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盘根错节
（一）
江萌不能再沉黙了，心里有疙瘩只有找组织和同志倾诉，做到坦坦荡荡无愧于心，或许会更好受。
他直接去了同仁药行，恰好倪天涛在门市。
倪老板见江萌前来，不是因公便是因私，因私也许又是申明自己不是叛徒。来者都是客，何况是自己的同志，丢下手中活招呼上楼。
进到中间的接待室，江萌有些迫不及待，满肚子委屈想一吐为快：“老倪同志，我有很多话要向组织说清楚，请代为转达。”
“好的，宋组长前天还提到你，等忙过这阵子要好好与你谈谈，只要不是别有用心损坏党的形像，犯错误在所难免，认识了改了还是好同志，今天你主动找我，说明态度是积极的。”
“自从顾指导遇害，组织对我有怀疑，我积极配合组织的审查，同时我暗中也做了一些工作，我要冼清自己，把真正的内奸找出来。”
“有没有发现线索或者可疑对象？”
“我可能钻入敌人设计的陷阱里，下面几件事让我陡生怀疑。”
“不用急，你慢慢说。”
“第一、那天在街上老张同志被枪杀，我是平射，腰上那枪是我打的，二名手下打的是下盘但没击中，唯独头上那枪要了老张的命。我怀疑不是沈钧昊探长就是刘启扬队长下的杀手，我们开枪不到3分钟，沈探长赶到，是巧合还是精心策划？因为是刘启扬告诉我，他得到线报，前天漏网的张某在法租界的茂名南路出现，他抽不出身，所以探长安排我带队行动。
“第二、我多次发现刘启扬接触盐井手下的菊池秋子，我虽然也与秋子接触过几次，但那是因为工作，我与秋子是清白的，担心他俩会合伙污陷我。
“第三、局里有一批查缴的假‘盘尼西林’，沈探长叫我去处理，我事先向宋组长请示过，准备留下有用，估计刘启扬也知情，沈、刘二人会不会以此做文章？
“第四、我曾几次发现刘启扬在警局门外，从一名中年妇女手里买香烟，他告诉我是他朋友的亲戚，叫吴妈，后来我介绍给沈家当保姆，如果女人有问题，我罪迹难逃。
“第五、最重要一点，他自称是市委领导的特工‘棒锤’，据说他的上线巳牺牲，如是假冒，真‘棒锤’ 又不知情，那就太危险了。”
江萌思维缜密，逻辑性强的一番话，使老倪越听越毛骨耸然，刘启扬申请入党他是介绍人，一旦成为事实，倪老板就是不被怀疑对组织的忠诚，死一百次也不足以谢罪！于是说道：“你对组织襟怀坦白，应该肯定，但涉及的是两人的政治生命，不能丝毫轻率，我会如实汇报，等待上级调查处理。”
“我相信组织。”江萌终于有机会倾吐心中的不快，轻松了不少，他相信组织是会实事求是的，个人暂时受委曲没关系。
（二）
沈妈妈的伤养得差不多，60来岁的身子骨原本就硬实，经过一段时间治疗，柱着拐杖可以慢慢行走了。老人伤筋动骨一百天，哪能住那么久，医院呆腻了，福尔马林的味道实在不好闻，制度又束缚得死死的，吵着要出院回家。
回家有回家的难处，孤身一人，儿子有时几天见不着影子，如果他娶了媳妇，不就有人在身边照顾起居了？她想起了王英，多好的姑娘，比自己的女儿还贴心。毕竟还是人家的人，这段时间里，要不是她时常在身边端茶喂药，伤好得没那么快，心里过意不去，沈家愧对人家了，说一千道一万，就是那不争气的昊儿，不知什么原因，推三阻四的，早过了结婚成家的年龄，总是借口说等太平了，日本鬼子滚出中国后成家也不迟，我看啦，定是被日本那个小妖精迷住了，没脑子的东西，没良心的畜牲，不到碰得头破血流不会知好歹，不撞南墙不会回头，唉，老天不睁眼看看啊……
真是想谁谁就到，沈钧昊和王英领了一名中年妇女走来了。
“妈，我们接你出院，那位是吴妈，以后就由她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了，有什么事就向吴妈吩咐。”儿子介绍说。
吴妈40出头，高个子，粗手大脚，眉眼灵气，脸盘清秀，看不出多少沧桑，当个老太婆的保姆绰绰有余。
沈大妈毕竟老于世故，从来没有过那种叫人侍候的经历，加上现实环境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吴妈做我家的保姆？她可不像穷苦家里出来的人，她原来是干什么的呢？”
吴妈只好自报家门：“我家在东北，父亲是教书的，母亲种田，父母就我一个孩子，从小就事事依着我；夫家在小镇上，丈夫被日本鬼子杀死了。小日本占领东北后我随家乡人流浪到了上海，摆过小摊，卖过馍，当过清洁工，卖过香烟，给人带过孩子，沈妈妈你就放心吧， 我全听您的，会很好、很细心的照顾您。”
