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蒙鼓里石磙背骂名
李石磙站在一旁，见那纸灰纹丝不动，怕花儿伤心难过，又要大哭，急忙四下里张望，盼有阵风吹来，吹扬起纸灰。因见树梢摇动，白草晃悠，也明明感觉到有风吹在了脸上，却就是不见纸灰飞起来，只得安慰花儿说：“奶奶听你唠叨了半天，兴许累了，就让奶奶歇会儿吧，下次来，奶奶一定会跟你说明白的，回家去吧。”一面说，一面伸手搀扶花儿。花儿明白李石磙说这话是为了宽慰她，只是见纸灰不起，也知道奶奶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在这个世上，她没有哥弟姐妹，虽然心中不再存有奢望，却禁不住悲伤，一面呜呜咽咽的哭，一面又给奶奶磕了三个头，跟奶奶告别。刚在李石磙的搀扶下站起身，忽见纸灰纷纷腾空而起，在她的面前盘旋数匝，方才悄没声息的落下。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抓住李石磙的手直跳起来。随后跪倒磕头，让李石磙也跪下磕头。夫妻俩磕完头，掂着纸筐，离开了河坡，离开了奶奶。花儿一边走一边说：“你抓紧时间去打听！”李石磙说：“那是一定的，等打听到了，不管有多远，哪怕是天涯海角，咱一家人也要连夜赶过去。”心里却说：“你连你家在哪儿都不知道，你叫我去哪儿打听啊！”花儿却不管这些，只沉浸在亲人相见的幻想中，幸福极了。
上了大堤，李石磙忽然想起昨天妹妹被骂一事。原本理亏的是斗鸡眼，不是她搁人前便能似的说花儿跟人跑了，又说花儿叫老和尚背走了，虽是玩笑话，可毕竟侮辱了花儿，哪儿有三妮儿气不过跟她理论呀。又是她先开口骂了三妮儿，却不见她家里人过来陪个不是，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说个那个话也是人心。如这般不声不响的搁那儿了，别说他李石磙是这个村子里的头号人物，就算是瞎鳖户，也咽不下这口鸟气。妇女头子不懂事理倒也罢了，她家男人难道都死绝了么。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好，你们不来不是么，我去，我去跟你们赔不是去，我倒要看看你们的老脸往哪儿搁。拿定主意，李石磙说：“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儿。”花儿心情好，便说：“你去吧。晌午你想咋吃？”问了一句。李石磙说：“你咋做我咋吃。”说着，掉头往西去了。花儿笑说了一句“那我做西北风你吃不”，不去管他是否回答，径直回家去了。
李石磙走到付兰雅家的屋后，不自觉的往那儿看了一眼，见东方进抱着二胡傻傻的坐在高台上的桃树下，有心跟他说句话，转而又想还是算了，他那个样子，不定搭不搭腔哩，脚下不作停留，转眼间已到了寨子后面。寨海子和大堤之间，是一片高地，分割成许多小块，分给寨子里的社员做了自留地。眼下生长着大蒜和蚕豆，也有一两棵桐树。刚下大堤，只见一个人从海子沟里冒出来。他头戴火车头帽子，下沿儿折起，两只护耳支棱着，忽闪忽闪的上下晃悠，像鸟儿扇动着的两只翅膀；身披一件黑蓝子大氅，长及小腿，走起路来仿佛一只带膀子土鳖。
这个人李石磙认识，别说现在，就是将来他死了化成灰，李石磙也能一眼认出他来。他不是别人，正是叶寨村的二把手，大队会计申有财。寨子的西面，有个小村，人们都叫它西村。西村离寨子有半里地远，现有二十多户人家，申有财居住在他们正中间。此刻申有财也看见了李石磙，离老远他就打招呼：“老李，我正要去找你哩。”李石磙说：“有事啊？”申有财说：“说没事儿有点事儿，说有事儿也不大，算不上啥事儿。”说着，俩人走到了一处。
李石磙说：“绕来绕去的，累不累呀！啥事儿啊？”申有财说：“那事儿先放一边，反正也不急。这不是感冒了么，发烧，穿成了这个样子，谁见了我都笑，笑就笑吧，总比冻着强。”李石磙说：“这倒是个急事儿，吃药了没？好些了没？”申有财说：“这不是事儿。没吃药，我最怕吃药了，那个苦啊，难受，你该知道的啊？”李石磙说：“知道啊，不然也不这么问你了，这回还是打了三针？”申有财说：“其实一针就好了，我怕不彻底，坚持打了三针。其实我说的不是这事儿。”李石磙说：“那你说的是啥事儿？”
