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
孰知沉默是金，微笑是银。他这一笑，不但没有那西施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而且牵动出满脸横肉，暴露出嘴里两颗大虎牙，引得男士以为是位“黏线”，报以鄙夷；引得靓女以为他想入非非，拉起冷若冰霜地脸庞针锋相对；惟有几位长相平凡的女孩，对他回报以微笑，像窗外的阳光一样暖人心肺。方圆的心这才不哇凉哇凉，这才明白为什么有人说：“微笑是人类最美的装饰品。”
时间从指缝间一丝丝溜走，不着痕迹。方圆脑海中萦绕着昨晚的梦境：一下公交车，迎面驶来一辆皇冠，嘎吱停住了，车门打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雷厉风行的走近，伸出一双暖融融地大手握住方圆，深情地说：“方圆同志，辛苦你了，我是罗经理，奉总经理的指示专程来接待你。党和人民需要你，经济特区需要你，公司的员工更需要你。”梦境如此完美，现实全是一场空话，可见许多完美的故事都是小说家把梦画下来的结果。
方圆是猴子屁股，最不耐坐，坐着坐着，渐渐觉得神情有点恍惚。
迷迷糊糊之中，忽然“砰”得一声震天价响，震得耳根“嗡嗡”直颤。睁眼一看，不知何时已身处诺大一座衙门正中，前面明镜高悬，镌着“罗青天”三字，下面威襟正坐着一个瘦子，身披龙袍，脸庞漆黑，眉间隐隐一个半月形，岂不是包青天重生？不过包青天身形较胖，这人瘦若竹竿，宽袍阔袖笼着竹枝一样细长的手，执着一块黑油油的惊堂木。刚才的响声正是这惊堂木所发。
只见两侧各排一列衙役，持着杀威棒，顿地有声，口中念念有词：“肃静，威武。”
身后有人沉声说：“罗大人面前，还不下跪？”紧接着方圆双膝一麻，被人用硬物从后面撞了一下，条件反射地跪了下去，跟着“扑通”一声，左边也有人跟着跪下。方圆侧目一看，差点没把舌头给咬了，原来竟是梁文华。
“砰”，罗青天将惊堂木一击，喝问：“兀那嫌疑犯梁文华，本官问你，据你所言，你一九九六年合格毕业于北京大学，一九九九年获‘电子工程师’荣誉称号，二零零零年自考‘平面设计师’认证成功。此三事可有？”
梁文华不卑不亢地回答：“草民所言句句属实，望大人明鉴。”
罗青天道：“好，本官再来问你。据你所言，你一九九九年在甲骨文任技术顾问，一九九八年在长城集团任高级工程师，二零零一年在富士康任营销经理。此三事可有欺瞒本官，若有欺瞒，决不轻怠。”
梁文华道：“这……。这件件都是事实，草民纵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太上老君头上动土，欺诈罗大人。”边说边磕头如捣蒜。
罗青天说：“那好，将你的证物呈上公堂。”手一挥，侍立在右的王朝走上前去。
罗青天看过，道：“那好，马汉，给梁先生画押。”马汉依言上前，左手捧一本花册，右手捧一坛酱泥，坦陈在梁文华身前。
梁文华颤巍巍地捺了指印，手痉挛地像过电。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得得得”的马蹄急踏之声，那马快逾奔雷，顷刻到了门首，接踵而至地是一条身影飞跃而入，皂巾纶服，正是张龙，他抱拳拱手，呈道：“属下张龙参见罗大人。恭祝大人四季发财，万事如意。”
罗大人道：“免礼。张龙，本官命你之事，可有办妥？”
张龙道：“属下遵您之令，日夜兼程，赶至北京，上海，深圳三市，细细稽查，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将一九九六年北京大学毕业学员，一九九七年甲骨文集团全体员工，一九九八年长城集团全体职员，二零零一富士康全体高层领导的名单表俱已拿到，请大人过目。另属下还带来两人，此二人专职办理各种疑难杂证，烫金假证，诸如‘电子工程师’‘平面设计师’一类。属下疑与此案有关，大人明察。”话声未落，衙役从他身后押出两人。
