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丰乐楼
12．丰乐楼
看今日 诗酒留连 句句珠环玉结
一夜柔风软雨，像一个影子，滑过之后，竟无半分痕迹，仅空气里多了一点儿黏乎乎的感觉，大约就是春意这种东西了。
一大早，就听见一大片画眉的叫声，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一切都网了进去。诗人们在鸟声中出来时，竟是满院子湿润的春阳，明晃晃一片，昨夜那场春雨，极像是个谎言，已被这阳光完全戳穿。院子里搭好了桌椅。用几张会议桌，拼成了一个巨大的长方形，上面蒙了一层蓝布，摆了一溜座牌，是几个领导和谭四儿、张月南、梁秋风、黄入流、闵南等几个大诗人以及吴然的座席，其余诸君，只好屈尊在四周的椅子上随便坐了。
诗会就在一片无遮无拦的画眉声里开始。先是几个领导讲话，接下来是吴然宣读《画眉诗会宣言》。吴然的声音是从画眉啼声的夹缝里漏出来，听起来别有情趣：
是谁啼破了一个季节的严寒？是谁的声音，伴随着花开的韵律给我们带来第一缕春气？是谁把柔软和温暖写进这个梦魂依依的日子？
是一个春的精灵，它的名字叫画眉。
画眉，在汉赋里啼过，在魏晋时的真性情里飞翔过，在唐诗整齐的声律里沉醉过，在宋词洒脱的参差里迷恋过。画眉是一只鸟儿，多少次诗心的迸跳，是因了它的歌唱；画眉不是一只鸟儿，多少次激情奔涌，是因着它迎风一叹的挑逗。
当画眉再一次飞到我们身边时，撞入我们眼前的不只是青的山、绿的水，不只是花心难忍的冲动和无奈，不只是芳香里生出的清愁和娴静。每当此时，请不要想起酒，酒的热度远不能呼应心中的感动；只有诗，才能帮我们将充分发酵的声音一一喊出；只有诗，才销得了蕴在骨头里的春思和幽情。
于是，我们沿着花香出发，沿着画眉的啼声出发，以诗歌的名义来到这里。
让我们在画眉声里，将自己彻底祼露；让我们以祼露的姿态向画眉求爱，向春天求爱，向所有由此开出的花朵求爱！当猝不及防的高潮，在画眉声中突然来临时，请闭上眼睛，不要喊叫，也不要哭泣，此时，你每一寸骨肉，乃至每一根毛，都将沾满诗歌的黏液！
张月南先高高地叫了一声好。众诗人都跟着叫起好来。掌声过后，竟有一段难得的安静，唯画眉的叫声不依不饶，响彻云霄。这沉默就越发显得可疑，似乎每一个人的身上，真就沾满了诗歌的黏液。
吴然则满脸红润，诗歌带给她的高潮尚未退却。
接下来是诗歌朗诵。
主持人是县电视台的美女，声音也很特殊，是一口很地道的本地普通话，跟画眉的叫声很和谐。第一个被点名朗诵的是谭四儿。
就听他的诗和他的声音一起在画眉声中挣扎：
你是春天的一粒纽扣
扣在我的下摆上
我听不见别的声音
包括黄鹂和杜鹃
你扣在我这里
是想关住一道门
门外的风景老了
你却丝毫也不松动
你扣住我
不管我怎样挣扎
你的坚决都像是一块石头
这个春天
注定是被你奴役了
不管花开得怎样烂漫
我都走不出这道门
奴役一个诗人
和一首诗
是你的权力么
我张开手指
却解不开你的深情
谭四儿声音刚落，一片意料中的掌声就淹没了他。
接下来是黄入流。黄入流走到话筒前，久久没有出声，只盯住台下看，那颗新刮的大光头，油光光的，像是拿砂纸细细地打磨过，并抹了一层蜡。台下鸦雀无声。都知道黄大师的诗不同凡响，总能给人振聋发馈的兴奋，都屏声静气地等他。却见他突然地扯下前面的话筒，一下扔给一旁的主持人。主持人先被吓了一跳，慌忙去接，那话筒差点掉在地上。
台下人不禁爆发出一片骤雨般的掌声。
等掌声过了，黄入流像是骂大街一样开了口：
画眉
我日你先人！
你这不管不顾的东西！
你只是不管不顾地叫！
把山叫青了
把水叫绿了
把老子的心叫碎了！
活该被这么多人弄进诗里！
活该被那么多人弄进笼子里！
你这蠢货！
占着好山水你还叫！
占着好花朵你还叫！
霸占了这么多好时光
你还叫！
画眉
我日你先人！
你还想怎样
你是想让所有的女人
都脱下最后的尊严么？
我惹不起你
我只有躲
我要躲进你声音的背后
撬开你的底牌
或者拔光你的毛！
