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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解连环(1)

    7.解连环

    勿需问  此时奇思  平处有峰峦  春自缠绵

    甄英德坐在鲁小瑛的车上,一路温吞吞往县城来。那车似颠非颠,觉得格外柔和,感觉是躺在她身上一样暧昧。甄英德不说话,努力感受其中的妙趣。不觉,车子到了环城路上。鲁小瑛说,我们先绕城走一圈如何?甄英德说,你是领导嘛,我听你的。鲁小瑛扭头微微一笑,那笑却像是一剂甜蜜的毒药,似乎一下就把他药倒了。甄英德忽然想,是不是曾有许多人倒在她这一笑里?就不禁怀疑,这看似曼妙的笑里,倒底有多少真实或者虚假?自己是不是正在往她充满诱惑的陷阱里掉?又转而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只落进旋涡里的船,明知会被弄得浑身散架,却似乎很享受这毁灭的快感。这一来,不免又生出一丝惊悚,这种女人,笑可能只是她最常规的武器,真正的杀手锏一定藏在那笑的背后,往往在你沉溺于那笑的温柔时,你其实已经输得精光了。

    车子在环城路上舒徐地行走,像漂在一段无风无浪的河里。一边是城里的灯火,一边是洒在田里的月色,交融在一起,呈一片混沌。甄英德就觉得,是迷在了一派不知来处的烟水里。这车恰如一叶孤舟,在烟水里轻轻滑动,只不知前方有没有自己的码头。忽又觉得有些尴尬,就这样不发一言,岂不说明心里有鬼?绝不能让这样的女人看破自己的心思,她要把你吃透了,可能再也不会把你当回事。

    甄英德觉得已镇定下来,就望着田里的月色说,好多年没见过这么纯净的月光了,清花亮色的,像是下了一层霜。鲁小瑛轻轻一笑说,成都的月亮不好么,听你那语气,像是被这月亮伤了一样,难道这里的月亮是带了刀子的?

    鲁小瑛的语气里,似有一种若隐若现又难以捕摄的暗示。

    甄英德忽然明白,他和女人其实是在进行一场博弈,在他们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河,女人的那句话是伸到过河来的一只手,如果自己真要去抓住那手,就会被她另一只手所伤。月亮没带刀子,她却是带了刀子的。她把那刀子捏在另一只手上,藏在身后,只等你伸手过来。

    甄英德心里冷笑了笑,也暗自使一串花招出来,全都是空手夺白刃的路数。就听他缓缓说道,以前老听人说外国的月亮圆,其实,应该是乡下的月亮最圆。我总算明白了,你和那个小韩身上,都有那么一点特别的韵致,原来是被这月亮照出来的。

    甄英德暗暗为自己这段话得意。面对那把藏在背后的刀,自己没有慌乱,也没有胆怯,而是先把自己隐去,叫你那刀总也无处下手。这世上所有的刀,不管有多锋利,不管有形还是无形,只要它找不到敌手,它就是废物,跟一根草、一片儿枯叶没有任何区别。而所有被刀伤过的人,都是因为做了刀的对手。

    就听鲁小瑛笑道,你真会说话,不愧是个大师。停了停,又说,你讲一段有关月光的故事如何?

    摆明了,她是找不到下刀的地方。她就又换了招式,要以静制动,让你先动起来,然后伺机下手。

    甄英德暗想,你也太小看我了。那我也甘脆伸一只手出来,先打个晃招,看你咋办。就说,那我就说一段我自己经历的往事。我十五岁那年,父母一起下放到川北农村,我们住在离城五十多里的一个小村里。门前有一条河,水流得很缓。我老爱坐在门前看那条河。那里的人都很苦,白天干农活,晚上还要做家务。尤其是女人,做完了家务,还要摸黑到河里来洗衣裳。河对面的那一户人家,有一个女子,总是在有月亮时才下河来洗衣。我就坐在河对岸一棵歪脖子树下看她,觉得那身影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慢慢,我心里就有了期待,期待月亮升起来,期待她披一身月光到河里来洗衣。我固执地认为她一定很漂亮。我在月光下看月光里的她,觉得是在看一个万花筒,那美丽似乎都没有尽头。我害怕把万花筒摔碎了,摔碎了的万花筒里只有几片儿碎纸,很残忍。所以,我只敢在月光里看她,白天我几乎从不往那座房子里看。