申有财说：“听说昨儿个斗鸡眼骂了三妮儿，我一听就火了，这个骚女人，咋谁都敢骂哩，活得不耐烦了！我才把四虎那个不成器的王八羔子狠训了一顿，你看他那个熊样儿，在斗鸡眼跟前就跟个小儿了，不像个男人！说的可难听了，他两口子连大气都没敢出，可乖乖了，说一会儿就去你家里赔情道歉！”申有财把他刚在寨子里做的事儿只说了一半给李石磙听，另一半是他数落王海青，并责令他立马召集本队社员狠批斗鸡眼，他没说，隐去的原因不详。他不说，李石磙自然不知道，等得到信儿，一场批斗会早结束了。虽说社员们出于惧怕张家五虎报复的心理，不像批斗夏槐香那样卖力，或者干脆坐在那儿看热闹不吭声，但张家五虎还是恨透了李石磙，特别是二虎和斗鸡眼，两口子关起门来将李石磙骂得祖坟上都冒烟了，仍觉不解气。
骂罢，四虎嘟囔道：“早叫你去跟三妮儿赔个不是，你就是不听，你要是听了，哪还有今儿个这场霉气！”斗鸡眼瞪眼骂道：“王八蛋，七孙羔子，叫我去，你咋不去！三妮儿算啥，三妮儿指使动了申有财，还是指使动了王海青，不都是那个黑木炭搞的鬼！日他祖奶奶，阴肚子蚂蚁，要是个男人，就直接站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四虎说：“还当面锣对面鼓哩，人家都跟你真傻了！”斗鸡眼说：“他这就算刁了，谁不知道是他背后使的坏！”四虎说：“知道又能咋地，还不是不敢说出来！你看看咱村谁不在他面前讨好，就你便不够的能，非要骂三妮儿，这下可骂舒坦了！今个儿这一出子，明儿个还不定憋啥坏哩！要我说，一会儿咱俩去他家说句服软的话，也掉不了一块子肉，叫他以后别再找咱的麻烦了！”
斗鸡眼啐道：“没骨气的东西，我咋瞎了眼信你了！到这个成色儿了，还说哪门子服软的话！索性跟他斗到底，看他能把咱两口子掐死！”一语未了，大虎推门进来。这弟兄五个，还数大虎长得有模有样，五官端正，双眼叠皮，身材魁梧，是个五尺高的汉子，怎奈父母早亡，一心拉着四个弟弟，又为他们操心说媳妇，反倒把自个耽误了。现如今四十多岁，奔五的人了，早把找个女人过一家人家的心思磨灭了。两口子见大哥进来，都住了嘴，看着他。大虎未语先叹口气，接着往门跟前一蹲，依着门板，开始往烟袋锅子里装烟叶，眉头锁成个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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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大堤，李石磙忽然想起昨天妹妹被骂一事。原本理亏的是斗鸡眼，不是她搁人前便能似的说花儿跟人跑了，又说花儿叫老和尚背走了，虽是玩笑话，可毕竟侮辱了花儿，哪儿有三妮儿气不过跟她理论呀。又是她先开口骂了三妮儿，却不见她家里人过来陪个不是，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说个那个话也是人心。如这般不声不响的搁那儿了，别说他李石磙是这个村子里的头号人物，就算是瞎鳖户，也咽不下这口鸟气。妇女头子不懂事理倒也罢了，她家男人难道都死绝了么。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好，你们不来不是么，我去，我去跟你们赔不是去，我倒要看看你们的老脸往哪儿搁。拿定主意，李石磙说：“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儿。”花儿心情好，便说：“你去吧。晌午你想咋吃？”问了一句。李石磙说：“你咋做我咋吃。”说着，掉头往西去了。花儿笑说了一句“那我做西北风你吃不”，不去管他是否回答，径直回家去了。
