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寡妇门前是是非非
这一年的正月二十九，李三妮儿嫁给了胡家湾的胡能，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叶寨村。就在同一天，两个新人走进了叶寨村，一个是李安的妻子夏枣花，一个是田祖光的续弦刘三妮儿。人们都说，嫁出去一个三妮儿，同时又娶进来一个三妮儿，这个村子里就该有一个三妮儿。
田祖光操办喜事之初，曾经去请东方进过来帮忙，也是想借着这个喜庆，让他释放一下压抑在心头的抑郁，和人们在一起忙碌闲话，心情不知不觉就放松了。还劝他说：“毕竟脚下的路还很长，往后的日子还很多。人死不能复生，咱活着的人还得打起精神往前奔。想当初老张死的时候，我的心情比你现在的心情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不都熬过来了么，不是又要娶老婆了么，你就放宽心好了，到明儿叫你嫂子给你留着意，有合适的人家给你提提。”听了这话，东方进的心活泛了，又觉得跟他相处得不错，理应过去帮忙，可随后又听他说：“再说了，你还有巧儿在身边跑着呀，为了孩子你也得振作起来不是，也好让她娘走得安心啊。”这心里面便老大不痛快了，回绝了他的邀请。田祖光开始不明白他为啥忽然又变了脸，后来想明白了，搁心里骂他是个小心眼儿，不像个男人。
田祖光走了之后，东方进的心情一直很低沉，只觉得生活在这个村子里实在毫无意思了，遂生出远走他乡的念头，来跟哥嫂商量。东方亮听了他的话，不由得悲上心头，哽咽道：“想当初咱娘拉扯着咱兄弟俩，一路逃荒要饭，来到这里，被叶大地主收留，自此才有了稳定的居所。咱娘临走之前，最为放不下的就是你我兄弟两个，好在你我二人都有了家小，也算是给咱娘有了交代，她老人家泉下也可以安息了。没想到时至今日，你却要离开这里，到处流浪，你叫我这个当哥的有何脸面去面对咱娘啊。我知道，付兰雅是个好女人，她走了，把你和巧儿撇得好苦。说实在的，我心里也很难过，可谁又有啥法子啊，即便你离开这儿，离开这个伤心地，她也转活不过来了呀，何况这是她想看到的么，看到你今天这个样子，不知她在地下该有多伤心哩！”
他老婆也说：“你哥说的在理哩，你可要想仔细喽，你兄弟俩在一起，还要受人欺负哩，要不是李石磙两口子，巧儿她娘能死么，好端端的把鱼王的老婆逮上来杀了，当初人就说，看看吧，一定要遭报应哩，他两口子有文曲星护身，他那狗蛋可是文曲星哩，正月初一正晌午头，还满屋子的香气，还坐在花篮里哩，那狐狸精本身就是妖怪，还生了一个妖怪儿子，鱼王可不也是妖怪么，它们妖怪谁也咋不着谁，都有妖法，可不就苦了巧儿她娘么，肉体凡胎，成了替罪羔羊了，也把你和巧儿害苦了，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心里歹毒着哩，明里不好欺负，就暗地里使坏，看中了巧儿她娘，又得不到她，就把她害死了，你要是再走了，剩你哥一个人在这儿，怕到你有一天想回来看你哥一眼的时候，就看不上了，听嫂子一句劝，还是不要走了吧，你哥俩在一起，有个啥事也好一块儿扛扛。”
