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二）
芒种后的第三天，青山藤艺公司正式成立。
这天，不光青山一道沟，附近几道沟，也像过年一样热闹。这是开天辟地以来，伏牛山南怀农民第一次办自己的工厂，有自己的公司，也是他们即将把自己的产品，以公司的名义推销到大山外边的市场去。虽然不免还有些战战兢兢，但抑制不住的喜悦和希望，却像成熟了六月白的桃子一样，汁水胀得都要溢出来了！
太阳一出山，就是红的，也是亮的，象个火球，又像个硕大无比的红灯笼，挂在山颠林梢。她把自己的辉煌，慷慨地涂抹在岩崖、林梢、草尖和山坡上知名或不知名的花瓣儿上，也抹在人们的脸上。一切都显得绚丽而辉煌。
这是一个响晴的天，一碧万里的天空，蓝得晶莹，透亮，如丝如缕如纱的白云，轻柔而高缈；鸟儿在林梢，时起时落，无数的各种各样的叫声，汇成一曲美妙动听的天籁之曲；这些年，山林封了，山青了，树绿了，水亮了碧了，鹰鹞也回来了，它们时而疾飞，时而高翔，时而背衬高天流云，一动不动地显示着自己美丽的剪影。
青山藤艺公司的所在地，就是货郎坡村委会的那几间平房。只不过是在村委会牌子的旁边，又挂上了一块“青山藤艺公司”的牌子，只是这块木排眼下还用一块红布遮着，没有露处她的容颜。
一大早，整个青山村百十户人家，都从沟沟垴垴赶到了这里，大家来布置自己公司成立大会的会场。有的在挂“热烈庆祝青山藤艺公司成立”的横幅，有的在张贴着红红绿绿的标语，有的在村委会房前仅亩把大的空场上，摆着桌子、椅子、木凳和可供坐下的石块，有的干急插不上手，只好在一旁站着，找上自己对劲儿的人闲嗑牙儿。小牛把村委会原有的两张没有抹漆的白茬儿三屉桌，并起来摆在房门口，看着桌子上一块块水印子，和一块块烟头烧过的疤痕，两手一炸，说：“村长大哥，你看这……”他拉过来村长，指指桌面。
村长看看也确实不雅观，遂说：“去，到我家把床上的铺单揭来蒙上。”
一旁正和几个婆娘说话的村长老婆香椿说：“铺单叫你儿子夜黑里尿湿了你不知道？现在在院子里晾着，不嫌埋汰就拿去！”
她的话引起了人们一片笑声。笑声中，一个叫兰芝的新婚少妇抿嘴一笑，转身离去。一会儿，拿来了一条崭新的太平洋牌铺单，不言声地递到村长手里。
村长展开铺单，正要往桌子上铺时，他老婆拦住了：“那是人家兰芝的嫁妆，几年前，她妈和我一块儿上山口镇街买的，现在哪儿还有？人家兰芝拿来你就敢铺？”
村长想想也是，正要把铺单叠起来，兰芝拿过铺单，蒙在了桌子上。
一会儿，有人提来了装满了热水的热水瓶，有人拿来了茶缸茶杯，又一会儿，有人拿来了洗脸盆、毛巾。大家都象办自家的喜事一样，跑着，笑着，主动地干着自己认为该干的事儿，人们都成了好性子，也都有了眼色。
不长时间，一个会场已经布置得象模像样。大家没活儿干了，就都在空场上，或场边的田埂上、岩石上，站着，坐着，或三五人一堆，或两两一对儿，男人吸烟，女人们说笑，嘴角、眉梢，都溢满了喜气。
看看太阳一杆子高了，有人要回家去做早饭，急着问：“啥都弄好了，咋还不开会？”
有人接了腔：“县长还没有来，你急个啥。”
有人说：“县长管着全县几十万人，一天该有多少事儿，咱这山旮旯里屁大点儿个事儿，人家能来？”
“那谁知道，听说要来。”
村长也急了，问蹲在地上吸烟的壮壮：“壮壮，县长真说要来？”
壮壮说：“前天我去山口镇办执照，听刘镇长说要来，真来不真来，我也不知道。”
“说来可能就会来，咱再等等。”村长说。
壮壮和村长他们在等待中焦急，可大多数山民们并不着急，他们对这件新鲜事儿，从各自不同的角度抒发着自己的感慨，交换着自己的疑虑，并希图也和自己一样知之不多的同伴，给自己一个明白的解释。
有人问：“公司是个啥？”
有人答道：“工厂么。”
“工厂就是工厂，为啥还要叫个公司？”
