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应聘之路（五）
“喂，喝杯水吧。”耳边有女声，接着觉得触手冰凉，方圆头皮一阵激灵，清醒过来，见前台女孩将一杯水递到他掌心，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怎么了，看你，额头都是冷汗。”
“奥。”方圆这才将九霄云外的遐思拉扯回来，忙说：“谢谢你，小姐。”那杯水将一股寒气直侵入方圆肺腑，显然被冰冻过。一杯入腹，顿觉咽喉滋润，干涩无存。
女孩说：“小姐，小姐，多难听，我叫黄廷玉，大家都叫我阿玉。”
在深圳，未婚地女孩只能叫做“靓妹”，不能叫做“小姐”，否则有质疑其职业倾向；已婚妇女只能叫做“小姐”，不能叫做“大姐”，否则有质疑其未老先衰的倾向。方圆想起堂哥这一番经验之谈，面含愧色。
黄廷玉边收拾工作区边说：“先去吃饭吧，罗经理忙，可能没空顾及你的事。”方圆一想也是，罗青天日理万机，哪有余暇？
这时寂静地车间里热闹非凡，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下班时间，男女员工都欢呼雀跃地去排队打卡，活泼地像群跃龙门的鲤鱼。难怪俗话说：上班一条虫，下班一条龙。
方圆无法可想，跟着人流下楼去，一个早晨无所收获。
在饭堂匆匆吃个排挡，方圆不用休息，又来到晶晶，意外地发现各位员工都吃了饭匆匆赶回。方圆以为中午只有半个钟地用餐时间，听多了谈话才清楚：原来恰值晶晶倾厂赶做一宗大单，今天下午是清尾，做完了明天放假一天，是以今天取消午休，采取连班制度。虽然如此，想到明天的假期，人人都积极踊跃，连走过前台时正眼也不乜方圆一眼，这倒好，省了方圆强笑以对。
方圆将背包放在来宾椅上，规规矩矩地坐着，乖地像位守侯流星许愿的处子。
时钟的秒针转到第十一圈，沸腾的车间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细如蚕食地手工动作声音。虽然隔三十米，方圆仍然看得清楚，几个仪容端庄地女孩正以聚精会神地态度沉溺于工作之中，灵巧敏捷的手指上下翻飞，像金梭和银梭在进行礼品的装配。那情形不像工业化地流水线生产，似乎是艺术家在殚思竭虑地创作，一件件美仑美奂的作品脱手而出，带给主人莫大的愉悦。
看着看着，方圆竟平空涌出一股渴望的心情来，连手都有痒痒地感觉，好希望投入到这安逸的工作环境中去，塑造出几件杰作。
办公室职员下午一点半上班是地震台风也摇撼不动的事，那类人趾气高扬，当来宾椅上空荡荡，惟有黄廷玉硬着头皮向方圆点一点头，神情似悲似喜，又像大彻大悟，便去埋头在电脑前工作。
方圆落寞兼无助中想到了陈欢，也许只有他才是晶晶中唯一的朋友，假如没有他，自己跟晶晶根本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儿。
一天没见着他，想问一下黄廷玉，她那全神贯注地神情显示出电脑比她男友还亲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百无聊赖之下，方圆起了好奇之心，想知道电脑到底是用了什么花招，让黄廷玉一往情深，便探头过去窥视，黄廷玉的眼里只有电脑，没察觉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方圆这一窥视，差点没笑出声来。
原来黄廷玉专心致志工作是假，上网聊QQ是真。作为“Tencent”形象大使的那只企鹅，当代年轻人无人不知，哪个不晓？方圆也不例外，看到熟悉的界面，他有种找到寄托的感觉，毕竟这城市也有自己熟悉的东西。
此刻黄廷玉的呢称“小翡翠”正和某“水晶王子”聊地水深火热。
水晶王子：咱们已经认识了三百六十五个时辰零四十五分了，小翡翠，我好想好想和你见面。
小翡翠：我不靓，你会失望。
水晶王子：奥，天哪，你将我看成什么人？没关系，我早有准备，虽然你没有翡翠那样的容颜，但我坚信你一定有翡翠一样美好的心灵。
小翡翠：谢谢你对我地评价让我找回自信。好吧。
水晶王子：地点？
小翡翠：天虹商场一楼南门。方式你定。
水晶王子：每人手上拿本《青年社交》。