    有一天,那家里死了老人,那女子往我们家来借收音机。我这才看清,她真的很漂亮,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我很庆幸,我的万花筒没有摔碎。我觉得,她那骨子里分明是有月光的味道。那里的女人都有这种味道。那里的月光很纯净,跟你们这里差不多。所以,我一直认为,美女都是月光照出来的。

    鲁小瑛听完不禁呵呵大笑。她用这笑,回应他伸过去的那只手,既得体,又不失某种暧昧。而那把没砍出来的刀却已归鞘了。

    笑完了,她说,你一定喜欢上那女子了。你跟她一定还有故事,说来听听。甄英德觉得是自己赢了这一回合,就笑道,哪还有啥故事?很快,我就被招进县川剧团,直到今天,再也没见过她。只是记住了那里的月光和月光里的人。

    他这句话其实是暗暗还了她一招。

    这回是鲁小瑛玩起了太极,她像是不经意地反问一句,是不是所有月光里的人你都能记住?

    甄英德心里一动,觉得竟在不知不觉中着了她一招,正要说出一句话,鲁小瑛却突地停下车来说,哎呀,我们都跑两圈了。

    甄英德往外一看,车子停在一个交岔道口,往前,是循环往复的环城路;往左,是月华满地的庄稼,一缕缕清香在夜气中低回;往右,是灯火弥漫、不知深浅的小城,小城似在月光里冷笑。

    两个人都很开心。

    因为他们都把对方当成了高手,而他们其实打成了平手。

    鲁小瑛说,我们进城去吧。说罢,一松刹车,车子拐向城里。

    这不知深浅的小城。甄英德却已是满怀的从容。

    车子行驶在一段华灯如水的街上。那街,像是一匹绷紧的丝绸,质感细薄而滑腻。

    甄英德不禁有些惊异,这城虽是小,却并不冷清,反有些热闹,到处都是闲散的人。每一个人都是印在丝绸上的花。他们是这小城最生动的细节。一条安静的小河穿城而过,如一沟澄莹的玉液,坦然而安祥。河边是两排古朴茂盛的小叶榕,虽旧叶尽脱,新叶待发,却依旧有一股暗藏的勃然之气。甄英德想,等绿树成荫了,一河碧水尽在这树影下流,那该有多安逸?

    此时,树下热气蒸腾,连成一片的桌凳上坐满了食客,正大饱口福。这阵势,分明是另一条河。

    原来,这是个卖各色小吃的夜市。

    鲁小瑛说,我们就去这里坐坐,我请你尝一尝我们这里的小吃。

    说话间,车子开到了一个空旷处,这里已停了好几十辆车,竟有好些外地牌照。两人从车上下来,沿着河岸一路走了好一段,虽遇上好几处空座,却不停下来。最后到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地方,恰有几个人离座。鲁小瑛说,今晚运气好,走拢就碰上空座了。

    两人对面而坐。过来一个小伙子,冲鲁小瑛叫了一声二姑。甄英德忍不住问,是你亲戚?鲁小瑛笑道,是我哥开的,下岗了,一家人就靠这个摊子过日子。

    甄英德点了点头。小伙子三两下将桌面收拾干净。

    鲁小瑛要了一笼蒸饺,两个黄巴,一碟酱拌河虾,一份竹筒包烧野生鱼。小伙子一一记下,去了。鲁小瑛说,这竹筒包烧野生鱼是特色中的特色,只此一家,绝无仅有,别的地方都没听说过呢。正说着,一个中年女人捧了个长乎乎看不出真相的东西来。甄英德一看,是个满身冒热气的东西,浑身糊了一层厚厚的黄泥,又被火烧得黑眉日眼。正自惊诧,那女人问,现在就剥?

    正是鲁小瑛的嫂子。

    鲁小瑛说,剥。哥呢?