“那谁毬知道，就是是个名儿呗，就象那毬又叫鸡巴吧。”
有人关心着公司与自己的利益，遂问：“这公司是谁办的？”
“听说起先是县里让关爷台的程壮壮办的，后来程壮壮又让给了村上。”
“程壮壮为啥让给了村上？是不是人家怕赔钱才让给村上的？”
“那就冤枉好人了，咋不挣钱？你卖条子了没有，人家给你钱了没有？你都赚了钱，别人能不赚钱？大家都赚了钱，这就是程壮壮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问话的人一时不言声了，一会儿又问：“听说这条子是要卖到外国去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要卖到外国去，不过不是条子，是条子编的花篮了一类的东西。”
“这外国人也是闲牲唤了，花钱买这蛋毬没用的东西干啥？”
“听说是玩的，掏钱买如意么！”
有的人对县长来参加公司成立大会有兴趣，问：“村上弄这，县长来干啥？”
“干啥，参加大会呗！”
“扯毬蛋，你这会和人家啥相干？县长没有事儿了也会坐那儿喝碗茶，能来参加你这会？”
“信不信是你的事儿，听说县长是真要来，来也是对这事儿的支持么！”
还有一些人在议论着与开会毫不相干的话题，他们各有各的兴趣。正在这时，弯弯曲曲的山道上走来了一群人。这群人一边艰难地爬着山，一边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正在焦急等待的壮壮和村长，疾步迎上前去。
牛县长领着县乡一干人来到了空场上，一边擦着汗，一边抱着拳，转着圈儿给大家打招呼：“乡亲们，今天可是咱们村上的大喜日子。”
大家见县长和自己打招呼，一个比一个激动，一个比一个觉得荣耀，都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县长好，县长好”。
此时，牛蹄筋却没有往前围，他看了一眼中等身高又黑又瘦的县长，不仅对壮壮又害怕又佩服，心里说：“以往只是风言风语听说县长支持他，没想到竟是真的。对这人，以后不光不能惹，还应借绳上树，也发家发个样子来！想罢，转身走了出去。
一百零一岁的二女奶奶，让自己最小的重孙女兰芝搀着，颤颤巍巍地走到县长面前，伸出枯瘦如鸡爪的双手，拉住县长的一只手，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几遍问：“你就是太爷？”说着，就要往下跪。
牛县长和兰芝急忙把她搀起来。牛县长说：“奶奶，可不兴这个，我是县长，也是你的孙子。”
二女奶奶说：“可不能，你是父母老大人，我咋能见你不下跪呢？”
旁边的村长对县长说，老人从七岁时被人领到山里当童养媳，一辈子没有出过山，她家住在后沟的柏籽坡，今年已经一百零一岁了，孙子都有孙子了，还耳不聋眼不花，闲不住，从早到晚，总要摸个小活儿干干。她活了几辈人，可是一点也不知道世事发生的变化，以为现在还是大清朝哩。这次下山，是她平生第一次离开家，还是她最小的重孙女叫人用兜子抬下来的。她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是爹娘的二女儿，于是别人也把二女作了她的名字。
牛县长听了，沉沉地点点头，赶忙和兰芝一块搀老人坐到一把椅子上，把嘴凑到老人耳朵跟前，大声问道：“奶奶，饭量还好吧？”
老人把头仰起来，也大声地说：“我耳朵不背，听得见，啥也不能做了，一顿还能吃一碗多饭，就剩下糟蹋粮食了！”
牛县长说：“能吃就好，您老身体好是我们的福气。等有时间了，我来接您老去城里住两天。我们做的有啥不对的，您老就骂，拿拐棍儿打屁股也行！”
二奶奶说：“城里是不去了，老得跟妖精一样，还能走到人前去？眼下啥都好，不逃兵，不跑反，日子过得比过去的员外老财都好！”
