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二）
桃蕊妈死后，她一时就成了一只孤鹰，尽管有小牛妈和小牛旮旯罅缝地解劝她，无微不至地照料她，壮壮和葛棉也几次来看望她，但都解不开她心里的疙瘩，整天愁眉不展，时不时还泪水洗面的。
她的小女儿尽管已经两个多月了，可不知为什么，身体软得跟没有骨头一样，胳膊腿儿没有一钱力量，站也不站，抓也不抓，而且，虽然长得随她，可一点也不灵性，木木的。小牛妈、葛棉都是养过孩子的人，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月娃儿会是这样，大家都担心孩子会是个傻子，要真是那样，可就把桃蕊杀了呀！程先生的小儿科在附近乡间也是有名的，也没有见过这样症状的孩子，束手无策。大家都很着急，桃蕊自是更加忧心忡忡。
好在孩子还吃奶，不冷不烧不吐不呕，这自然使人稍有了一丝宽慰。程先生说，现时是不碍大事儿，等个年而半载大一点儿了，再抱到城里大医院去看看。大家也认为只有这样了。
桃蕊喜欢这个小闺女，可这个小闺女也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欢乐和做母亲的幸福。她恨张顺红无情无义，一去不回头，可心里还总是有他的影子；但她更不理解的是母亲临终留的那张纸条上的字，母亲何以会生张顺红那么大的气？这不象她一辈子的处世态度。她不是个不懂事的女人，小牛妈对她好，她很感激，小牛喜欢她，她也知道，而且她也喜欢小牛，可是她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嫁给小牛，那样，对小牛就太亏了！
最难医治的是心病。这块心病，日日夜夜折磨着她，而且，当小牛对她喜欢得越深，她对小牛爱得越深时，这种折磨也就越来越厉害，白天打不起精神，晚上一宿一宿地睡不着，人瘦了一圈儿，眼窝子也青了。
她的这模样，使小牛母子更着急了，他们虽从心底里喜欢桃蕊，百般的关心她，但毕竟有些避讳，深不得，浅不得，况且，他们还不知道她对张顺红是否割舍得下，那是个挤脓带血的伤口啊！
这天早饭后，桃蕊又哭了，小牛妈和小牛都劝她，她嘴里虽然“没啥”“没啥”的，可眼泪却擦了一把又一把。正在这时，竹叶来了，见桃蕊这样，也心里酸酸的。她知道桃蕊的情况，也知道小牛妈和小牛对桃蕊的情义，思忖了一下自己要对她说的话，觉得小牛妈和小牛在一旁不方便，遂说：“婶子，小牛，我知道桃蕊的禀性，没事儿，还不是因为婶子刚走，它一时半时丢不下。你们该忙啥忙啥去。”
竹叶和桃蕊是一样的性格，说话办事喜欢直来直去，小牛他们娘俩一离开，竹叶就快语直说：“桃蕊，你再舍不下婶子，可她也已经走了，你哭哭她就能回来了？常话说黄泉路上没老少，虽说婶子还结实，可她要走，谁也拉不住啊！该丢就丢了吧！况且，你还奶着娃子，这可不是玩的！”
桃蕊摇了摇头，哽咽着：“我知道。”
“知道了就好。那是张顺红不来看你你生气了？那是个啥东西？他把你当成了个啥，你不知道？他把你桃蕊卖了，你还心甘情愿地帮着他数钱，你可真傻！”
桃蕊又摇了摇头，咬着嘴唇：“我知道他是个啥人。”
竹叶声音高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是为啥？”
桃蕊说：“我也不知道。”
竹叶一下子心里起了火焰儿：“桃蕊，我这人脾气不好，你也知道，我是肚子里藏不住一句话，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说你能丢下婶子，能割舍下张顺红，那你成天哭是为啥？为闺女的病？一个两个月的吃屎娃娃，别说有个病不值得忧愁来忧愁去的，就是扔了，我看也不算个啥，能成个人，她是咱的儿女，成不了个人，那她就是个讨债的鬼，你成天挤巴个啥你？”
桃蕊说：“我哪是为她？本来就不该有她！”
