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
张顺红累了个汗水淋漓，喘着老牛一般的粗气，总算艰难地来到了青石片。走到钱小串家门口时，已是夕阳在山了。他身体肥胖，身上的赘肉一嘟噜一嘟噜的，活脱脱似一个怀胎十月的孕妇。他个子不高，仅四尺六七，这一身肥肉使他变成了一个陶瓮，他头大，几乎没有脖子，一个大脑袋，仿佛直接墩在了肩膀上。可笑的是，这么一个大脑袋，却长着一双小眼，一笑，两只眼睛就眯了起来，如果不仔细寻找，你会以为他根本就没有长眼睛！
其实，长不长眼睛关别人屁事，他的眼睛只要够他看三样东西就行了。那三样东西？一是上级的脸色，二是钱，三是女人。他知道自己其貌不扬，可这并不影响他的大脑发育，它只需要看清领导的脸色，说自己该说的话，办自己该办的事，该拍就拍，该吹就吹，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把领导变成自己的护身符就行了。他只需要瞅准机会，利用手中的权捞钱，捞得不露声色就行了。有了钱，这眼就只剩下看女人了。女人是好东西，给人高兴，给人体面，使人浑身上下都舒坦。女人身上中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从头脸到腰身，从奶头到屁股，哪一处都可以使人想入非非。一旦入了他的法眼，一磨二缠三泡，再加上舍得掏票子，舍得脸皮，哪个女人会不在他的算计中乖乖地脱裤子？他认为，钱是好东西，只要有了钱，不管是谁的好东西，只要喜欢，都可以变成自己的！
他大汗淋漓，气喘如牛，拍打着钱小串家院门的门镣吊，喊道：“谁在家？快开门。妈那个屄，把老子累死了！”
敲门声惊动了院子里的狗，一阵尖锐的吠声响起，继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叫唤啥！”似是在骂狗，又是在骂人。
门开了，竹叶一看是张顺红，极厌恶又极不情愿地堆上了笑容：“哟，是张主任，我当是谁。”
“啥主任，我是你哥哩。”
“先搁那儿。”竹叶把张顺红让进了屋，礼节性的给他泡了一杯茶。
“小串回来了没有？”
“哪回来了？那货只要一出去，就只知道野驴浪马地跑，还知道个家？”
张顺红一看竹叶脸色不好，遂也收敛了许多，说：“可能有啥事耽搁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进屋，坐下，端起竹叶给他泡的一杯花茶，急不可待地吹着，喝着。
正在这时，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来找钱小串贷款，当听说张顺红的身份后说：“张信贷，有句话正想问问你。”
“只要我知道，一定给你说。”
“我有个平地的亲戚，也跟咱一个镇，咋他们那儿贷款都不要百分之十的押金？”
“胡说哩，山里平地都是一个政策，哪能一个地方一个样。”
“我也是这么想哩，都是供产党的天下，还能一处下雨一处晴。”
“对着哩，还是你明白。你那亲戚是哪个村的？”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人家也是搞信贷的，不让说哩。”
张顺红脸上一阵不好看，倏而又笑了：“还是不信好。”
那人一面说“是着哩”，一面走出门去。
他前脚走，钱小串后脚就回来了，见屋里坐着张顺红，立刻一脸笑容：“主任来了。”
张顺红微微欠了前身子，扔过一支精装的红旗渠：“咋才回来？”
“有点儿闲事儿，耽误了一会儿，主任有事儿？”
“是有点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妈的，桃蕊有犊儿了。”张顺红脸上溢满了满足与得意。
“那还不是个扯毬蛋的事儿。地是好地，种是好种，经常种，还能不出棵苗？不想要，找个地方做了不就完毬了！”张顺红和桃蕊的私情，从来不背钱小串，钱小串说话也就无所顾忌。
“做了我出毬那憨力干啥？老哥年过三十，还只有一个女片儿，你嫂子那个窑里也烧不出个好砖来！”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钱小串听出了张顺红的心思，说：“想要，离一个接一个不就没鸡吧事了！现在结婚自愿，离婚自由，有钱的大老板，谁不是跟洗换衣服一样，变着法儿的图新鲜！”
正在厨房里做晚饭的竹叶，听钱小串这么胡说八道，遂骂道：“钱小串，你胡叫唤个啥哩！张主任不比你强，人家肚子里还能没主意？”她实在恨死了这两个吃麸子草料的东西。
张顺红笑了，说：“还是弟妹明白老哥的心思，离是离不成的，真要离了，老丈人还不把我活喝了！”