“伯母，吴妈人老实，手脚勤快，讲卫生，在你身边钧昊和我都可以放心。”王英安慰着。
“是英子介绍来的？你们了解？我是担心老太婆我人老事多，处不好关系愧对人家啊。”
“不是王英介绍的，是江萌几次提起，你的脚还没完全恢复，行动不方便，没个专人照顾会有很多困难，如果不小心再摔跤 ，就会出大事，所以向我推荐了他朋友的这位远房亲戚。”儿子解释说。
沈钧昊办完了母亲出院手续，用他那辆警用中吉普，带着老、中、青三个女人回到租住的这个家。
吴妈只白天上班，室内清扫和晚饭与王英两人你来我往忙了半个下午，清扫了室内外，弄好几个可口的菜、煮了一小锅饭她便下班了。
沈钧昊要王英帮母亲洗完澡，安置进卧房后也可以回去，他因有事先走，放下碗筷，点上一支烟出门去了。
忠孝不能两全，他有他的事情要办。
原来下班之前，他走出市警察局大门，向右拐入一条小街，在路边一株树的表皮洞子里取到了纸条，那是2号情报传递点，按情报要求，邀了刘启扬晚上去舞厅执行一次任务。
（三）
泰戈尔舞厅又是一个狂欢之夜，华灯闪烁，香风阵阵。
把上海称赞美艳的夜巴黎也好，贬为死亡孤岛也罢，大街小弄，总有一批又一批衣冠楚楚和浓装艳抹的男女，夜夜笙歌，处处狂欢，书写着“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篇章，要不然，像土泼鼠一样钻来钻去的特务、间谍就没有他们用武之地，孤岛就不可能成为发酵的艳妇，情报只有富贵之地才有可能发生。
进入舞厅，刘启扬就不见了，沈钧昊找到一张台子坐下，一曲刚好结束。
灯光变亮，一个熟悉的靓影飘然而至。
“沈君，你怎么来了？我说嘛，咱俩就是有缘，不用约会也能不期而遇，下曲我们一起跳。”美惠子满脸生辉，红红的脸蛋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别样的美，少女淡淡的体香扑鼻而来。
“我怎么就不可以来？警察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出现，我们是百姓的卫士。”沈探长半玩笑半认真地说。
“应该放松自己，紧张的神经是需要调剂的，我还真担心你不知道爱惜身体呢。”美恵子眉目传情，话语中表现出明显的关心和体贴。
沈钧昊突然从心底发出一阵颤抖：“谢谢你的关心，你还好吧？”
“谢什么，你还不了解我，你们男人的心不仅粗、而且硬，我俩的心怎么总不可以贴在一起呢？”美惠子有种情殇感，但语气却是进攻性的。
“你是个好姑娘，集日本女孩诸多优点于一身，以后谁娶到你会享不尽的幸福。”
“说得那么好听，你为什么就不想？……。。”
第二曲开始，沈钧昊用行动作出暗示，拉着美惠子进了舞池。
歌女曹莉演唱那曲《夜上海》，歌声柔软，如泣如诉，深深地跌入了悲与苦、灰与暗的情景中。
美惠子紧贴着沈钧昊旋转起来，轻身如燕，风生水起，长袖善舞。
“你不光是来跳舞吧？是不是还有其他任务？”美惠子在耳边轻声细语的问。
此时王英进入舞厅，找到一角落坐下，很快便捕捉到了目标，时不时往沈钧昊那边瞄上一眼，男友的嬗变使她思维混乱，心里说不出的苦涩滋味。
曹莉又演唱那曲倾情的《月圆花好 》——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清水池圹，
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
荓蒂花开。
双双对对，
恩恩爱爱。
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歌词就像是一杷杷钢刀，不停地凿入王英的心脏，血一滴滴往外流。
突然一阵小小的骚动，犹如黄鼠狼钻进了鸡窝，人们脸上的表情千奇百怪，疑惑、惊恐、愤恨，把热烈的情绪全都破坏了。
只见一队便衣拥搂着土肥原贤二、影佐祯昭、井上义弘、龟田浪吉、田中由二、千岛良子等人来到了舞厅，一股不怒自威的萧杀之气骤然而生。不少人知道，土肥原不仅是上海的半个主人，而且是“皇姑屯事件”、“九。一八事变”、“卢沟桥事变”、“伪满独立”、“殷尔耕亲霸”、“德王割剧”、“一。二八事件”、“汪精卫另立中央”的策划和参与者，每次都是大手笔，对中国人民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日本投降后他判处了绞刑）。