县长说：“好就好，好了您老就多享几天福，以后，日子会比现在还好。奶奶，您先坐着，我们开会了，开完会咱奶孙俩再哌话儿。”说罢转身对壮壮和村长说：“开始吧。”
村长和壮壮把牛县长及县里镇上的领导往往桌后的椅子上让，牛县长拦住了，说：“你们开会，县里镇上来的同志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行了。”他说罢，先在空场上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其他县里镇上的领导也见样学样，没有一个往桌子后面坐，都随随便便地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一阵忙乱后，大会就开始了。
村长刚一宣布大会开始，谁也没想到牛蹄筋跑了出来，他走到主席台前，燃响了一挂千子头的鞭炮。一时间，鞭炮脆响，纸屑飞舞，大人们听着响声笑，孩子们挤着满地捡落炮，有的孩子刚把一只落炮捡到手，落炮却又在手里炸响，引起一阵惊叫，于是大人们又骂孩子，打孩子的屁股，孩子或是咧着嘴哭，或是挣脱了跑掉，大人于是又追着孩子……一时间，会场上乱成了一锅粥，可谁也没有真生气，倒是充满了别样的欢乐。
牛蹄筋这样一个举动，是在不知道思想了多少遍后，才艰难地做出的决定的：那天，他跟槐花儿床上疯狂了几个回合后，尽管大汗淋漓，却不愿下来，仍趴在槐花儿的身上，一遍一遍地揉搓着槐花儿的奶头，末了，噙在口里，使劲儿地吮吸着。槐花儿没有抗拒，一任他恣肆疯狂，眼里却含着泪花说：“你吃吧，你吃吧，吃妈奶听妈话报妈恩，你说你一定改，你难道还不如一个吃屎的光屁股娃娃！”这话对牛蹄筋的震动太大了，他没想到槐花儿会对他的感情这么深，对他的希望这么大！为这话，他没少在自己的床上翻烧饼，没少一遍一遍地拧自己的大腿，他对自己说：“吃屎狗都知道个好坏，我要是不变个人样儿，不光对不住槐花儿，就是老天爷也饶不了我！”
牛蹄筋的鞭炮点响了，响声也惊醒了人们，大家都象不认识这个人似的看着他，真是人不可貌相，任何人都不能一竹竿说死，人是会变的！牛蹄筋当然也会变，只是人们没有想到他会变得这么快！壮壮感激地看了牛蹄筋一眼，他们都忙昏了头，谁都把买挂鞭炮放放的事儿给忘了，庄户人家，大小有个红白喜事，还买挂鞭炮放放，何况这么大的事儿呢！
鞭炮响过后，该公司领导讲话了，村长推壮壮，壮壮推村长，山里人还不习惯公司这个新事物，也不知道怎样去当这个头儿。
牛县长笑了：“谁是法人代表？”
村长说是壮壮，壮壮说是村长，谁也说不清楚，外贸局长拿出营业执照，才把壮壮推到了桌子上的高音喇叭前。壮壮红着脸，头上手心都急出了汗。他急得抹去头上的汗，又把手心的汗在裤子上抹了两把，跟大闺女上轿一样，又急又窘又心里咚咚乱跳。他强迫自己镇定了一下，看着对面空场上站着笑着的石老汉和葛棉，才慢慢安下神来开了口：“我也不会说，夜黑和葛棉商量了半夜，才写了没几句，我就念念吧。”
会场上一阵哄笑，葛棉窘得直拿眼剜她，嘴角却挂着难以掩饰的幸福。壮壮实话实说，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因此内心反倒没有了什么压力，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早被他用手捏摸得皱皱巴巴的纸，念道：
山外富裕山里穷，
急得乡亲心里疼。
守着金碗喝稀饭，
是个憨狗也应醒。
虽住深山咱不怕，
发财该念山林经。
柴坡变成经济林，
荒坡咱把金银种：
杜仲板栗加水果，
香菇木耳勤中生；
天麻党参土里埋，
山羊土鸡不圈笼。
为变荒山先攒钱，
钱财就是青丝藤。
老少乡亲齐行动，
大家拧成一股绳。