东方亮又说：“其实你嫂子说得也不是没有一点根据，你想想付兰雅头一回流产是因为啥，还不是因为信了狐狸精的话，好端端的喝起汤药来了，那药方子也是狐狸精给的，结果就流产了，当时你跟付兰雅置气，我就想说你错怪她了，她也想给你生个娃儿，却没有看透人心的险恶。那狐狸精是谁呀，是李石磙的老相好的哩，跟花儿好得穿一条裤子，情愿意被他两口子当枪使。你以为给付兰雅药方子，撺掇付兰雅喝汤药，是狐狸精的主意呀，才不是的哩，那都是李石磙两口子的主意，只不过由她出面罢了。再后来付兰雅又怀上了，李石磙两口子终于忍耐不住亲自出面了，也不知用啥法子把鱼王的老婆逮上来了。”他老婆接话道：“你咋糊涂了哩，他儿是文曲星，是神仙，妖怪不还得听神仙的么，要不狐狸精咋对他两口子俯首帖耳哩。”
两口子原是劝说东方进留下来，结果却胡诌起李石磙和花儿的阴险毒恶来了，而东方进却也听进了心里，对李石磙和花儿恨入骨髓了。这些话，东方进也从旁人那儿听到过，因此当三妮儿端着饺子给巧儿送去时，他才把她挡在了大门外，还说了那难听的话语。起心去外地，与这也大有关系。经哥嫂这么一说，他牙齿咬得咯吱响，决定留下来为付兰雅报仇。可一想到巧儿，心里又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怕巧儿和狗蛋就这么一直玩耍下去，非但报不了血海深仇，还白白把闺女搭了进去，遂又决定离开，以便日后巧儿长大成人，好回来替她娘报仇雪恨。决心下定之后，来向田祖光告别，顺便拜托他照顾一下哥嫂。
东方进将巧儿交给东方浩和东方燕，嘱咐他俩只准带着巧儿在家里玩，不准到别的地方去，更不准跟狗蛋他们玩，然后来找田祖光。东方浩和东方燕哪里肯遵照他的安排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他一离开，就带着巧儿来到高台子上的桃树下。此时桃树上的花儿早已凋谢完了，稠密的叶子里隐藏了许多杏仁般大小的桃子。两兄弟先后爬上桃树，伸手摘桃。巧儿也是小孩子心性，一面仰脸望着他俩，一面要他俩给她摘一大把桃。东方浩在树上说：“要那么多干啥，又不管吃，先摘俩玩，等到熟了再摘。”东方燕说：“年年结，年年也没长熟过，你现在不摘，说不定明儿个狗蛋和莲花就来都摘光了。”
这狗蛋不经念叨，东方燕的话音还没落，他和莲花还有翠花、郑子叶、郑子兰、申梅、赵菊、六趾小怪、田家辉、田笑笑、田鹏飞等一大群小孩子便出现在了大堤上。东方燕一眼就看见了他们，拿手指着他们说：“那不是，一大群哩，有多少桃够他们摘的呀。”巧儿也看见了他们，扬着小手叫他们过来。东方燕在树上：“不叫就来了，还叫哩。”说话间，狗蛋他们跑到了树底下，有的爬上了树，有的蹦起来够桃枝子，不一会儿树上的桃子几乎被瓜分殆尽了，地面上铺了一层桃叶和断枝。
在这群小孩子中，田家辉年龄最长，又最是无赖，充当了老大的角色，每个小孩子都得向他进贡，贡品自然就是桃子了。他先将面前的这帮臣子按高低个排成一排，又指定田晓晓为总管会计，站在他的旁边，然后大模大样的接受贡品。首先是东方浩，他将手中两个最大最好的桃子交给田家辉，田家辉看了看，觉得满意，转手交给田晓晓，田晓晓随手将桃子装进衣兜里，腾出手来准备接下面的桃子。东方浩见过关了，笑嘻嘻的站到田家辉的另一侧，叫着东方燕的名字让他快点上贡品。东方燕毫不迟疑，把最好的两个桃子交给了田家辉，他转手又给了田晓晓，田晓晓随手又把桃子装进了衣兜里。接下来是翠花。田家辉接过她递来的桃子，看也懒得看了，一面把桃子给田晓晓，一面说：“都不要给我了，直接给晓晓。”又说：“莲花，该你了。”