见多识广，与牛鬼蛇神打惯了交道的舞厅经理赶紧上前，生怕怠慢了那群瘟神，点头哈腰，上饮料，端点心。“总机关长驾临，并领来诸多贵客，怠慢了。”
“维护好秩序！不准舞客离场，告诉他们我土肥原不是老虎，我们是和大家共荣共乐的，曹莉女士不正是日中亲善的大使吗？”
舞厅经理立刻面对众男女喊道：“土匪（肥）总机关长不是老虎，是代表大和民族与中华民族亲善的死（使）者，今晚他们是来与大家同药（乐）的。”
“经理说得不错，我很高兴。”土肥原裂开了那张南瓜花似的笑脸。
沈钧昊噗的一声，忍不住地笑了。
“你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美惠子问。
“我笑经理油腔滑调，很讨人高兴。”
日中亲善使者曹莉歌喉再响，一曲刘雪庵的《何日君再来》软中含悲，声情并荗一路唱来——
“何日君再来，
喝完了这杯，
请进点小菜，
人生难得几回醉，
不欢更何待……”
土肥原正搂着千岛良子的小蛮腰，微闭着眼，体味着歌声中的韵味和情趣，施施然，飘飘然，阔嘴巴稍稍张开，哈啦子快流到嘴角了……
他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虽然日理万机，但决不放过享受人间美好的东西，人生苦短，有好东西不要是傻瓜，趁着大权在握，筋骨尚未老朽，不及时行乐更何待？
“……好花不常开，
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
泪洒相思带，
今日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歌声把土肥原带到了曹莉身边，那是前几年的事了——
他欣赏女人有个怪癖，连近卫文磨首相都知道，也许他太矮太胖，为调和胖瘦高矮之自然生态缺陷，他只选择高窕体瘦的年轻女性。本来川岛芳子出身中国皇室，又是万众瞩目的大美女，不知有多少高官显贵为她折腰，有的一睹芳容都不可得，国民党二号人物孙科曾言：“可为芳子小姐粉身碎骨”，后来真的续写了中国个别帝王“不要江山要美人”的近代史，1949年初蒋介石下野，他与李宗仁竟选代总统时，正因为与川岛芳子的艳事而名落孙山。但在土肥原的眼里，芳子并不是入选对象，有不少人为讨好这位特工之王，背后替他拉皮条，说得烦了，他丢下一句话：“我不上公共厕所”，拂袖而去。
马屁精的皮条客们半天回不过神来，如坠五里云雾中。
近卫首相是个典型的正统学者，当奇闻传到他耳中亦笑得口水眼泪一大把，被刺激得春情荡漾，笑骂道：“你们这班蠢货，公共者，众多也；上之，男女之事焉；厕所，臭，难道不是喻之某人哉？！”
从此，总机关长的“公共厕所论”，成为日本艳史之经典。
曹莉被土肥原拉进怀抱，勾撘成奸，也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
（四）
在美惠子的意识里，土肥原大将是大日本帝国的一面旗帜，一位巨人，无论她在中野学校还是上海的梅机关，脑海中时刻活跃着那位传奇人物的光辉形象，今晚舞厅骤然现面，她感到紧张、不安、幸运、遐想以致舞步零乱不堪。
“怎么了，是不是太紧张，老踩我的脚。”沈钧昊提醒她。
“是的，太突然了，有幸见到了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太激动了，你也许不了解他的丰功伟绩，不清楚他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
“我对他多少有些了解，可称得上是你们日本‘皇道派’的骄傲。”
“你了解他，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了？”
“是的，我见过他，不瞒你说，将军还是我的学长呢。”
两年前，他认识了杀人魔鬼土肥原，当时的情景让他刻骨铭心，永生不忘。
——日本陆军大学第XX届毕业典礼。
主席台前，曾是父亲的学友铃木教务长运足了力气，镇静片刻，
