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聊寄闲情

正文 第五章偷料豆子李安挨批 窃烟草丝海清归西

    牲口远比人要朱贵得多,因为牲口顿顿都有香喷喷的草料吃,而人却没有。李安重回牲口屋当饲养员,隔不几天就要炒一大锅黄豆,然后用架子车拉到打面机房里,打成粗料,给牲口拌草料时抓上两把,瞅着它们吃得香甜,连连往肚里咽口水。有时他想:“你说脱成个人有啥好处,吃没得吃,穿没得穿,一时做得不到,还要受人家的冷眼欺负,倒不如脱成牛驴骡马干净,有人喂食,有人饮水,有人刷毛,不高兴了廖个蹶子发个脾气,高兴了扯开嗓子叫几声,真是痛快,下辈子一定脱成牲口,再也不要做人了。”

    这些牢骚话,他只敢跟夏槐香和赵福来诉说,跟他的搭档老王从来没有提过一个字,跟村里的其他人更不敢说了。老王性情古怪,一时好一时坏,好的时候他就是你最孝顺不过的儿子,坏的时候你就成了他的夺妻杀子的仇人了,这与他至今仍是个单身有关。他今年四十开外,络腮胡子,两颗门牙又大又黄,右腿有点跛,走起路来一晃一摇。据说,他这条右腿原本是好的,只因一时贪念,去叶大地主家里偷东西,也有人说去偷叶大地主的二姨太,被当场抓住了,打断了右腿。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女人,人家一看他那个样子,当即就不愿意了。往这来再也没人给他提亲说媒了,便一直寡汉到现在。

    每当李安烧火炒料豆子,老王必定在跟前,不时的拿手伸进锅里抓一把豆子嘎嘣嘎嘣的吃,有时对李安说:“你也吃啊,不吃白不吃,吃了也不白吃,反正就咱俩,没人知道。”有时又说:“你可不能吃,这是公家的豆子,是给牲口的,牲口也是公家的,饿住了牲口,就是饿住了公家,饿住了公家,就是饿住了社会主义。”而自个却不停地在那儿嘎嘣嘎嘣的吃。李安见他吃得多了,好心提醒他说:“千万不要喝水,那豆子一见水就发涨,别把你的胃涨坏了。”老王不领情道:“要你管,咸吃萝卜淡操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涨坏了也是饱死鬼。”这话说过不多时,感觉到渴了,到水缸跟前拿起水瓢咕咚咕咚猛喝一气,随后就躺倒在草堆上哎呦哎呦的喊肚子疼。

    这种情况见的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正所谓见怪不怪。如果在同样的条件下,这种情况没有发生,反倒觉得不同寻常了,让人心里别扭,不自在。有一次,老王吃了同样多的料豆子,喝了同样多的水,但没有躺在草堆上喊肚子疼,李安便忍俊不住的问:“今儿个你咋没有肚子疼啊?”结果招来一顿臭骂。于是当这种现象又出现了时,李安就不再问他了。没想到等回过头去,发现他躺在那儿如死人一般,肚子鼓胀得像一座小山,立时吓坏了,急忙喊人来,把他送进了卫生院。这一下老王偷吃料豆子的事儿全村人都知道了,李安心想:“看吧,等他从医院里回来,不定咋批斗哩。”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老王没有挨批,他反倒被人数落得一身不是,似乎每一个人都在责怪他不该由着老王的性子,也就是没有闹出人命,要是老王死了,他就成了罪魁祸首,至少是纵容犯。

    李安觉得委屈,趁着明月当头,跟卧在那儿反刍的老黄牛说了一宿的话,第二日又跟夏槐香诉说。夏槐香悲叹道:“安儿啊,跟着我,叫你受罪了。早知今天,当初说啥我也不收养。可是时光不会倒流啊,就算我这会儿跟你断绝母子关系,怕是也来不及了啊。”李安悲声道:“娘,要不是当初你收养了我,这会子还不知道我在哪儿流浪哩,早就死了也说不定。比起四处流浪,比起死了,这点罪又算啥哩。回到家里有口饭吃,天冷了有件衣裳穿,这就够了,就知足了。我不信日子会一直照这样下去,总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夏槐香说:“苦了你了,跟着我一起往下熬,真不知道这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尽头。”李安说:“娘,看你说的,不是还有俺叔的吗,不是还有赵娃和赵英的吗,咱一家五口人一起往前走,总会走到好地方去的。”夏槐香说:“安儿啊,你说得对,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大的苦都能忍受。”