莲花给的两个桃子不是最好的，她把那两个最好的桃子藏进了衣兜里，却被东方浩看见了。他对田家辉说：“不要这两个，要她兜里那两个，她耍赖皮。”莲花回敬道：“谁耍懒皮了，你才是赖皮哩！不要拉倒，我还不愿意给哩！我好不容易够下来的，凭啥给你呀！”田家辉知道莲花不好惹，又觉得在她这儿打住了后面的桃子就收不上来了，便骂东方浩说：“是不是最好的我还不知道，要你来多嘴，滚一边去！”又笑着对莲花说：“你那俩就是最好的，拿来给我吧。”莲花白一眼东方浩，气呼呼的将桃子丢到田家辉的手里，过来把狗蛋拉出长队。
田家辉也不理她，让申梅、赵菊、郑子叶、巧儿、郑子兰、田鹏飞、六趾小怪上供。到了巧儿这，她也想把最好的两个桃子留着自己玩，田家辉便恼了，一边骂一边抬手把她手中的桃子都打落在地上，仍不解气，抬脚把它们都踩烂了。巧儿望着地上的烂桃，伤心地嘤嘤哭泣。狗蛋见巧儿挨打受欺负，一时间怒不可遏，扑上去撕打田家辉。田家辉用力一捒，把他捒倒在地上。狗蛋从地上爬起来，又去扑打他，同时莲花也扑上来又抓又挠。翠花在旁边一个劲地说：“别打了，再打我对咱娘说，又在外面跟人家打架。”
莲花下手很麻利，只几下就把田家辉挠怕了，他放下狠话，慌忙逃跑，一面喊叫东方浩、东方燕、田晓晓、田鹏飞随他去，不要再跟莲花她们这一群疯子玩了。东方浩、田晓晓和田鹏飞应声去了，东方燕愣了一愣，留下来没有跟随他去。狗蛋见他跑走了，走到巧儿面前，把手中的桃子一股脑儿都给了巧儿。巧儿抬起泪眼望着他说：“狗蛋哥，你都给我了，你玩啥呀。”坚持着要还给他一些。狗蛋不要，两个人推来让去，早惹烦了莲花，她一把抓了桃子说：“你俩不要，我要。”翠花忙说：“你都好些了，还要，给狗蛋。”莲花说：“别搭我腔，献嫌子精，你对咱娘说去呀。”说着，拉了狗蛋就走，翠花领着巧儿等人随后跟来。
一群小孩离开桃树下，登上大堤，漫无目的的顺大堤行走，忽见大堤南面有一片油菜花开得正艳，遂先后喊叫着跑下大堤，跑进油菜花丛中，伸手采摘油菜花。莲花摘了一串花儿，让翠花给她戴在头上。东方燕见了，嬉笑道：“像个新媳妇了！”莲花啐道：“滚一边去，你才像个新媳妇哩！”东方燕说：“我是男的，咋能是新媳妇哩，是新郎官。”郑子叶便说：“正好，莲花是新媳妇，燕子是新郎官，六趾小怪给你俩当儿子。”一语未了，莲花早说道：“谁给他当新媳妇呀，要当你来当，我给狗蛋当新媳妇。狗蛋，你来当我的新郎官。”巧儿接话道：“那才不管哩，你是他姐，咋能给他当新媳妇哩，是不是狗蛋哥，以前都是我给你当新媳妇，这回还得我给你当新媳妇，是吧。”狗蛋未及开口，莲花又说：“谁说我是他姐就不管给他当新媳妇了，俺娘还是俺大的妹哩，咋管给俺大当媳妇了，是不是大姐。”翠花说：“我不知道。”莲花说：“你知道啥呀，就知道献嫌子。”翠花说：“你咋能赖我哩，是咱娘叫我看着你俩，有啥事回家跟她说。”那边东方燕说：“你俩商量好没，谁给狗蛋当新媳妇呀？”莲花和巧儿同声说：“我。”于是两个人又争执。郑子叶出主意说：“你俩争来争去也争不明白，干脆来剪子石头布，谁赢了谁就给狗蛋当新媳妇。”东方燕附和说：“这个主意好，你俩赶紧来。”巧儿和莲花便将小手握成拳头，各自忽闪了几下大眼睛，一起把小手伸出来，结果巧儿中途变拳为掌，而莲花没有变化，仍是拳头，自然就输了，一屁股坐在油菜棵子上，独自生闷气。