对着麦克风喊道：“现在请我们的陆军中将、中国派遣军付司令长官、谍报先躯和本校光辉榜样土肥原先生致词！”将一大串副词喊得很响。
一阵掌声过后，土肥原走上主席台，举起粗而短的双手向下压了压：“同学们，今天是什么日子？是你们手捧红色毕业证的大好日子，这是一块敲开幸福之门的金砖呐……20多年前，我和你们一样，是捧着本校的毕业证从大门走出去的。”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和欢呼。
“从今日起，你们就像学长我一样，奔赴多灾多难的社会，努力改变人类当今的现实。现实是什么？就是世界大动荡。动荡中强者生存，弱者灭亡，无可否定，大日本帝国是强者，神武先皇早在一千多年前告诫我们：‘要以世界为家并统一之’，因为我们生活在十分有限的国土上，天道不公，有些弱国反而拥有广阔的土地和丰富的资源，被他们的蠢才们白白浪费了。怎么办？只有用我们先进的武器和武士道精神去平衡它。大日本帝国的战争是神圣的，我要求你们把学到的军事知识用于实战，为大和民族鞠躬尽瘁！你们的实战地就在中国、在西伯利亚和东南亚，我们不是去侵略，是去施以援手，尤为中国病得太重，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就像一个臭鸡蛋立起来都困难，他们自身无能为力，我们具有高智商、高科技，必须替天行道，拯救那个破碎不堪的毗邻国家，实现大东亚共荣……”
沈钧昊听不下去了，装着肚子痛，溜出了大礼堂……
美惠子平静下来，胆子特大，她豁出去了，抓住难得机会，丢下舞伴向土肥原落坐的地方走了过去。
“将军，您好，属下加茂美惠子，请您多多教诲。”
影佐祯昭在土肥原旁边耳语了一阵。
“不错，本身素质不低，好好干，将来成为我大日本帝国的精英。”土肥原审视了面前的小同胞，勉励了几句。
美惠子见曹莉坐在土肥原身边，借题发挥，赶紧说道：“我敬佩曹女士，她人长得漂亮，又是中国的歌后，可与中国的周旋和我大日本帝国的山口淑子（李香兰）媲美（注）。”
“女人看女人，能见心肝肚肺，你俩惺惺相识。”土肥原心想，此女子胆大心细，风生水起，假以时日必有建树。
龟田浪吉走近来，作为直接领导，接上话：“美惠子是帝国中野学校毕业的高材生，起点高，平时善于向前辈学习，勇于实践，只要克服女孩子的一些缺点，一定能为帝国作出很大贡献。”
“你瞧，上司们对你多关心，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啊。”土肥原说。
“为天皇、为前辈们效忠，但求有功，不怕玉碎！”美惠子信誓旦旦。
“很好。”土肥原转过话题：“你一个大姑娘家，晚上最好不要经常单独外出活动，上海的敌情是很复杂的。”
“感谢将军关心，我不是单独活动，有一位中国朋友为伴。”
（注：周旋和山口淑子都是当时的电影女明星，因演唱<<何日君再来 >>红极一时。）
美惠子反映敏捷，迅速把沈钧昊抬出来，既应付了面前的危机又进一步宣称她的男朋友是中国的沈钧昊。
沈钧昊跟刘启扬在闲谈，没想到美惠子会把他牵扯出来，听到叫唤，十分不情愿走了过去，面对土肥原用日语说：
“报告学长，晚辈沈钧昊前来向您问候。”
“你叫我什么？……学长？”
“是的，我是日本陆军大学第XX届毕业，对不起，我觉得称呼您学长更亲切。”
“很好呀，小学弟，按孔夫子的教诲，师生如父子，同学如兄弟，我虽比你贱长几十岁，毕竟还是师兄弟关系嘛，叫我学长很亲近。”土肥原阅人无数，眼前那位学弟威猛俊秀，目光犀利，气质不凡，英气逼人。
影佐介绍道：“沈君在市警察局任探长，表现很不错。”
土肥原突然想到：“龟田，我们此地有了老、中、青三角鼎立，军大真出人才啊！”
“龟田处长可不能算是中年，比我大不了几岁。”沈钧昊纠正道。
“按资格论，龟田是中层长官，我们3人中他只能站中间位置。”土肥原的话不无道理。
井上义弘和一名舞女谈得正欢，不知是本性难改还是与影佐一伙的矛盾，他没在梅机关的阵营中凑热闹。
土肥原心中明显不快，对影佐说：“你去把井上君请过来。”
影佐只好起身，放下少将的架子，去请一位大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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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萌不能再沉黙了，心里有疙瘩只有找组织和同志倾诉，做到坦坦荡荡无愧于心，或许会更好受。