    女人说,还在里面忙呢。

    甄英德就朝那边看,见是一排铺子,里面的人都戴一顶白布小帽,正忙得不以乐乎。却看不出哪一间属于鲁小瑛的哥。

    女人把那层烧焦的黄泥剥开,露出一截圆滚滚的竹筒,竹筒上竟不留一丝儿泥痕。女人又从腰里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从竹筒一端砍下去,只轻轻一掰,就听哗地一声响,清脆而细润,拖着一条自信的尾巴,只那么轻轻一摇摆,竹筒已破成两瓣,一蓬热气带着一股浓厚的清香扑面而来,像是女人手里的那把尖刀,很热忱地扎进人身子里。甄英德突地一凛,有点喘不出气,再看时,破开的竹筒里躺着一尾活鲜鲜的鱼,似随时都要飞进河里去。忍不住扭头去看那河,一个月亮泡在水里,一身的虚胖,似乎有泡散的危险。

    正看得入神,听得鲁小瑛说,尝尝看,如何?

    甄英德就抓起筷子,夹起一块嫩闪闪的鱼肉,放嘴里只一嚼,忽然就有那么点失重感,身子像要飘起来一般,忍不住脱口赞道,妙妙妙,太妙了!仔细去看那鱼,竟不见一星儿佐料,觉得大惑不解,就说,这鱼是咋做出来的?咋看不出一点儿门道?

    鲁小瑛说,你要这么容易就看出来,那还能卖钱呀。

    甄英德自诩在美食上颇有造诣,暗地里是把自己同苏东坡等同起来的,有心写一部美食类的书,就算做不了苏东坡,再不济也要做一个袁子才。既碰上如此美味,哪愿白白放过,就说,你不晓得,我是个地道的好吃嘴儿,见了美味,要不弄清它的面目,我是绝不放过的。

    鲁小瑛笑道,我还真是不晓得,不晓得我哥是咋整出这个味道来的,只知道好吃。去年有个成都来的厨师,想来偷师学艺,就在这城里住了好几天,每天晚上都来吃,硬是没吃出个门道来。后来,忍不住找到我哥,明说要学这手艺,那人开口就给我哥五万元,我哥就是不答应。

    甄英德说,厨师来学,你哥不传是对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嘛。我又不是厨子,他不该有啥忌讳的。

    鲁小瑛说,你是当真了呀?

    甄英德说,我是满怀真诚呢。你哥要教会了我,也不算辱没他吧?

    鲁小瑛抿嘴笑了笑,说,我哥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徒弟,那当然是很荣幸的了,只是不晓得他肯不肯,你真想学的话,我去给他说说看。

    甄英德一拍手道,好!你要把他说通了,我就义务为你写那菜花儿赋,分文不取。

    鲁小瑛说,一码归一码,写菜花儿赋是公事,不跟私事搅在一起。那你先坐会儿,我说说看。

    甄英德看着女人走进一间铺子里。里面一个微胖的男人,似乎已经忙过了,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抽烟。鲁小瑛对他说了几句,那男人就朝甄英德这边张望,觉得那目光里似有一层警惕。又说了一阵,那男人扔了烟头,就随鲁小瑛一起走过来。

    到了跟前,鲁小瑛介绍说,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甄英德老师;这是我哥,鲁鱼。甄英德伸出手来,笑道,难怪把鱼做得这么好呢,原来玄机就在这名字里。这名字好,这名字好。

    鲁鱼笑得有些腼腆,赶紧将一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极恭敬地接住甄英德的手,语无伦次地说,是甄老师啊,真是不容易,真是不容易。你能看得起我,我、我都不晓得该咋说了。

    鲁小瑛立忙打断她哥说,我哥是个工人出身,人又老实,你不要见笑。甄英德说,哪里的话?鲁师傅是个热心肠,我一看就晓得。你看鲁师傅这手,像一团火,把我心都暖透了。说着,硬把鲁鱼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来。

    鲁小瑛笑了笑说,我哥说了,他愿意教你,但有一个条件。

    甄英德忙问,啥条件?

    鲁小瑛说,你要发个誓,绝不外传。

    鲁鱼听了这话,正要说啥,鲁小瑛却剜了他一眼,又对甄英德说,主要怕你把我哥这手绝活教给别的啥人了,再回头跟他抢生意。

    甄英德就举起一只手来,一脸肃穆地说,我对着鲁鱼师傅的店面庄严宣誓,我要是把这手艺传给任何人,死后猪拉狗扯!

