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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双双燕

    6. 双双燕

    去来无凭  既识花柳心  自应多情

    黄入流正要睡下,忽想起下周要去师大文学院搞讲座,都还没理出个头绪,要讲得不好,或者不够唬人,不够出彩,岂不坏了名头?就又扣好衣服,往书房去。在床上假寐的女人,见他刚要脱衣躺下,却又要走了,就冷不丁地问,都这大一夜了,你还出去?

    黄入流吓了一跳,回头看着床上说,我又没疯,我上哪去?过两天要去师大讲座,我去准备一下。女人说,你明天准备不行?

    那话音里似有一些艾怨或期待。黄入流忽然想起,今天是该和她亲热的日子,差点就忘了。就又彳亍回来。女人叭地一声拧开了床头灯,屋子里溢满一层柔和的暖光,感觉有春气暗涌。女人已斜靠在床头,长发微乱,双眼如晶,露两个脂玉般的肩出来。黄入流心里竟也有些感觉,笑着对女人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冲个澡。

    就去草草冲洗一下,裹一条浴巾出来。女人见那颗大光头上,竟不留一丝儿水渍,就笑说,你剃个光头倒也方便,不用电吹风,出水就干,只是咋看都像个土匪,哪还有点儿文气?

    黄入流一把扯去浴巾,赤条条钻进被窝里来。女人早已脱得一丝不挂,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式。黄入流这才说,那我今晚就叫你尝一尝土匪的厉害。

    女人伸出一只手,在那光头上轻抚,嘴里说,你只要不用这大光头来对付老娘,老娘就不怕你。说着,伸出另一只手,将灯光调得十分暗淡而暧昧。两人同时觉得,这世界突然就模糊起来,一切都变得不再确切,不再让人自惭,是可以展开想象,或者让自己彻底放开的那种效果。这是双方都需要的。是多年来找到的默契。他们的好事几乎一成不变,如同每周一歌,只有特殊情况才顺延,又跟职业联赛差不多。

    女人闭上眼睛,想象中,一个叫丌明的男人走到跟前,爬上了这张床,并搂定自己。每每如此。这是藏在她心里的隐密。

    丌明跟女人一起,曾在市歌舞团共事了好几年。女人第一次见他,就恨不得以身相许,只可惜,那时她已是黄入流黄诗人的老婆。与丌明最亲蜜的一次接触,是在外地演出的某个晚上。女人为丌明领舞的一个节目伴唱,却因为心思尽在这男人身上,竟莫名其妙把歌词忘了,差点砸了场。颇有意思的是,那歌词正是黄入流写的。等一退场,导演就冲上来,气急败坏对她大骂。女人被骂得大哭。大家都走了,把她撂在舞台角落里。丌明走了一阵,又回来,拍着她肩说,还哭啥,下次注意一点就是了。女人忽觉得格外委屈,竟哭得有声有色,又一边哭一边说,都是你,都是你弄的,好好的人家就记不住词了。丌明惊得双眼圆瞪,不知她所云何事。女人又忽然收住哭声说,对不起,我,我昏头了。说了一阵话,她和丌明一起出了剧场。外面是明晃晃一片月光,那座小城已被月光完全虚化,似乎这个世界里只有她和丌明。他们在月光里走,一声不吭。她多么希望这是个没有尽头的月夜。然而,属于她和丌明的路,一生就只有那么短短的一段。后来,市歌舞团解体,所有人做鸟兽散,丌明据说去了南方,从此杳无音信,只留下那月光中的影子,由她想念,由她回味。从那时起,她都会在与黄入流褥席承欢时,去接续那个月夜的想象,想像自己是与丌明一起走,走进一座孤独的房子里,周围空无一物,只有月光和水,水与月交融一体。她就在水月交融里,与丌明款款相依,紧紧相拥。

    此时,女人觉得抱着的就是丌明,早已不可抑制了。黄入流却也想起了王旻,想像她被那个肥胖如猪的陈总搂着,虽然,这一搂价值五百万,但心里却免不了又恨又酸,间杂着一股无法忍受的冲动,就恶狠狠地把一腔邪火泄到女人身上。