小翡翠：我不看那类杂志，我拿《时尚》。
水晶王子：好的。暗号是：靓仔（靓妹），买杂志吗？哈哈……
这时，闯进来某“黑龙骑士”。
黑龙骑士：Hi，Goodafternooning ，Beautufulgirl。
小翡翠：Hi，What’s that？
黑龙骑士：聊聊性吧？
小翡翠：无耻，流氓。
黑龙骑士：奥，不好意思，打错了，聊聊行吧？
小翡翠：我没空和你贫嘴。
黑龙骑士：那你至少得听完我的表白：你是风儿我是沙，你是牙膏我是刷，你是藤儿我是瓜，你不爱我我自杀。
小翡翠：油腔滑调。了不起吗？我是凤凰你是乌鸦，我是天鹅你是蛤蟆，我是靓妹你算个啥，你是牛粪我是鲜花，你要爱我我自杀。
方圆忍耐不住，笑穴失控，“嗤”地轻笑出声，声甫出口，发觉自己失礼，忙掩住口。
笑声虽轻，黄廷玉还是听见了，她回头来看见不知所措地方圆，先是脸蛋涨地通红，直红到脖子根，接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恩，你现在还不属于这儿的员工，还是在外面等候的好。罗经理有空自然会处理你的事。”
方圆理亏，又听对方下了逐客令，即使脸皮厚过鳄鱼牌皮具，也不能再呆坐不动，只能提起包来，一个鞠躬，说：“对不起，打扰了。”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倚在碧绿油油地栏杆上，纹丝不动地像根木桩。
双腿酸了又麻，麻了又痛，痛了又酸，那位罗青天始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看着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在周而复始地做回到原点的无用功，方圆一颗心跟着往下沉，往下沉，真切地体会到那种穷人被富人逐出门庭的冷落感，想做一名企业的普通员工，似乎是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急遽的汽车喇叭声，刺耳之极，仿佛专用来折磨耳膜，接着脚步声响，一个上身黄夹克，下身黑西裤的汉子大踏步上楼来，从衣装上染的一些油脂看来是司机。
那司机急匆匆的说：“找生产部梁经理。”
黄廷玉不敢疏忽正事，说：“您稍等。”忙起身走进生产部办公室。俄而和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走出来。
那中年人隔老远就边伸出一只大手边一连串说：“哎呀，郑司机来了。辛苦，辛苦。下午五点半发货，我还怕你赶不及，正想打个电话去问问，你瞧，这不来了吗？还早到一刻，毕竟你做事，我们放心。”
两人握手，状似两国元首会晤。郑司机说：“不容易呀，深南大道车多，北环大道又堵塞，幸亏没耽误大事，能在现在……三点赶到。”黄廷玉世事达练，端来一杯茶，说：“郑司机辛苦了，喝茶。”
郑司机接过，一口沽干，完全是喝酒，哪里像品茶？
梁经理走到电话机前，提起话筒拨号码，一会儿说：“喂，是老章吗？哦，老章，郑司机的车来了，清点一下还有多少尾数。”
“还有三千是吧？赶紧让生产部所有男工停下手头工作，转作搬运工。六十万啊，装箱也不是几十分钟能搞掂的事。”
梁经理刚放下话筒，车间急匆匆跑出一个男孩，脚步快了把门撞地“蓬蓬”作响。他粗眉大眼，身穿一套运动服，常年洗涤，黑色都褪成了灰色。他气喘吁吁地问：“梁经理，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梁经理说：“小陈啊，你赶快召集全车间男同事，进行最后地装箱动作，要快，要雷厉风行，知道吗？”
小陈一个立正，说：“Yes，Sir。绝对服从上级指令。”跟着百米冲刺进了车间。
梁经理点头，目露欣赏之意，黄廷玉却一个劲摇头。
跟着车间传来一阵阵吆喝的声音，是那小陈所发，正在指挥搬运。随着话声传来，车间列队走出肩扛背顶着包装礼品的纸箱的男工，个个高大魁梧。相较之下，方圆为自己的三级残废身材而自惭形秽。大概是企业招聘男工都为备作搬运工，是以唯牛高马大的当选。
