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
藤艺公司的事儿，很快就定了下来，有村长负责人员管理和劳动纪律的落实，壮壮负责具体的生产和技术培训，葛棉负责杂务，桃蕊负责销售，小牛负责原料的采购。虽说这还是一个粗粗的大架子，有些职能还是空的，比如桃蕊和葛棉，他们都带着大肚子，什么也不能干，但毕竟大家心里都有了定砣，而且有些工作已经有了开始：桃蕊回家了一趟，取来了她攒下的四千块钱，并把店里的服装贱卖给了隔壁的服装店，门锁上，告诉妈，绝对不能出租给任何人。
除了桃蕊，最有活干，又最积极的就属小牛了，他把事先商量好的葛藤收购价格，写了几十张纸，一道沟里到处张贴。
虽说只是几张纸片，但广告效应却好。山里人经见的少，听说有人要收青丝葛藤，去皮晾干，一斤五毛钱，简直象走路碰到了银子，弯弯腰就能发财，谁能不心热起来？坡上沟里，许多地方都有，只要花一点工夫出一把力，转眼就是票子。这活不重，男女老少，只要抬抬腿儿动动手，钱简直跟拾的一样。大家心里都很热，有的甚至迫不及待地告诉了自己住在别的沟里的亲戚朋友。不到两天，整个青山几道沟的人，都忙活起来了：山坡上，沟里头，小溪旁，割条子的翻坡架岭地跑，小路上挑担子的脚步生风，小溪里泡压沤制条子的，把欢声笑语融进了朵朵浪花里……过年，人们都没有这么高兴！
最动心的要属牛蹄筋了。牛蹄筋其实是个聪明人，只是后来当了官儿，吃上了嘴上饭，养成了一身懒肉，好吃懒做，嘴尖皮厚。在小牛还没有贴出广告之前，他就从村长那儿听到了这个消息，他虽不想干活，可决不会放过这个挣两个活钱儿机会。他知道，这种青藤，山里几乎到处都有，过去，烧柴不是好柴，捆柴捆它一不如葛条，二不如桦栗树枝，沤麻也又因条子细剥着太费事，除了扯几根缠个簸箕、粪箕口外，几乎再也没有其它用处，所以谁也不收揽它。一知道这个价钱后，他立刻就想到山里山高沟深，消息闭塞，后山几道沟不会知道，当夜，他就跑了几十里山路，翻山到了后山辫子沟、野猪坪儿几个地方，给人家说定每斤三毛钱的价钱，让给他准备三千斤的东西。后山人听说白条子能卖这么高的价钱，都争着要去给他割。这价钱，谁听说过？碰到地方，一天就可以割一二百斤，挣四五十块钱，这不跟脚尖踢着拾钱一样！可他们不知道牛蹄筋比他们更高兴，三千斤，一辆小四轮半天就可以打个来回，卖给壮壮他们，转手就可以挣五六百块钱！
在后山订了这批货后，他又在第二天早饭时赶了回来，连家也没有进，直接就去青石片找钱小串，要钱小串贷给他一千块钱。
钱小串实在不愿意搭理牛蹄筋，以为牛蹄筋跟以往一样，不过是想来“借”个十块八块的，买瓶酒买盒烟解解馋过过瘾，遂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的票子，撂在他面前：“咋，酒瘾又上来了？”
牛蹄筋把钱又推给了他，一本正经起来：“小串儿，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我这次是真有事儿急需这笔钱，十天八天就还你，肯定不会让你压住手，你就帮帮我这个忙吧！”他一脸的焦急，又一脸的真诚，虽不愿意也不能不求起人来。
钱小串笑了，眼乜斜着牛蹄筋：“你还能有个啥事儿？一个人吃饱，一家人不饥，两口小酒一根儿烟，天不管地不收，走那儿吃那儿吸那儿喝那儿，日子过得跟神仙一样，还操这闲心？”
牛蹄筋听着钱小串的讽刺挖苦，憋了一肚子的气，但此时却不敢跟钱小串争竞，仍然陪着笑脸：“嘿嘿，小串儿，老叔不瞒你说，有笔生意，准定能发财。”
“哈哈，你也想到做生意挣钱了？这可真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暂不说这是不是你的真心话，就是是，这契约也搁不住写呀，十天八天的，利息咋算？你老叔就别折腾我了！”钱小串又把那十块钱，往牛蹄筋面前推了推，说，“快把钱拿上，该吸吸该喝喝去吧。”
刚刚从爹那儿回来没两天正在照料闺女吃饭的竹叶，实在看不下去钱小串这么象猫戏老鼠一样地耍笑牛蹄筋，说：“你有钱就给牛叔办一下，别一把尺子量死一个人，牛叔就不能做生意了？”
钱小串实在不愿意让竹叶插嘴，但碍于牛蹄筋在场，又不好发脾气，遂笑了笑：“我这不是跟牛叔捣着玩的么，谁说不办了？”接着，他正正经经地看着牛蹄筋，说：“牛叔，咱说话可得一口唾沫一个钉，可不敢再拿去胡扔了，这可是千把块！到时候你不还，我拿啥给你塞窟窿？”
牛蹄筋见钱小串松了口，且又急于拿到这笔钱，遂巴掌拍得啪啪响地表白：“我知道牛叔不成样，让你信不过，不过，这回这钱我要是胡扔了，老叔再没法儿活人了，就只能跳到干坑里淹死了！”他一辈子没正经，习惯成自然，此时还忘不了说戏流话。