狗蛋见二姐生气了，忙递给她一支菜花，哄她开心。莲花一巴掌打掉菜花说：“你都有新媳妇了，还来烦我干啥。”巧儿也说：“狗蛋哥，你咋能这样哩，我是你新媳妇，你不给我花，却给她花，就不怕我也生气不理你么。”瞥见东方燕正将一枝花戴在郑子叶头上，又说：“看燕子哥对他新媳妇多好，你对我就不好，不理了。”小嘴一撅，当真生气了。狗蛋又过来哄她说：“那算啥呀，不就是一枝花么，我给你编个花环。”巧儿破涕为笑说：“那赶紧给我编。”莲花站起来说：“第一个花环得给我。”巧儿说：“凭啥呀，我是他新媳妇，得先给我。”花环还没影儿呢，俩人又争抢开了。
不知田家辉他们从哪儿冒了出来。见此情形，田家辉说：“你俩别争了，都给狗蛋当新媳妇。狗蛋，给她俩一人编一个花环。”听了此话，巧儿眨巴着大眼睛没言语，表示同意了。莲花却说：“那不中，他一个人咋该有俩新媳妇呀。”东方浩说：“那这样，你给我当新媳妇，叫巧儿给狗蛋当新媳妇。”莲花骂道：“回家叫你娘给你当新媳妇去。”东方浩恼道：“你咋骂人哩，真不好玩。”田家辉说：“不好玩你回家。”一面过去抢了东方燕的新媳妇郑子叶。东方燕白瞪白瞪眼，没敢吭气儿。田家辉拉了郑子叶的手说：“你既然是我的新媳妇，就得跟我睡觉，你看谁家的新媳妇不跟她男人睡觉，李安的新媳妇跟李安睡觉了吧，田祖光的新媳妇跟田祖光睡觉了吧，你也得跟我睡觉。”郑子叶顺从的说：“没有床咋睡觉啊。”田家辉说：“地当床天当被，这儿多好啊，一地的花子，比睡在床上舒服。”说着，将郑子叶推倒在地上，抬腿骑坐在她身上。郑子叶觉得这是应该，躺直了身子让他骑坐。那边巧儿也要躺在地上让狗蛋骑，莲花不愿意，跟她争夺狗蛋，俩人正闹得不可开交，猛听一声断喝。原来东方进前来寻找女儿，见此境况，不禁心生怒气，同时也认识到自己的决然离开是一个明智的抉择。
次日天不亮，东方进便带着女儿和行李离开了叶寨村。临行前，他把房门钥匙交给哥嫂，嘱咐他两口子好生替他看着家院，耐心等待他回来的那一天。东方亮明白劝阻不了他了，与弟弟抱头哭了一回，跟老婆一起把弟弟送过河去，又忍不住内心悲伤，拉着弟弟和巧儿的手哀声痛哭。巧儿不明白咋回事，瞪着惊诧的眼睛盯着父亲和大爷大娘。河谷里晨风凄冷，黑暗寂静，巧儿禁不住一阵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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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祖光走了之后，东方进的心情一直很低沉，只觉得生活在这个村子里实在毫无意思了，遂生出远走他乡的念头，来跟哥嫂商量。东方亮听了他的话，不由得悲上心头，哽咽道：“想当初咱娘拉扯着咱兄弟俩，一路逃荒要饭，来到这里，被叶大地主收留，自此才有了稳定的居所。咱娘临走之前，最为放不下的就是你我兄弟两个，好在你我二人都有了家小，也算是给咱娘有了交代，她老人家泉下也可以安息了。没想到时至今日，你却要离开这里，到处流浪，你叫我这个当哥的有何脸面去面对咱娘啊。我知道，付兰雅是个好女人，她走了，把你和巧儿撇得好苦。说实在的，我心里也很难过，可谁又有啥法子啊，即便你离开这儿，离开这个伤心地，她也转活不过来了呀，何况这是她想看到的么，看到你今天这个样子，不知她在地下该有多伤心哩！”