小陈首当其冲，扛着的那个纸箱硕大无比，足以盛下冰箱。他紧咬牙关，一步步艰难得挪下楼去，其余的男同事不甘示弱，紧逼其尾。方圆看的心情激动，只觉浑身是劲，哪怕是左肩泰山，右肩华山也不在话下。女孩的纤细加上男孩的粗旷，
这样的企业才充满生机活力，才是完美无缺的。方圆想。
忙碌之中，小陈钻空跑到职员卫生间去洗了把脸，出来时一头水，衣领湿了一大片，他二话不说，继续投入搬运队伍。湿漉漉地衣领粘在胸脯上，他毫不在意。
方圆钦服地五体投地，想日后进入晶晶，做事之认真必以此人为榜样。
忙碌了约一个时辰，车间固然将礼品生产完毕，搬运工作也以一个高瘦小伙装上最后一箱而告终。里面的女员工们个个面含微笑，打水的，扫地的，洗拖把的，擦窗户的，都在做清洁工作。外面装箱的男同胞们则倚在栏杆上休息，说到明天地假期，虽然又累又倦，仍然神采飞扬。整个公司洋溢着一股丰收的喜悦。
楼下的货车一声长鸣，接着除了音响之外，其余无不轰隆作响地载走了晶晶的劳动果实。
车间里走出一个五短身材地中年人，上额两道浓眉又粗又长，下巴一把胡须乱如茅草，脸庞焦黄地像锅巴。这样的相貌，自然不怒自威。方圆一阵激动，以为神龙出现了，却听人人招呼他说“章主管”。
梁经理说：“老章啊，辛苦了，这批货要换成是别人，我还真不放心，是你就不同了。瞧，这不是做得干净利落吗？金总面前，你是头功。”方圆琢磨着怎么那么像枪战片里黑社会老大夸神枪手。
章主管赔笑道：“哪里，哪里。这亏了上有梁经理的支持，下有员工们努力。兄弟们，累不累呀？回头叫陈欢买汽水。”有人应道：“不累……才怪！”
小陈说：“咦，说曹操曹操到，那不是我们的陈大主编吗？”眼睛望向楼梯口。
方圆一阵激动，转头去看，果然见一个眼镜男正在指挥两名男工搬东西，正是陈欢。
刚才搬下去的是货，现在搬上来的却是饮料，外壳上的唛头从“Made inChina”换成“冰红茶”。陈欢状似一场交响乐地指挥官：“放这，小心，别撞到栏杆了。”“向右，哎，别砸在墙上。”
有人笑道：“陈大主编，你上辈子是不是宋江，要不怎么这么及时雨。”大家一起微笑。见陈欢不解，梁经理解释说：“刚才是这里几位男子汉出力，大货才得以顺利装箱完毕。陈欢，快开箱拿几瓶出来给大伙润润嗓子。”
陈欢会意，开打包带，将一瓶瓶冰红茶逐一向各人掷去，边喊：“接住。”一转眼，见到方圆，先是眼珠微张，接着点了点头，说：“小兄弟，你来了，来的正巧。”也将一瓶掷给他，说：“接好。”方圆受宠若惊，手足无措，差点把汽水砸了，好不容易接住，手依然哆嗦不停。
章主管说：“大伙儿快喝，喝完了进去开总结大会，我先进去了。”
梁经理说：“老章啊，今天这个会是有过要贬，有功要赏。尤其是小陈，你瞧凉秋天气，累出了一头大汗，搞不好要感冒。要是招来的男工都有小陈这样奋不顾身地精神，咱们也不用排斥男工，搞什么全员女性化了。”
章主管点头说：“小陈是好样的，这我知道。他累的满头大汗我也是经常见到。待会开会，少不了让陈物料员发言。”走向里面。一众男同胞跟着进去。
陈欢走过来，亲热地拍方圆的肩膀，说：“小兄弟，咱们也进去。”
方圆说：“我现在还不属于这儿的员工，还是在外面等候地好，进去糟蹋了你们公司的地板。”边说边故意放大嗓门，面朝黄廷玉。黄廷玉不知是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还是假装耳聋，面不改色，当方圆放了串响屁。
陈欢惊奇，说：“怎么？罗经理还没替你办理入职手续吗？早上我出差前还和他有交代，怎么会这样。是不是你见了罗经理没打招呼？”
方圆说：“罗经理几个鼻子几个眼我都不知道，跟谁招呼去。”
陈欢说：“罗经理在里面办公呀，他今天穿的是套深灰色西装，高高瘦瘦的。”
方圆回想，各办公室穿梭来往的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但他每当眼珠盯到自己时依旧硬如僵尸，半点没热情招呼的倾向。
陈欢一拍大腿，说：“对了，都怪我一时疏忽，没交代清楚。你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你们都不打招呼。怎么可能知道对方是谁。”方圆想说黄廷玉知道，但她当自己是局外人。话到嘴边，终究没说。