那两人手持名片，神情颓废，仍在职业性地念叨着：“办证吗？先生，小姐，办证吗？”
罗青天阅过张龙递来的四份名单，脸色渐转阴沉，陡然喝道：“呔，兀那罪犯梁文华，为何此四份名单中，俱未登记你名，你可有欺瞒本官，快快从实招来。”
梁文华抖得像跳霹雳舞，舌根乱颤：“大人，冤枉呀。”
罗青天勃然大怒：“本官向来判案直若青天，何来‘冤枉’之有？信口雌黄，板子伺候。”
梁文华被按下，板子如雨落下，一阵哭天喊地。
罗青天将三本烫金证件掷下，道：“兀那两人，且看仔细了，此三物可是你们造赝？若敢知情不报，本官严惩不怠，此人就是你们榜样。”说着向地上皮开肉绽地梁文华一指。
那两人浑身如筛糠，脸如土色，指着梁文华道：“大人……。大人饶命。草民确实收了他三百块钱，替他造了这三本假证。”
罗青天脸色铁青，猛然将惊堂木“砰砰砰”连拍三下，喝道：“王朝，马汉听令。今有罪犯梁文华欺世盗名，以假乱真，赚取他人职位，骗取他人财物，罪名成立，狗头铡侍侯；另有李四，王麻子二人，制造假证，扰乱社会秩序，罪名成立，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话声未落，将令箭掷下，道：“即刻执行。”
一片惊天动地地“冤枉”声响彻公堂。
罗青天将一双摄人心魄的招子向方圆射来，像是两柄利剑，似乎要刺穿方圆双眼；更像是两束艳阳能洞悉方圆心底一切阴暗深处。虽是秋末冬初，也如哈尔滨的三九寒天（深圳无三九寒天也），令方圆直打了三个冷战。
啪的一声，震的梁上下了一阵尘雨，罗青天喝道：“嫌疑犯方圆听审。”
方圆脑海一片空白，两腿自作主张地跳起了摇滚乐。
罗青天道：“兀那嫌疑犯方圆，据本官所察，一九九九年，你在X县‘惠民百货’购物，收银员多找赎了五毛钱，你明知却佯装糊涂，据为己有，其一也；二零零一年，你卖了四尾活鱼，收获一张百元伪钞，你只因一时气愤，不愿血汗白流，便将它用在某老眼昏花的老太太的小卖部，此其二也。本官问你，此二事可有，快快从实招来。”
方圆三万六千颗毛孔一齐泌冷汗，万料不到两件困扰良心多年的坏事，除了天知地知自知外，居然还有位法眼无边的青天知道。膀胱一阵痒，差点尿了裤裆。
罗青天道：“你招是不招？既不招来，休怪本府板子无情。”跟着手起作势。方圆陡觉肩膀一沉，被衙役一左一右夹杂着掀翻在地，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晃动，无数杆棒遮天盖地。
方圆想象自己被捣成蒜泥的情景，绝不向敌对势力屈服的傲骨喂了狗，只剩下一味哀求：“大人，饶命啊。草民招了便是。”
罗青天眼皮一翻，说：“恩，既是你招了，本官判你骗人钱财，流通假币，扰乱社会经济秩序，罪名成立，你服是不服？”
方圆嘴头说：“草民心服口服。”心下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刑之下，必有冤夫。”
这时忽然“扑通”一声，堂上抢出一人，叩倒在地，道：“大人，属下有话。”方圆打量这人，十分气宇轩昂，华服锦袍，正是展昭。
罗青天悚然动容说：“展御猫快快请起，本府洗耳恭听。”
展昭作揖道：“大人，属下斗胆相询。民之谓您‘青天’者，所为何来？盖普天之下，不平之事，尽归您管，是也不是？”见罗青天点头，续道：“如今世界纷纭，人心不古，强盗土匪，蜂拥四起。西有美利坚攻打南斯拉夫，东有李登辉闹独立，此皆关系天下苍生祸福之大事，大人怎么袖手不理，每日却在这泱泱大堂中处理些鸡毛蒜皮，短斤少量的陈芝麻烂谷子小事，岂不令天下翘首以待的百姓寒心？故展昭斗胆相求，大人当执尚方宝剑，征美利坚，伐李登辉才是正事。如有直言冒犯之处，大人海涵。”
罗青天眉心深锁，半月形弯成两颗犬牙，良久才一轩，道：“展御猫此言差矣，美利坚所持乃西洋邪术，不过一时猖狂，谅邪不胜正，成不了什么气候；至于李登辉闹独立，天下苍生，皆倾心归附我中华大国，他不过虚张声势，徒费精神而已，必遭恶有恶报。御猫请退，本官尚待继续判案。”
展昭沉默片刻，一跺脚，飞身跃出开封府，鸿去冥冥。