钱小串忽然想起，张顺红的老丈人是山口镇的刘副镇长，虽说马上就要退休了，但毕竟时下还占着茅坑。真要是离了，张顺红还能干成吗？这家伙要是干不成，他和他的生意不也就黄汤了吗？想到这儿，他深悔自己的冒失，遂小心地问：“那……老哥到底是啥主意？”
“我想找个地方，让她把娃子生下来。小串，你看咱这山里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钱小串闷了一阵，说：“那……我想想办法吧。”
见钱小串答应想办法，张顺红总算松了一口气，他顿了一下，悄声说：“小串，听说省农行今年夏天要整顿信贷秩序，咱们也得躲躲这股风头，平地有村子听说了咱们的作法，吵得很凶……”他吸了两口，浓浓地吐出了一口浓烟，又狠狠地说，“毬，把鸡巴咬不了！咱先把去年的清一下，歇歇手，看看风向再说。”
钱小串知道他这个庄家又要年底收钱了，遂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皮包，说：“这是今年我这儿的三十万，你点点。”
张顺红打开皮包，拿出十五捆百元大钞，装进了自己的皮包，把钱小串的黑皮包推了一下说：“我一半，你一半，你收拾起来吧。”
钱小串假意推让了一下，说：“哥，我又沾光了。一人一半这不合适，你还是拿个大头吧。”
张顺红说：“胡说毬啥哩，活是你干的，光是老哥沾的，亲兄弟就不要规矩了？
壮壮打着手电，把二叔送了几里远，先生说啥也不让再送了，说：“回去吧，吃也吃罢了，喝也喝罢了，还要送啥？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十来里山路，抬抬腿儿就回去了，甭再送了，再说送也不当走。老汉好，棉也好，你娃子有这么个家，可是不容易，要好好待人家老的少的。”说到这儿，先生象猛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说：“壮，我忽生想起了一道沟里的人都向你要工钱，虽说是有人使坏心，可归根结底还为了树苗的事，一是没有买上便宜的，二是没有钱买，这才心里有点不平之气，给人当了枪使。要是树苗多，也便宜，不就没有这事儿了？”
壮壮听二叔这么一说，也恍然大悟，他轻轻地拍着脑门说：“对，对对，看我这脑子。二叔，别人能育苗，咱就不能？咱自己育苗自己栽，一来省了买苗的钱，二来也省了跑腿的工夫，如果自己用不完，不是还可以变钱么！”
先生见壮壮一下子想了这么多，也着实高兴，说：“这个想法儿好，看今年这个样子，咱山里这二年恐怕都要往这条路上走，咱县五六个山区乡镇，还有平湖、西口两个县的山区，这得多少树苗！要干就干，别三心二意，攥攥怕死了，松松怕飞了，就啥事也干不成。不过，先得给老人和棉说好，咱山里人穷怕了，老怕一脚蹬空。”
壮壮点了点头，把手电给了先生，目送老人走远了才转身回家。
走近关爷台时，看见两个黑影在晃动，他以为是谁家有了急事，来给关二爷烧纸祈求保佑的，又走近一点时，才发现并没有纸火，两个人在悄声地嘀咕着什么，就更走近了他们，一看是竹叶她爹和梁诚老汉，就说：“老叔，这么晚了，你们咋还在这儿？”
竹叶她爹说：“壮壮，俺俩正要上你家去。”
壮壮说：“那走吧，有啥话咱到屋再说。”
两人跟壮壮下了关爷台，来到家里。
石老汉和葛棉一见来了客人，急忙搬出椅子让坐，拿纸烟招待。他们越热情，理路儿越细，两个老人反倒越觉得没意思。竹叶她爹竹根老人说：“他石叔，俺俩也不长坐，你们一家就都别再慌张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递给壮壮，“老侄，你点点，这是三百一十块，除了牛蹄筋他们少数几个人的，钱都在这儿。”
壮壮一家给弄糊涂了，不明白这是咋回事，说：“老叔，这……”
“这是你的钱，你拿着。现在这人，真是连个吃屎狗都不如了！”竹根老汉气得通脖子脸红。
梁诚老汉也说：“石家老哥，这是竹根老哥听到早晨的事后，一家一家跑着要回来的，事情办到这儿，把人都羞死了！”
原来，当牛蹄筋拿着壮壮给的十块钱，到村里吴诚的小卖部买了一瓶赊店老酒对着瓶口吹时，被也到小卖部买盐的竹根老汉碰上了，老人打趣牛蹄筋：“哟，蹄筋儿，今儿发财了，买起瓶装酒了。”
牛蹄筋好吃懒做，眼尖，鼻子尖，脸皮厚，不论谁家来客改善生活，或打个野物煮个死猫癞狗的，他总是看得见，闻得到，闻香必至，而且，不管主家给他个黑脸或是白脸，他都一概是视而不见，只记一个“吃”字。因此，对竹根老汉不凉不热的嘲讽，自然不当一回事。其实，他也不敢当一回事，原因是他一年到头，总有几次跑到钱小串那要求贷几个钱花，尽管钱小串也知道他是个死球皮，贷给他等于拿肉包子打狗，所以一次也没有贷给他，但又知道他是个戳事精，不敢明着得罪他，断不了给他个十块八块地打发他走。他不敢得罪竹根老汉，反倒溜抹着说：“挣这钱还不是钱信贷给指的路。”