陈欢说：“小兄弟，我这会儿没空，生产部总结大会上还有我的发言，我先进去了，你在这儿侯着，一会儿我就出来。今天你初来，待会我做东，去吃大餐。晚上再介绍你给罗经理认识。”走进去之前，又想起了什么，微笑着说：“刚才有人说我是及时雨，你才是真的及时雨，不迟不早碰巧赶在公司开联欢晚会这天来。小兄弟，今晚要玩个尽兴。”
方圆不解，怔怔得看着他的背影。
车间里“立正！稍息！”的吆喝连连。章主管正提着破锣嗓在整队开会，一会儿队伍按身材高矮，职位高低顺序排列地井井有条，遥遥看去，青一色淡兰工作服，煞是壮观。这当口，令方圆想起初来深圳在Y次客车上听到的那平头说的关于工作服的笑话，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章主管开始发言。他每瞅一眼笔记本，便说一句话，像江湖人物习武，看一眼秘籍，练一招武功。“亲爱的晶晶的同事们，大家下午好。从十月中旬至今天下午，我们晶晶一直在赶做日本株式会社的一宗大单，鉴于大家的艰苦努力，默默工作，这宗大单终于在今天下午得以顺利完成。更难能可贵地是：我们做这宗单创下了二十天做六十万货，平均日出三万的生产效率历史最高。在这里，我谨代表公司
最高领导—金总，对大家致以衷心的感谢。”
一片掌声如雷。
“这宗单让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株式会社是大客户，它对我们下了军令状，十月二十八日下午五点是最后交货期，如不能准时准量将货交往驻福田分社，那么就对我们作出扣款处理，尤为严重的是，要将晶晶公司打入供应商黑名单行列。为了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我们长期加班，连班，直落，取消假日，通宵达旦，让大家始终工作在劳累线上，这是迫不得已地事，幸亏得到大家的谅解和积极
配合。其中尤其值得表扬的是物料员陈乾盛，多次劳累过度，满头大汗，以致感冒，但他仍然轻伤不下火线，始终奋斗在岗位上，这是我们所有晶晶员工应该学习的榜样。下面有请陈物料员发言，大家掌声欢迎。”
一片稀稀落落地掌声。
陈乾盛昂首挺胸走到中央，“咳咳”两声，来个男高音开唱的热身动作，接着拔尖嗓子，开始发言：“大家好。今天我很荣幸站在这儿发言。刚才章主管提到我的工作态度，我自觉我的工作态度还没有做到最好。我们企业与员工是什么关系？是树与叶，河与水，路与车之间的互生互灭，相辅相成地关系。正如一片叶带不来春绿，一滴水汇不成溪流，一辆车成不了车水马龙一样，企业的发展与成功，要靠
在站的每位的积极奉献。假如每个人都无私地奉献出一份努力，那么我们的企业将会变得多么美好。”
场下起了轻微骚动，许多人作出孙悟空闻紧箍咒的痛苦状。
方圆越听越不是味儿，怎么压根一先锋诗人？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将一如既往地勤奋工作，把自己的青春无怨无悔地献给晶晶，同时我呼吁在站的每位，只要我们能守住自己的岗位，将工作做得无微不至，那么晶晶的明天将会更辉煌，我们也会拥有更锦绣的前程。”
一阵手背相击声送走陈物料员。方圆暗叹可惜，这种人不去做记者，是中国新闻界的一大损失。
陈欢附耳对章主管说了几句悄悄话，章主管面露微笑，朗声说：“下面由我们的陈主编给大家带来一个好消息。”
陈欢提高嗓门，说：“我谨代表公司的最高领导金总向大家说一声：辛苦了。鉴于大家的辛勤努力，无私奉献，金总作出重大决定：从这宗单中抽出部分利润，定于今晚举办一场联欢晚会，有节目看，有汽水喝，有甜食吃，大家不要客气，请于六点半准时光临，要吃的开心，玩的尽兴。另有节目出节目，有力气出力气，大家踊跃报名。”
场下掌声地动山摇，几十张嘴回应：“我有节目”“我出力气！”人人喜笑颜开。
章主管高举右手，示意安静，等安静下来，向梁经理说：“梁经理还有话说吗？”
梁经理一挥手，大大咧咧地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对大家感谢之后仍是感谢。”
场下掌声再一次响彻车间，比起陈物料员所引起的掌声，一个是女高音，一个是摇篮曲。