    老王从卫生院里回来,当起了甩手掌柜,啥活都不干了,还总是支使李安。一会儿说:“李安,缸里没水了,挑水去。”一会儿又说:“该铡草了,看你懒的,非等到草筐里的草没有了才铡不中啊。”没过两分钟又嚷道:“食槽子里没有草料了,牲口都站在那儿等着哩,要是耽误了下地干活,看你吃不了兜着走。”紧接着又嘟囔道:“看牲口圈里还有一点干地方没有,还不赶紧把屎尿铲了,撒上干土。”等等,不一而足。一个生产队里的牛螺驴马十几头,全要李安一个人来伺候,忙得他从天明到天黑一刻也不得闲着。

    因老王多吃了料豆子住进医院,王海东感觉到机会再次来了,撺掇王海清说:“老王能吃料豆子,我就不信他李安不偷吃料豆子,趁这个机会,还把他踢出来,叫我进去。”王海清说:“还说哩,上次叫你进去了,你看你都干了些啥,其他的咱不说,那草垛见火就着,你咋能靠着草垛吸烟哩,要是失了火,连我都受你连累了。还想去当饲养员,除非你把烟戒了,从此再也不吸烟了。”王海东辩解说:“那不是也没失火嘛,我能靠着草垛吸烟,就有十成的把握不叫它失火,你以为我傻啊,我注意着哩,小心到不能再小心了。”王海清说:“那也不中,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事儿没得商量。再说了,你没看看现在谁当家,他李石磙打心眼里向着赵福来一家子哩。”王海东说:“那就不叫老王干了,他吃料豆子都吃成那样儿了,不叫他干也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任谁都没有话说。”王海清说:“就你能,不叫老王干了,你想叫村子里的人都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啊。他瘸着个腿,除了干点轻活当个饲养员,还能干啥。是的不假,料豆子他没少吃,可有一个人说他的不是没有?人们都可怜他哩。况且你不是不知道他那腿是咋断的,当初打断他的腿的时候我就在跟前,那一棍下去,就听咔嚓一声,他愣是没叫一声,牙把嘴唇都咬冒血了,狠着哩!”

    王海东不免失望道:“那咋办啊,不瞒你说,你那俩侄子哼唧的早了,说想吃料豆子了,饿得心里难受,我瞅着那个不是滋味啊,光想找个地方去撞头。”王海清叹道:“你说的也是实情,他俩都是正能装饭的时候,吃不饱饭,耽误长个子,啥都耽误了,你容我再想想办法吧。”王海东说:“眼前这个机会多好啊,你都没有办法,还有啥办法可想啊,我看你也是前怕狼后怕虎,难成大气候。”王海清烦道:“你能,你来想办法。”王海东眯缝起双眼沉思良久,猛然睁开双目说:“有了。”附在王海清的耳边低语了一番。王海清不住的点头,连声说好。

    老王病愈回到叶寨村的第四天,吃过早饭,上工铃响过后,社员们先后来到平日里聚集的地方。因寨子的周围是深深的寨沟,而寨沟的两端是两个大坑,其中一个位于东面,另一个则位于南面,中间有一条宽不到十米的路,用来让人们出入寨子,故而一进寨子,便是一片开阔地,宛如一个扇面。放眼望过去,那些七零八落毫无规则的茅草屋就分布在这个扇面的边缘处。人们习惯上称这个扇面为寨门口。寨门口的东边,紧挨着东大坑,有一棵似乎很古老的枣树,树下是一口水井,寨子里的人们每日的用水就是从这里打上来担回家的。水井的西面不远处,生长着两棵树,一棵是榆树,那榆串子不知养活了多少人,另一棵是桃树,枝条上悬挂着一口钟,只要这钟一响,社员们就得到这里集合。