老汉一听，心里埋怨道：“怎么能沾染这个球皮！”嘴里又问道：“他给你找了个啥挣钱的门路？”
牛蹄筋说了这钱的来历，又仰起脖子灌了一口，踉跄而去。
竹根老汉给气了个眼发黑，他这十来年，虽知道钱小串不是个东西，可没想到他居然坏成了这样。他不愿意和钱小串有任何牵连，可为了自己的闺女，不得不忍气吞声地给他擦屎屁股，遂一面打听，一面查大户一样，一家挨着一家地收着这不义之财。一来是老汉名声好，二来是许多人知道了真相后，也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他和梁诚老汉一块跑遍了一道沟，几十户人家，除了象牛蹄筋这样的死皮或者见钱眼开的人，都把钱给了老汉。竹根老人跑了一天，天黑时来到了青石片，不是要在这儿歇歇脚，而是要把这事告诉闺女，得空多劝着钱小串点，别把那坏良心的事儿干得太多了！
一看爹来了，竹叶喜出望外。他知道爹是个硬性子，他们结了婚，老人就看不上钱小串，十来年，虽然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着日子，可很少登钱小串家的门。竹叶又搬椅子，又要烧茶做饭。
竹根老汉坐在椅子上，点着旱烟吸着，说：“叶儿，你也别忙，我不在这儿吃饭，给你说几句话我就回去。”
竹叶听爹的话语不对劲儿，但不知道他又生啥气了，强忍着委屈，一脸笑地说：“天都黑了，你住一晚上坏啥了！咋，又生啥气了？”
“我能生个啥气？”老人心里不好受，闷闷地吸了两口烟，说，“给你们擦屎屁股么！”
接着，他给闺女讲了生气的原委，末了，沉沉地说：“叶儿，能劝你劝劝他，让他以后少干一点短自己草料的事！”
竹叶哭了，她没想到钱小串会坏成这样，这样跟壮壮过不去，一次又一次地泡制壮壮。她气极了，遂把钱小串一年多来干的几场事，一五一十地给爹说了，末了，说：“爹，我看这人是头蹄下水都坏了，阎王爷不把他叫去，怕是改不了了！”
老人听了竹叶的话，脚一跺，起身就出门，说：“咋瞎了眼，跟着个畜生做了亲戚！”
竹叶哭成了泪人，跟在后面送爹。
壮壮听了事情的根情里底，一时眼皮潮湿了，他给两个老人点着烟，说：“两位老叔，这事不值你们生气，人有三昏三迷，也各有自己的活法，不值咱们往心里去。”
两个老人从心里佩服壮壮的肚量，他们和石老汉壮壮一边消着气，一边拉着家常，实在眼气石老汉有福气，说：“老哥，你命好，壮壮和葛棉都知事知理，有这样的儿女，就是喝碗凉水，心里也是美气的！”
石老汉点了点头：“是啊，这年头，我看亲生的象这样的也少。”
正说着，葛棉端来了两碗鸡蛋挂面汤，说：“叔，你们喝碗汤。”
壮壮也劝着：“喝吧，老叔，小气儿好生。”
竹根老汉端起了碗说：“都是个人，咋人跟人就不一样呢！”
梁成老汉也一边挑着挂面，一边动情地说：“真是十根指头伸出来不一般齐啊！”
吃饭间，壮壮又跟石老汉讲了想育树苗的事，石老汉心里热热地说：“想干啥，你就干去，只要有好处，爹不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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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竹叶一看是张顺红，极厌恶又极不情愿地堆上了笑容：“哟，是张主任，我当是谁。”
“啥主任，我是你哥哩。”
“先搁那儿。”竹叶把张顺红让进了屋，礼节性的给他泡了一杯茶。
“小串回来了没有？”
“哪回来了？那货只要一出去，就只知道野驴浪马地跑，还知道个家？”
张顺红一看竹叶脸色不好，遂也收敛了许多，说：“可能有啥事耽搁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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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这么想哩，都是供产党的天下，还能一处下雨一处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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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我出毬那憨力干啥？老哥年过三十，还只有一个女片儿，你嫂子那个窑里也烧不出个好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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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厨房里做晚饭的竹叶，听钱小串这么胡说八道，遂骂道：“钱小串，你胡叫唤个啥哩！张主任不比你强，人家肚子里还能没主意？”她实在恨死了这两个吃麸子草料的东西。