“着啊！你啥都明白，可净做糊涂事儿，这也不为，那也不为，那就是为小牛娘俩没给你侍候好，委屈你啦？”
“你胡说！”桃蕊急了。
“我胡说？是我胡说了，还是你胡做了哩？桃蕊呀桃蕊，人家娘俩供着你，敬着你，不分白天黑夜地侍候着你，是亏了你屈了你，还是把你惹下了？你跟人家是沾了亲带了故磕了头的弟兄换了帖的朋友，你凭啥给人家吊脸子？要不就是你觉得你是个贵人，他们是天生的贱人，该着你的欠着你的，该你揉着他们搓着他们欺负着他们！”
“符竹叶，你放屁！”她蕊腾地一下站起来，满脸通红地指着竹叶的鼻子，“猫狗都识恩存，他们娘俩对我好，我这一辈子至死都忘不了，也报答不完，你凭啥这样糟蹋我？”
看到桃蕊这种情态，竹叶扑哧一下笑了，拍着手道：“不假壮壮说杀猪杀尾巴各有各杀法，真是壮壮跟你相好过，他是把你从嗓簧眼儿看到屁股眼儿，揣摩透了！你知道你成天抹眼泪把大家急成了啥样？昨天夜里，我、壮壮、葛棉商量了半夜，壮壮才出了这个主意，让专门戳戳你的鼻孔试试，不想还真是王麻子眼药！”
桃蕊不自然地笑了：“你们都不是好东西！”说罢，起身给竹叶泡了一杯茶，“喝一口吧，霹雳火闪地，嗓子也冒烟儿了！”
竹叶接过了茶，打趣着桃蕊：“哟，真成了家庭主妇了！”
桃蕊笑着拍了竹叶一巴掌：“去你的！”
竹叶喝了一口茶，一脸郑重：“嗳，桃蕊，说真的，我们都想着你跟小牛这事儿成了算了，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张顺红是只狼，靠不住。你还真舍不下他？要真是这样，有你吃的亏哩！”
“我知道小牛和小牛妈都好。可我也真难，越觉得他们好，就越觉得对不起他们，就越觉得不应该嫁给小牛，我，这身子，这名声……”桃蕊说着就又想哭。
竹叶拦住了：“可是不能再哭了，啊！”
桃蕊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竹叶问：“你这想法小牛知道不知道？”
“知道。”
“他咋想？”
“他心好，话也结实，说他只知道喜欢我就行了，别的，他说他啥也不想，啥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竹叶高兴得两巴掌一拍：“这多好！”继而又打趣道，“你们都生米做成熟饭了，我们还在这儿腊月萝卜淡操心！老实说，他欺负你了没有？”
“没有。”桃蕊的脸儿红了，遂给竹叶讲了小牛吃奶的情节。
竹叶听了，大笑不止：“你这家伙，女人的奶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吃的吗？可不要再犹豫了，啊！”
“不犹豫了。”桃蕊心里很激动，决断地点了点头。
“铁定了？”
“铁定了！”
“铁定了就好！”竹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接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后勺上，“嗳，桃蕊，还有个关紧的事儿：藤艺公司十万块钱的合同已经完成了一半，如期履行合同没有问题。壮壮说，要赶紧把街上的店开起来，他要我问问你，能不能及早给闺女断奶，让小牛妈带着，你好单人净马地到街上去守着摊子？”
桃蕊一时无语，她轻轻地咬着嘴唇，心里热乎乎的：她知道这是壮壮对她的信任，也是为她好，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带着一个私生子，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人淹死，更别想做什么事儿了。只是她又有点儿犯难，对竹叶说：“竹叶儿，给娃儿断奶没问题，现在有奶粉、米粉，也好养，只是就这样把她留给他们娘俩，这算咋回事儿！”
“嗨，这还不好办？”竹叶笑着用指头戳了一下桃蕊的眉心，“不就是少一张纸么，奶都叫人家摸了吃了，还磨蹭个啥？都是干柴烈火，说不定哪一天忍不住就骨碌到一堆儿了！小心小牛给你种上，籽儿好，地好，一场雨水就出苗儿！依我说，要结就抓紧点儿，省得你俩都干熬着受罪！”