    见人们来个差不多了,王海清让副队长点名。副队长依言点了名,然后望着王海清,那意思是说接下来干啥哩。王海清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今儿个这个老王也没来,大概是做贼心虚,也可能是病没好利索,反正他是没来,不知道一会儿他敢不敢来。老王因为啥病了,还差一点没有丢了性命,这个我不说大家伙儿也都知道了。原打算一开始就叫他在这个临时会上做个检讨,做个自我批评,黑不黑划一道嘛,也算是有个交代了,有个说法了,可是他没有来,那就算了,跑了跑了,一跑就了了,不再秋后算账了。我如今也想明白了,干嘛那么较真哩,一个寨子里住着,眼熟面花的,为了几颗豆子,闹得生分了,划不来啊。咱队的情况,我是清楚的,人多地少,打的粮食也不多,七除八扣的,到大家伙儿手里的也就那么一点了,大家伙儿吃不饱啊,我这个当队长的很愧疚,这里跟大家伙儿道个歉,以后咱要多勤奋,争取吃饱饭,至少不能再让孩子们挨饿了。毛主席说的好啊,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是祖国的未来。为了祖国的花朵,为了祖国的未来,咱啥都舍得,别说吃几颗料豆子,就是剜我的肉我都不说二话。就是不要像老王那么没能才,悠着点儿,注意着点儿,不要再让其他生产队看咱的笑话了,也不要让上面领导过来找咱的麻烦。我的意思我想大家伙儿都明白,别的就不多说了,都下地翻红薯秧子去。我可跟大家伙儿提个醒,那红薯可是管吃了,不要手心发痒,把地里弄得跟猪拱的似的。”

    有人小声议论说:“都这个时候了,咋还翻红薯秧子啊。”就有人说:“管他哩,他叫咱翻,咱就翻。”又有人说:“真笨,你没听他说吗,那红薯可是管吃了哩,听话听音儿都不知道。”人们小声交谈着,去红薯地里翻红薯秧子。然而一块地里的红薯秧子没翻一半,红薯倒是挖出来不少。夏槐香见身边的妇女挖了一块红薯又挖一块红薯,心里直发痒,却不敢动手挖。她便说:“你怕啥哩,你看看哪个没有挖,又不是你自个,法不责众,即便他伸手抓住了你的手,也不能把你咋的了。”夏槐香说:“话是这么说,可是人家常说,不打没脸的,不打下贱的,专打那没眼的,你们挖他没看见,我一挖他就看见了,为了两块红薯挨批,不值得,我不挖。”那妇女说:“我看你是怕了,要不这么着,我给你挖,拿回去给孩子吃。”说着,当真挖了一块红薯给夏槐香。夏槐香一面抬眼四处打探,一面伸手去拿面前的红薯,见王海清看向她,吓得一哆嗦,又把红薯扔地上了。王海清为了促使夏槐香放心大胆的拿红薯,走过来低声说:“咦,这谁挖的啊,咋搁这儿了,叫人看见了多不好啊,赶紧装起来,拿回去孩子不定多高兴哩。”那妇女冲他嘿嘿一笑,将那红薯塞到夏槐香怀里。夏槐香看着他,见他点点头走了,心中不由得十分感激。

    夏槐香怀揣着五六块红薯回到家里,赵娃和赵英高兴得什么似的。赵福来却说:”你咋敢往家里拿啊。”夏槐香说:“没事儿。”赵福来说:“有事的时候就晚了。”夏槐香说:“我说没事儿就没事儿,王海清变了哩。”正说着,李安回来了。赵娃闻见他一身的料香,嚷嚷着要吃料豆子。李安犹豫道:“不管哩,那是公家的。”赵娃嘟囔道:“就你知道是公家的,人家都不知道是公家的,王瘸子吃得差一点撑死,也没见有啥事儿。胆小鬼,以后不准上俺家里来了。”夏槐香恼道:“这孩子,咋跟你大哥说话哩,这儿是你的家,也是他的家,没大没小的样儿,再学这个样子,看我不撕你的嘴。”赵娃说:“本来就是嘛,莲花和狗蛋成天价拿着料豆子吃,我一回也没吃过。”