钱小串知道他的德性，心里骂道：“真是吊死鬼卖屄！”但嘴里却说道：“牛叔，咱俩谁跟谁。你不用发誓赌咒的，契约也不用写了，时间不长，我把钱给你，你得给我写个借条，事儿办成了，你把钱给我，把条子抽走就行了。”
牛蹄筋真是喜出望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钱小串会这么痛快地给自己办好事儿，遂感激地说：“那我还能说个啥？你把牛叔的面子看得比浅子还大！”随即问钱小串要了纸笔，郑重写道：
借 条
今借到钱小串人民币一千元整，十日后扒房卖地归还，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牛提金
年 月 日
写完了借条，他仔细看看了，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又在自己姓名后面加了个括号，写上“蹄筋”二字，然后掏出印章，在嘴上哈了哈，结结实实地印在姓名上，又看了看字迹无误，印章清晰，才双手递给了钱小串。
钱小串接过借条看了两眼，笑了笑说：“牛叔，你还真是细心。”说罢，把纸条塞进了锁着的三屉桌的一个抽屉里，从裤带上摘下一串钥匙，正要去开另一个抽屉取钱，猛听到一阵狗叫唤，接着厨房里传来了竹叶叫声：“小串，快来打你的狗！”
钱小串和牛蹄筋慌忙往厨房里跑，钱小串急急地问：“咋啦？”
竹叶把闺女搂在怀里，正一边用嘴吹着闺女滴着血的一根手指头，一边哄着：“不怕，不怕，我闺女不怕，啊！”
进了厨房，狗已经蹿到了院门外，钱小串又问：“咋啦？”
竹叶说：“这狗成狼了，莺莺手里拿了一个包子，叫它给夺走了，指头还被咬了个口子长流血，你看看，打死算了！”
钱小串看看闺女的指头不要紧，遂放心地笑了笑说：“我当是多大的事儿，喊得跟蝎子蜇住了一样。”
竹叶见钱小串不当一回事，更生气了：“狗咬人事还不大？”
钱小串没理竹叶，又回到堂屋，打开抽屉，取出九百块钱，递给牛蹄筋：“老叔，你点好。”
牛蹄筋见钱到手，早已心花怒放，心想钱小串咋也不会当面打拐，就说：“点啥哩，不用点，那不是脱裤子放屁么！”说着，就要把钱往口袋里装。
钱小串坚持要牛蹄筋当面点清，他怕这个鬼不缠事后不好说话，遂说：“点一点，点一点，先小人后君子么，当面点钱是君子！”
牛蹄筋扭不过，遂用大拇指沾了点唾沫，一张一张地点了起来。点过头遍是九百，又点了一遍，还是九百，确信无错后，才笑着说：“小串儿，好像错了。”
“咋错了？”
“才九百。”
“就是九百呀。”
“这是咋？”
钱小串笑了笑：“这是老规矩，牛叔咋忘了？”
牛蹄筋不敢跟钱小串翻脸，遂又笑着问：“叔这……这不是不是贷款么。”
“这不跟贷款一样么，老叔。”钱小串一下子神色严肃了起来，“我哪有钱，还不都是国家的钱？你要是不想出这押金，我就把借条再给你。”钱小串说着，就要开抽屉。
牛蹄筋急了，他不能没有这九百块钱，虽然心里很是生气，却又立即赔着笑脸：“别别别，别这样，是老叔老糊涂了，把咱这规矩给忘了。”一边说，一边在自己头上打了一巴掌，急急把钱装进了口袋。
钱小串又追逼一句：“牛叔，你可要想好。”
“这有啥想的，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咋能从我这儿坏呢？”说着，就起身出门，“那我走了。”
“你走好，你事忙，我就不留你吃饭了。”钱小串送牛蹄筋到院子里。
“不吃了，不吃了，改天再吃。”牛蹄筋客气着，脚步却不停。
此时，正在厨房盛饭的竹叶，不意间抬头看到：太阳正透过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的枝叶，把斑斑点点的阳光洒在他们两人的背上，就象是被人用指头戳了无数个窟窿。竹叶不经意地看到这一情景，倏然感到一股冷气透骨凉心！
离开了钱小串家，牛蹄筋就直奔后山野猪坪、辫子沟去，他一边紧着脚步，一边在心里骂道：“真黑呀，妈那个屄，连我这牛蹄筋也敢囫囵咽吞了，总有一天。我让你零碎吃瓦块成总屙砖头，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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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小串实在不愿意搭理牛蹄筋，以为牛蹄筋跟以往一样，不过是想来“借”个十块八块的，买瓶酒买盒烟解解馋过过瘾，遂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的票子，撂在他面前：“咋，酒瘾又上来了？”