罗青天敛容正色，将令箭一甩，喝道：“赵虎听令，即日起押送此罪犯充塞边疆，服役三年。”霎时间，方圆如坠冰窖，四肢冰冷，心如死灰，眼前只看得到漫天星闪。
却见赵虎面有难色，拱手作揖说：“大人容禀。如今社会上骗人钱财，滋扰治安的犯人不胜枚举，今日这个充塞边疆，明日那个也发配边疆，边疆如何容纳得下。况且边疆本民风淳朴，得这些人恶习感染，不免有害无益。故大人三思。”
罗青天点头道：“此话有理。依你说，如何是好？”
张龙出列说：“大人，属下倒有个好办法。属下前日为了稽查之事前去一个名曰‘深圳’的城市，所见充塞其间地无非是些尔虞我诈，坑蒙拐骗，物欲横流，纸醉金迷，直似人间地狱。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依属下之意，倒不如将这类人一发遣送深圳，成其沆瀣一气。”
罗青天捋须微笑道：“张捕头一席话令本官大开茅塞，妙！”
张龙弯腰一躬，道：“属下遵命。”回过身来，蒲扇大的手将方圆一推，方圆猛觉这一掌力如山崩，势如奔雷，身子竟凌空飞起，轻飘飘地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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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解放路，到深南大道旁搭车，抬头一看，太阳并未如梁文华所愿从西边出来，依然是万载不变的升自东方。
可能是太早的缘故，号称“中华第一观光道”的深南大道上虽然车水马龙，却没有公交车的影子。
约六点半，公交车开始登上交通的舞台。方圆依那纸条上的地址：宝安区二十五区二十五幢二楼晶晶时尚工艺礼品厂，登上三幺幺路莲塘—西乡的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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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南大道上车如流水，繁而不紊。两旁的摩天大楼观之令人心旷神怡。亭亭玉立的地王大厦，像位高挑的模特；高大魁梧的赛格广场，像尊顶天立地的金刚；雄风赳赳的国贸大厦，像名持斧披荆的开路先锋。它们仿佛组成一座天然的建筑博物馆，向旅客们展示着深圳的建筑师们的巧夺天工。方圆的心跳自然而然地加剧，似乎在追逐这个城市青春动人地脉搏。
一路无词。上午八时，三幺幺路公交杀出南头关，驶入宝安区腹心地带，方圆在十三区汽车站落车。当初执意要独闯罗湖，造化弄人，终究还是回到关外。
方圆找一交警问路，那交警大哥阳光当头照射下依旧精神饱满，爱岗敬业的回报是一张黑不溜秋的脸庞堪比“黑旋风”李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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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警微微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说：“你第一次来宝安？”
借方圆一万个胆也不敢欺骗执法人员，遂点了点头。
交警向前面一指，说：“走到那座立交桥尽头，向右拐，走三百米，再往左拐，进去两百米，再顺右手走，再……，喏，这样吧，二十五区有座宝恒工人电影院，到了那儿就对路了。”