黄入流那光头上早已青筋暴露，像是气得一塌糊涂。身边这些人，像是被他骂晕了头，他都朗诵完许久了，都没有一点声息。就听围观众人里，一个小女孩儿怯怯地说，妈妈，他们会不会打架呀？
这声音似乎唤醒了众诗人，突地喊出一片好来，庚即送上一片海潮般的掌声。接下来是闵南、梁秋风等人先后登台，不一一细说。等坐在台面上的大诗人都朗诵过了，主持人按既定程序宣布，现在由各位诗人自由上台朗诵！
就见一个打扮得很有诗意的女诗人，满脸清愁地登台亮像。女诗人紧靠朗诵席，主持人话音一落，她便极快地上去了，身后几个也要上去的人，只好又坐了回去。
自由朗诵是在争先恐后中进行的。坐在下面的莫怀生，几次要上去，都被别人抢了先，只好一次次站起来，又一次次坐回去。这时，他看见，朗诵席下面，已排好了几个手拿诗稿的诗人，也就顾不了许多，也到这边来排队。等了好久，眼看下一个就轮到他了，心里却慌得不行。等心里稍定，台上这位也朗诵完了，他正要上去，却从斜刺里跳出一个瘦猴，影子一样飘到了台上，一看，正是昨天比自己后到的侯劲，心里便骂，狗日的咋这么猴急？真不要脸！又耐心地等了一回，等侯劲朗诵完了，正要上去，又从另一端上去了个女诗人，竟是第一个登台的那个，又重复登台了。莫怀生都有些瓜了。
就听那女诗人对着话筒柔声柔气地说，请允许我利用这个机会，再朗诵一首诗。允许我将我的真情，献给这个春天，献给声声啼叫的画眉，同时也献给各位诗友。
等这位才貌出众的女诗人献完了真情，莫怀生鼓足勇气，一步飞到了台上，正往话筒跟前走，主持人却先一步到了话筒前，朗声宣称，现在，请允许我请出一位特殊的诗人，他就是我们主管文化旅游的王副县长！王副县长不仅是位好领导，也是位好诗人！有请王副县长！
众人只好鼓掌。莫怀生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满面羞红，却只好退到台下来，感觉自己突然沦为一个小丑了，再没有登台的勇气。
王副县长声如洪钟，毫不例外，先说了一串套话，接着便朗声诵到：
七绝 画眉
声声啼叫为哪般
总与画眉相见欢
一夜春风吹碧树
万点红花喜心田
王副县长朗诵完了，俞红手拿事先备好的一束海棠，活像一只从春风里飞出来的画眉，极轻快地飞到王副县长跟前，满脸娇红地献上。王副县长接那花时，却像是不经意地在俞红手背上轻轻掐了一下，掐得俞红心里突地涨起一片春潮，身子突然地就要飘了，却又不敢相信，那轻轻一掐里，是否包含有别的意思。
院子里禁不住发出一片情不由己的掌声。王副县长接过那花，高举过顶，挥了好一阵，那神态极其风雅、极其豪迈，像是在这场诗会里夺了魁首。
这时，主持人一边鼓掌，一边动情的说，谢谢王副县长！谢谢王副县长带来了这么好的诗！王副县长的朗诵，把诗会带向了一个真正的高潮！让我们再一次将热烈的掌声献给王副县长！说完，高举双手，可可地鼓了好一气。
等王副县长退场了，主持人就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有板有眼地念到：朗诵到此结束！感谢莅临画眉诗会的各位诗人，感谢你们给这里带来了诗歌的阳光雨露！从此以后，这里将留下你们的影子，所有的花朵和所有的鸟语，都将沐浴诗歌的春雨！让我们共同记取这个鸟语花香的日子，记住这日子里所有的感动和真情！朋友们，明年春天再见！
俞红这时拿过话筒，对着已经大乱的人说，各位老师，请上台来一起合个影；再就是，我们将编辑出版一本《画眉诗集》，请各位老师把您的大作交到吴然那里！
众人就懒懒散散往台上走。吴然就挨个收诗稿。又乱了好一阵，才在台子上排好了顺序。众人齐声高喊了一声茄子，前面闪了几下闪光灯，所有人的形象都不可抹煞地留了下来。
诗会就这样结束了。画眉还在叫，叫声里竟无一点儿疲倦和羞惭。众诗人就在一片大合唱般的画眉声里渐次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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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柔风软雨，像一个影子，滑过之后，竟无半分痕迹，仅空气里多了一点儿黏乎乎的感觉，大约就是春意这种东西了。