张顺红笑了，说：“还是弟妹明白老哥的心思，离是离不成的，真要离了，老丈人还不把我活喝了！”
钱小串忽然想起，张顺红的老丈人是山口镇的刘副镇长，虽说马上就要退休了，但毕竟时下还占着茅坑。真要是离了，张顺红还能干成吗？这家伙要是干不成，他和他的生意不也就黄汤了吗？想到这儿，他深悔自己的冒失，遂小心地问：“那……老哥到底是啥主意？”
“我想找个地方，让她把娃子生下来。小串，你看咱这山里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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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钱小串答应想办法，张顺红总算松了一口气，他顿了一下，悄声说：“小串，听说省农行今年夏天要整顿信贷秩序，咱们也得躲躲这股风头，平地有村子听说了咱们的作法，吵得很凶……”他吸了两口，浓浓地吐出了一口浓烟，又狠狠地说，“毬，把鸡巴咬不了！咱先把去年的清一下，歇歇手，看看风向再说。”
钱小串知道他这个庄家又要年底收钱了，遂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皮包，说：“这是今年我这儿的三十万，你点点。”
张顺红打开皮包，拿出十五捆百元大钞，装进了自己的皮包，把钱小串的黑皮包推了一下说：“我一半，你一半，你收拾起来吧。”
钱小串假意推让了一下，说：“哥，我又沾光了。一人一半这不合适，你还是拿个大头吧。”
张顺红说：“胡说毬啥哩，活是你干的，光是老哥沾的，亲兄弟就不要规矩了？
壮壮打着手电，把二叔送了几里远，先生说啥也不让再送了，说：“回去吧，吃也吃罢了，喝也喝罢了，还要送啥？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十来里山路，抬抬腿儿就回去了，甭再送了，再说送也不当走。老汉好，棉也好，你娃子有这么个家，可是不容易，要好好待人家老的少的。”说到这儿，先生象猛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说：“壮，我忽生想起了一道沟里的人都向你要工钱，虽说是有人使坏心，可归根结底还为了树苗的事，一是没有买上便宜的，二是没有钱买，这才心里有点不平之气，给人当了枪使。要是树苗多，也便宜，不就没有这事儿了？”
壮壮听二叔这么一说，也恍然大悟，他轻轻地拍着脑门说：“对，对对，看我这脑子。二叔，别人能育苗，咱就不能？咱自己育苗自己栽，一来省了买苗的钱，二来也省了跑腿的工夫，如果自己用不完，不是还可以变钱么！”
先生见壮壮一下子想了这么多，也着实高兴，说：“这个想法儿好，看今年这个样子，咱山里这二年恐怕都要往这条路上走，咱县五六个山区乡镇，还有平湖、西口两个县的山区，这得多少树苗！要干就干，别三心二意，攥攥怕死了，松松怕飞了，就啥事也干不成。不过，先得给老人和棉说好，咱山里人穷怕了，老怕一脚蹬空。”
壮壮点了点头，把手电给了先生，目送老人走远了才转身回家。
走近关爷台时，看见两个黑影在晃动，他以为是谁家有了急事，来给关二爷烧纸祈求保佑的，又走近一点时，才发现并没有纸火，两个人在悄声地嘀咕着什么，就更走近了他们，一看是竹叶她爹和梁诚老汉，就说：“老叔，这么晚了，你们咋还在这儿？”
竹叶她爹说：“壮壮，俺俩正要上你家去。”
壮壮说：“那走吧，有啥话咱到屋再说。”
两人跟壮壮下了关爷台，来到家里。
石老汉和葛棉一见来了客人，急忙搬出椅子让坐，拿纸烟招待。他们越热情，理路儿越细，两个老人反倒越觉得没意思。竹叶她爹竹根老人说：“他石叔，俺俩也不长坐，你们一家就都别再慌张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递给壮壮，“老侄，你点点，这是三百一十块，除了牛蹄筋他们少数几个人的，钱都在这儿。”