    李安心里难过,折转身出了院门,一面走一面想,猛抬头看时,却早到了牲口屋门口。刚炒好的料豆子就放在屋内,满满一布袋,抓一把去,不会有人知道吧。当他伸手去解布袋口,就听到身后好象有脚步声,便急忙松开了布袋口,回头观看,只见柳条儿在风中晃动,黄牛卧着反刍,枣红马站着撒尿,麻雀急速的从眼前掠过,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物了。即便这样,他仍旧不放心的想:“不中,还是等到天黑了再拿吧。”在度过了犹如整个寒冬的半天之后,太阳终于坠落在了西天的厚云里,夜幕随即拉开了。李安忐忑不安的往兜里抓了两把料豆子,一路上回避着遇见的每一个人的目光,急匆匆的赶回家,把料豆子一股脑儿的给了赵娃和赵英,然后两腿发软的靠着院子中的树蹲下来喘息。

    过了两天,李安又往家里偷拿了一回料豆子,见担心的事儿并没有发生,遂大起胆子,将一个口袋装满了料豆子带回家,让夏槐香吃,让赵福来吃。见他俩舍不得吃,就说:“吃吧,下一次我再多带些回来。”夏槐香说:“可不管那样,少吃几个豆子也饿不死,不要叫人家说闲话。”此时,李安已没了胆怯之心,觉得往家里拿几个料豆子是很正常的事儿,谁让他是饲养员哩。这一日,他又往口袋里装料豆子,被老王撞见了,害怕他说出去,让他也装些料豆子。老王不装,却使劲的往他的口袋里装,把他身上所有的口袋都装得满满的,还说拿一个是拿,拿七八十来个也是拿,反正都是拿,干脆多拿点儿。随后又说有点急事,让他在这儿多停留片刻。不大一会儿,李安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以为老王回来了,急忙走到门口,却见王海清带着王海东等三四个男人直扑过来,明白大事不妙,只是已经太迟了。

    作为偷窃公物的窃贼,李安头戴高帽,胸挂牌子,手捧赃物,被人牵着赶着,在叶寨村游行示众了两日,紧接着又在小队社员会上遭到一连三天的批斗,饲养员自然是当不成了。时至今日,夏槐香才明白上了王海清的当,向李石磙哭诉。李石磙叹息一声说:“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办法了啊,等等再说吧。”花儿好言劝慰夏槐香,让她想开些。夏槐香哭道:“这事儿要是搁在我身上,我自然想得开,可是安儿还没有媳妇啊,如此一来,哪个闺女还愿意嫁给他啊,老天爷,我上辈子到底做了啥孽啊!”

    王海东重又当上了饲养员,为了感谢堂哥王海清,特意跟老丈人要了一包烟丝,又买了一斤老白干,当作谢礼送给了王海清。这包烟丝没有烟梗,又细又柔软,吸到嘴里感觉不到苦辣,有一种香甜舒适的快感。因而王海清把它当作了宝贝,隔三差五的吸上两口,却总是把它带在身边,又从来不让别人品尝,以至于惹恼了赵坤。

    这一日,赵坤来找李石磙,问他要好烟。李石磙以为他的烟瘾犯了,拿了一包大前门扔给他。花儿一旁说:“这烟不是啥好东西,能少吸一根就少吸一根。”怕他误会,又解释说:“我可不是心疼烟啊,我是心疼你们。”赵坤笑说:“我知道嫂子。”说着,抽出一支烟,并不吸,而是拿手把它剥开,将烟丝倒在手心里,用手指头又捏又捻。李石磙和花儿见了,都觉奇怪,问他干啥哩。赵坤仔细捻捏了一会儿,摇头说:“这烟丝不中,不够分量。”花儿说:“咋啦,难不成这做烟的也偷工减料?”赵坤说:“跟偷工减料没关系,我是说这烟丝还不够好。”李石磙说:“还不好啊,这是顶好的洋烟了,不是人家给我一盒,我才舍不得拿钱买哩。”赵坤说:“烟是不错,可是烟丝跟铁公鸡拿的烟丝一比,就差劲了,这里面有梗子,烟丝也短,成色也不是多好,引诱不住他。”

    李石磙说:“他拿的烟丝我见了,真的不错,比这个好。对了,你引诱他干啥?”赵坤说:“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的那烟丝,朱贵得跟金蛋子似的,摸摸都不叫摸,更别说吸了。你不叫人家吸你别拿出来呀,搁到家里吸个死也没人知道,还偏偏好显摆,叫这个瞧瞧让那个看看,好像就他能,这回我非治治他不中,叫他使劲能,叫他使劲显摆。”花儿笑道:“就为这个啊!还别说,那铁公鸡还真得治治了,为人家锁不说,还一肚子坏水,把李安那孩子整得真叫个惨。”李石磙说:“别提那事儿,大家伙儿都看见了,你不说这人心里头也都清楚明白。”又对赵坤说:“你打算咋整他?”