他直接去了同仁药行，恰好倪天涛在门市。
倪老板见江萌前来，不是因公便是因私，因私也许又是申明自己不是叛徒。来者都是客，何况是自己的同志，丢下手中活招呼上楼。
进到中间的接待室，江萌有些迫不及待，满肚子委屈想一吐为快：“老倪同志，我有很多话要向组织说清楚，请代为转达。”
“好的，宋组长前天还提到你，等忙过这阵子要好好与你谈谈，只要不是别有用心损坏党的形像，犯错误在所难免，认识了改了还是好同志，今天你主动找我，说明态度是积极的。”
“自从顾指导遇害，组织对我有怀疑，我积极配合组织的审查，同时我暗中也做了一些工作，我要冼清自己，把真正的内奸找出来。”
“有没有发现线索或者可疑对象？”
“我可能钻入敌人设计的陷阱里，下面几件事让我陡生怀疑。”
“不用急，你慢慢说。”
“第一、那天在街上老张同志被枪杀，我是平射，腰上那枪是我打的，二名手下打的是下盘但没击中，唯独头上那枪要了老张的命。我怀疑不是沈钧昊探长就是刘启扬队长下的杀手，我们开枪不到3分钟，沈探长赶到，是巧合还是精心策划？因为是刘启扬告诉我，他得到线报，前天漏网的张某在法租界的茂名南路出现，他抽不出身，所以探长安排我带队行动。
“第二、我多次发现刘启扬接触盐井手下的菊池秋子，我虽然也与秋子接触过几次，但那是因为工作，我与秋子是清白的，担心他俩会合伙污陷我。
“第三、局里有一批查缴的假‘盘尼西林’，沈探长叫我去处理，我事先向宋组长请示过，准备留下有用，估计刘启扬也知情，沈、刘二人会不会以此做文章？
“第四、我曾几次发现刘启扬在警局门外，从一名中年妇女手里买香烟，他告诉我是他朋友的亲戚，叫吴妈，后来我介绍给沈家当保姆，如果女人有问题，我罪迹难逃。
“第五、最重要一点，他自称是市委领导的特工‘棒锤’，据说他的上线巳牺牲，如是假冒，真‘棒锤’ 又不知情，那就太危险了。”
江萌思维缜密，逻辑性强的一番话，使老倪越听越毛骨耸然，刘启扬申请入党他是介绍人，一旦成为事实，倪老板就是不被怀疑对组织的忠诚，死一百次也不足以谢罪！于是说道：“你对组织襟怀坦白，应该肯定，但涉及的是两人的政治生命，不能丝毫轻率，我会如实汇报，等待上级调查处理。”
“我相信组织。”江萌终于有机会倾吐心中的不快，轻松了不少，他相信组织是会实事求是的，个人暂时受委曲没关系。
（二）
沈妈妈的伤养得差不多，60来岁的身子骨原本就硬实，经过一段时间治疗，柱着拐杖可以慢慢行走了。老人伤筋动骨一百天，哪能住那么久，医院呆腻了，福尔马林的味道实在不好闻，制度又束缚得死死的，吵着要出院回家。
回家有回家的难处，孤身一人，儿子有时几天见不着影子，如果他娶了媳妇，不就有人在身边照顾起居了？她想起了王英，多好的姑娘，比自己的女儿还贴心。毕竟还是人家的人，这段时间里，要不是她时常在身边端茶喂药，伤好得没那么快，心里过意不去，沈家愧对人家了，说一千道一万，就是那不争气的昊儿，不知什么原因，推三阻四的，早过了结婚成家的年龄，总是借口说等太平了，日本鬼子滚出中国后成家也不迟，我看啦，定是被日本那个小妖精迷住了，没脑子的东西，没良心的畜牲，不到碰得头破血流不会知好歹，不撞南墙不会回头，唉，老天不睁眼看看啊……
真是想谁谁就到，沈钧昊和王英领了一名中年妇女走来了。
“妈，我们接你出院，那位是吴妈，以后就由她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了，有什么事就向吴妈吩咐。”儿子介绍说。
吴妈40出头，高个子，粗手大脚，眉眼灵气，脸盘清秀，看不出多少沧桑，当个老太婆的保姆绰绰有余。
沈大妈毕竟老于世故，从来没有过那种叫人侍候的经历，加上现实环境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吴妈做我家的保姆？她可不像穷苦家里出来的人，她原来是干什么的呢？”
吴妈只好自报家门：“我家在东北，父亲是教书的，母亲种田，父母就我一个孩子，从小就事事依着我；夫家在小镇上，丈夫被日本鬼子杀死了。小日本占领东北后我随家乡人流浪到了上海，摆过小摊，卖过馍，当过清洁工，卖过香烟，给人带过孩子，沈妈妈你就放心吧， 我全听您的，会很好、很细心的照顾您。”