方圆谢过了，依他所指，左拐右弯，“古墓丽影”的游戏重现江湖。走不出三百米，迎面驶来一辆五彩广告车，在万千车队中分外扎眼。方圆不看则已，一看不禁面红耳赤。原来那广告车上披着几幅油画，内容都是些着三点式的少男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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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圆凝视车前标题，登时恍然，可不是“宝恒工人电影院”的宣传车么？连忙循着车子而走，进入一条巷道约两百米深，眼前一亮，见一幢油漆着“二十五栋”的建筑二楼上一块古色古香的招牌上赫赫一排色彩斑斓地隶书“深圳市晶晶时尚工艺礼品厂”。
俗话说得好：“头可断，血可流，皮鞋不能没有油；血可流，头可断，发型不能乱。”方圆深谙是理，于是掏出镜子来检验，见服装依然笔挺，发型依旧整齐，这才放心地走进二十五栋。
楼梯是大理石精砌而成，擦得光可鉴人。方圆拾阶而上，转过一道绿油油的青瓷扶手，迎面就看见了“晶晶”的大门。
晶晶给方圆的第一印象是精致，幽雅。大门左右是一幅铬黄行书的对联“旭晶瞳瞳大地新，财源滚滚春风暖”，中央悬着四只色彩绚烂的大红灯笼，垂下柔柔的流苏，平添了不少喜色。门槛角落里供奉着关二爷的灵位，果脯丰盛，香烟长明。这倒不希奇，深圳沿袭香港的风俗，事可以不做，钱可以不赚，佛却不可不拜。这让方圆质疑是否千百年后科学将与迷信化敌为友，互济互进。
大门里面是走廊，雪白的墙壁上贴着手工精巧的紫色剪纸，内容是5S的十字：整理，整顿，清扫，清洁，素养。这十个僵硬地字能用这种形式表现出来，倒也平添不少童趣。下面地板油漆葱绿，两侧花盆散发出氤氲香气，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再向里看，只看得到一条长长的，笔直的拉线，两侧端坐着一长溜员工，清一色淡兰厂服，在忙忙碌碌。料想还有几条拉线被遮住了。难能可贵的是，诺大一间工厂，除了细微的“晰嗦”动作声，居然没发出一般工厂惯有的机器轰鸣声。这正应了管理学家杜拉克的名言：好的企业静悄悄。
方圆暗暗叹服：晶晶果然是礼品专家，连厂房装饰都如此有专业水准，产品更不用谈。
前面的打字员正是昨天负责招聘的那位女孩，居然没贵人多忘事，见了方圆颔首微笑，指着身后一条长凳说：“来了，坐这儿吧。”
方圆依言走过去，恭恭谨谨地坐下。
女孩正在键盘上运指如飞，双手弹钢琴一样敏捷顺畅，方圆惊羡不已。她头也不回，说：“罗经理正忙着呢，你稍等。”
方圆只有惟命是从的份。
装帧华丽的办公室，不时有西装白领的职员进进出出；秩序井然的车间里，也偶有员工出来喝茶，憩息。淡兰色的工作服让方圆赏心悦目。方圆想着这些人往后就将是自己的同事，要和他们风雨同舟地度过漫长的打工岁月，想着想着，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来，想展示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
孰知沉默是金，微笑是银。他这一笑，不但没有那西施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而且牵动出满脸横肉，暴露出嘴里两颗大虎牙，引得男士以为是位“黏线”，报以鄙夷；引得靓女以为他想入非非，拉起冷若冰霜地脸庞针锋相对；惟有几位长相平凡的女孩，对他回报以微笑，像窗外的阳光一样暖人心肺。方圆的心这才不哇凉哇凉，这才明白为什么有人说：“微笑是人类最美的装饰品。”
时间从指缝间一丝丝溜走，不着痕迹。方圆脑海中萦绕着昨晚的梦境：一下公交车，迎面驶来一辆皇冠，嘎吱停住了，车门打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雷厉风行的走近，伸出一双暖融融地大手握住方圆，深情地说：“方圆同志，辛苦你了，我是罗经理，奉总经理的指示专程来接待你。党和人民需要你，经济特区需要你，公司的员工更需要你。”梦境如此完美，现实全是一场空话，可见许多完美的故事都是小说家把梦画下来的结果。
方圆是猴子屁股，最不耐坐，坐着坐着，渐渐觉得神情有点恍惚。