    赵坤说:“他那个人,没有别的嗜好,就是见了好烟叶走不动道儿。我想着弄盒好烟,把烟丝倒出来,洒上辣椒水,晾干了用纸包了,拿给他看,他一准的想着法儿的要。”花儿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他会不会闻出来辣椒味儿了啊,要是闻出来了,他就不会上当了。”赵坤说:“不会再滴上两滴子香油。”花儿说:“还没听说过烟叶上滴香油哩,今儿个是头一遭听说。”李石磙说:“你没听说过的多了。”又说:“我帮你弄好烟叶,引诱他上当这活儿就交给你了。”赵坤说:“你放心吧,只要有好烟叶,我净办法叫他上钩,到时候叫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两个人商议停当,赵坤起身回家。李石磙和花儿有心留他吃晚饭,见他执意要走,便任他去了。

    夜里,花儿不放心道:“这事儿会不会闹大了啊。”李石磙说:“这几个人成天价在一起闹惯了,又都是大小差不多的,从光屁股小孩玩到大,不会有啥事儿,你就别搁这儿瞎操心了。”花儿哦了一声,瞪着眼躺了半天,总觉得还有啥事儿要说,可就是想不起来该说啥,及至感觉到狗蛋于睡梦中翻身,这才想起来要说啥,抬手轻推鼾声已起的丈夫说:“醒醒。”李石磙刚睡着就被她推醒了,不觉有些厌烦道:“又干啥啊?”花儿说:“我看巧儿那孩子真的太好了,长得好看,还乖巧,付兰雅也有这个意思······”刚说到这儿,李石磙嘟囔道:“那你就认下她做干闺女呗,还跟我说啥哩。”花儿说:“认啥干闺女啊,我想让他做我的儿媳妇,虽说现在不兴童养媳了,可老早的定下来总是不错,也省得日后操心了。”李石磙一骨碌爬起来说:“亏你想得出来,尽管现在俩孩子经常在一块儿玩,那样子也是情投意合,可他们毕竟是小孩子,屁事都不懂。等他们长大了,各有各的主意了,谁敢保证他们还像现在这般好哩,别搁这儿瞎起哄了,想让她当你的儿媳妇,那也得等到她长大了再说,到那时要是她一毛不拔不愿意,净自讨没趣。”花儿说:“看你说的,人在一块儿时间长了就有感情了,就像我,要不是七八岁就进了你家,我才看不上你哩,一下子比我大了十几岁,等我老了,你早就爬进墓窑子里去了,留下我一个孤老婆子多凄凉啊。”李石磙没言语,重又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不过花儿要给狗蛋和巧儿定娃娃亲的想法,他一直持反对态度。因得不到丈夫的同意,花儿就把这事儿放下了,再没有提起过。

    李石磙因公事去了一趟外地,回来时带了一大包好烟丝,拿给赵坤看,问他中不中。赵坤捏着烟丝喜不自禁,连连说好,用报纸包了一些,自回家去准备。次日,当太阳说落还没有完全落下,麻雀啾啾乱叫,李石磙把干部们召集到大队部,传达上级精神,介绍外地经验,布置工作和任务。他的话一完,赵坤就把烟丝拿出来了,先是夸说这烟丝有多好,接着把烟丝分给在场的除了王海清之外的每人一点,让他们尝尝新鲜。李石磙装模作样的吸了两口,拍着桌子叫起好来,那情形似乎非常激动,好像他自打学会吸烟就从来没有吸到过这么好的烟丝。其他人也都喜形于色,一个“好”字从分发烟丝开始就没落到过地上。这烟丝的确好,空气里弥漫着的不是烟味儿,而是诱人的香味儿。