“伯母，吴妈人老实，手脚勤快，讲卫生，在你身边钧昊和我都可以放心。”王英安慰着。
“是英子介绍来的？你们了解？我是担心老太婆我人老事多，处不好关系愧对人家啊。”
“不是王英介绍的，是江萌几次提起，你的脚还没完全恢复，行动不方便，没个专人照顾会有很多困难，如果不小心再摔跤 ，就会出大事，所以向我推荐了他朋友的这位远房亲戚。”儿子解释说。
沈钧昊办完了母亲出院手续，用他那辆警用中吉普，带着老、中、青三个女人回到租住的这个家。
吴妈只白天上班，室内清扫和晚饭与王英两人你来我往忙了半个下午，清扫了室内外，弄好几个可口的菜、煮了一小锅饭她便下班了。
沈钧昊要王英帮母亲洗完澡，安置进卧房后也可以回去，他因有事先走，放下碗筷，点上一支烟出门去了。
忠孝不能两全，他有他的事情要办。
原来下班之前，他走出市警察局大门，向右拐入一条小街，在路边一株树的表皮洞子里取到了纸条，那是2号情报传递点，按情报要求，邀了刘启扬晚上去舞厅执行一次任务。
（三）
泰戈尔舞厅又是一个狂欢之夜，华灯闪烁，香风阵阵。
把上海称赞美艳的夜巴黎也好，贬为死亡孤岛也罢，大街小弄，总有一批又一批衣冠楚楚和浓装艳抹的男女，夜夜笙歌，处处狂欢，书写着“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篇章，要不然，像土泼鼠一样钻来钻去的特务、间谍就没有他们用武之地，孤岛就不可能成为发酵的艳妇，情报只有富贵之地才有可能发生。
进入舞厅，刘启扬就不见了，沈钧昊找到一张台子坐下，一曲刚好结束。
灯光变亮，一个熟悉的靓影飘然而至。
“沈君，你怎么来了？我说嘛，咱俩就是有缘，不用约会也能不期而遇，下曲我们一起跳。”美惠子满脸生辉，红红的脸蛋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别样的美，少女淡淡的体香扑鼻而来。
“我怎么就不可以来？警察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出现，我们是百姓的卫士。”沈探长半玩笑半认真地说。
“应该放松自己，紧张的神经是需要调剂的，我还真担心你不知道爱惜身体呢。”美恵子眉目传情，话语中表现出明显的关心和体贴。
沈钧昊突然从心底发出一阵颤抖：“谢谢你的关心，你还好吧？”
“谢什么，你还不了解我，你们男人的心不仅粗、而且硬，我俩的心怎么总不可以贴在一起呢？”美惠子有种情殇感，但语气却是进攻性的。
“你是个好姑娘，集日本女孩诸多优点于一身，以后谁娶到你会享不尽的幸福。”
“说得那么好听，你为什么就不想？……。。”
第二曲开始，沈钧昊用行动作出暗示，拉着美惠子进了舞池。
歌女曹莉演唱那曲《夜上海》，歌声柔软，如泣如诉，深深地跌入了悲与苦、灰与暗的情景中。
美惠子紧贴着沈钧昊旋转起来，轻身如燕，风生水起，长袖善舞。
“你不光是来跳舞吧？是不是还有其他任务？”美惠子在耳边轻声细语的问。
此时王英进入舞厅，找到一角落坐下，很快便捕捉到了目标，时不时往沈钧昊那边瞄上一眼，男友的嬗变使她思维混乱，心里说不出的苦涩滋味。
曹莉又演唱那曲倾情的《月圆花好 》——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清水池圹，
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
荓蒂花开。
双双对对，
恩恩爱爱。
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歌词就像是一杷杷钢刀，不停地凿入王英的心脏，血一滴滴往外流。
突然一阵小小的骚动，犹如黄鼠狼钻进了鸡窝，人们脸上的表情千奇百怪，疑惑、惊恐、愤恨，把热烈的情绪全都破坏了。
只见一队便衣拥搂着土肥原贤二、影佐祯昭、井上义弘、龟田浪吉、田中由二、千岛良子等人来到了舞厅，一股不怒自威的萧杀之气骤然而生。不少人知道，土肥原不仅是上海的半个主人，而且是“皇姑屯事件”、“九。一八事变”、“卢沟桥事变”、“伪满独立”、“殷尔耕亲霸”、“德王割剧”、“一。二八事件”、“汪精卫另立中央”的策划和参与者，每次都是大手笔，对中国人民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日本投降后他判处了绞刑）。