一大早，就听见一大片画眉的叫声，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一切都网了进去。诗人们在鸟声中出来时，竟是满院子湿润的春阳，明晃晃一片，昨夜那场春雨，极像是个谎言，已被这阳光完全戳穿。院子里搭好了桌椅。用几张会议桌，拼成了一个巨大的长方形，上面蒙了一层蓝布，摆了一溜座牌，是几个领导和谭四儿、张月南、梁秋风、黄入流、闵南等几个大诗人以及吴然的座席，其余诸君，只好屈尊在四周的椅子上随便坐了。
诗会就在一片无遮无拦的画眉声里开始。先是几个领导讲话，接下来是吴然宣读《画眉诗会宣言》。吴然的声音是从画眉啼声的夹缝里漏出来，听起来别有情趣：
是谁啼破了一个季节的严寒？是谁的声音，伴随着花开的韵律给我们带来第一缕春气？是谁把柔软和温暖写进这个梦魂依依的日子？
是一个春的精灵，它的名字叫画眉。
画眉，在汉赋里啼过，在魏晋时的真性情里飞翔过，在唐诗整齐的声律里沉醉过，在宋词洒脱的参差里迷恋过。画眉是一只鸟儿，多少次诗心的迸跳，是因了它的歌唱；画眉不是一只鸟儿，多少次激情奔涌，是因着它迎风一叹的挑逗。
当画眉再一次飞到我们身边时，撞入我们眼前的不只是青的山、绿的水，不只是花心难忍的冲动和无奈，不只是芳香里生出的清愁和娴静。每当此时，请不要想起酒，酒的热度远不能呼应心中的感动；只有诗，才能帮我们将充分发酵的声音一一喊出；只有诗，才销得了蕴在骨头里的春思和幽情。
于是，我们沿着花香出发，沿着画眉的啼声出发，以诗歌的名义来到这里。
让我们在画眉声里，将自己彻底祼露；让我们以祼露的姿态向画眉求爱，向春天求爱，向所有由此开出的花朵求爱！当猝不及防的高潮，在画眉声中突然来临时，请闭上眼睛，不要喊叫，也不要哭泣，此时，你每一寸骨肉，乃至每一根毛，都将沾满诗歌的黏液！
张月南先高高地叫了一声好。众诗人都跟着叫起好来。掌声过后，竟有一段难得的安静，唯画眉的叫声不依不饶，响彻云霄。这沉默就越发显得可疑，似乎每一个人的身上，真就沾满了诗歌的黏液。
吴然则满脸红润，诗歌带给她的高潮尚未退却。
接下来是诗歌朗诵。
主持人是县电视台的美女，声音也很特殊，是一口很地道的本地普通话，跟画眉的叫声很和谐。第一个被点名朗诵的是谭四儿。
就听他的诗和他的声音一起在画眉声中挣扎：
你是春天的一粒纽扣
扣在我的下摆上
我听不见别的声音
包括黄鹂和杜鹃
你扣在我这里
是想关住一道门
门外的风景老了
你却丝毫也不松动
你扣住我
不管我怎样挣扎
你的坚决都像是一块石头
这个春天
注定是被你奴役了
不管花开得怎样烂漫
我都走不出这道门
奴役一个诗人
和一首诗
是你的权力么
我张开手指
却解不开你的深情
谭四儿声音刚落，一片意料中的掌声就淹没了他。
接下来是黄入流。黄入流走到话筒前，久久没有出声，只盯住台下看，那颗新刮的大光头，油光光的，像是拿砂纸细细地打磨过，并抹了一层蜡。台下鸦雀无声。都知道黄大师的诗不同凡响，总能给人振聋发馈的兴奋，都屏声静气地等他。却见他突然地扯下前面的话筒，一下扔给一旁的主持人。主持人先被吓了一跳，慌忙去接，那话筒差点掉在地上。
台下人不禁爆发出一片骤雨般的掌声。
等掌声过了，黄入流像是骂大街一样开了口：
画眉
我日你先人！
你这不管不顾的东西！
你只是不管不顾地叫！
把山叫青了
把水叫绿了
把老子的心叫碎了！
活该被这么多人弄进诗里！
活该被那么多人弄进笼子里！
你这蠢货！
占着好山水你还叫！
占着好花朵你还叫！
霸占了这么多好时光
你还叫！
画眉
我日你先人！
你还想怎样
你是想让所有的女人
都脱下最后的尊严么？
我惹不起你
我只有躲
我要躲进你声音的背后
撬开你的底牌
或者拔光你的毛！