壮壮一家给弄糊涂了，不明白这是咋回事，说：“老叔，这……”
“这是你的钱，你拿着。现在这人，真是连个吃屎狗都不如了！”竹根老汉气得通脖子脸红。
梁诚老汉也说：“石家老哥，这是竹根老哥听到早晨的事后，一家一家跑着要回来的，事情办到这儿，把人都羞死了！”
原来，当牛蹄筋拿着壮壮给的十块钱，到村里吴诚的小卖部买了一瓶赊店老酒对着瓶口吹时，被也到小卖部买盐的竹根老汉碰上了，老人打趣牛蹄筋：“哟，蹄筋儿，今儿发财了，买起瓶装酒了。”
牛蹄筋好吃懒做，眼尖，鼻子尖，脸皮厚，不论谁家来客改善生活，或打个野物煮个死猫癞狗的，他总是看得见，闻得到，闻香必至，而且，不管主家给他个黑脸或是白脸，他都一概是视而不见，只记一个“吃”字。因此，对竹根老汉不凉不热的嘲讽，自然不当一回事。其实，他也不敢当一回事，原因是他一年到头，总有几次跑到钱小串那要求贷几个钱花，尽管钱小串也知道他是个死球皮，贷给他等于拿肉包子打狗，所以一次也没有贷给他，但又知道他是个戳事精，不敢明着得罪他，断不了给他个十块八块地打发他走。他不敢得罪竹根老汉，反倒溜抹着说：“挣这钱还不是钱信贷给指的路。”
老汉一听，心里埋怨道：“怎么能沾染这个球皮！”嘴里又问道：“他给你找了个啥挣钱的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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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根老汉给气了个眼发黑，他这十来年，虽知道钱小串不是个东西，可没想到他居然坏成了这样。他不愿意和钱小串有任何牵连，可为了自己的闺女，不得不忍气吞声地给他擦屎屁股，遂一面打听，一面查大户一样，一家挨着一家地收着这不义之财。一来是老汉名声好，二来是许多人知道了真相后，也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他和梁诚老汉一块跑遍了一道沟，几十户人家，除了象牛蹄筋这样的死皮或者见钱眼开的人，都把钱给了老汉。竹根老人跑了一天，天黑时来到了青石片，不是要在这儿歇歇脚，而是要把这事告诉闺女，得空多劝着钱小串点，别把那坏良心的事儿干得太多了！
一看爹来了，竹叶喜出望外。他知道爹是个硬性子，他们结了婚，老人就看不上钱小串，十来年，虽然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着日子，可很少登钱小串家的门。竹叶又搬椅子，又要烧茶做饭。
竹根老汉坐在椅子上，点着旱烟吸着，说：“叶儿，你也别忙，我不在这儿吃饭，给你说几句话我就回去。”
竹叶听爹的话语不对劲儿，但不知道他又生啥气了，强忍着委屈，一脸笑地说：“天都黑了，你住一晚上坏啥了！咋，又生啥气了？”
“我能生个啥气？”老人心里不好受，闷闷地吸了两口烟，说，“给你们擦屎屁股么！”
接着，他给闺女讲了生气的原委，末了，沉沉地说：“叶儿，能劝你劝劝他，让他以后少干一点短自己草料的事！”
竹叶哭了，她没想到钱小串会坏成这样，这样跟壮壮过不去，一次又一次地泡制壮壮。她气极了，遂把钱小串一年多来干的几场事，一五一十地给爹说了，末了，说：“爹，我看这人是头蹄下水都坏了，阎王爷不把他叫去，怕是改不了了！”
老人听了竹叶的话，脚一跺，起身就出门，说：“咋瞎了眼，跟着个畜生做了亲戚！”
竹叶哭成了泪人，跟在后面送爹。
壮壮听了事情的根情里底，一时眼皮潮湿了，他给两个老人点着烟，说：“两位老叔，这事不值你们生气，人有三昏三迷，也各有自己的活法，不值咱们往心里去。”
两个老人从心里佩服壮壮的肚量，他们和石老汉壮壮一边消着气，一边拉着家常，实在眼气石老汉有福气，说：“老哥，你命好，壮壮和葛棉都知事知理，有这样的儿女，就是喝碗凉水，心里也是美气的！”
石老汉点了点头：“是啊，这年头，我看亲生的象这样的也少。”
正说着，葛棉端来了两碗鸡蛋挂面汤，说：“叔，你们喝碗汤。”
壮壮也劝着：“喝吧，老叔，小气儿好生。”
竹根老汉端起了碗说：“都是个人，咋人跟人就不一样呢！”
梁成老汉也一边挑着挂面，一边动情地说：“真是十根指头伸出来不一般齐啊！”
吃饭间，壮壮又跟石老汉讲了想育树苗的事，石老汉心里热热地说：“想干啥，你就干去，只要有好处，爹不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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