他老婆也说：“你哥说的在理哩，你可要想仔细喽，你兄弟俩在一起，还要受人欺负哩，要不是李石磙两口子，巧儿她娘能死么，好端端的把鱼王的老婆逮上来杀了，当初人就说，看看吧，一定要遭报应哩，他两口子有文曲星护身，他那狗蛋可是文曲星哩，正月初一正晌午头，还满屋子的香气，还坐在花篮里哩，那狐狸精本身就是妖怪，还生了一个妖怪儿子，鱼王可不也是妖怪么，它们妖怪谁也咋不着谁，都有妖法，可不就苦了巧儿她娘么，肉体凡胎，成了替罪羔羊了，也把你和巧儿害苦了，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心里歹毒着哩，明里不好欺负，就暗地里使坏，看中了巧儿她娘，又得不到她，就把她害死了，你要是再走了，剩你哥一个人在这儿，怕到你有一天想回来看你哥一眼的时候，就看不上了，听嫂子一句劝，还是不要走了吧，你哥俩在一起，有个啥事也好一块儿扛扛。”
东方亮又说：“其实你嫂子说得也不是没有一点根据，你想想付兰雅头一回流产是因为啥，还不是因为信了狐狸精的话，好端端的喝起汤药来了，那药方子也是狐狸精给的，结果就流产了，当时你跟付兰雅置气，我就想说你错怪她了，她也想给你生个娃儿，却没有看透人心的险恶。那狐狸精是谁呀，是李石磙的老相好的哩，跟花儿好得穿一条裤子，情愿意被他两口子当枪使。你以为给付兰雅药方子，撺掇付兰雅喝汤药，是狐狸精的主意呀，才不是的哩，那都是李石磙两口子的主意，只不过由她出面罢了。再后来付兰雅又怀上了，李石磙两口子终于忍耐不住亲自出面了，也不知用啥法子把鱼王的老婆逮上来了。”他老婆接话道：“你咋糊涂了哩，他儿是文曲星，是神仙，妖怪不还得听神仙的么，要不狐狸精咋对他两口子俯首帖耳哩。”
两口子原是劝说东方进留下来，结果却胡诌起李石磙和花儿的阴险毒恶来了，而东方进却也听进了心里，对李石磙和花儿恨入骨髓了。这些话，东方进也从旁人那儿听到过，因此当三妮儿端着饺子给巧儿送去时，他才把她挡在了大门外，还说了那难听的话语。起心去外地，与这也大有关系。经哥嫂这么一说，他牙齿咬得咯吱响，决定留下来为付兰雅报仇。可一想到巧儿，心里又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怕巧儿和狗蛋就这么一直玩耍下去，非但报不了血海深仇，还白白把闺女搭了进去，遂又决定离开，以便日后巧儿长大成人，好回来替她娘报仇雪恨。决心下定之后，来向田祖光告别，顺便拜托他照顾一下哥嫂。
东方进将巧儿交给东方浩和东方燕，嘱咐他俩只准带着巧儿在家里玩，不准到别的地方去，更不准跟狗蛋他们玩，然后来找田祖光。东方浩和东方燕哪里肯遵照他的安排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他一离开，就带着巧儿来到高台子上的桃树下。此时桃树上的花儿早已凋谢完了，稠密的叶子里隐藏了许多杏仁般大小的桃子。两兄弟先后爬上桃树，伸手摘桃。巧儿也是小孩子心性，一面仰脸望着他俩，一面要他俩给她摘一大把桃。东方浩在树上说：“要那么多干啥，又不管吃，先摘俩玩，等到熟了再摘。”东方燕说：“年年结，年年也没长熟过，你现在不摘，说不定明儿个狗蛋和莲花就来都摘光了。”
这狗蛋不经念叨，东方燕的话音还没落，他和莲花还有翠花、郑子叶、郑子兰、申梅、赵菊、六趾小怪、田家辉、田笑笑、田鹏飞等一大群小孩子便出现在了大堤上。东方燕一眼就看见了他们，拿手指着他们说：“那不是，一大群哩，有多少桃够他们摘的呀。”巧儿也看见了他们，扬着小手叫他们过来。东方燕在树上：“不叫就来了，还叫哩。”说话间，狗蛋他们跑到了树底下，有的爬上了树，有的蹦起来够桃枝子，不一会儿树上的桃子几乎被瓜分殆尽了，地面上铺了一层桃叶和断枝。