    黄入流睡了个好觉。醒来时,已过了上午十点。女人早已走了,一定是上课去了。自从歌舞团解体,女人被安排到一所艺校任教,专教声乐。

    黄入流起来,洗漱完毕,到厨房一看,女人将一袋牛奶和一块面包都放在微波炉里。他便加了一会儿热,草草吃过。正要去书房准备讲座内容,关五打来电话,催问方案的事。黄入流谎称昨天感冒了,头昏,睡到现在才起来。

    关五听了,觉得指望不上他,甚而听出他似乎不那么感兴趣,就决定亲自动手。正要去写方案,闵南又打电话,问他啥时去川南谈《菜花赋》的事,你光说下周去,下周是七天呢。先要把个具体时间定下来,好跟人家联系。关五一想起那《菜花赋》,心里就忍不住愤怒,觉得自己恐怕再也找不回感觉了,加上那方案才是大事,就说,算了,那菜花儿你就另外找人去摘,我要跟烟厂谈方案,也有你一份嘛。

    闽南忍不住气道,你这不是有意甩我的死耗子么?

    关五说,你不晓得,昨天我回来,把《菜花赋》都写好了,没想到,一下跳出你妈个野猫,全糟踏了!说来也怪,我竟一句也想不起来。看来,我是跟那菜花儿无缘,你去找甄英德算了。说完,又把那死猫狠狠骂了一气。

    闽南觉得泄气。心里因益发挂念那个韩茹,恨不得立即找个理由往那县城去。想了一想,只好给甄英德打电话。

    电话接通,甄英德说,你老兄还记得我呀?闵南说,咋的,你要我把你牢牢记住?那我跟你说,真是没忘过你呢,每次啃完一块骨头,我就会想起你来,要不,以后我全给你留起?甄英德回骂了他几句。闵南才说,有件好事要你去做,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甄英德说,你有好事会想起我?

    闵南说,你放心,不是叫你啃剩下的骨头,是要给你一块肥肉。有个地方要写个《菜花赋》,没啥问题吧?

    甄英德也不遮掩,只问,那他们出啥价?

    闵南说,价钱你自己跟人家谈嘛,我把你的价码给人家都报过了,人家并没有异议,我又不分你一分一毫。只是人家要得急,要先去听一听人家的要求。

    甄英德问,那好久去谈?

    闵南说,你要有空,今天去都行。这样吧,我先给对方打个电话,联系好了,叫他们来接。

    两人说定。闵南就给韩茹打电话,说他今天要跟一个写赋的名家来谈《菜花赋》,叫她给鲁局长说一声。韩茹说,这是工作,你最好亲自给鲁小瑛打个电话。闵南又给鲁小瑛打电话,把这意思说了。鲁小瑛一听是甄英德要来写赋,就有些惊诧,您不是说请关老师么,甄老师那么高的身价,我们咋请得起他?闵南说,我想了想,还是请甄大师好,关五只在四川有名,甄大师却是名扬四海,天下无人不晓得他的名头。说到底,赋这玩意儿也没啥好孬之分,都看的是写赋人的名头。你要无名,写得再好也枉然;名头大的,写得再差都是好。至于价码,那就看你咋跟他谈,也不是少不下来。这样吧,你只给他开两万,就说是公益事业,他就不好讨价还价了。到时候,我再打打圆场,一定能成的。鲁小瑛听了这话,有些喜出望外,当即答应马上派车来接。

    等那车将两人接到县城时,已是傍晚。车子直接开到了韩茹的静柳园。闵南见那几树老柳,只一夜间又添了一层绿,似乎尽是韩茹的相思,心里不免柔软。鲁小瑛和几个副手早已候在这里,似乎人人身上都有了一层柳色。彼此客气了一番,先给两人安排了住宿,就进了一个包间,正是那天招待闵南和盛春风时坐过的那间。甄英德没想到,这旅游局长竟是这么漂亮一个女人,举止间自带了几分川南山水的韵致,早有些心猿意马。几个人刚落座,又进来一个别有风采的女人,正是韩茹。甄英德就有些目瞪口呆了,扭转身对闵南说,我们是不是不小心误闯了美人谷,咋出来一个是美女,再出来一个还是美女?