    鲁小瑛不禁噗地一声笑了,笑过了说,还有一件,我哥要你给他这店拟一副对偶。甄英德说,这个是我的专长,等会儿我就能拟出来。

    又笑话了一阵。鲁鱼说,这包烧野生鱼,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先把姜、葱、蒜放油锅里炒熟炒香,再放鲜海椒、鲜花椒和一汤匙豆豉,也炒熟炒香,放点儿糖、味精、醪糟儿水、泡生姜、泡海椒,再炒一炒,灌上高汤,放足量的盐,文火慢煮。等煮出味了,把洗干净的竹筒放进去焖他个一天一夜。要刚砍下的鲜竹子,锯成一节一节,两头都要留节,又锯成两截,一个长,一个短。等那汤里的味道都浸进竹筒里,再把活鱼身上抹一层麻油和盐,把鱼塞进长的那截竹筒,再把另一截对上,用线缠一缠,外面包厚厚一层黄泥,放进火里烧,等水气烧干了,竹筒里的味道就会全部浸进鱼里,鱼也就好了。

    等鲁鱼说完,甄英德拍手道,难怪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有这么多弯弯,你就把脑壳想肿都想不出个道道来,亏你能想得出来!

    鲁鱼笑说,其实也不是我发明的。我还在厂里时,常跟一个老师傅去钓鱼,是他给我说的。他刚把话说完,就一脚踩虛,掉进河里活活淹死了,这手艺就成了单传。

    甄英德叹道,天意,这是天意。说着,又夹了一块放嘴里嚼,竟越发觉得奇妙无比。等咽下这口,忽地有了感觉,又细细思量了一番,就说,对偶也有了。就叫拿纸笔来。鲁鱼就叫儿子拿了一个记帐用的本子和笔。甄英德就在那帐本上写下一副对联:

    泥中是竹竹中是鱼鱼中是味

    汤里非水水里非油油里非物

    想了想,又写下一个横批:似是而非。

    鲁小瑛先把那本子拿过去看了,觉得似懂非懂,就说,你把这对联解来听听。甄英德笑道,妙句一般都是无解的,你只管找人写出来挂上就行了,最好是刻在竹板上,你那不是竹筒包烧野生鱼么?

    鲁鱼说,好好,明天我就找人去弄。双手把那本子拿在手里,似怕不小心亵渎了。

    又吃了一尾鱼,见时间不早了,鲁小瑛对甄英德说,你也该休息了,我送你回去吧。

    车子开回到静柳园时,大门已经关好,门板上是一层油光光的月亮。鲁小瑛给韩茹打了个电话,片刻后,那门吱地一声开了。

    甄英德和鲁小瑛作了别,走进院子里来,见是满院子轻飘飘的银月,脚下似高似低,忽觉得有些不知深浅。见闵南住的那间房里瞎灯黑火,就去那门上敲了敲,没见回应,就喊了几声,也不见回答,心里早有了疑惑。想了想,拿出手机给他打,却关了机。想起闵南和那个叫韩茹的种种情形,便认定是躲在哪里风流,心里竟又气又酸。转身回来,本是要回房去,又觉得清寂无聊,就想去院子里随便走走。便一步跨下来,却低估了那台阶的高度,觉得是一脚踩了个空,赶忙要收回来,那身子却不听话,竟重重一下摔到院子里,心里一慌,只觉得肛门一酸,噗地放了一个响屁,却带了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出来,原来是一泡稀屎。不禁又是恼怒又是沮丧,只得奓开两条大胯回到房里,慌忙脱去裤子,先把身子洗了一遍,再把内裤洗了,用劲拧了,晾在洗手间里,赤条条躺在床上,却觉得身上老有一股屎臭,更觉得晦气无比。这时,似才明白,到这里来是上了他闵南的当。在床上翻了好一阵,全无半点睡意,眼睁睁看着窗帘上一片不怀好意的月色,心里乱得毫无方寸。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院子里有贼火火的脚步一路响来,料定是闵南幽会完了。正要爬起来偷看,忽觉肚子里咕咕一阵响,肛门一阵紧逼,转眼就要喷泄出来,立忙翻下床,亡命似地跑进洗手间,没等尻子在马桶上坐稳,就来了个一泻千里。只片刻,就觉得身子空了,似乎五脏六腑和全身的骨血都泄进了马桶。想了想,都怪自己贪嘴,吃了重食不说,还吃得太多。偏偏这里的春寒似乎格外料峭,浑身早已冰凉,麻酥酥一片,似有无数虫子一齐挤进来。局促间没来得急披一件外衣,怕是要着凉。好不容易觉得松了些,擦了擦屁股,就往床上去。刚刚钻进被窝,又感到火紧,连忙又回来,拉下的就全是水了。如此三五回,早就拉脱了水。等到半夜时,又发起高烧来。