竹叶走了，桃蕊不哭了，心里敞荡了，脸上的喜相也出来了。小牛娘俩心里好高兴。这天晚饭后，桃蕊把话给小牛娘俩摊开了：“婶子，桃蕊是个直性子，心里搁不住事儿，有句话想给婶子说，也想听听婶子的意见。”
“你有啥话你就说，可不能窝到肚子里。”小牛妈听出了桃蕊的郑重，她是过来人，一辈子刚强志气，不论啥事儿都拿得起来放得下。
“我喜欢小牛，小牛也喜欢我，我想婶子也看见了，想问婶子一句话，你要不嫌我，我就等小牛再拿拿主意。”
小牛妈一阵激动，拉住了桃蕊的手：“闺女，可别这样说，湿了鞋就把脚剁了不走路了？这怨不得你，都是张顺红那货做的恶，只要你们俩愿意好，我就喜愿给你当妈！”
“妈！”桃蕊哭了，一头扎在小牛妈的怀里，泪水长流。小牛妈疼爱的抚着桃蕊柔软乌黑的长发，“不哭，闺女，咱不哭，哭坏了身子妈心疼！”她劝着桃蕊，自己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小牛妈知道桃蕊和小牛还有话说，就找了个借口串门儿去了，给他们俩腾了个说话的空儿。
桃蕊好感谢未来的婆婆，泪盈盈地目送小牛妈出了院子后，问小牛：“小牛，我的心思你知道，我觉得亏欠了你，你要是心里对我的过去沉困，咱就还是好姐弟，我一辈子记着你和婶子的恩情，要是……”
小牛捂住了桃蕊的嘴：“姐，我不让你说！”
桃蕊好激动啊，她顺势拉住了小牛的手：“还姐哩？”
“哪叫啥？”
“叫啥你不知道？真是个生瓜蛋儿！”她把小牛的手摁在自己的胸脯上，倏而严肃了起来，“小牛，你再急也要忍忍，等结了婚，你想咋这就咋着，求求你给我一次正正经经做老婆的机会！明天我想抱着闺女回街上一趟，一是开个结婚证明，二是给她看看病。”
小牛点了点头：“中。姐，你说咋就咋。”
“还姐？”
小牛一笑：“不姐了。”
“哪咋叫？”
“老婆嗳——”小牛高兴，把腔拖得长长的。
“嗳！”桃蕊也高兴，语声清脆如铃。
第二天一大早，桃蕊就抱着孩子搭头班车去了山口镇。到了山口街，她没有停留，又搭上了去宛城市的车。十点多时，就坐在了宛城市第一医院的门诊室里。
她挂的号是一个宛城市甚至在本省都远近闻名的权威专家，当那个苍颜鹤发的老医生仔细地诊完了孩子的病后，脸色十分沉重，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桃蕊问：“你是孩子的妈妈？”
桃蕊点了点头：“是。”
“你和你丈夫是不是近亲结婚？”
桃蕊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一个老人会这样说话！她生气了，语气冷冷的：“不是！”
老人是讲科学的，他很执著：“你看看孩子这舌头，你再把她和这个月龄的其他孩子比一比，你就没觉得她跟别的孩子表现不一样吗？姑娘，不管你和你丈夫是不是近亲结婚，这孩子都是严重的脑瘫，她不仅将是个傻子，是个哑巴。”老人语气十分沉重，甚至有些难过：“姑娘，孩子柔软无骨，站不起来是吧，这也是脑瘫的必然现象，医学对于这种病，目前还没有任何办法。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她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站起来，无论是对孩子还是对你，灾难都将是终生的。”说罢，背过脸去，取下眼镜，掏出纸来，轻轻地沾了沾眼窝。
桃蕊的眼泪，象决了堤的河水一样，“哗”地一下流了下来，她抱着孩子，逃跑似的离开了医院。她不知道怎样养活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怎样处置这个孩子，心里象刀割一样的难受，也装满了对张顺红的咬牙切齿的恨，一阵阵揪心地疼，木然地挪动着脚步，不辨方向地向前走，一任眼泪扯成线儿地往下流。