    席上一片欢笑。

    鲁小瑛说,韩总,你也来一起坐吧,闵老师都是熟人了。又把甄英德和韩茹作了介绍。两人握过了手,互换了一张名片。韩茹也不客气,有意无意地挨在闵南身边坐下来。这时,鲁小瑛端起酒,先邀大家同饮一杯,又满上一杯,先敬甄英德,一笑嫣然地说,虽是第一次见甄老师,您的大名早就把人的耳朵灌满了。甄老师今天能到这里来,不单是我个人的荣幸,也是我们这个县的荣幸。但我们县里穷,比不得成都那样的大都市,除了一点热情,别的啥也没有,您要多原谅。来,敬您!

    甄英德举着杯子说,好好好,你的热情已经让我很感动了。

    两人轻轻一碰,干了。鲁小瑛刚敬了闵南,甄英德就举杯说,我先敬两位美女,大家没意见吧?

    都一齐笑说没意见。韩茹要站起来,闵南却悄悄拉了她一下,就依旧坐着。甄英德说,不瞒大家说,我这半生以来,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没想到,今天被二位美女洗了眼球。听闵老师说,韩总还是个诗人,那也算文学同道了。不过依我看来,你本身就是一首绝妙的好诗。闵老师就是个大诗家,你写过这么好的诗么?再说鲁局长,你这样的风采,做旅游局长真是太合适了,就算这地方无山无水,有了你,这里的旅游也该火起来。不过,我有个担心,来这里旅游的人,会害了病的。

    在座的人脸色不由一变。甄英德轻轻一笑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不是病了么?

    众人见是拐着弯儿在夸鲁局长,就一齐叫好。鲁小瑛面带春色,如饮珍醪。三人干了一杯。这时,进来一个年轻胖子,穿一身厨师服,笑眯眯地给大家点头哈腰,还给每个人敬了一支烟。韩茹介绍说,这是她两个月前才换的厨师。厨师问大家菜合不合口味,有不好的地方就请指教,好改进。鲁小瑛说,做得不错,辛苦你了。那人就志得意满地走了。

    闵南不想让甄英德占尽春色,也想表现一番,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甄英德说,这地方人杰地灵呢,自秦入蜀后,这里就是县治所在,北宋时还建过州。李白早年到这里来游历过,杜甫客居成都时,与高适一同来过三次;到了宋代,先是苏轼到这里来游过学,再是陆游来访过山水,黄庭坚也是来过的。再说,这里还出过好些名士,头一个是宣德年间的一个探花,诗赋文章可称一时之雄,只可惜后来遭了横祸,流传的甚少,因此一般人不知道。到了万历年间,就更不得了,这县里竟在短促十年里,选了一十八个进士,多是二甲,又先后入了翰林。后来,那麻将里有一种胡法,叫十八学士,就是从这件事里受的启发。

    众人无不唏嘘。鲁小瑛却有些茫然地说,甄老师说的这事,县志上应该有的,我看过县志,没见有这记载呀?甄英德笑道,修县志的都是些啥人,他要能知道这事,就该去修国史了。众人点过了头,又交口称赞甄英德博学。一个副局长说,我们真是愧为这里的人,我还在县志办呆过,竟也不知道这些事。

    闵南一直笑而不语,他晓得甄英德一定又是信口雌黄,本是要戳穿他,却又找不到戳穿他的依据,因为他本身就无中生有,你又能从哪里找得到驳他的证据?这是他一贯的伎俩,也似乎是他的高明处。想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就说,你们不晓得,甄老师不仅博学,也不仅是辞赋大师,还是梨园好手。甄老师早年是一个川剧团的编剧,还是个唱三花脸儿的名角,你们想不想听?

