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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九)

    三天后,县科委给青山村送来了三万株棉树苗,每棵两块钱,比壮壮家的一棵贵了一块钱。

    这下,村里人有了意见,有几个人找村长不依,问:“同样是个棉树苗,为啥有的便宜有的贵?给我们另橛儿拴还是咋的?”

    村长发脾气了,骂道:“混帐极了,真是老公公背儿媳妇过河,出力不讨好!要不是壮壮,牛县长认得咱们是老几?这是县里替咱操心从外县买的,一是比壮壮的多了个运费,二是人家凭啥也给咱优惠百分之三十?谁要了就要,不要了就去**!要是要,掂现钱,一个子儿也不欠账,谁有钱我卖给谁。我只等两天,两天后我就卖给别处!”

    虽说挨了村长一顿骂,但大多数村民还是知大理,明白了贵的原因,也就不再说啥了。山里猴,引不得头,大家看壮壮一家栽了几千棵,又是县长支持的,想必是铁定的发财生意,于是都要栽棉树,谁跟发财有仇气呢!无奈家里有现钱的人家不多,就又都去青石片找钱小串贷款。

    棉树苗一送来,钱小串就买了二千棵,正用着十几个人在他承包的坡场上栽树苗,见有人来贷款,一肚子的不高兴。下了坡,见了来贷款的人,他就黑着脸,嘴上不干不净地骂着:“日他妈的,都是瞎子,忙得跟攽火签一样,我是你们大儿大女,该给你们办事儿?都给我站在院子外头,喊一个进来一个,别一窝蜂地跟抓富贵馍一样!”

    山里人实诚,知道钱信贷惹不起,若惹恼了他,以后一旦有个钱紧得磨扇压手的时候,人家会给小鞋穿,遂都听话地站在院子外边。一个跟着一个进去,又都一个跟着一个出来,但无论哪一个人都说没有贷来钱,钱让壮壮给贷完了,可是每个人都在心里承着钱信贷的情,认为钱信贷只看得起自己。

    没几天,要栽棉树苗的人家,都拿出钱来买了树苗,也都把树苗栽到了山上,少数没有贷来钱的人家,当然买不成树苗,也不能把想栽的树苗栽到山上,可不管栽上与没有栽上的人家,都跟壮壮结上了仇。咋哩?壮壮把大家的贷款给挤了么!

    壮壮一家人不知道这一点,依旧见人就打着招呼,陪着笑脸,可除了村长和钱小串,一个个都带理不理的,跟欠了谁二百黑馍钱似的。

    壮壮不知道这是为啥,遍想自己啥地方也没有得罪人呀。他生气了,对葛棉说:“我招谁惹谁了,给村上跑了一遍腿,搭上工夫赔上钱,反倒跑下不是了!”

    葛棉说:“我也觉得不对劲儿,往常一个个都挺好的,见了面喜颜笑开的,可现在,一个个都恼汪汪的,好像把谁的娃子抱扔井里了一样。”

    壮壮想不明白,葛棉也想不明白,两口子只好下决心以后只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只要沾上大家的边儿,说啥也不出头了。

    可是,想不出头也不行,到了冬天,园艺场的几个技术员来给壮壮的果树剪枝,村长听说了,把壮壮找去,说是顺便请人家也给村上出出主意。

    壮壮说:“村长,要说你说,以后凡是村上的淡咸事儿你千万别再来找我,咱村的人,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你这是咋了?谁惹你了?我惹你了?你这是生的啥毬气么!”

    葛棉见壮壮没给村长面子,就给村长讲了一家人一肚子的委屈。

    “毬,”村长听了,一笑说,“跟那些吃饭不知道饥饱,睡瞌睡不知道颠倒的人生毬个啥气?就当是给我帮忙了,人生一世,多行善事么,积积福吧,积了福,葛棉明年会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带茶壶嘴儿的!”

    葛棉听了,不由地抚起了微微隆起的肚子,笑了。

    壮壮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把村长的意思给园艺场的几个技术员讲了,那几个人碍着壮壮的面子,只好答应了,可是说是下次要拿报酬。

    村长想想也是,人家也是一个单位,总不能都白帮忙吧,也就答应了。

    县园艺场的几个大学生几天来的工作,使村长开了眼界也开了窍,他平生地一次知道开发荒山还有这么多这么大的学问,这学问足以使平时平地人鄙视的山里人可以抱住一个聚宝盆,因而也更加佩服壮壮外表憨憨的其实心里的掏究比自己多得多,而且,从壮壮身上,他明白开发荒山是不能再耽误了,早一天就有早一天的益处,晚一天就会有晚一天的被动。村长是个聪明人,只是比壮壮少读了两天书,他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把壮壮牢牢地抓在手里,借他的脑子,再通过他借县上那些有更多知识的人的脑子,使自己这个村长确确实实当出一个村长的样子来!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山民都象村长这样识得大体,懂得大礼,他们的愚昧使他们变得更加自私和嫉妒,而嫉妒又常常如得了一场春雨的狗尿苔一样疯长。