她浑身象被擞了骨头一样，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艰难地走进了一个街心公园，在一只条凳上坐了下来。
孩子饿了，鼓鼓涌涌地直往她怀里拱，她揽起衣服，掏出奶头个给了孩子。近乎痴迷了的她，忘记了顾持羞丑，一任大半个白晃晃的奶头暴露在外边。这时，各种各样的目光投过来了，她一概不管不顾。一会儿，两个二十多岁打扮得特别前卫特别时髦的女人走过来了，挤在了她坐的那只条凳上，其中一个用手指轻轻地逗了逗孩子白胖胖的小脸蛋儿，感叹道：“妹子，遇到啥难处了？你尽管给姐姐说，出门在外谁都保不定会遇到个啥困难。”
桃蕊仿佛被蛇咬了一口，身子一悸冷，脑子也立时清醒了，她抹去眼泪，冷冷地看了身旁的两个女人一眼：“谢谢。”
两个女人的眼睛在桃蕊身上骨碌禄地转着圈儿，看罢脸上看胸脯，看罢了胸脯看身材，末了，又亲亲热热地说：“好妹子，真靓呀，满大街叉着两条腿的女人，谁也没有你漂亮！愿意找个能拿高薪酬的工作吗？”
桃蕊知道这两个女人的企图：她们不是哪个茶楼、舞厅、洗浴中心的老鸨，就是哪家歌厅、酒店的地下经纪人，专门勾引青春貌美的女人下水给那些嫖客做性服务的。想到这一点，又想想张顺红对她的欺侮，一时恨在心头，咬了咬嘴唇，当即有了主意，却平静地说：“孩子有病，住不起医院，两位姐姐，我心里难受，死的心思都有，哪还能想工作的事？你们的好意妹子心领了，我想请大姐帮我照看一会儿孩子，我急着要解个小手。”
一个女人当即从桃蕊手里接过了孩子：“快去，这算个啥忙。”
桃蕊起身看了孩子一眼，强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惶惶急急地朝街口走去。转过街口，立即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长途汽车站。
两天后，桃蕊揣着山口镇街道居委会给开的结婚证明，回到了柿树沟。不知为什么，没有了女儿，她心里既有割去了身上一个肿瘤一样的松快，也有剜去了一块肉一样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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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孩子还吃奶，不冷不烧不吐不呕，这自然使人稍有了一丝宽慰。程先生说，现时是不碍大事儿，等个年而半载大一点儿了，再抱到城里大医院去看看。大家也认为只有这样了。
桃蕊喜欢这个小闺女，可这个小闺女也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欢乐和做母亲的幸福。她恨张顺红无情无义，一去不回头，可心里还总是有他的影子；但她更不理解的是母亲临终留的那张纸条上的字，母亲何以会生张顺红那么大的气？这不象她一辈子的处世态度。她不是个不懂事的女人，小牛妈对她好，她很感激，小牛喜欢她，她也知道，而且她也喜欢小牛，可是她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嫁给小牛，那样，对小牛就太亏了！
最难医治的是心病。这块心病，日日夜夜折磨着她，而且，当小牛对她喜欢得越深，她对小牛爱得越深时，这种折磨也就越来越厉害，白天打不起精神，晚上一宿一宿地睡不着，人瘦了一圈儿，眼窝子也青了。
她的这模样，使小牛母子更着急了，他们虽从心底里喜欢桃蕊，百般的关心她，但毕竟有些避讳，深不得，浅不得，况且，他们还不知道她对张顺红是否割舍得下，那是个挤脓带血的伤口啊！