    就连从不沾烟草的人都禁不住这香的诱惑,更何况嗜烟草如命的王海清呢。他一拍桌子,抬手指着赵坤说:“你啥意思嘛,俗话说宁毛一寸不毛一家,他们人人都有了,为啥单单没有我的哩,我前世跟你有仇还是今世跟你有怨啊!”赵坤说:“咱俩前世有没有仇我不知道,过奈何桥的时候喝了孟婆汤了,把前世的事儿都给忘了个干净,不过今世的事儿我还是知道的,咱俩不但没有怨,还是光屁股长大的好哥们哩。”王海清说:“那不就结了嘛,赶紧把你的好烟丝给哥一点,哥这嗓子眼儿里都伸出手来了。”申有财说:“看他那个可怜巴巴的样子,赵坤你就大方一回,给他一点儿,让他也过过瘾。”一语未了,赵坤早说道:“你个申老毛子,我赵坤啥时候不大方了,不跟有些人了,手里拿着好东西光叫人家看。”说着,从兜里又掏出一小包烟丝,往桌上一放说:“哥儿几个吸呀,完了这儿还有,今儿个管够。”

    王海清见他把烟丝放在了桌子上,伸手去拿。赵坤注意着他哩,早他一秒钟把烟丝抓在手里了,说道:“想吸,没门儿,让你闻闻这烟味儿就够对你好的了。”人们早看出来赵坤有意捉弄王海清了,可着劲儿起哄。王海清一时间下不了台,发狠道:“不用你能,仔细我把烟丝给你偷回来。”赵坤说:“你能哩不轻哩,你要是给我偷走了,我叫你个啥。”众人都说:“你俩打赌。”王海清说:“你问问他敢不敢打赌。”赵坤说:“谁怕谁呀,你以为你是杨香武啊,管三盗九龙杯。”王海清说:“杨香武算啥啊,我是孙猴子,有七十二变化哩。”申有财说:“赵坤,你刚才说你要是输了你叫他个啥,你叫他个啥啊?大家伙儿都在这儿,你说出来,俺们也管做个见证。对不对呀大家伙儿。”众人都说:“对着哩,赵坤你倒是说啊。”赵坤哪能说呢,今儿个原本就是让他把这包特制的烟丝偷去,他要是不偷去,反倒枉费了一番算计,然而又被众人逼到这份儿上了,只得咬牙撑下去。刚要说话,李石磙发话道:“哎呀,有个非常重的事儿忘记说了,大家伙儿先静一静,等我把事儿说完。赵坤你把你那烟丝装起来吧,别搁那儿让人眼馋了,好面馍可不是顿顿都有哩。”

    赵坤顺坡下驴,把烟丝往兜里装的时候还没忘记瞟一眼王海清,那意思是说我看你咋个偷法。王海清不甘示弱的回敬他一眼,意思是等着瞧吧。大家伙儿都静下来了,看着李石磙,等待着他所说的非常重要的事儿。李石磙在那儿坐了半天,猛然站起来说:“忘了尿尿了。”说着,抬腿跑了出去。众人不觉大笑说:“这的确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儿,老天爷都管不了屙屎放屁。”田祖光不满道:“这不是耍人玩儿嘛!”赵坤借此机会跟他争论,那样子好像恼了,不但脸红脖子粗,而且还拿手在空中乱比划。王海清岂能错过这样一个好机会,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包烟丝从赵坤兜里掏出来了,随即装进了自己的兜里。李石磙解手回来,一面大声制止赵坤和田祖光的争吵,一面暗向赵坤眨眼。赵坤明白他的意思,冲他眨了一下眼。李石磙知道事儿已经办妥了,大手一挥说:“散会!开个会也吵,这会没法开了!”

    此时天已大黑,王海清怀揣着喜悦,回到家里,见漆黑一团,不觉嘀咕道:“又干啥去了哩,没看天都黑了吗,也不知道回来。”说着,推门走进堂屋,摸索着点亮煤油灯,从兜里掏出烟丝包,在灯低下一边小心的打开纸包一边禁不住的笑说:“死样儿,叫我个啥,到明儿个光落个叫我个啥了,叫我一声亲爹我都不答应。”见纸包里面又有一大一小两个纸包,不由得又说:“咦,这个王八羔子,还有这一手哩,是大包好还是小包好哩?”一手拿着一个纸包,搁那儿举棋不定。因想到赵坤平日里做事的习惯,总是好大喜功,遂咧嘴一笑说:“肯定是大包里的好。”便不再犹豫,将小包放在桌子上,仔细打开大包,见黄橙橙的烟丝儿细腻均匀,一股烟草的清香直扑鼻孔,禁不住将它放在鼻子底下使劲闻了闻,大说一声“好”,从兜里摸出一张二指宽的纸溜子,顷刻间就卷好了一只烟,歪着头在煤油灯上引着了,闭起双目品味起来。