章主管说：“好，会议到此为止。祝大家晚上和明天玩得开心浪漫。立正！稍息！解散！”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奥。”方圆这才将九霄云外的遐思拉扯回来，忙说：“谢谢你，小姐。”那杯水将一股寒气直侵入方圆肺腑，显然被冰冻过。一杯入腹，顿觉咽喉滋润，干涩无存。
女孩说：“小姐，小姐，多难听，我叫黄廷玉，大家都叫我阿玉。”
在深圳，未婚地女孩只能叫做“靓妹”，不能叫做“小姐”，否则有质疑其职业倾向；已婚妇女只能叫做“小姐”，不能叫做“大姐”，否则有质疑其未老先衰的倾向。方圆想起堂哥这一番经验之谈，面含愧色。
黄廷玉边收拾工作区边说：“先去吃饭吧，罗经理忙，可能没空顾及你的事。”方圆一想也是，罗青天日理万机，哪有余暇？
这时寂静地车间里热闹非凡，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下班时间，男女员工都欢呼雀跃地去排队打卡，活泼地像群跃龙门的鲤鱼。难怪俗话说：上班一条虫，下班一条龙。
方圆无法可想，跟着人流下楼去，一个早晨无所收获。
在饭堂匆匆吃个排挡，方圆不用休息，又来到晶晶，意外地发现各位员工都吃了饭匆匆赶回。方圆以为中午只有半个钟地用餐时间，听多了谈话才清楚：原来恰值晶晶倾厂赶做一宗大单，今天下午是清尾，做完了明天放假一天，是以今天取消午休，采取连班制度。虽然如此，想到明天的假期，人人都积极踊跃，连走过前台时正眼也不乜方圆一眼，这倒好，省了方圆强笑以对。
方圆将背包放在来宾椅上，规规矩矩地坐着，乖地像位守侯流星许愿的处子。
时钟的秒针转到第十一圈，沸腾的车间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细如蚕食地手工动作声音。虽然隔三十米，方圆仍然看得清楚，几个仪容端庄地女孩正以聚精会神地态度沉溺于工作之中，灵巧敏捷的手指上下翻飞，像金梭和银梭在进行礼品的装配。那情形不像工业化地流水线生产，似乎是艺术家在殚思竭虑地创作，一件件美仑美奂的作品脱手而出，带给主人莫大的愉悦。
看着看着，方圆竟平空涌出一股渴望的心情来，连手都有痒痒地感觉，好希望投入到这安逸的工作环境中去，塑造出几件杰作。
办公室职员下午一点半上班是地震台风也摇撼不动的事，那类人趾气高扬，当来宾椅上空荡荡，惟有黄廷玉硬着头皮向方圆点一点头，神情似悲似喜，又像大彻大悟，便去埋头在电脑前工作。
方圆落寞兼无助中想到了陈欢，也许只有他才是晶晶中唯一的朋友，假如没有他，自己跟晶晶根本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儿。
一天没见着他，想问一下黄廷玉，她那全神贯注地神情显示出电脑比她男友还亲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百无聊赖之下，方圆起了好奇之心，想知道电脑到底是用了什么花招，让黄廷玉一往情深，便探头过去窥视，黄廷玉的眼里只有电脑，没察觉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方圆这一窥视，差点没笑出声来。
原来黄廷玉专心致志工作是假，上网聊QQ是真。作为“Tencent”形象大使的那只企鹅，当代年轻人无人不知，哪个不晓？方圆也不例外，看到熟悉的界面，他有种找到寄托的感觉，毕竟这城市也有自己熟悉的东西。
此刻黄廷玉的呢称“小翡翠”正和某“水晶王子”聊地水深火热。
水晶王子：咱们已经认识了三百六十五个时辰零四十五分了，小翡翠，我好想好想和你见面。
小翡翠：我不靓，你会失望。
水晶王子：奥，天哪，你将我看成什么人？没关系，我早有准备，虽然你没有翡翠那样的容颜，但我坚信你一定有翡翠一样美好的心灵。
小翡翠：谢谢你对我地评价让我找回自信。好吧。
水晶王子：地点？
小翡翠：天虹商场一楼南门。方式你定。
水晶王子：每人手上拿本《青年社交》。
小翡翠：我不看那类杂志，我拿《时尚》。
水晶王子：好的。暗号是：靓仔（靓妹），买杂志吗？哈哈……
这时，闯进来某“黑龙骑士”。
黑龙骑士：Hi，Goodafternooning ，Beautufulgirl。