    栽上了树,壮壮一家人象揣了娃娃的孕妇一样,把四十亩荒坡金贵成了肚子里的娃子:这一年,他们一边精心地在荒山上除草、修鱼鳞坑,好给棉树苗和果木苗营造一个良好的生长环境,一边敬心敬意地种香菇。一年过去了,山上的杂草越来越少,鱼鳞坑也越来越起到了防止水肥流失的作用,三千棵树苗象喝足了奶水的胖娃娃一样,窜了人把高,山坡上的药材、家里的香菇也有了好收成,卖了六千多块钱。有了钱,当然是好事,但在壮壮家,有了钱仿佛钱更紧了,当凑够三千块时,立即还了钱信贷那儿的贷款,到香菇卖了时,手里只有三千块钱,壮壮手里攥着钱却作难了:一年来,石老汉跟自己一同作挤,一同受挣,一同没日没夜地在山上、地里流汗,他应当给他们做两件衣服,给老人买一点奶粉之类的营养品,给喜欢喝一口的老人买几斤酒,为了种树,老人已经一年没有滴酒沾唇了!媳妇不是想要一件海马毛的毛衣么,应该买;石芽儿常歪歪斜斜地跑到自己跟前,一声声地“爹”地喊着么,常常是手指头在嘴里嗍着,嘴角流着口水,应该给娃娃买斤糖块了;老人已经置了五六年的一副红柏木心寿材,应该请个匠人做起来,买几斤土漆漆一下;过年也应该置办点年货吧,宁穷一年不穷一节么!……应该,应该,确实都应该!可是,这攥出了汗的三千块钱,急用的地方还多着哩——一开春,三千棵树苗、几亩地庄稼,要买肥料,买农药,买种子,牛县长、县科委、园艺场的那些好人,都应该去看一看,大小得有个礼物,人得知道好坏,得有良心!

    可是,钱太少了,要是一块钱能当两块钱、三块钱花,那该多好啊!就象往常的许多夜晚一样,他一个晚上熬煎得睡不着觉,只是模模糊糊地睡去了,又模模糊糊地醒来了,醒来了却又头昏脑胀。天刚露明,他就醒来了。起了床,随便擦了一把脸,去开院墙门。可是,刚一开门,他的嘴张大了:门口站着十几个人,而且,关爷台上的小路上,还有人陆陆续续地朝他家走来。

    壮壮立时一愣,随即知道要有事了,虽然还不知道是啥事儿,但眼看着来的人一个个立眉寒脸的,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他不想理他们,可又想都是乡里乡亲的,总得有个大面儿,遂热情地招呼大家:“起得早啊,都上屋里坐。”

    “不进屋了,屋里屋外都一样,事儿不大,就在外头说。”有人说。

    壮壮仍然满脸是笑,哪怕是个任事不懂的吃屎娃,山里人也没有把客人堵在屋子外头的规矩,遂说:“不论是啥事儿,也不是剩饭,放放就澌气了,都上屋,坐那儿好说话。”

    “进去就进去,”有人像吃了枪药一样,一镢头一块地说,“这又不是旧社会,进屋能把人给黑了!”

    壮壮没有在意这人的话,但脸也寒了起来。

    一群人进了院子,有人找了个东西坐下,更多人还是跟在院子外头一样干站着,一时把院子挤得满满的。有人只记着自己的一条事儿,有人眼睛不使闲地四下抡,在寻找着什么合适的东西好走时顺手掂走。

    壮壮知道事儿不小,但此时反倒镇定了下来,他没偷谁没抢谁也没把谁的娃子抱扔井里,心里没有病,不怕喝三碗凉水,他慌什么哩!他拿出一包用来招呼客人的香烟,给会吸烟的人都让了,剩下的不多几支,随手放在捶衣石上,沉言稳语地问:“说吧,啥事儿?”

    有人说:“来了就是要说的,过去老财使伙计还管顿饭哩,春上俺们给你累死累活栽了一天树,没多的总得有少的吧,瞎好总得有个人意儿,逮个麻野雀还得费块柿皮儿哩!”

    也刚起床的葛棉气得忍不住了:“俺又没有请你们来,要钱,谁叫你们来你们找谁要去,再说,这也是换了工哩!”

    葛棉一竿子打落了一地枣,激怒了大家。

    有人说:“换工?说得美哩,你一个人换俺三十几个人的工,能耐真大!”

    有人说:“俺没听说过换工的话,俺听说是你们老财花钱雇工的,俺栽树是来挣钱的,不是来给谁当大儿大女,舔谁的肥屁股的!”

    一个叫牛蹄筋的人说:“话就直说了吧,你给钱,俺拿钱,你没钱,俺拿东西!”

    葛棉见这伙人这样不论理,气坏了,也委屈极了:“土匪,犯抢呀!”