迷迷糊糊之中，忽然“砰”得一声震天价响，震得耳根“嗡嗡”直颤。睁眼一看，不知何时已身处诺大一座衙门正中，前面明镜高悬，镌着“罗青天”三字，下面威襟正坐着一个瘦子，身披龙袍，脸庞漆黑，眉间隐隐一个半月形，岂不是包青天重生？不过包青天身形较胖，这人瘦若竹竿，宽袍阔袖笼着竹枝一样细长的手，执着一块黑油油的惊堂木。刚才的响声正是这惊堂木所发。
只见两侧各排一列衙役，持着杀威棒，顿地有声，口中念念有词：“肃静，威武。”
身后有人沉声说：“罗大人面前，还不下跪？”紧接着方圆双膝一麻，被人用硬物从后面撞了一下，条件反射地跪了下去，跟着“扑通”一声，左边也有人跟着跪下。方圆侧目一看，差点没把舌头给咬了，原来竟是梁文华。
“砰”，罗青天将惊堂木一击，喝问：“兀那嫌疑犯梁文华，本官问你，据你所言，你一九九六年合格毕业于北京大学，一九九九年获‘电子工程师’荣誉称号，二零零零年自考‘平面设计师’认证成功。此三事可有？”
梁文华不卑不亢地回答：“草民所言句句属实，望大人明鉴。”
罗青天道：“好，本官再来问你。据你所言，你一九九九年在甲骨文任技术顾问，一九九八年在长城集团任高级工程师，二零零一年在富士康任营销经理。此三事可有欺瞒本官，若有欺瞒，决不轻怠。”
梁文华道：“这……。这件件都是事实，草民纵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太上老君头上动土，欺诈罗大人。”边说边磕头如捣蒜。
罗青天说：“那好，将你的证物呈上公堂。”手一挥，侍立在右的王朝走上前去。
罗青天看过，道：“那好，马汉，给梁先生画押。”马汉依言上前，左手捧一本花册，右手捧一坛酱泥，坦陈在梁文华身前。
梁文华颤巍巍地捺了指印，手痉挛地像过电。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得得得”的马蹄急踏之声，那马快逾奔雷，顷刻到了门首，接踵而至地是一条身影飞跃而入，皂巾纶服，正是张龙，他抱拳拱手，呈道：“属下张龙参见罗大人。恭祝大人四季发财，万事如意。”
罗大人道：“免礼。张龙，本官命你之事，可有办妥？”
张龙道：“属下遵您之令，日夜兼程，赶至北京，上海，深圳三市，细细稽查，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将一九九六年北京大学毕业学员，一九九七年甲骨文集团全体员工，一九九八年长城集团全体职员，二零零一富士康全体高层领导的名单表俱已拿到，请大人过目。另属下还带来两人，此二人专职办理各种疑难杂证，烫金假证，诸如‘电子工程师’‘平面设计师’一类。属下疑与此案有关，大人明察。”话声未落，衙役从他身后押出两人。
那两人手持名片，神情颓废，仍在职业性地念叨着：“办证吗？先生，小姐，办证吗？”
罗青天阅过张龙递来的四份名单，脸色渐转阴沉，陡然喝道：“呔，兀那罪犯梁文华，为何此四份名单中，俱未登记你名，你可有欺瞒本官，快快从实招来。”
梁文华抖得像跳霹雳舞，舌根乱颤：“大人，冤枉呀。”
罗青天勃然大怒：“本官向来判案直若青天，何来‘冤枉’之有？信口雌黄，板子伺候。”
梁文华被按下，板子如雨落下，一阵哭天喊地。
罗青天将三本烫金证件掷下，道：“兀那两人，且看仔细了，此三物可是你们造赝？若敢知情不报，本官严惩不怠，此人就是你们榜样。”说着向地上皮开肉绽地梁文华一指。
那两人浑身如筛糠，脸如土色，指着梁文华道：“大人……。大人饶命。草民确实收了他三百块钱，替他造了这三本假证。”
罗青天脸色铁青，猛然将惊堂木“砰砰砰”连拍三下，喝道：“王朝，马汉听令。今有罪犯梁文华欺世盗名，以假乱真，赚取他人职位，骗取他人财物，罪名成立，狗头铡侍侯；另有李四，王麻子二人，制造假证，扰乱社会秩序，罪名成立，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话声未落，将令箭掷下，道：“即刻执行。”
一片惊天动地地“冤枉”声响彻公堂。