小翡翠：Hi，What’s that？
黑龙骑士：聊聊性吧？
小翡翠：无耻，流氓。
黑龙骑士：奥，不好意思，打错了，聊聊行吧？
小翡翠：我没空和你贫嘴。
黑龙骑士：那你至少得听完我的表白：你是风儿我是沙，你是牙膏我是刷，你是藤儿我是瓜，你不爱我我自杀。
小翡翠：油腔滑调。了不起吗？我是凤凰你是乌鸦，我是天鹅你是蛤蟆，我是靓妹你算个啥，你是牛粪我是鲜花，你要爱我我自杀。
方圆忍耐不住，笑穴失控，“嗤”地轻笑出声，声甫出口，发觉自己失礼，忙掩住口。
笑声虽轻，黄廷玉还是听见了，她回头来看见不知所措地方圆，先是脸蛋涨地通红，直红到脖子根，接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恩，你现在还不属于这儿的员工，还是在外面等候的好。罗经理有空自然会处理你的事。”
方圆理亏，又听对方下了逐客令，即使脸皮厚过鳄鱼牌皮具，也不能再呆坐不动，只能提起包来，一个鞠躬，说：“对不起，打扰了。”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倚在碧绿油油地栏杆上，纹丝不动地像根木桩。
双腿酸了又麻，麻了又痛，痛了又酸，那位罗青天始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看着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在周而复始地做回到原点的无用功，方圆一颗心跟着往下沉，往下沉，真切地体会到那种穷人被富人逐出门庭的冷落感，想做一名企业的普通员工，似乎是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急遽的汽车喇叭声，刺耳之极，仿佛专用来折磨耳膜，接着脚步声响，一个上身黄夹克，下身黑西裤的汉子大踏步上楼来，从衣装上染的一些油脂看来是司机。
那司机急匆匆的说：“找生产部梁经理。”
黄廷玉不敢疏忽正事，说：“您稍等。”忙起身走进生产部办公室。俄而和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走出来。
那中年人隔老远就边伸出一只大手边一连串说：“哎呀，郑司机来了。辛苦，辛苦。下午五点半发货，我还怕你赶不及，正想打个电话去问问，你瞧，这不来了吗？还早到一刻，毕竟你做事，我们放心。”
两人握手，状似两国元首会晤。郑司机说：“不容易呀，深南大道车多，北环大道又堵塞，幸亏没耽误大事，能在现在……三点赶到。”黄廷玉世事达练，端来一杯茶，说：“郑司机辛苦了，喝茶。”
郑司机接过，一口沽干，完全是喝酒，哪里像品茶？
梁经理走到电话机前，提起话筒拨号码，一会儿说：“喂，是老章吗？哦，老章，郑司机的车来了，清点一下还有多少尾数。”
“还有三千是吧？赶紧让生产部所有男工停下手头工作，转作搬运工。六十万啊，装箱也不是几十分钟能搞掂的事。”
梁经理刚放下话筒，车间急匆匆跑出一个男孩，脚步快了把门撞地“蓬蓬”作响。他粗眉大眼，身穿一套运动服，常年洗涤，黑色都褪成了灰色。他气喘吁吁地问：“梁经理，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梁经理说：“小陈啊，你赶快召集全车间男同事，进行最后地装箱动作，要快，要雷厉风行，知道吗？”
小陈一个立正，说：“Yes，Sir。绝对服从上级指令。”跟着百米冲刺进了车间。
梁经理点头，目露欣赏之意，黄廷玉却一个劲摇头。
跟着车间传来一阵阵吆喝的声音，是那小陈所发，正在指挥搬运。随着话声传来，车间列队走出肩扛背顶着包装礼品的纸箱的男工，个个高大魁梧。相较之下，方圆为自己的三级残废身材而自惭形秽。大概是企业招聘男工都为备作搬运工，是以唯牛高马大的当选。
小陈首当其冲，扛着的那个纸箱硕大无比，足以盛下冰箱。他紧咬牙关，一步步艰难得挪下楼去，其余的男同事不甘示弱，紧逼其尾。方圆看的心情激动，只觉浑身是劲，哪怕是左肩泰山，右肩华山也不在话下。女孩的纤细加上男孩的粗旷，
这样的企业才充满生机活力，才是完美无缺的。方圆想。