    第二天,闵南睡到太阳都把这院子照得通透了,才不紧不慢起来。鲁小瑛和几个副局长早已候在这里。闵南梳洗完毕,见过了鲁小瑛一行,又说了好一阵话,还不见甄英德出来,就忍不住过去看,见门关得死死,敲了几敲,隐隐听得里面似在呻吟,就隔着一道门说,你狗日的还不起来,太阳都照到晒尻子上了,你还哎哟哎哟的,是不是还在做风流美梦?人家鲁局长都等你老半天了!

    却听甄英德有气无力地说,老子都要死了,快来救我!

    闵南以为他在装怪,就笑骂道,你妈的,你是想骗取人家鲁局长的心痛吧?莫不是又在唱啥戏文?

    却听里面有气无力地说,我真的病了,发了一夜高烧,你快叫他们把门开了,送我去医院。闵南见他说得真切费力,这才相信他是真病了,就朝那边喊,快来人开门,甄老师病了,都爬不起来了!

    庚即,鲁小瑛、韩茹等随在一个服务身后急匆匆过来。等门一开,几个人都一齐涌进来。只见甄英德一脸灰白,突地瘦了好几圈,光着膀子靠在床头。几个人都嗅到了一股残存的屎味,正要问候,就听他说,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等闵老师先帮我收拾收拾。

    其他人都退出来,走在最后面的鲁小瑛顺手把门带上。

    闵南伸手在他脑门上摸了摸,见是一片灼热,暗自一惊,嘴里却说,你这是咋的,就一个晚上,咋把自己弄得跟个鬼样?甄英德无力跟他多说,指着洗手间里说,你帮我把内裤收来一下。闵南只好进去收了。甄英德拿过来,在被窝里套。闵南忍不住一把将被子掀开,见是精光光的身子,笑骂道,你个龟儿,咋脱得光溜溜的?是不是咋晚上没来得及穿?甄英德像是受了惊吓一样,赶紧扯过被子盖上。闵南又小声说,是不是鲁小瑛把你搞病了的?

    甄英德还是不接茬。闵南觉得无趣,也就不再说。等穿得好了,闵南过去把门打开,几个人重又进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和甄英德说话,多是些问候语。鲁小瑛先给县医院打了电话,要了个单人病房,又七手八脚将甄英德弄到鲁小瑛的车上,闵南也上了这辆车。后面跟的是几个副局长的车。

    等到了医院,闵南才发现韩茹并未跟来,心里有些失落。咋晚,他算是费尽了功夫,先是把韩茹点燃了,自己却像是淋了雨的一堆废柴,怎么都燃不起来,只顾冒烟,老不见一苗火焰。好不容易蹿出一星火苗,却又一触即灭,阳痿、早泄都凑齐了,弄得一点面子没有不说,还让她眼睛眉毛里都是鄙夷。他却毫无办法,只好落荒而逃。这时,忽想起早年听到的一个说法,说是遇上这种情况,责任不在男方,是那女人有病,叫裤裆风。要破了这裤裆风,只需把女人的头发挽到自己手上,在自己下身轻轻撩一撩,不仅会阳气大增,还会生出格外的妙趣来。只可惜当时只顾得急,竟没有想起来!心里就大有不甘,一心要把丢了的面子找回来。

    这时,过来了几个穿白大卦的人,其中一个是院长,带头把甄英德扶到了诊断室。隔了一会儿,院长出来说,鲁局长放心,甄老师是感冒伤食,有些脱水,不要紧,先给他退烧,再给他补些液。刚说完,就见两个小护士一起,将甄英德扶到一间病房里。几个人进去陪着。等挂上液体,鲁小瑛对唐副局长说,你就在这里陪一陪甄老师,有啥事给我打电话,我们先陪闵老师去吃点东西。

    几个人出了医院,到一家店里来,一人吃了一碗鲜鱼羹,外加几样风味小吃。鲁小瑛就对闵南说,今天本是要陪两位老师去几个景点看看,没想到甄老师病了。这样吧,闵老师难得来一回,我们还是去看看?