    都一齐说想听。闵南说,那你们就要陪甄老师多喝几杯。人家甄老师当年登台时,后台就要放一个酒盅,每次换场都要喝上两口,再到台上,甄老师的戏就能盖了个满台。有些人是酒后出真言,甄老师是酒后出好戏呢。

    于是,几个人就争先恐后敬他酒。其实闵南是抓住了他一个弱点,他只要喝得醉了,就会露出戏子的本相,都不用你提,他自己就会即席演唱。

    敬了他一圈酒,虽是有些醉了,却还没把戏撵出来,是瓜虽熟、蒂未落的那种火候。闵南就对韩茹附耳轻言,你再敬他一杯,就有好戏看了。韩茹就又敬了他满满一杯。等这杯酒下肚,甄英德果然来了感觉,就说,那我给大家来一段《五子告母》。就要大家帮忙,把桌上的酒菜撤了。闵南第一个响应,先把自己面前的几个菜碟和酒杯撤去一边。众人都动手撤,几下就把桌子腾空。

    甄英德先爬到椅子上,再一步跨上餐桌,却险些跌下来。近前的鲁小瑛赶忙伸手扶了他一下。甄英德说了声谢,却没忘把扶他的那只酥手顺便轻轻抚了一抚。只这一下,似已把一颗饱含春意的芳心抚得有些不知所措了。等站得稳了,甄英德清了清喉咙,回身望窗外吐了一泡痰,这才朗声唱道:

    这山望到那山头

    但见公猴戏母猴

    畜牲都爱贪玩耍

    阎王如何不风流

    唱到这里,竟在桌上走了一串身法,虽因桌面上太过窘迫,走得有些局促,却也有招有式。众人都怕他失足摔下来,都伸出手罩住那桌子四周。

    这时,又听他念道:

    阳世间为人不正

    在阴司假充正神

    喜的是香烛供品

    有雄鸡我就开荤

    吾,阎王是也!今乃二五八日拷鬼之期,鬼儿子们,把鬼门关打开!

    众人听他唱念都字正腔圆,有板有眼,这才相信闵南所言不虚。鲁小瑛忍不住赞道,这才是真正的名士风流。忽听甄英德住了口,一跌身跳下桌子,踉跄着去了厕所,只听里面好一阵哇哇地吐。众人都吓了一跳。鲁小瑛说,甄老师怕是醉了。就叫唐副局长进去看看。

    闵南却含而不露地笑说,看了这么一出好戏,我们不能辜负了甄老师一片雅意,是不是该接着喝?

    大家又一齐响应,把刚才撤过一边的酒菜重又摆上来。过了好一阵,唐副局长才扶着甄英德从厕所出来。看甄英德时,已是一脸土色。等他坐下来,鲁小瑛柔声问,甄老师要不要去休息一下?甄英德摆摆手说,不用,可能喝得太急了,现在没事了。

    却只是坐在哪里,再也不发一言。

    这时,闵南说,我唱不来川戏,就给大家讲一个有关川戏的段子,供各位佐酒。

    就款款说道,从前有个财主,是靠走江湖贩杂货发的家,不管到了哪个码头,都要去听川戏。偏偏他那老婆也是个川戏迷,对川戏也是很崇敬的。两口子养了三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到了于归的年龄……

    听到这里,鲁小瑛却问他,啥叫于归?

    闵南笑道,于归嘛,就是结婚的意思。

    众人都点头,算是意会了。

    闵南接着说,两口子择婿,却外加了个很古怪的条件,那女婿不管出身贵贱,也不管是干啥行当,都必须会唱戏,别的都不太计较,只这一点是最重要的。老大老二两个,都找了个会唱戏的,都能唱几本大戏,都入赘在家里。那一家人,整日里高腔低调,很是快活,活像是个戏园子。

    到了老三要择婿时,媒人晓得他家的偏好,说的都是正宗戏子。老三却一个都没看上。老三心高,不仅要找个会唱戏的,还要找个相貌堂堂的。这下却犯了难,一连找了许多,把方圆几十里会唱戏的都看遍了,没一个能入她的眼。两口子心里愈发着急,却无奈老三死活不肯降低条件。好一番商量,就决定主动出击,派家人外出去寻访。