见多识广，与牛鬼蛇神打惯了交道的舞厅经理赶紧上前，生怕怠慢了那群瘟神，点头哈腰，上饮料，端点心。“总机关长驾临，并领来诸多贵客，怠慢了。”
“维护好秩序！不准舞客离场，告诉他们我土肥原不是老虎，我们是和大家共荣共乐的，曹莉女士不正是日中亲善的大使吗？”
舞厅经理立刻面对众男女喊道：“土匪（肥）总机关长不是老虎，是代表大和民族与中华民族亲善的死（使）者，今晚他们是来与大家同药（乐）的。”
“经理说得不错，我很高兴。”土肥原裂开了那张南瓜花似的笑脸。
沈钧昊噗的一声，忍不住地笑了。
“你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美惠子问。
“我笑经理油腔滑调，很讨人高兴。”
日中亲善使者曹莉歌喉再响，一曲刘雪庵的《何日君再来》软中含悲，声情并荗一路唱来——
“何日君再来，
喝完了这杯，
请进点小菜，
人生难得几回醉，
不欢更何待……”
土肥原正搂着千岛良子的小蛮腰，微闭着眼，体味着歌声中的韵味和情趣，施施然，飘飘然，阔嘴巴稍稍张开，哈啦子快流到嘴角了……
他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虽然日理万机，但决不放过享受人间美好的东西，人生苦短，有好东西不要是傻瓜，趁着大权在握，筋骨尚未老朽，不及时行乐更何待？
“……好花不常开，
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
泪洒相思带，
今日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歌声把土肥原带到了曹莉身边，那是前几年的事了——
他欣赏女人有个怪癖，连近卫文磨首相都知道，也许他太矮太胖，为调和胖瘦高矮之自然生态缺陷，他只选择高窕体瘦的年轻女性。本来川岛芳子出身中国皇室，又是万众瞩目的大美女，不知有多少高官显贵为她折腰，有的一睹芳容都不可得，国民党二号人物孙科曾言：“可为芳子小姐粉身碎骨”，后来真的续写了中国个别帝王“不要江山要美人”的近代史，1949年初蒋介石下野，他与李宗仁竟选代总统时，正因为与川岛芳子的艳事而名落孙山。但在土肥原的眼里，芳子并不是入选对象，有不少人为讨好这位特工之王，背后替他拉皮条，说得烦了，他丢下一句话：“我不上公共厕所”，拂袖而去。
马屁精的皮条客们半天回不过神来，如坠五里云雾中。
近卫首相是个典型的正统学者，当奇闻传到他耳中亦笑得口水眼泪一大把，被刺激得春情荡漾，笑骂道：“你们这班蠢货，公共者，众多也；上之，男女之事焉；厕所，臭，难道不是喻之某人哉？！”
从此，总机关长的“公共厕所论”，成为日本艳史之经典。
曹莉被土肥原拉进怀抱，勾撘成奸，也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
（四）
在美惠子的意识里，土肥原大将是大日本帝国的一面旗帜，一位巨人，无论她在中野学校还是上海的梅机关，脑海中时刻活跃着那位传奇人物的光辉形象，今晚舞厅骤然现面，她感到紧张、不安、幸运、遐想以致舞步零乱不堪。
“怎么了，是不是太紧张，老踩我的脚。”沈钧昊提醒她。
“是的，太突然了，有幸见到了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太激动了，你也许不了解他的丰功伟绩，不清楚他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
“我对他多少有些了解，可称得上是你们日本‘皇道派’的骄傲。”
“你了解他，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了？”
“是的，我见过他，不瞒你说，将军还是我的学长呢。”
两年前，他认识了杀人魔鬼土肥原，当时的情景让他刻骨铭心，永生不忘。
——日本陆军大学第XX届毕业典礼。
主席台前，曾是父亲的学友铃木教务长运足了力气，镇静片刻，