    吸完了一支卷烟,感觉不过瘾,又卷了一支。待到这支烟吸完,起身去找老婆孩子。有人告诉他说,他老婆带着仨孩子去娘家走亲戚了。他恼道:“这个臭娘儿们,走也不说一声,你说娶个老婆离娘家近了有啥好,动不动就叫你自个丢家里了。”一边心中着恼,一边踱回到家里,吃了两个红薯面馍,把那瓶老白干喝了大半瓶,头重脚轻的去床上躺下睡觉了。睡到半夜渴醒了,起来喝水时,想起来那一小包烟丝,遂踉踉跄跄的去桌子上拿了,回到里间里,将煤油灯往床头的木板箱上放。眼瞅着是放上去了,可实际上没放上去。煤油灯从床头和木板箱之间的缝隙里掉在地上摔烂了。屋内顿时黑暗了。他禁不住骂道:“他奶奶的,没有灯就卷不成烟了啊,卷根给你看看。”摸黑卷好了烟,拿火柴点燃了,刚要用燃着的火柴去点灯,只觉得从气管到口腔都是火烧火燎的辣,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手中燃着的火柴和烟不知丢在了哪里。

    他咳嗽一阵骂一阵,竟然浑浑噩噩的睡着了。恍惚中觉得喘不过气,又感觉有火烧身,待到意识完全清醒,只见四处全是熊熊大火。想逃出火海,却迈不动步。想呼喊救命,却喊不出声。当人们闻讯赶来,大火早已超出了人们控制它的能力了。等到大火熄灭,人们只在灰烬中扒拉出两根如黑炭一般的骨头。这两根骨头,代表了王海清的整个身体,被放进了赶制出来的桐木棺椁中。棺椁就停放在废墟上,这儿是他生前居住过的地方。

    花儿觉得这场大火可能跟李石磙和赵坤对他的捉弄有关联,心中害怕得要死,对李石磙说:“不会有咱啥事吧?”李石磙瞪眼怒吼道:“混蛋!黑更半夜里他在自个家里都弄了啥你知道啊!”花儿激灵灵打个寒颤说:“不知道!”李石磙说:“这就对了,不知道就对了,啥都不知道,一问三不知,不问还是不知道!”

    夏槐香在家里拍手称快道:“啥是现世报?这就是现世报!活该!不安好心,到啥时候都走不到好上。”赵福来说:“他人都死了,你这个样子,你这些话,要是叫人家看见了,听见了,你自个想人家会咋说你,不应该嘛,没道理嘛,跟一个死人计较啥哩,从今往后,过去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心里高兴也不能表现出来嘛,而且还要表现得十分伤心,这样人家才会说你这个人厚道,有肚量。”

    赵坤仍不忘调侃他。在送他出去的那天,赵坤对众人说:“他可能哩,他说他是孙猴子,有七十二变化,这回可变好了,变回老家去了。这会子他比孙猴子都能了,孙猴子才七十二变,他现在有一百四十四变,说不定还二百八十八变哩,无论变啥还都叫你摸不着看不见。”说得众人哈哈大笑。有妇女说:“不用你能,仔细他听见了回来找你算账。”赵坤说:“咦,我怕他,他只要敢从那棺材里爬出来,我就敢打他。”有人说:“净嘴上的劲,他这会儿要真从那棺材里爬出来,你保管比谁跑得都快。”赵坤说:“不跑才是傻瓜哩,两根黑骨头一蹦一跳的来了,谁不跑啊,你也跑哩。”那人说:“我不跑,我飞。”赵坤说:“咦,又出来一个能人,你千万可别学他,别飞到西边拐不回来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而那边,一个女人带着仨孩子正悲悲戚戚的如泪人一般。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