    两个家人,肩负为主家千金择婿的重任,一连走了好些地方,看了好些人,要么会唱戏,却长得不咋样;要么长得不错,却不会唱戏。两人心里早有些不耐烦。一个就抱怨说,我们这是做啥?像是给自己相女婿样。另一个也说,都走这么远了,上哪去找她要的那号人?只怕人家还没来得及出世呢。我们也尽到心了,管球他的,胡乱找一个回去交差了事。两人一路抱怨,不觉到了一片绿茵茵的秧田。忽听那秧田里有人高声唱道:老夫在朝官一品……正是一句戏文,且那声音宏亮而清越,喜得两人心不自禁,急忙朝那人走过去。老远看见,是一个有模有样的小伙子,长得高高大大,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对路。其中一人就问,小伙子,你会唱戏?

    那人停了薅秧,把薅秧棍撑在手里说,会呀,咋的?另一人又问,你娶了婆娘没有?那人说,家里穷得连个吃饭的碗都没得多的,哪里娶得来个婆娘?只是见过人家娶婆娘。两人就你一句我一句,把话给他明说了。那人一听,竟凭白无故有这样的好事,喜得都要疯了,连忙从田里跳上来,脚上的泥都顾不得洗,就跟着两人走了。一路到了财主家里,洗换了衣裳,众人见是一个齐齐整整的小伙子,都以为找了个宝回来。当下就张灯结彩,办了好事。等入了洞房,两个新人先毛毛草草、猴里猴急、半生不熟地用了一番狠劲,新娘就要他唱段戏来听。新郎毫不含糊,张口就唱:老夫在朝官一品。听那唱腔,似不是那么落板入调,声音却很是清亮。正要细听细品,却没了下文。新娘就催他,你往下唱呀,停了做啥?新郎说,我只会这一句,是跟隔壁李秃子拣的,他也只会这一句。差点没把新娘气死。伤心哭了一场,无奈已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悔不得了。千选万选,还是选了个漏油的灯盏,这大约就是命。都到这步田地了,也只好自认倒霉。幸好他生得有模有样,声音也好,劲头也足,不会唱戏,也只好由我来慢慢教他。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明天应付过去,就说,明天远邻近舍都要来看你唱戏,你只会这一句咋行?你现在就只好跟我学,我把那段戏教你唱完。

    新娘就忍住委屈,当下就在枕头上教他唱——老夫在朝官一品。新郎却不唱,只说,这一句我会。新娘说,你虽是会,却唱得既不落板,也不搭调,还不快跟我从头学。新郎只好又唱,老夫在朝官一品。时当半夜,新娘见他高喉咙大嗓子的,就说,小声点儿小声点儿!

    没想到,新郎原本是个瓜屄,那脑壳自小就转不过弯,也当是做戏,就学说,小声点儿小声点儿!新娘一气说,我转过去了!就把身子一转,转去了一边。新郎也依样说,我转过去了!也转过去。两口子背对背。新娘忍不住骂道,我踢你妈一脚!他也说,我踢你妈一脚!新娘哪还有心教他,只蒙了头哭。新郎也蒙了头哭,以为仍是在做戏。新娘已万念俱灰,说不出话来。新郎却以为,这戏就这么几句骂人的话,外加一句唱词和几声假哭。原来这么简单,他李秃子竟然不会!就暗暗把那几句话反复念了,都一一记了下来。

    第二天,来了好些人,聚在堂屋里要听新郎唱戏,早有人搭好了台子,就有人把新郎请出来。那家伙没头没脑往台上一站,众人就议论,说他相貌如此出众,举止也还算大方,戏也一定唱得好,大约比老大老二两个女婿还强。丈母娘笑眯眯站在他身后,听见众人夸奖,正眉开眼笑。这时,忽听他唱道------老夫在朝官一品。众人又悄声议论,说那是穿云裂石的声音。却听他忽然说,小声点儿小声点儿!都以为他嫌人声嘲杂,就禁了声。又听他说,我转过去了!就见他往后一转,正好转到丈母娘跟前。众人正大惑不解时,忽听他骂道,我踢你妈一脚!