在这群小孩子中，田家辉年龄最长，又最是无赖，充当了老大的角色，每个小孩子都得向他进贡，贡品自然就是桃子了。他先将面前的这帮臣子按高低个排成一排，又指定田晓晓为总管会计，站在他的旁边，然后大模大样的接受贡品。首先是东方浩，他将手中两个最大最好的桃子交给田家辉，田家辉看了看，觉得满意，转手交给田晓晓，田晓晓随手将桃子装进衣兜里，腾出手来准备接下面的桃子。东方浩见过关了，笑嘻嘻的站到田家辉的另一侧，叫着东方燕的名字让他快点上贡品。东方燕毫不迟疑，把最好的两个桃子交给了田家辉，他转手又给了田晓晓，田晓晓随手又把桃子装进了衣兜里。接下来是翠花。田家辉接过她递来的桃子，看也懒得看了，一面把桃子给田晓晓，一面说：“都不要给我了，直接给晓晓。”又说：“莲花，该你了。”
莲花给的两个桃子不是最好的，她把那两个最好的桃子藏进了衣兜里，却被东方浩看见了。他对田家辉说：“不要这两个，要她兜里那两个，她耍赖皮。”莲花回敬道：“谁耍懒皮了，你才是赖皮哩！不要拉倒，我还不愿意给哩！我好不容易够下来的，凭啥给你呀！”田家辉知道莲花不好惹，又觉得在她这儿打住了后面的桃子就收不上来了，便骂东方浩说：“是不是最好的我还不知道，要你来多嘴，滚一边去！”又笑着对莲花说：“你那俩就是最好的，拿来给我吧。”莲花白一眼东方浩，气呼呼的将桃子丢到田家辉的手里，过来把狗蛋拉出长队。
田家辉也不理她，让申梅、赵菊、郑子叶、巧儿、郑子兰、田鹏飞、六趾小怪上供。到了巧儿这，她也想把最好的两个桃子留着自己玩，田家辉便恼了，一边骂一边抬手把她手中的桃子都打落在地上，仍不解气，抬脚把它们都踩烂了。巧儿望着地上的烂桃，伤心地嘤嘤哭泣。狗蛋见巧儿挨打受欺负，一时间怒不可遏，扑上去撕打田家辉。田家辉用力一捒，把他捒倒在地上。狗蛋从地上爬起来，又去扑打他，同时莲花也扑上来又抓又挠。翠花在旁边一个劲地说：“别打了，再打我对咱娘说，又在外面跟人家打架。”
莲花下手很麻利，只几下就把田家辉挠怕了，他放下狠话，慌忙逃跑，一面喊叫东方浩、东方燕、田晓晓、田鹏飞随他去，不要再跟莲花她们这一群疯子玩了。东方浩、田晓晓和田鹏飞应声去了，东方燕愣了一愣，留下来没有跟随他去。狗蛋见他跑走了，走到巧儿面前，把手中的桃子一股脑儿都给了巧儿。巧儿抬起泪眼望着他说：“狗蛋哥，你都给我了，你玩啥呀。”坚持着要还给他一些。狗蛋不要，两个人推来让去，早惹烦了莲花，她一把抓了桃子说：“你俩不要，我要。”翠花忙说：“你都好些了，还要，给狗蛋。”莲花说：“别搭我腔，献嫌子精，你对咱娘说去呀。”说着，拉了狗蛋就走，翠花领着巧儿等人随后跟来。
一群小孩离开桃树下，登上大堤，漫无目的的顺大堤行走，忽见大堤南面有一片油菜花开得正艳，遂先后喊叫着跑下大堤，跑进油菜花丛中，伸手采摘油菜花。莲花摘了一串花儿，让翠花给她戴在头上。东方燕见了，嬉笑道：“像个新媳妇了！”莲花啐道：“滚一边去，你才像个新媳妇哩！”东方燕说：“我是男的，咋能是新媳妇哩，是新郎官。”郑子叶便说：“正好，莲花是新媳妇，燕子是新郎官，六趾小怪给你俩当儿子。”一语未了，莲花早说道：“谁给他当新媳妇呀，要当你来当，我给狗蛋当新媳妇。