    闵南哪想去看啥风景,一心只在韩茹身上,就说,那就算了吧,那几个地方我以前都是去过的,就不劳烦你们了,干脆让我自由活动,等甄老师轻松了,我们就回去。过几天,我们都要去一所大学讲座,还有一个画眉诗会一定要我去。我不如趁今天没事清净清净。

    又客气了几句,鲁小瑛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这样吧,我也不送你回静柳园了,我叫韩茹过来接你。我们干脆去忙点别的事,中午再过来陪你吃午饭。说完,朝闵南莞尔一笑,那笑里却藏着一种似是而非的意思。闵南心里一惊,难道她看出啥了?

    鲁小瑛到一边去给韩茹打电话,却悄悄说了好一阵。闵南觉得,两个女人说的正是自己。打完了电话,几个人就出来等。等了片刻,就见开过来一辆白色的小宝马,微微一颠,停在几个人跟前。正是韩茹,极轻盈的身子,套了一件银白色的薄羊绒大衣,系一条双面刺绣的玫瑰色丝巾,映衬得明眸皓齿,一看就叫人心痛。

    韩茹下了车,跟其他人打了招呼,却独独不理闵南。这让闵南心里有些吃不准。鲁小瑛过去开了韩茹的副驾座门,把闵南请到车上。韩茹也坐回到驾驶座上,却只顾跟外面的人说话,还是不理他。鲁小瑛把头伸到窗口说,快走吧,闵老师就交给你了。我也不来找闵老师吃午饭,有你陪就行了,要是在外头吃,记得把发票给我就行了。

    韩茹发动了车子,正要松刹车,鲁小瑛又一脸坏笑地说,你们两个该请我喝酒。说完,竟不怀好意地看了闵南一眼。闵南不免有些尴尬。韩茹轻声嗔道,去你的,我帮你陪客,你还拿我取笑。说完,一松刹车,车子平平稳稳驶出去,似无一点声息,显得很安静,而这安静里,仿佛又掩藏着某种怨恨。

    闵南更觉得惶惑。

    车子径直出了城,却不是往静柳园去。闵南忍不住说,你这是要去哪里?韩茹冷冷一笑说,去哪里重要么?

    闵南暗想,莫非她已经失望,或者后悔了?正不知所措时,手机响了,是谭四儿。谭四儿问,你在哪里晃?闵南转身看了一眼韩茹说,在外面呢。谭四儿说,北京的张月南来了,他问你呢,你不来陪一陪?

    张月南是近年崛起的批评家,常写些酷评,往往出语惊人,天下文人无不以被他评说而自豪。闵南也曾有幸被他评过。

    闵南听说是他来了,就问,他啥时来的?现在哪里?

    谭四儿说,还在飞机上,我正往机场去接他。

    闵南说,那你安排好地方了就给我说,我争取今天赶回来。

    谭四儿又说,你娃要记住,下周末就是画眉诗会了,要少了你这只雀儿,别的鸟儿咋出得了声?

    闵南忽想起另一件事来,就说,人家师大要搞文学周,要叫我去讲座,你也是人家请了的,你那鸟诗会是不是跟人家犯了冲?

    谭四儿说,你放心,诗会是周未,师大的讲座嘛,周末安排的是盛春风跟甄英德,周三先是梁秋风和黄入流,我跟你是周四。周五是群英会,大家一起出去走走,晚上跟学生对话。

    闵南问,那周一、周二呢?

    谭四儿说,周一、周二是外地几个论家,其中一个就是张月南。

    闵南说,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谭四儿说,王院长才给我说的,他也去机场接张月南。

    闵南问,他跟你一起?

    谭四儿说,他从师大那边走,可能都到机场了。

    闵南说,他龟儿咋不给我说?

    谭四儿笑道,人家肯定要亲自告诉你的,你慌啥?