牛蹄筋把钱又推给了他，一本正经起来：“小串儿，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我这次是真有事儿急需这笔钱，十天八天就还你，肯定不会让你压住手，你就帮帮我这个忙吧！”他一脸的焦急，又一脸的真诚，虽不愿意也不能不求起人来。
钱小串笑了，眼乜斜着牛蹄筋：“你还能有个啥事儿？一个人吃饱，一家人不饥，两口小酒一根儿烟，天不管地不收，走那儿吃那儿吸那儿喝那儿，日子过得跟神仙一样，还操这闲心？”
牛蹄筋听着钱小串的讽刺挖苦，憋了一肚子的气，但此时却不敢跟钱小串争竞，仍然陪着笑脸：“嘿嘿，小串儿，老叔不瞒你说，有笔生意，准定能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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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蹄筋见钱小串松了口，且又急于拿到这笔钱，遂巴掌拍得啪啪响地表白：“我知道牛叔不成样，让你信不过，不过，这回这钱我要是胡扔了，老叔再没法儿活人了，就只能跳到干坑里淹死了！”他一辈子没正经，习惯成自然，此时还忘不了说戏流话。
钱小串知道他的德性，心里骂道：“真是吊死鬼卖屄！”但嘴里却说道：“牛叔，咱俩谁跟谁。你不用发誓赌咒的，契约也不用写了，时间不长，我把钱给你，你得给我写个借条，事儿办成了，你把钱给我，把条子抽走就行了。”
牛蹄筋真是喜出望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钱小串会这么痛快地给自己办好事儿，遂感激地说：“那我还能说个啥？你把牛叔的面子看得比浅子还大！”随即问钱小串要了纸笔，郑重写道：
借 条
今借到钱小串人民币一千元整，十日后扒房卖地归还，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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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蹄筋见钱到手，早已心花怒放，心想钱小串咋也不会当面打拐，就说：“点啥哩，不用点，那不是脱裤子放屁么！”说着，就要把钱往口袋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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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蹄筋扭不过，遂用大拇指沾了点唾沫，一张一张地点了起来。点过头遍是九百，又点了一遍，还是九百，确信无错后，才笑着说：“小串儿，好像错了。”
“咋错了？”
“才九百。”
“就是九百呀。”
“这是咋？”
钱小串笑了笑：“这是老规矩，牛叔咋忘了？”
牛蹄筋不敢跟钱小串翻脸，遂又笑着问：“叔这……这不是不是贷款么。”
“这不跟贷款一样么，老叔。”钱小串一下子神色严肃了起来，“我哪有钱，还不都是国家的钱？你要是不想出这押金，我就把借条再给你。”钱小串说着，就要开抽屉。
牛蹄筋急了，他不能没有这九百块钱，虽然心里很是生气，却又立即赔着笑脸：“别别别，别这样，是老叔老糊涂了，把咱这规矩给忘了。”一边说，一边在自己头上打了一巴掌，急急把钱装进了口袋。
钱小串又追逼一句：“牛叔，你可要想好。”
“这有啥想的，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咋能从我这儿坏呢？”说着，就起身出门，“那我走了。”
“你走好，你事忙，我就不留你吃饭了。”钱小串送牛蹄筋到院子里。
“不吃了，不吃了，改天再吃。”牛蹄筋客气着，脚步却不停。
此时，正在厨房盛饭的竹叶，不意间抬头看到：太阳正透过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的枝叶，把斑斑点点的阳光洒在他们两人的背上，就象是被人用指头戳了无数个窟窿。竹叶不经意地看到这一情景，倏然感到一股冷气透骨凉心！
离开了钱小串家，牛蹄筋就直奔后山野猪坪、辫子沟去，他一边紧着脚步，一边在心里骂道：“真黑呀，妈那个屄，连我这牛蹄筋也敢囫囵咽吞了，总有一天。我让你零碎吃瓦块成总屙砖头，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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