忙碌之中，小陈钻空跑到职员卫生间去洗了把脸，出来时一头水，衣领湿了一大片，他二话不说，继续投入搬运队伍。湿漉漉地衣领粘在胸脯上，他毫不在意。
方圆钦服地五体投地，想日后进入晶晶，做事之认真必以此人为榜样。
忙碌了约一个时辰，车间固然将礼品生产完毕，搬运工作也以一个高瘦小伙装上最后一箱而告终。里面的女员工们个个面含微笑，打水的，扫地的，洗拖把的，擦窗户的，都在做清洁工作。外面装箱的男同胞们则倚在栏杆上休息，说到明天地假期，虽然又累又倦，仍然神采飞扬。整个公司洋溢着一股丰收的喜悦。
楼下的货车一声长鸣，接着除了音响之外，其余无不轰隆作响地载走了晶晶的劳动果实。
车间里走出一个五短身材地中年人，上额两道浓眉又粗又长，下巴一把胡须乱如茅草，脸庞焦黄地像锅巴。这样的相貌，自然不怒自威。方圆一阵激动，以为神龙出现了，却听人人招呼他说“章主管”。
梁经理说：“老章啊，辛苦了，这批货要换成是别人，我还真不放心，是你就不同了。瞧，这不是做得干净利落吗？金总面前，你是头功。”方圆琢磨着怎么那么像枪战片里黑社会老大夸神枪手。
章主管赔笑道：“哪里，哪里。这亏了上有梁经理的支持，下有员工们努力。兄弟们，累不累呀？回头叫陈欢买汽水。”有人应道：“不累……才怪！”
小陈说：“咦，说曹操曹操到，那不是我们的陈大主编吗？”眼睛望向楼梯口。
方圆一阵激动，转头去看，果然见一个眼镜男正在指挥两名男工搬东西，正是陈欢。
刚才搬下去的是货，现在搬上来的却是饮料，外壳上的唛头从“Made inChina”换成“冰红茶”。陈欢状似一场交响乐地指挥官：“放这，小心，别撞到栏杆了。”“向右，哎，别砸在墙上。”
有人笑道：“陈大主编，你上辈子是不是宋江，要不怎么这么及时雨。”大家一起微笑。见陈欢不解，梁经理解释说：“刚才是这里几位男子汉出力，大货才得以顺利装箱完毕。陈欢，快开箱拿几瓶出来给大伙润润嗓子。”
陈欢会意，开打包带，将一瓶瓶冰红茶逐一向各人掷去，边喊：“接住。”一转眼，见到方圆，先是眼珠微张，接着点了点头，说：“小兄弟，你来了，来的正巧。”也将一瓶掷给他，说：“接好。”方圆受宠若惊，手足无措，差点把汽水砸了，好不容易接住，手依然哆嗦不停。
章主管说：“大伙儿快喝，喝完了进去开总结大会，我先进去了。”
梁经理说：“老章啊，今天这个会是有过要贬，有功要赏。尤其是小陈，你瞧凉秋天气，累出了一头大汗，搞不好要感冒。要是招来的男工都有小陈这样奋不顾身地精神，咱们也不用排斥男工，搞什么全员女性化了。”
章主管点头说：“小陈是好样的，这我知道。他累的满头大汗我也是经常见到。待会开会，少不了让陈物料员发言。”走向里面。一众男同胞跟着进去。
陈欢走过来，亲热地拍方圆的肩膀，说：“小兄弟，咱们也进去。”
方圆说：“我现在还不属于这儿的员工，还是在外面等候地好，进去糟蹋了你们公司的地板。”边说边故意放大嗓门，面朝黄廷玉。黄廷玉不知是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还是假装耳聋，面不改色，当方圆放了串响屁。
陈欢惊奇，说：“怎么？罗经理还没替你办理入职手续吗？早上我出差前还和他有交代，怎么会这样。是不是你见了罗经理没打招呼？”
方圆说：“罗经理几个鼻子几个眼我都不知道，跟谁招呼去。”
陈欢说：“罗经理在里面办公呀，他今天穿的是套深灰色西装，高高瘦瘦的。”
方圆回想，各办公室穿梭来往的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但他每当眼珠盯到自己时依旧硬如僵尸，半点没热情招呼的倾向。
陈欢一拍大腿，说：“对了，都怪我一时疏忽，没交代清楚。你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你们都不打招呼。怎么可能知道对方是谁。”方圆想说黄廷玉知道，但她当自己是局外人。话到嘴边，终究没说。
陈欢说：“小兄弟，我这会儿没空，生产部总结大会上还有我的发言，我先进去了，你在这儿侯着，一会儿我就出来。今天你初来，待会我做东，去吃大餐。晚上再介绍你给罗经理认识。”走进去之前，又想起了什么，微笑着说：“刚才有人说我是及时雨，你才是真的及时雨，不迟不早碰巧赶在公司开联欢晚会这天来。小兄弟，今晚要玩个尽兴。”