这天早饭后，桃蕊又哭了，小牛妈和小牛都劝她，她嘴里虽然“没啥”“没啥”的，可眼泪却擦了一把又一把。正在这时，竹叶来了，见桃蕊这样，也心里酸酸的。她知道桃蕊的情况，也知道小牛妈和小牛对桃蕊的情义，思忖了一下自己要对她说的话，觉得小牛妈和小牛在一旁不方便，遂说：“婶子，小牛，我知道桃蕊的禀性，没事儿，还不是因为婶子刚走，它一时半时丢不下。你们该忙啥忙啥去。”
竹叶和桃蕊是一样的性格，说话办事喜欢直来直去，小牛他们娘俩一离开，竹叶就快语直说：“桃蕊，你再舍不下婶子，可她也已经走了，你哭哭她就能回来了？常话说黄泉路上没老少，虽说婶子还结实，可她要走，谁也拉不住啊！该丢就丢了吧！况且，你还奶着娃子，这可不是玩的！”
桃蕊摇了摇头，哽咽着：“我知道。”
“知道了就好。那是张顺红不来看你你生气了？那是个啥东西？他把你当成了个啥，你不知道？他把你桃蕊卖了，你还心甘情愿地帮着他数钱，你可真傻！”
桃蕊又摇了摇头，咬着嘴唇：“我知道他是个啥人。”
竹叶声音高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是为啥？”
桃蕊说：“我也不知道。”
竹叶一下子心里起了火焰儿：“桃蕊，我这人脾气不好，你也知道，我是肚子里藏不住一句话，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说你能丢下婶子，能割舍下张顺红，那你成天哭是为啥？为闺女的病？一个两个月的吃屎娃娃，别说有个病不值得忧愁来忧愁去的，就是扔了，我看也不算个啥，能成个人，她是咱的儿女，成不了个人，那她就是个讨债的鬼，你成天挤巴个啥你？”
桃蕊说：“我哪是为她？本来就不该有她！”
“着啊！你啥都明白，可净做糊涂事儿，这也不为，那也不为，那就是为小牛娘俩没给你侍候好，委屈你啦？”
“你胡说！”桃蕊急了。
“我胡说？是我胡说了，还是你胡做了哩？桃蕊呀桃蕊，人家娘俩供着你，敬着你，不分白天黑夜地侍候着你，是亏了你屈了你，还是把你惹下了？你跟人家是沾了亲带了故磕了头的弟兄换了帖的朋友，你凭啥给人家吊脸子？要不就是你觉得你是个贵人，他们是天生的贱人，该着你的欠着你的，该你揉着他们搓着他们欺负着他们！”
“符竹叶，你放屁！”她蕊腾地一下站起来，满脸通红地指着竹叶的鼻子，“猫狗都识恩存，他们娘俩对我好，我这一辈子至死都忘不了，也报答不完，你凭啥这样糟蹋我？”
看到桃蕊这种情态，竹叶扑哧一下笑了，拍着手道：“不假壮壮说杀猪杀尾巴各有各杀法，真是壮壮跟你相好过，他是把你从嗓簧眼儿看到屁股眼儿，揣摩透了！你知道你成天抹眼泪把大家急成了啥样？昨天夜里，我、壮壮、葛棉商量了半夜，壮壮才出了这个主意，让专门戳戳你的鼻孔试试，不想还真是王麻子眼药！”
桃蕊不自然地笑了：“你们都不是好东西！”说罢，起身给竹叶泡了一杯茶，“喝一口吧，霹雳火闪地，嗓子也冒烟儿了！”
竹叶接过了茶，打趣着桃蕊：“哟，真成了家庭主妇了！”
桃蕊笑着拍了竹叶一巴掌：“去你的！”
竹叶喝了一口茶，一脸郑重：“嗳，桃蕊，说真的，我们都想着你跟小牛这事儿成了算了，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张顺红是只狼，靠不住。你还真舍不下他？要真是这样，有你吃的亏哩！”
“我知道小牛和小牛妈都好。可我也真难，越觉得他们好，就越觉得对不起他们，就越觉得不应该嫁给小牛，我，这身子，这名声……”桃蕊说着就又想哭。
竹叶拦住了：“可是不能再哭了，啊！”
桃蕊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竹叶问：“你这想法小牛知道不知道？”
“知道。”
“他咋想？”
“他心好，话也结实，说他只知道喜欢我就行了，别的，他说他啥也不想，啥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竹叶高兴得两巴掌一拍：“这多好！”继而又打趣道，“你们都生米做成熟饭了，我们还在这儿腊月萝卜淡操心！老实说，他欺负你了没有？”
“没有。”桃蕊的脸儿红了，遂给竹叶讲了小牛吃奶的情节。