    闵南说到这里,早把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甄英德酒已醒了大半,听他说了这个趣事,知他是在讽自己,就说,你们莫听他乱吹,他是疯狗望月,只会乱咬。

    闵南笑道,你怕是月母子坐麦杆,戳到你痛处了?

    甄英德却不愿跟他多说,顾自拿过自己的杯子,要服务员给他倒酒。鲁小瑛见了,轻声说,你就不要再喝了。那语气里,似有一种隐而不露的关切。甄英德听了这话,更觉自己一下就柔软了,心里又像是有一根弦,被这女人轻轻拨了一下,弄得余音乱颤,就也轻声说,你放心,我刚才是喝急了,早就缓过气来了。

    服务员已给他倒满了酒。鲁小瑛看了看周围,见都在听闵南说话,就伸手拿过甄英德的杯子,把那酒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半。甄英德一见,似乎都不会出气了。鲁小瑛不露声色地端起杯子说,这是不是我中有你了?甄英德觉得脑壳里嗡的一声,筋骨都稣了。又听鲁小瑛说,我敬你。两人喝了。鲁小瑛又对他低语,你要温柔点儿,我们这里是个国定贫困县,你那价也太吓人了,我给不起八万。再说了,你也该给我个面子。

    甄英德早乱了方寸,端起酒杯说,你放心,在你面前,我就算是个狮子,也张不了大口。

    鲁小瑛笑道,那我只给你八千,你写不写?

    甄英德只觉得心里紧了那么一下,似有点失望,却见女人一双秀眼正似梦似痴地看自己,忽觉得她那眼睛就是个泥潭,自己恰如一头跛脚驴,不知不觉已陷进去了,不是拔不出来,是根本就不想往出来拔。只好大度地说,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写?

    鲁小瑛莞尔一笑,把那酒一口喝了,转身对几个作陪的人说,来,我们一起敬二位老师一杯。敬完了酒,又对唐副局长说,你把协议拿出来,跟甄老师把协议签了。唐副局长就拿出事先拟好的协议,看着鲁小瑛说,咋签?鲁小瑛笑道,甄老师知道我们县里穷,主动打一折,你就按八千块填金额。

    这句话,把闵南愣得半天回不过气来。

    签完了协议,就要散席。鲁小瑛早就看出闵南跟韩茹有些勾勾连连,就说,我们这么个小地方,也做不出啥特别的安排,我就陪二位老师去逛一逛县城,城虽是小,到了晚上也还别有味道。闵南说,我都来过好几次了,你就陪甄大师去吧,我还要趁空赶一篇稿子,都催好几回了。

    鲁小瑛轻轻一笑说,那就不好思了。韩茹,我把闵老师交给你,你帮我陪好。韩茹脸上微微一红,笑说,你放心,闵老师都是熟人了。另几个副局长也看出了些意思,都匆匆走了。

    只剩下闵南和韩茹。两人一起走到院子里。满地银光,一轮春月依依挂在柳梢,似随时要掉下来。两人都想起那晚的情景。韩茹望定那轮满月,自语似地说,还是那个月亮么?

    闵南心里一动,也像是自语一样说,月依旧,人也依旧。

    韩茹抿嘴一笑,却一低头走了。那月下的身影一飘一飘,像要飞起来。

    闵南心慌意乱地随在她身后,一路跟了来。

    走到一处灯影里,忽见一个服务员,手里端了一个条盘,经灯光一照,明晃晃的,像是一面镜子,似要把这夜晚里隐藏的一切都照得纤毫毕露。闵南忽有些怕,不好再跟,停在一树樱桃花下,假装去看那花。只见女人径直到了灯下,再不走了,站在那里,招呼几个服务员收拾那一片狼藉的包间,似故意不回头看一看。

    闵南不好久站,只好回到房里,却坐立不安,心神大乱。想了想,忍不住给韩茹发了一条短信:到我房间里来好吗?我等你。发完了,一直盯着手机看,心里似乎更慌。感觉是等了许久,忽地有了一片鸟叫,是短信铃声,立忙去看,却是一条推销商品房的信息:城南雅居,临水美屋,四季花香,幽深如梦。即日开盘,千万不要错过您美满如诗的家居生活。起价8500元,询85667666,张小姐赤诚相候。闵南气得忍不住暗骂了几句,觉得这卖楼的跟卖肉的差不多是一个路子,把那短信删了。正沮丧时,又是一片鸟叫,如起于青萍的风。

    正是韩茹的回复:你取笑我么?