李石磙走到付兰雅家的屋后，不自觉的往那儿看了一眼，见东方进抱着二胡傻傻的坐在高台上的桃树下，有心跟他说句话，转而又想还是算了，他那个样子，不定搭不搭腔哩，脚下不作停留，转眼间已到了寨子后面。寨海子和大堤之间，是一片高地，分割成许多小块，分给寨子里的社员做了自留地。眼下生长着大蒜和蚕豆，也有一两棵桐树。刚下大堤，只见一个人从海子沟里冒出来。他头戴火车头帽子，下沿儿折起，两只护耳支棱着，忽闪忽闪的上下晃悠，像鸟儿扇动着的两只翅膀；身披一件黑蓝子大氅，长及小腿，走起路来仿佛一只带膀子土鳖。
这个人李石磙认识，别说现在，就是将来他死了化成灰，李石磙也能一眼认出他来。他不是别人，正是叶寨村的二把手，大队会计申有财。寨子的西面，有个小村，人们都叫它西村。西村离寨子有半里地远，现有二十多户人家，申有财居住在他们正中间。此刻申有财也看见了李石磙，离老远他就打招呼：“老李，我正要去找你哩。”李石磙说：“有事啊？”申有财说：“说没事儿有点事儿，说有事儿也不大，算不上啥事儿。”说着，俩人走到了一处。
李石磙说：“绕来绕去的，累不累呀！啥事儿啊？”申有财说：“那事儿先放一边，反正也不急。这不是感冒了么，发烧，穿成了这个样子，谁见了我都笑，笑就笑吧，总比冻着强。”李石磙说：“这倒是个急事儿，吃药了没？好些了没？”申有财说：“这不是事儿。没吃药，我最怕吃药了，那个苦啊，难受，你该知道的啊？”李石磙说：“知道啊，不然也不这么问你了，这回还是打了三针？”申有财说：“其实一针就好了，我怕不彻底，坚持打了三针。其实我说的不是这事儿。”李石磙说：“那你说的是啥事儿？”
申有财说：“听说昨儿个斗鸡眼骂了三妮儿，我一听就火了，这个骚女人，咋谁都敢骂哩，活得不耐烦了！我才把四虎那个不成器的王八羔子狠训了一顿，你看他那个熊样儿，在斗鸡眼跟前就跟个小儿了，不像个男人！说的可难听了，他两口子连大气都没敢出，可乖乖了，说一会儿就去你家里赔情道歉！”申有财把他刚在寨子里做的事儿只说了一半给李石磙听，另一半是他数落王海青，并责令他立马召集本队社员狠批斗鸡眼，他没说，隐去的原因不详。他不说，李石磙自然不知道，等得到信儿，一场批斗会早结束了。虽说社员们出于惧怕张家五虎报复的心理，不像批斗夏槐香那样卖力，或者干脆坐在那儿看热闹不吭声，但张家五虎还是恨透了李石磙，特别是二虎和斗鸡眼，两口子关起门来将李石磙骂得祖坟上都冒烟了，仍觉不解气。
骂罢，四虎嘟囔道：“早叫你去跟三妮儿赔个不是，你就是不听，你要是听了，哪还有今儿个这场霉气！”斗鸡眼瞪眼骂道：“王八蛋，七孙羔子，叫我去，你咋不去！三妮儿算啥，三妮儿指使动了申有财，还是指使动了王海青，不都是那个黑木炭搞的鬼！日他祖奶奶，阴肚子蚂蚁，要是个男人，就直接站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四虎说：“还当面锣对面鼓哩，人家都跟你真傻了！”斗鸡眼说：“他这就算刁了，谁不知道是他背后使的坏！”四虎说：“知道又能咋地，还不是不敢说出来！你看看咱村谁不在他面前讨好，就你便不够的能，非要骂三妮儿，这下可骂舒坦了！今个儿这一出子，明儿个还不定憋啥坏哩！要我说，一会儿咱俩去他家说句服软的话，也掉不了一块子肉，叫他以后别再找咱的麻烦了！”
斗鸡眼啐道：“没骨气的东西，我咋瞎了眼信你了！到这个成色儿了，还说哪门子服软的话！索性跟他斗到底，看他能把咱两口子掐死！”一语未了，大虎推门进来。这弟兄五个，还数大虎长得有模有样，五官端正，双眼叠皮，身材魁梧，是个五尺高的汉子，怎奈父母早亡，一心拉着四个弟弟，又为他们操心说媳妇，反倒把自个耽误了。现如今四十多岁，奔五的人了，早把找个女人过一家人家的心思磨灭了。两口子见大哥进来，都住了嘴，看着他。大虎未语先叹口气，接着往门跟前一蹲，依着门板，开始往烟袋锅子里装烟叶，眉头锁成个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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