罗青天将一双摄人心魄的招子向方圆射来，像是两柄利剑，似乎要刺穿方圆双眼；更像是两束艳阳能洞悉方圆心底一切阴暗深处。虽是秋末冬初，也如哈尔滨的三九寒天（深圳无三九寒天也），令方圆直打了三个冷战。
啪的一声，震的梁上下了一阵尘雨，罗青天喝道：“嫌疑犯方圆听审。”
方圆脑海一片空白，两腿自作主张地跳起了摇滚乐。
罗青天道：“兀那嫌疑犯方圆，据本官所察，一九九九年，你在X县‘惠民百货’购物，收银员多找赎了五毛钱，你明知却佯装糊涂，据为己有，其一也；二零零一年，你卖了四尾活鱼，收获一张百元伪钞，你只因一时气愤，不愿血汗白流，便将它用在某老眼昏花的老太太的小卖部，此其二也。本官问你，此二事可有，快快从实招来。”
方圆三万六千颗毛孔一齐泌冷汗，万料不到两件困扰良心多年的坏事，除了天知地知自知外，居然还有位法眼无边的青天知道。膀胱一阵痒，差点尿了裤裆。
罗青天道：“你招是不招？既不招来，休怪本府板子无情。”跟着手起作势。方圆陡觉肩膀一沉，被衙役一左一右夹杂着掀翻在地，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晃动，无数杆棒遮天盖地。
方圆想象自己被捣成蒜泥的情景，绝不向敌对势力屈服的傲骨喂了狗，只剩下一味哀求：“大人，饶命啊。草民招了便是。”
罗青天眼皮一翻，说：“恩，既是你招了，本官判你骗人钱财，流通假币，扰乱社会经济秩序，罪名成立，你服是不服？”
方圆嘴头说：“草民心服口服。”心下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刑之下，必有冤夫。”
这时忽然“扑通”一声，堂上抢出一人，叩倒在地，道：“大人，属下有话。”方圆打量这人，十分气宇轩昂，华服锦袍，正是展昭。
罗青天悚然动容说：“展御猫快快请起，本府洗耳恭听。”
展昭作揖道：“大人，属下斗胆相询。民之谓您‘青天’者，所为何来？盖普天之下，不平之事，尽归您管，是也不是？”见罗青天点头，续道：“如今世界纷纭，人心不古，强盗土匪，蜂拥四起。西有美利坚攻打南斯拉夫，东有李登辉闹独立，此皆关系天下苍生祸福之大事，大人怎么袖手不理，每日却在这泱泱大堂中处理些鸡毛蒜皮，短斤少量的陈芝麻烂谷子小事，岂不令天下翘首以待的百姓寒心？故展昭斗胆相求，大人当执尚方宝剑，征美利坚，伐李登辉才是正事。如有直言冒犯之处，大人海涵。”
罗青天眉心深锁，半月形弯成两颗犬牙，良久才一轩，道：“展御猫此言差矣，美利坚所持乃西洋邪术，不过一时猖狂，谅邪不胜正，成不了什么气候；至于李登辉闹独立，天下苍生，皆倾心归附我中华大国，他不过虚张声势，徒费精神而已，必遭恶有恶报。御猫请退，本官尚待继续判案。”
展昭沉默片刻，一跺脚，飞身跃出开封府，鸿去冥冥。
罗青天敛容正色，将令箭一甩，喝道：“赵虎听令，即日起押送此罪犯充塞边疆，服役三年。”霎时间，方圆如坠冰窖，四肢冰冷，心如死灰，眼前只看得到漫天星闪。
却见赵虎面有难色，拱手作揖说：“大人容禀。如今社会上骗人钱财，滋扰治安的犯人不胜枚举，今日这个充塞边疆，明日那个也发配边疆，边疆如何容纳得下。况且边疆本民风淳朴，得这些人恶习感染，不免有害无益。故大人三思。”
罗青天点头道：“此话有理。依你说，如何是好？”
张龙出列说：“大人，属下倒有个好办法。属下前日为了稽查之事前去一个名曰‘深圳’的城市，所见充塞其间地无非是些尔虞我诈，坑蒙拐骗，物欲横流，纸醉金迷，直似人间地狱。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依属下之意，倒不如将这类人一发遣送深圳，成其沆瀣一气。”
罗青天捋须微笑道：“张捕头一席话令本官大开茅塞，妙！”
张龙弯腰一躬，道：“属下遵命。”回过身来，蒲扇大的手将方圆一推，方圆猛觉这一掌力如山崩，势如奔雷，身子竟凌空飞起，轻飘飘地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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