方圆不解，怔怔得看着他的背影。
车间里“立正！稍息！”的吆喝连连。章主管正提着破锣嗓在整队开会，一会儿队伍按身材高矮，职位高低顺序排列地井井有条，遥遥看去，青一色淡兰工作服，煞是壮观。这当口，令方圆想起初来深圳在Y次客车上听到的那平头说的关于工作服的笑话，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章主管开始发言。他每瞅一眼笔记本，便说一句话，像江湖人物习武，看一眼秘籍，练一招武功。“亲爱的晶晶的同事们，大家下午好。从十月中旬至今天下午，我们晶晶一直在赶做日本株式会社的一宗大单，鉴于大家的艰苦努力，默默工作，这宗大单终于在今天下午得以顺利完成。更难能可贵地是：我们做这宗单创下了二十天做六十万货，平均日出三万的生产效率历史最高。在这里，我谨代表公司
最高领导—金总，对大家致以衷心的感谢。”
一片掌声如雷。
“这宗单让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株式会社是大客户，它对我们下了军令状，十月二十八日下午五点是最后交货期，如不能准时准量将货交往驻福田分社，那么就对我们作出扣款处理，尤为严重的是，要将晶晶公司打入供应商黑名单行列。为了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我们长期加班，连班，直落，取消假日，通宵达旦，让大家始终工作在劳累线上，这是迫不得已地事，幸亏得到大家的谅解和积极
配合。其中尤其值得表扬的是物料员陈乾盛，多次劳累过度，满头大汗，以致感冒，但他仍然轻伤不下火线，始终奋斗在岗位上，这是我们所有晶晶员工应该学习的榜样。下面有请陈物料员发言，大家掌声欢迎。”
一片稀稀落落地掌声。
陈乾盛昂首挺胸走到中央，“咳咳”两声，来个男高音开唱的热身动作，接着拔尖嗓子，开始发言：“大家好。今天我很荣幸站在这儿发言。刚才章主管提到我的工作态度，我自觉我的工作态度还没有做到最好。我们企业与员工是什么关系？是树与叶，河与水，路与车之间的互生互灭，相辅相成地关系。正如一片叶带不来春绿，一滴水汇不成溪流，一辆车成不了车水马龙一样，企业的发展与成功，要靠
在站的每位的积极奉献。假如每个人都无私地奉献出一份努力，那么我们的企业将会变得多么美好。”
场下起了轻微骚动，许多人作出孙悟空闻紧箍咒的痛苦状。
方圆越听越不是味儿，怎么压根一先锋诗人？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将一如既往地勤奋工作，把自己的青春无怨无悔地献给晶晶，同时我呼吁在站的每位，只要我们能守住自己的岗位，将工作做得无微不至，那么晶晶的明天将会更辉煌，我们也会拥有更锦绣的前程。”
一阵手背相击声送走陈物料员。方圆暗叹可惜，这种人不去做记者，是中国新闻界的一大损失。
陈欢附耳对章主管说了几句悄悄话，章主管面露微笑，朗声说：“下面由我们的陈主编给大家带来一个好消息。”
陈欢提高嗓门，说：“我谨代表公司的最高领导金总向大家说一声：辛苦了。鉴于大家的辛勤努力，无私奉献，金总作出重大决定：从这宗单中抽出部分利润，定于今晚举办一场联欢晚会，有节目看，有汽水喝，有甜食吃，大家不要客气，请于六点半准时光临，要吃的开心，玩的尽兴。另有节目出节目，有力气出力气，大家踊跃报名。”
场下掌声地动山摇，几十张嘴回应：“我有节目”“我出力气！”人人喜笑颜开。
章主管高举右手，示意安静，等安静下来，向梁经理说：“梁经理还有话说吗？”
梁经理一挥手，大大咧咧地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对大家感谢之后仍是感谢。”
场下掌声再一次响彻车间，比起陈物料员所引起的掌声，一个是女高音，一个是摇篮曲。
章主管说：“好，会议到此为止。祝大家晚上和明天玩得开心浪漫。立正！稍息！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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