    闵南立即回发:我发誓,我是一个慎重的人。

    韩茹回得很快:呵呵,你那慎重是为了追逐一夜欢情吧?我对一夜情从来不感兴趣。

    闵南似觉女人要故意装出一副矜持的样子,就又发了一条:我极其真诚地对你说,我爱你。

    过了片刻,韩茹回道:我早已不再纯情了,我不相信爱情。你这些话,还是对那些女学生说效果会更好。

    闵南没想到是这么一个难缠的角色,想了想,又发去一条:难道你连诗歌都不相信吗?我是以诗歌的名义约会你。

    韩茹回复:呵呵,这个理由还有点意思。那我就要赴一场诗歌的约会了?我能走进你的诗里?

    闵南见已经大有起色,心里不禁大喜,立即回过去:你早已闯进了我的诗里,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收藏了你的影子和你的气息。我已经病入膏肓了,我需要你的拯救。救救我吧。

    过了几分钟,韩茹又回过来:呵呵,有这么严重呀?那我不敢再推了,我可赔不起一个大诗人的命呢。那就算是为了诗歌,我答应你。

    闵南喜不自禁,又发一条过去:快来吧,空气都凝固了。

    却迟迟不见韩茹回复,也不见她来。

    闵南心跳不止,似乎更为焦急。等了许久,终于收到韩茹的短信:你叫我到你房里来,甄老师回来了咋办?你何不到我这里来?院子后边有一栋小木楼,我就住在木楼上,我的房间挂了一幅乳白色窗帘,上面有几丛竹子。

    闵南读完短信,立即关门出来。院子里是一片安静的月光。月光里的世界,像是被塑封起来,花木楼房尽显朦胧。闵南走在院子里,觉得是走在一条谜里,甚至有些怀疑,就这样去,能不能揭开谜底?或者,那谜底是什么?有没有自己希望的那种效果?

    这样胡思乱想,已到了院子后面,是一个小花园,一条嵌满碎石的小路,在花木中盘绕,充满了玄虚和嫌疑。月光到了这里,也忍不住有些羞惭,总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闵南走着,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贼。又忍不住偷笑,你当然是个贼了,你这不是要以诗歌的名义去偷一个女人么?又觉得是这座院子,是这院子里的月光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贼。正走着,忽听花园里有人低语,不禁吓了一跳,停下来细听,是两个人在说悄悄话。他放轻脚步,寻着那声音悄悄走过去,就听清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个死胖子,一身肥肉,还天天念这一口,老娘都叫你搞怕了。又听一个男人说,你个骚花儿,你还怕搞么?

    闵南明白过来,却忍不住要看个究竟,就躲在一丛夹竹桃后面,往那边偷看,看见一棵柳树下,有一架秋千,两个人正叠在秋千架上。忽听女人轻叫了一声。再看时,看见一个白生生的屁股,正对了自己这边,一晃一晃,摆幅越来越大,叫声也似乎越来越惨。闵南心里忽然生出恶毒来,猛地咳了一声。那白屁股像是猛地挨了一闷棍,骤然停下来,两个急猴一样的男女,一下就木在了秋千上。闵南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两人回过神来,只顾一溜烟地跑,边跑边搂裤子。跑过那一片灯光时,闵南看清,那男的正是那个胖厨师。

    闵南心里就有一种变形的满足。等两人跑得不见了踪影,才从夹竹桃后面转出来,往那座沐了一层亮铮铮月光的小楼前走。远远看见,一道乳白色的窗帘映满了灯光和月华,几丛绿竹似在一抹柔润的光影里摇动,似有风露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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