狗蛋，你来当我的新郎官。”巧儿接话道：“那才不管哩，你是他姐，咋能给他当新媳妇哩，是不是狗蛋哥，以前都是我给你当新媳妇，这回还得我给你当新媳妇，是吧。”狗蛋未及开口，莲花又说：“谁说我是他姐就不管给他当新媳妇了，俺娘还是俺大的妹哩，咋管给俺大当媳妇了，是不是大姐。”翠花说：“我不知道。”莲花说：“你知道啥呀，就知道献嫌子。”翠花说：“你咋能赖我哩，是咱娘叫我看着你俩，有啥事回家跟她说。”那边东方燕说：“你俩商量好没，谁给狗蛋当新媳妇呀？”莲花和巧儿同声说：“我。”于是两个人又争执。郑子叶出主意说：“你俩争来争去也争不明白，干脆来剪子石头布，谁赢了谁就给狗蛋当新媳妇。”东方燕附和说：“这个主意好，你俩赶紧来。”巧儿和莲花便将小手握成拳头，各自忽闪了几下大眼睛，一起把小手伸出来，结果巧儿中途变拳为掌，而莲花没有变化，仍是拳头，自然就输了，一屁股坐在油菜棵子上，独自生闷气。
狗蛋见二姐生气了，忙递给她一支菜花，哄她开心。莲花一巴掌打掉菜花说：“你都有新媳妇了，还来烦我干啥。”巧儿也说：“狗蛋哥，你咋能这样哩，我是你新媳妇，你不给我花，却给她花，就不怕我也生气不理你么。”瞥见东方燕正将一枝花戴在郑子叶头上，又说：“看燕子哥对他新媳妇多好，你对我就不好，不理了。”小嘴一撅，当真生气了。狗蛋又过来哄她说：“那算啥呀，不就是一枝花么，我给你编个花环。”巧儿破涕为笑说：“那赶紧给我编。”莲花站起来说：“第一个花环得给我。”巧儿说：“凭啥呀，我是他新媳妇，得先给我。”花环还没影儿呢，俩人又争抢开了。
不知田家辉他们从哪儿冒了出来。见此情形，田家辉说：“你俩别争了，都给狗蛋当新媳妇。狗蛋，给她俩一人编一个花环。”听了此话，巧儿眨巴着大眼睛没言语，表示同意了。莲花却说：“那不中，他一个人咋该有俩新媳妇呀。”东方浩说：“那这样，你给我当新媳妇，叫巧儿给狗蛋当新媳妇。”莲花骂道：“回家叫你娘给你当新媳妇去。”东方浩恼道：“你咋骂人哩，真不好玩。”田家辉说：“不好玩你回家。”一面过去抢了东方燕的新媳妇郑子叶。东方燕白瞪白瞪眼，没敢吭气儿。田家辉拉了郑子叶的手说：“你既然是我的新媳妇，就得跟我睡觉，你看谁家的新媳妇不跟她男人睡觉，李安的新媳妇跟李安睡觉了吧，田祖光的新媳妇跟田祖光睡觉了吧，你也得跟我睡觉。”郑子叶顺从的说：“没有床咋睡觉啊。”田家辉说：“地当床天当被，这儿多好啊，一地的花子，比睡在床上舒服。”说着，将郑子叶推倒在地上，抬腿骑坐在她身上。郑子叶觉得这是应该，躺直了身子让他骑坐。那边巧儿也要躺在地上让狗蛋骑，莲花不愿意，跟她争夺狗蛋，俩人正闹得不可开交，猛听一声断喝。原来东方进前来寻找女儿，见此境况，不禁心生怒气，同时也认识到自己的决然离开是一个明智的抉择。
次日天不亮，东方进便带着女儿和行李离开了叶寨村。临行前，他把房门钥匙交给哥嫂，嘱咐他两口子好生替他看着家院，耐心等待他回来的那一天。东方亮明白劝阻不了他了，与弟弟抱头哭了一回，跟老婆一起把弟弟送过河去，又忍不住内心悲伤，拉着弟弟和巧儿的手哀声痛哭。巧儿不明白咋回事，瞪着惊诧的眼睛盯着父亲和大爷大娘。河谷里晨风凄冷，黑暗寂静，巧儿禁不住一阵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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