咱把笨手变巧手，
藤艺出山把钱挣。
公司不吃大锅饭，
多劳多得是章程。
投机取巧自己赔，
货真价实讲信用。
努力苦干三五年，
也让平地干眼红。
住楼房，买电器，
天天小酒伴荤腥。
平地的闺女往山里跑，
山里的光棍绝了种。
好日子要咱自己干，
好吃懒做可不中。
政府给咱支持给咱胆，
好日子定能一步一重天！
牛县长他们县乡领导和青山一道沟的人，都没有想到壮壮会把他的讲话变成了顺口溜。壮壮一气念下来，空场上立时响起了一片掌声和夸赞声。牛县长看了看身旁的县乡领导，说：“好，真好。通俗易懂，各方面都讲到了，不定将来是个人才哩！”大家都一片声地同意县长的话。
壮壮走到牛县长跟前，请牛县长讲话。牛县长没有推辞，他走到空场中央，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群众，提高了嗓门儿：“乡亲们，今天咱们藤艺公司成立，是一件大喜事。说是大喜事，是它找到了一条致富的道路，只要咱们多动脑筋，多想办法，苦干加巧干，一定能把咱的穷山沟变成一个聚宝盆！咱县里镇上保证全力支持大家发家致富。壮壮同志刚才讲得好，讲出了乡亲们的心里话，也讲出了咱们明天的美好。他用了顺口溜，我也用两句顺口溜讲讲咱县乡领导的心里话——
干群一条心，
苦干地生金，
穷山变富山，
一起往前奔！”
牛县长讲得实在，感人，大家心里都热热的，有几个妇女还抹着眼泪。牛蹄筋也也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激动：他在后山买了条子，壮壮给了他现金还连声感谢他，使他觉得再不干点儿正事儿，就对不起高看他的壮壮，对不起仍然喜欢着他的槐花儿，又见县长这样实心实意地为山里的百姓办事，心里更热。一散会，他就拉住了牛县长的手，说：“县长，能不能拉个背场，我想给你反映个事儿？”
牛县长见他态度郑重，遂跟他走到一边去，蹲在地上，认真地听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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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一出山，就是红的，也是亮的，象个火球，又像个硕大无比的红灯笼，挂在山颠林梢。她把自己的辉煌，慷慨地涂抹在岩崖、林梢、草尖和山坡上知名或不知名的花瓣儿上，也抹在人们的脸上。一切都显得绚丽而辉煌。
这是一个响晴的天，一碧万里的天空，蓝得晶莹，透亮，如丝如缕如纱的白云，轻柔而高缈；鸟儿在林梢，时起时落，无数的各种各样的叫声，汇成一曲美妙动听的天籁之曲；这些年，山林封了，山青了，树绿了，水亮了碧了，鹰鹞也回来了，它们时而疾飞，时而高翔，时而背衬高天流云，一动不动地显示着自己美丽的剪影。
青山藤艺公司的所在地，就是货郎坡村委会的那几间平房。只不过是在村委会牌子的旁边，又挂上了一块“青山藤艺公司”的牌子，只是这块木排眼下还用一块红布遮着，没有露处她的容颜。
一大早，整个青山村百十户人家，都从沟沟垴垴赶到了这里，大家来布置自己公司成立大会的会场。有的在挂“热烈庆祝青山藤艺公司成立”的横幅，有的在张贴着红红绿绿的标语，有的在村委会房前仅亩把大的空场上，摆着桌子、椅子、木凳和可供坐下的石块，有的干急插不上手，只好在一旁站着，找上自己对劲儿的人闲嗑牙儿。小牛把村委会原有的两张没有抹漆的白茬儿三屉桌，并起来摆在房门口，看着桌子上一块块水印子，和一块块烟头烧过的疤痕，两手一炸，说：“村长大哥，你看这……”他拉过来村长，指指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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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想想也是，正要把铺单叠起来，兰芝拿过铺单，蒙在了桌子上。