黄入流那光头上早已青筋暴露，像是气得一塌糊涂。身边这些人，像是被他骂晕了头，他都朗诵完许久了，都没有一点声息。就听围观众人里，一个小女孩儿怯怯地说，妈妈，他们会不会打架呀？
这声音似乎唤醒了众诗人，突地喊出一片好来，庚即送上一片海潮般的掌声。接下来是闵南、梁秋风等人先后登台，不一一细说。等坐在台面上的大诗人都朗诵过了，主持人按既定程序宣布，现在由各位诗人自由上台朗诵！
就见一个打扮得很有诗意的女诗人，满脸清愁地登台亮像。女诗人紧靠朗诵席，主持人话音一落，她便极快地上去了，身后几个也要上去的人，只好又坐了回去。
自由朗诵是在争先恐后中进行的。坐在下面的莫怀生，几次要上去，都被别人抢了先，只好一次次站起来，又一次次坐回去。这时，他看见，朗诵席下面，已排好了几个手拿诗稿的诗人，也就顾不了许多，也到这边来排队。等了好久，眼看下一个就轮到他了，心里却慌得不行。等心里稍定，台上这位也朗诵完了，他正要上去，却从斜刺里跳出一个瘦猴，影子一样飘到了台上，一看，正是昨天比自己后到的侯劲，心里便骂，狗日的咋这么猴急？真不要脸！又耐心地等了一回，等侯劲朗诵完了，正要上去，又从另一端上去了个女诗人，竟是第一个登台的那个，又重复登台了。莫怀生都有些瓜了。
就听那女诗人对着话筒柔声柔气地说，请允许我利用这个机会，再朗诵一首诗。允许我将我的真情，献给这个春天，献给声声啼叫的画眉，同时也献给各位诗友。
等这位才貌出众的女诗人献完了真情，莫怀生鼓足勇气，一步飞到了台上，正往话筒跟前走，主持人却先一步到了话筒前，朗声宣称，现在，请允许我请出一位特殊的诗人，他就是我们主管文化旅游的王副县长！王副县长不仅是位好领导，也是位好诗人！有请王副县长！
众人只好鼓掌。莫怀生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满面羞红，却只好退到台下来，感觉自己突然沦为一个小丑了，再没有登台的勇气。
王副县长声如洪钟，毫不例外，先说了一串套话，接着便朗声诵到：
七绝 画眉
声声啼叫为哪般
总与画眉相见欢
一夜春风吹碧树
万点红花喜心田
王副县长朗诵完了，俞红手拿事先备好的一束海棠，活像一只从春风里飞出来的画眉，极轻快地飞到王副县长跟前，满脸娇红地献上。王副县长接那花时，却像是不经意地在俞红手背上轻轻掐了一下，掐得俞红心里突地涨起一片春潮，身子突然地就要飘了，却又不敢相信，那轻轻一掐里，是否包含有别的意思。
院子里禁不住发出一片情不由己的掌声。王副县长接过那花，高举过顶，挥了好一阵，那神态极其风雅、极其豪迈，像是在这场诗会里夺了魁首。
这时，主持人一边鼓掌，一边动情的说，谢谢王副县长！谢谢王副县长带来了这么好的诗！王副县长的朗诵，把诗会带向了一个真正的高潮！让我们再一次将热烈的掌声献给王副县长！说完，高举双手，可可地鼓了好一气。
等王副县长退场了，主持人就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有板有眼地念到：朗诵到此结束！感谢莅临画眉诗会的各位诗人，感谢你们给这里带来了诗歌的阳光雨露！从此以后，这里将留下你们的影子，所有的花朵和所有的鸟语，都将沐浴诗歌的春雨！让我们共同记取这个鸟语花香的日子，记住这日子里所有的感动和真情！朋友们，明年春天再见！
俞红这时拿过话筒，对着已经大乱的人说，各位老师，请上台来一起合个影；再就是，我们将编辑出版一本《画眉诗集》，请各位老师把您的大作交到吴然那里！
众人就懒懒散散往台上走。吴然就挨个收诗稿。又乱了好一阵，才在台子上排好了顺序。众人齐声高喊了一声茄子，前面闪了几下闪光灯，所有人的形象都不可抹煞地留了下来。
诗会就这样结束了。画眉还在叫，叫声里竟无一点儿疲倦和羞惭。众诗人就在一片大合唱般的画眉声里渐次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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