    谭四儿还没打完电话,出租车已到了机场。他就径直往国内到站口走。到了那块电子屏跟前,先看了到港航班信息,见张月南的航班已经落了地,就立忙往出站口走。这时,忽想起曾答应过吴然,等张月南来了要叫她一起来陪,就又给吴然打电话。吴然一听是要去陪张月南,不免喜出望外。谭四儿就叫她等自己的电话,等安排好了,就叫她过来。正说着,见王院长在向他招手,他就挂了电话,一路来到出站口。刚跟王院长寒喧了几句,就见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出来了,脖子上围一条白色羊毛围巾,提了一只不大不小的软皮包,一摇一晃走出来,像一只要下水的鸭子。

    来人正是张月南。谭四儿和王院长老远就朝他挥手。张月南也向他们挥了挥手。等走拢了,谭四儿就和他拥抱了一下,觉得是抱了个大冬瓜,嘴里说,月南兄,好久不见了,还是这么好的气色。张月南在谭四儿肩头拍了一下,笑说,你是越来越苗条了,一定要把你的减肥秘笈告诉我,你看我这身子,我简直拿它没办法,他妈光喝水都要长肥膘!两个人哈哈一阵笑。张月南又跟王院长一起握了手,就一同来到停车场,坐上车,一路进城,直奔酒店。

    等安顿下来,已到了午饭时间。王院长先就联系了一家风味酒楼,便又往那酒楼去。这一行,连同驾驶员只有四人,王院长就说,叫自己的两个女博士来陪张老师。就要给两个学生打电话。谭四儿连忙制止说,你叫你的学生来,我们还咋随意?当到你学生的面,连说个话都要字斟句酌,还不如就我们几个大男人喝闷酒来得痛快。

    王院长笑道,我要叫的两个学生,人家都是结了婚的,啥没见过?杀猪匠不怕猪肥,人家还怕你说?说完,又要打电话。谭四儿连忙说,你是不是让人家月南兄大老远跑来给你当灯泡?还是把你那两个肥猪留起,尽你自己一刀一刀慢慢杀,我另外找人来陪。

    就给吴然打了电话。

    车子在城里穿行。窗外的街景溺在一片和暖的阳光里。张月南一直看窗外,觉得有一抹春气在四处回荡,这暖烘烘的气息里,又有那么点模糊的清丽,眼里又有一缕缕游丝缓缓飘过,心里不免柔软,忍不住说,北京还冰天雪地,你们这里就莺歌燕舞了,都他娘让人眼馋。王院长扭过头来说,那你不如多呆一段时间,多采几朵花再走不迟。谭四儿也说,你听说过没有,成都是个来了就走不脱的城市,就算你一狠心走了,哪怕过了三年五载,你的魂还在这花枝花朵里,招都招不回。张月南不禁大笑,笑过了说,谭兄这明明是在写诗嘛。

    一路笑语不断。不觉,已到了那家酒楼。就见大门上方,高悬了一块牌匾,上书得月楼三个大字。张月南一看,是谭云海的落款,就说,谭兄的书法很有味道嘛,又硬又瘦,一笔一画都像是你自己爬到匾上去了,你写字是不是也把身体用上了?

    王院长接话道,张老师真是慧眼,他不仅是用身体,还用的是最敏感的部位呢。

    又是一阵大笑。

    几个人走进一个豪华大气的包间。等把张月南推到上席,王院长就叫服务员先给每人拿一包中华烟来。

    等抽上烟,张月南问谭四儿,谭兄的字润格是多少?

    谭四儿笑说,我是个见钱就卖的主儿,也不好意思问人家要高价,一平尺给个三千、五千,我也就把自己卖了。

    张月南大声道,你这身价已经不低了呀,也算是半个大师的价码。妈的,搞文学还有啥意思,不如就一心一意搞字。像你这样,搞个三五年,不就大发了?

    正说着,一个高高大大的女人走进来,随身带来一缕春风。张月南只觉得眼前一亮,呼吸似有些紧了。谭四儿立忙站起来,把她安顿在张月南右侧,这才介绍说,这位是北京来的张月南张老师。女人便又站起来,伸过手去,笑吟吟地说,是张老师呀,久仰久仰。谭四儿打趣道,也不必仰得太久,仰得久了,人家张老师哪受得了。就见张月南笑得都睁不开眼,一双小眼上上下下只在女人身上。谭四儿说,这位是吴然,诗坛新秀,也算是我的学生。月南兄可要多多提携。

    两人又互换了名片。张月南早就嗅到一股幽香,心里不免繁花一片,一双小眼睛里尽是水,似乎要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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