一会儿，有人提来了装满了热水的热水瓶，有人拿来了茶缸茶杯，又一会儿，有人拿来了洗脸盆、毛巾。大家都象办自家的喜事一样，跑着，笑着，主动地干着自己认为该干的事儿，人们都成了好性子，也都有了眼色。
不长时间，一个会场已经布置得象模像样。大家没活儿干了，就都在空场上，或场边的田埂上、岩石上，站着，坐着，或三五人一堆，或两两一对儿，男人吸烟，女人们说笑，嘴角、眉梢，都溢满了喜气。
看看太阳一杆子高了，有人要回家去做早饭，急着问：“啥都弄好了，咋还不开会？”
有人接了腔：“县长还没有来，你急个啥。”
有人说：“县长管着全县几十万人，一天该有多少事儿，咱这山旮旯里屁大点儿个事儿，人家能来？”
“那谁知道，听说要来。”
村长也急了，问蹲在地上吸烟的壮壮：“壮壮，县长真说要来？”
壮壮说：“前天我去山口镇办执照，听刘镇长说要来，真来不真来，我也不知道。”
“说来可能就会来，咱再等等。”村长说。
壮壮和村长他们在等待中焦急，可大多数山民们并不着急，他们对这件新鲜事儿，从各自不同的角度抒发着自己的感慨，交换着自己的疑虑，并希图也和自己一样知之不多的同伴，给自己一个明白的解释。
有人问：“公司是个啥？”
有人答道：“工厂么。”
“工厂就是工厂，为啥还要叫个公司？”
“那谁毬知道，就是是个名儿呗，就象那毬又叫鸡巴吧。”
有人关心着公司与自己的利益，遂问：“这公司是谁办的？”
“听说起先是县里让关爷台的程壮壮办的，后来程壮壮又让给了村上。”
“程壮壮为啥让给了村上？是不是人家怕赔钱才让给村上的？”
“那就冤枉好人了，咋不挣钱？你卖条子了没有，人家给你钱了没有？你都赚了钱，别人能不赚钱？大家都赚了钱，这就是程壮壮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问话的人一时不言声了，一会儿又问：“听说这条子是要卖到外国去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要卖到外国去，不过不是条子，是条子编的花篮了一类的东西。”
“这外国人也是闲牲唤了，花钱买这蛋毬没用的东西干啥？”
“听说是玩的，掏钱买如意么！”
有的人对县长来参加公司成立大会有兴趣，问：“村上弄这，县长来干啥？”
“干啥，参加大会呗！”
“扯毬蛋，你这会和人家啥相干？县长没有事儿了也会坐那儿喝碗茶，能来参加你这会？”
“信不信是你的事儿，听说县长是真要来，来也是对这事儿的支持么！”
还有一些人在议论着与开会毫不相干的话题，他们各有各的兴趣。正在这时，弯弯曲曲的山道上走来了一群人。这群人一边艰难地爬着山，一边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正在焦急等待的壮壮和村长，疾步迎上前去。
牛县长领着县乡一干人来到了空场上，一边擦着汗，一边抱着拳，转着圈儿给大家打招呼：“乡亲们，今天可是咱们村上的大喜日子。”
大家见县长和自己打招呼，一个比一个激动，一个比一个觉得荣耀，都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县长好，县长好”。
此时，牛蹄筋却没有往前围，他看了一眼中等身高又黑又瘦的县长，不仅对壮壮又害怕又佩服，心里说：“以往只是风言风语听说县长支持他，没想到竟是真的。对这人，以后不光不能惹，还应借绳上树，也发家发个样子来！想罢，转身走了出去。