对着麦克风喊道：“现在请我们的陆军中将、中国派遣军付司令长官、谍报先躯和本校光辉榜样土肥原先生致词！”将一大串副词喊得很响。
一阵掌声过后，土肥原走上主席台，举起粗而短的双手向下压了压：“同学们，今天是什么日子？是你们手捧红色毕业证的大好日子，这是一块敲开幸福之门的金砖呐……20多年前，我和你们一样，是捧着本校的毕业证从大门走出去的。”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和欢呼。
“从今日起，你们就像学长我一样，奔赴多灾多难的社会，努力改变人类当今的现实。现实是什么？就是世界大动荡。动荡中强者生存，弱者灭亡，无可否定，大日本帝国是强者，神武先皇早在一千多年前告诫我们：‘要以世界为家并统一之’，因为我们生活在十分有限的国土上，天道不公，有些弱国反而拥有广阔的土地和丰富的资源，被他们的蠢才们白白浪费了。怎么办？只有用我们先进的武器和武士道精神去平衡它。大日本帝国的战争是神圣的，我要求你们把学到的军事知识用于实战，为大和民族鞠躬尽瘁！你们的实战地就在中国、在西伯利亚和东南亚，我们不是去侵略，是去施以援手，尤为中国病得太重，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就像一个臭鸡蛋立起来都困难，他们自身无能为力，我们具有高智商、高科技，必须替天行道，拯救那个破碎不堪的毗邻国家，实现大东亚共荣……”
沈钧昊听不下去了，装着肚子痛，溜出了大礼堂……
美惠子平静下来，胆子特大，她豁出去了，抓住难得机会，丢下舞伴向土肥原落坐的地方走了过去。
“将军，您好，属下加茂美惠子，请您多多教诲。”
影佐祯昭在土肥原旁边耳语了一阵。
“不错，本身素质不低，好好干，将来成为我大日本帝国的精英。”土肥原审视了面前的小同胞，勉励了几句。
美惠子见曹莉坐在土肥原身边，借题发挥，赶紧说道：“我敬佩曹女士，她人长得漂亮，又是中国的歌后，可与中国的周旋和我大日本帝国的山口淑子（李香兰）媲美（注）。”
“女人看女人，能见心肝肚肺，你俩惺惺相识。”土肥原心想，此女子胆大心细，风生水起，假以时日必有建树。
龟田浪吉走近来，作为直接领导，接上话：“美惠子是帝国中野学校毕业的高材生，起点高，平时善于向前辈学习，勇于实践，只要克服女孩子的一些缺点，一定能为帝国作出很大贡献。”
“你瞧，上司们对你多关心，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啊。”土肥原说。
“为天皇、为前辈们效忠，但求有功，不怕玉碎！”美惠子信誓旦旦。
“很好。”土肥原转过话题：“你一个大姑娘家，晚上最好不要经常单独外出活动，上海的敌情是很复杂的。”
“感谢将军关心，我不是单独活动，有一位中国朋友为伴。”
（注：周旋和山口淑子都是当时的电影女明星，因演唱<<何日君再来 >>红极一时。）
美惠子反映敏捷，迅速把沈钧昊抬出来，既应付了面前的危机又进一步宣称她的男朋友是中国的沈钧昊。
沈钧昊跟刘启扬在闲谈，没想到美惠子会把他牵扯出来，听到叫唤，十分不情愿走了过去，面对土肥原用日语说：
“报告学长，晚辈沈钧昊前来向您问候。”
“你叫我什么？……学长？”
“是的，我是日本陆军大学第XX届毕业，对不起，我觉得称呼您学长更亲切。”
“很好呀，小学弟，按孔夫子的教诲，师生如父子，同学如兄弟，我虽比你贱长几十岁，毕竟还是师兄弟关系嘛，叫我学长很亲近。”土肥原阅人无数，眼前那位学弟威猛俊秀，目光犀利，气质不凡，英气逼人。
影佐介绍道：“沈君在市警察局任探长，表现很不错。”
土肥原突然想到：“龟田，我们此地有了老、中、青三角鼎立，军大真出人才啊！”
“龟田处长可不能算是中年，比我大不了几岁。”沈钧昊纠正道。
“按资格论，龟田是中层长官，我们3人中他只能站中间位置。”土肥原的话不无道理。
井上义弘和一名舞女谈得正欢，不知是本性难改还是与影佐一伙的矛盾，他没在梅机关的阵营中凑热闹。
土肥原心中明显不快，对影佐说：“你去把井上君请过来。”
影佐只好起身，放下少将的架子，去请一位大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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