竹叶听了，大笑不止：“你这家伙，女人的奶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吃的吗？可不要再犹豫了，啊！”
“不犹豫了。”桃蕊心里很激动，决断地点了点头。
“铁定了？”
“铁定了！”
“铁定了就好！”竹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接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后勺上，“嗳，桃蕊，还有个关紧的事儿：藤艺公司十万块钱的合同已经完成了一半，如期履行合同没有问题。壮壮说，要赶紧把街上的店开起来，他要我问问你，能不能及早给闺女断奶，让小牛妈带着，你好单人净马地到街上去守着摊子？”
桃蕊一时无语，她轻轻地咬着嘴唇，心里热乎乎的：她知道这是壮壮对她的信任，也是为她好，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带着一个私生子，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人淹死，更别想做什么事儿了。只是她又有点儿犯难，对竹叶说：“竹叶儿，给娃儿断奶没问题，现在有奶粉、米粉，也好养，只是就这样把她留给他们娘俩，这算咋回事儿！”
“嗨，这还不好办？”竹叶笑着用指头戳了一下桃蕊的眉心，“不就是少一张纸么，奶都叫人家摸了吃了，还磨蹭个啥？都是干柴烈火，说不定哪一天忍不住就骨碌到一堆儿了！小心小牛给你种上，籽儿好，地好，一场雨水就出苗儿！依我说，要结就抓紧点儿，省得你俩都干熬着受罪！”
竹叶走了，桃蕊不哭了，心里敞荡了，脸上的喜相也出来了。小牛娘俩心里好高兴。这天晚饭后，桃蕊把话给小牛娘俩摊开了：“婶子，桃蕊是个直性子，心里搁不住事儿，有句话想给婶子说，也想听听婶子的意见。”
“你有啥话你就说，可不能窝到肚子里。”小牛妈听出了桃蕊的郑重，她是过来人，一辈子刚强志气，不论啥事儿都拿得起来放得下。
“我喜欢小牛，小牛也喜欢我，我想婶子也看见了，想问婶子一句话，你要不嫌我，我就等小牛再拿拿主意。”
小牛妈一阵激动，拉住了桃蕊的手：“闺女，可别这样说，湿了鞋就把脚剁了不走路了？这怨不得你，都是张顺红那货做的恶，只要你们俩愿意好，我就喜愿给你当妈！”
“妈！”桃蕊哭了，一头扎在小牛妈的怀里，泪水长流。小牛妈疼爱的抚着桃蕊柔软乌黑的长发，“不哭，闺女，咱不哭，哭坏了身子妈心疼！”她劝着桃蕊，自己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小牛妈知道桃蕊和小牛还有话说，就找了个借口串门儿去了，给他们俩腾了个说话的空儿。
桃蕊好感谢未来的婆婆，泪盈盈地目送小牛妈出了院子后，问小牛：“小牛，我的心思你知道，我觉得亏欠了你，你要是心里对我的过去沉困，咱就还是好姐弟，我一辈子记着你和婶子的恩情，要是……”
小牛捂住了桃蕊的嘴：“姐，我不让你说！”
桃蕊好激动啊，她顺势拉住了小牛的手：“还姐哩？”
“哪叫啥？”
“叫啥你不知道？真是个生瓜蛋儿！”她把小牛的手摁在自己的胸脯上，倏而严肃了起来，“小牛，你再急也要忍忍，等结了婚，你想咋这就咋着，求求你给我一次正正经经做老婆的机会！明天我想抱着闺女回街上一趟，一是开个结婚证明，二是给她看看病。”
小牛点了点头：“中。姐，你说咋就咋。”
“还姐？”
小牛一笑：“不姐了。”
“哪咋叫？”
“老婆嗳——”小牛高兴，把腔拖得长长的。
“嗳！”桃蕊也高兴，语声清脆如铃。
第二天一大早，桃蕊就抱着孩子搭头班车去了山口镇。到了山口街，她没有停留，又搭上了去宛城市的车。十点多时，就坐在了宛城市第一医院的门诊室里。
她挂的号是一个宛城市甚至在本省都远近闻名的权威专家，当那个苍颜鹤发的老医生仔细地诊完了孩子的病后，脸色十分沉重，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桃蕊问：“你是孩子的妈妈？”