一百零一岁的二女奶奶，让自己最小的重孙女兰芝搀着，颤颤巍巍地走到县长面前，伸出枯瘦如鸡爪的双手，拉住县长的一只手，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几遍问：“你就是太爷？”说着，就要往下跪。
牛县长和兰芝急忙把她搀起来。牛县长说：“奶奶，可不兴这个，我是县长，也是你的孙子。”
二女奶奶说：“可不能，你是父母老大人，我咋能见你不下跪呢？”
旁边的村长对县长说，老人从七岁时被人领到山里当童养媳，一辈子没有出过山，她家住在后沟的柏籽坡，今年已经一百零一岁了，孙子都有孙子了，还耳不聋眼不花，闲不住，从早到晚，总要摸个小活儿干干。她活了几辈人，可是一点也不知道世事发生的变化，以为现在还是大清朝哩。这次下山，是她平生第一次离开家，还是她最小的重孙女叫人用兜子抬下来的。她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是爹娘的二女儿，于是别人也把二女作了她的名字。
牛县长听了，沉沉地点点头，赶忙和兰芝一块搀老人坐到一把椅子上，把嘴凑到老人耳朵跟前，大声问道：“奶奶，饭量还好吧？”
老人把头仰起来，也大声地说：“我耳朵不背，听得见，啥也不能做了，一顿还能吃一碗多饭，就剩下糟蹋粮食了！”
牛县长说：“能吃就好，您老身体好是我们的福气。等有时间了，我来接您老去城里住两天。我们做的有啥不对的，您老就骂，拿拐棍儿打屁股也行！”
二奶奶说：“城里是不去了，老得跟妖精一样，还能走到人前去？眼下啥都好，不逃兵，不跑反，日子过得比过去的员外老财都好！”
县长说：“好就好，好了您老就多享几天福，以后，日子会比现在还好。奶奶，您先坐着，我们开会了，开完会咱奶孙俩再哌话儿。”说罢转身对壮壮和村长说：“开始吧。”
村长和壮壮把牛县长及县里镇上的领导往往桌后的椅子上让，牛县长拦住了，说：“你们开会，县里镇上来的同志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行了。”他说罢，先在空场上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其他县里镇上的领导也见样学样，没有一个往桌子后面坐，都随随便便地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一阵忙乱后，大会就开始了。
村长刚一宣布大会开始，谁也没想到牛蹄筋跑了出来，他走到主席台前，燃响了一挂千子头的鞭炮。一时间，鞭炮脆响，纸屑飞舞，大人们听着响声笑，孩子们挤着满地捡落炮，有的孩子刚把一只落炮捡到手，落炮却又在手里炸响，引起一阵惊叫，于是大人们又骂孩子，打孩子的屁股，孩子或是咧着嘴哭，或是挣脱了跑掉，大人于是又追着孩子……一时间，会场上乱成了一锅粥，可谁也没有真生气，倒是充满了别样的欢乐。
牛蹄筋这样一个举动，是在不知道思想了多少遍后，才艰难地做出的决定的：那天，他跟槐花儿床上疯狂了几个回合后，尽管大汗淋漓，却不愿下来，仍趴在槐花儿的身上，一遍一遍地揉搓着槐花儿的奶头，末了，噙在口里，使劲儿地吮吸着。槐花儿没有抗拒，一任他恣肆疯狂，眼里却含着泪花说：“你吃吧，你吃吧，吃妈奶听妈话报妈恩，你说你一定改，你难道还不如一个吃屎的光屁股娃娃！”这话对牛蹄筋的震动太大了，他没想到槐花儿会对他的感情这么深，对他的希望这么大！为这话，他没少在自己的床上翻烧饼，没少一遍一遍地拧自己的大腿，他对自己说：“吃屎狗都知道个好坏，我要是不变个人样儿，不光对不住槐花儿，就是老天爷也饶不了我！”
牛蹄筋的鞭炮点响了，响声也惊醒了人们，大家都象不认识这个人似的看着他，真是人不可貌相，任何人都不能一竹竿说死，人是会变的！牛蹄筋当然也会变，只是人们没有想到他会变得这么快！壮壮感激地看了牛蹄筋一眼，他们都忙昏了头，谁都把买挂鞭炮放放的事儿给忘了，庄户人家，大小有个红白喜事，还买挂鞭炮放放，何况这么大的事儿呢！
鞭炮响过后，该公司领导讲话了，村长推壮壮，壮壮推村长，山里人还不习惯公司这个新事物，也不知道怎样去当这个头儿。
牛县长笑了：“谁是法人代表？”
村长说是壮壮，壮壮说是村长，谁也说不清楚，外贸局长拿出营业执照，才把壮壮推到了桌子上的高音喇叭前。壮壮红着脸，头上手心都急出了汗。他急得抹去头上的汗，又把手心的汗在裤子上抹了两把，跟大闺女上轿一样，又急又窘又心里咚咚乱跳。他强迫自己镇定了一下，看着对面空场上站着笑着的石老汉和葛棉，才慢慢安下神来开了口：“我也不会说，夜黑和葛棉商量了半夜，才写了没几句，我就念念吧。”
会场上一阵哄笑，葛棉窘得直拿眼剜她，嘴角却挂着难以掩饰的幸福。壮壮实话实说，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因此内心反倒没有了什么压力，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早被他用手捏摸得皱皱巴巴的纸，念道：
山外富裕山里穷，
急得乡亲心里疼。
守着金碗喝稀饭，
是个憨狗也应醒。
虽住深山咱不怕，
发财该念山林经。
柴坡变成经济林，
荒坡咱把金银种：
杜仲板栗加水果，
香菇木耳勤中生；
天麻党参土里埋，
山羊土鸡不圈笼。
为变荒山先攒钱，
钱财就是青丝藤。
老少乡亲齐行动，
大家拧成一股绳。
咱把笨手变巧手，
藤艺出山把钱挣。
公司不吃大锅饭，
多劳多得是章程。
投机取巧自己赔，
货真价实讲信用。
努力苦干三五年，
也让平地干眼红。
住楼房，买电器，
天天小酒伴荤腥。
平地的闺女往山里跑，
山里的光棍绝了种。
好日子要咱自己干，
好吃懒做可不中。
政府给咱支持给咱胆，
好日子定能一步一重天！
牛县长他们县乡领导和青山一道沟的人，都没有想到壮壮会把他的讲话变成了顺口溜。壮壮一气念下来，空场上立时响起了一片掌声和夸赞声。牛县长看了看身旁的县乡领导，说：“好，真好。通俗易懂，各方面都讲到了，不定将来是个人才哩！”大家都一片声地同意县长的话。
壮壮走到牛县长跟前，请牛县长讲话。牛县长没有推辞，他走到空场中央，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群众，提高了嗓门儿：“乡亲们，今天咱们藤艺公司成立，是一件大喜事。说是大喜事，是它找到了一条致富的道路，只要咱们多动脑筋，多想办法，苦干加巧干，一定能把咱的穷山沟变成一个聚宝盆！咱县里镇上保证全力支持大家发家致富。壮壮同志刚才讲得好，讲出了乡亲们的心里话，也讲出了咱们明天的美好。他用了顺口溜，我也用两句顺口溜讲讲咱县乡领导的心里话——
干群一条心，
苦干地生金，
穷山变富山，
一起往前奔！”
牛县长讲得实在，感人，大家心里都热热的，有几个妇女还抹着眼泪。牛蹄筋也也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激动：他在后山买了条子，壮壮给了他现金还连声感谢他，使他觉得再不干点儿正事儿，就对不起高看他的壮壮，对不起仍然喜欢着他的槐花儿，又见县长这样实心实意地为山里的百姓办事，心里更热。一散会，他就拉住了牛县长的手，说：“县长，能不能拉个背场，我想给你反映个事儿？”
牛县长见他态度郑重，遂跟他走到一边去，蹲在地上，认真地听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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