桃蕊点了点头：“是。”
“你和你丈夫是不是近亲结婚？”
桃蕊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一个老人会这样说话！她生气了，语气冷冷的：“不是！”
老人是讲科学的，他很执著：“你看看孩子这舌头，你再把她和这个月龄的其他孩子比一比，你就没觉得她跟别的孩子表现不一样吗？姑娘，不管你和你丈夫是不是近亲结婚，这孩子都是严重的脑瘫，她不仅将是个傻子，是个哑巴。”老人语气十分沉重，甚至有些难过：“姑娘，孩子柔软无骨，站不起来是吧，这也是脑瘫的必然现象，医学对于这种病，目前还没有任何办法。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她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站起来，无论是对孩子还是对你，灾难都将是终生的。”说罢，背过脸去，取下眼镜，掏出纸来，轻轻地沾了沾眼窝。
桃蕊的眼泪，象决了堤的河水一样，“哗”地一下流了下来，她抱着孩子，逃跑似的离开了医院。她不知道怎样养活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怎样处置这个孩子，心里象刀割一样的难受，也装满了对张顺红的咬牙切齿的恨，一阵阵揪心地疼，木然地挪动着脚步，不辨方向地向前走，一任眼泪扯成线儿地往下流。
她浑身象被擞了骨头一样，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艰难地走进了一个街心公园，在一只条凳上坐了下来。
孩子饿了，鼓鼓涌涌地直往她怀里拱，她揽起衣服，掏出奶头个给了孩子。近乎痴迷了的她，忘记了顾持羞丑，一任大半个白晃晃的奶头暴露在外边。这时，各种各样的目光投过来了，她一概不管不顾。一会儿，两个二十多岁打扮得特别前卫特别时髦的女人走过来了，挤在了她坐的那只条凳上，其中一个用手指轻轻地逗了逗孩子白胖胖的小脸蛋儿，感叹道：“妹子，遇到啥难处了？你尽管给姐姐说，出门在外谁都保不定会遇到个啥困难。”
桃蕊仿佛被蛇咬了一口，身子一悸冷，脑子也立时清醒了，她抹去眼泪，冷冷地看了身旁的两个女人一眼：“谢谢。”
两个女人的眼睛在桃蕊身上骨碌禄地转着圈儿，看罢脸上看胸脯，看罢了胸脯看身材，末了，又亲亲热热地说：“好妹子，真靓呀，满大街叉着两条腿的女人，谁也没有你漂亮！愿意找个能拿高薪酬的工作吗？”
桃蕊知道这两个女人的企图：她们不是哪个茶楼、舞厅、洗浴中心的老鸨，就是哪家歌厅、酒店的地下经纪人，专门勾引青春貌美的女人下水给那些嫖客做性服务的。想到这一点，又想想张顺红对她的欺侮，一时恨在心头，咬了咬嘴唇，当即有了主意，却平静地说：“孩子有病，住不起医院，两位姐姐，我心里难受，死的心思都有，哪还能想工作的事？你们的好意妹子心领了，我想请大姐帮我照看一会儿孩子，我急着要解个小手。”
一个女人当即从桃蕊手里接过了孩子：“快去，这算个啥忙。”
桃蕊起身看了孩子一眼，强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惶惶急急地朝街口走去。转过街口，立即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长途汽车站。
两天后，桃蕊揣着山口镇街道居委会给开的结婚证明，回到了柿树沟。不知为什么，没有了女儿，她心里既有割去了身上一个肿瘤一样的松快，也有剜去了一块肉一样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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