    石老汉也气得不行,他不知道这人们都是咋了,他一辈子没有跟人红过脸儿,大家为啥要跟他家过不去。他从屋里走出来,一边结着棉袄上的扣子,一边哆嗦着嘴唇说:“咱一道沟住了人老几辈子,这辈子不是亲戚,上辈子还是亲戚哩,啥话不能好好说。”

    有人说:“没你的事,俺们跟你不说。”

    有人说:“你是老财,俺是穷人,能好好说吗?”

    不中听的话,把老汉噎得一时嘴脸乌青,一口气喘不上来,咳了起来。葛棉赶紧搀着公公进屋去。

    壮壮知道这事儿一时撕掰不清,又怕再气着老人,遂说:“好好好,算俺雇工,你们说,要多少?”

    葛棉想拦住壮壮,又怕壮壮没有面子,遂流着眼泪说:“良心,良心,良心都叫狗吃了,心口窝的四两肉也当钱花哩!”

    院子里的人没有再纠缠葛棉的话,他们只是听人说石家今天早晨要发栽树的工钱,谁去有谁的份儿,并没想到会弄成这种场面,反而自觉尴尬,遂说:“无论多少,你拿得出来俺接得住。”

    有人不依:“不行,牛有牛行,马有马市,啥都有个行市,平地打零工一天十块,咱也不多要,十块,少一分也不中!”

    有人说:“栽几棵树,出了啥力气了?咱不能割人,五块就不少。”

    于是,要钱的人,又互相争执了起来,一时吵得乌烟瘴气。

    壮壮隐隐约约感到这里头有人使坏,但又不想多绞缠,遂进屋拿出钱来,说:“平地也就这么高的工价,这我也知道,十块就十块。”他站在院子门口,一个一个地发着钱。

    大家一时愣住了,有人感到不好意思,有人只想来搅浑水,没想到真会弄成这样,多数人一时不知所措。

    壮壮拿出纸笔,发一个人记一个名字,虽一肚子气,仍一脸笑容,不咸不淡地说:“不好意思,好记性不如淡墨,记上名字,按上指印,大家清干,省得日后再费口舌。”

    这话跟打人的脸一样,许多人感到脸上发烧,低着头,一脸的难受。

    一伙人拿上了钱,正有人抬脚要走,葛棉一脸泪水地喝住了:“站住!这就走了?都恁省事!你几十个人不给俺当大儿大女,俺壮壮也不能给你们当大儿大女,都是打工挣钱的,你们挣钱,俺们也不愿意舔你们的肥屁股,把壮壮的工钱也拿出来,拿不出来,就把自己拉的屎委进去!”

    一院子的人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层,都呆住了。拿到手里的钱,放不到地上,也装不进口袋,两条腿跟木棍一般,谁也挪不出一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都红成了大红布,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壮壮急了,大声嚷着葛棉:“胡说啥哩,一道沟里人老几辈地住着,谁用不着谁哩?”嚷罢了葛棉,又喜颜笑开地对大家说,“愿坐的坐一会儿,不愿坐的都回家吧,咱山里人活多,工夫金贵。”

    壮壮说的都是实话,一院子的人却都觉得让人扇了几个耳巴子,脸烧烧的,忒没趣地走了。

    一会儿,人走完了,捶衣石上的几支烟,也不知给谁掖上走了。

    院子里要钱的人走完了,一家人也气坏了,大家坐在屋子里,石老汉和壮壮一口一口地吸着闷烟,葛棉无声地一把一把地抹着眼泪。

    坐了一会儿,石老汉拿起扫帚来扫院子,壮壮挑起水桶去担水,葛棉系上围裙去厨房做饭,于是,扫帚扫地的沙沙声,往锅里舀水的哗哗声,和壮壮结结实实的脚步声,不经意间组成了一曲美妙的农家晨曲,显示着这个庄稼院子里的勤劳,和睦,又有点儿沉闷。只有石芽儿无负担,他正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扯着细细的均匀的鼾声。

    扫完了院子,担满了水缸,壮壮扛起镢头和铁锨,又要出门去,老汉喊住了他:“壮,你又要干啥去?”

    “我看桃园西南角的石垱子上有块石头不稳当,一碰上就晃荡,去给收拾一下,别等到谁不小心蹬错脚了出个事儿就麻烦大了。”壮壮说。

    “不去了,你看你这一年都累成啥样了,只剩下了一架骨头,就是是个蚰子也该歇歇颚儿了,再忙也不在乎这一晌!”老汉心疼壮壮。

    壮壮还要说什么,厨房里的葛棉说:“爹说不去就不要去了,去给芽儿穿穿,叫他也起来吧。”

    壮壮说:“他又没事儿,叫他再睡一会儿。”

    老汉说:“起来也行,虽说懒不是一天半天就学来的,可日子却是一天天凑起来的。”

    壮壮心里热热的,进屋去哄芽儿穿上衣服起了床。

    老汉扯过一只颣了头的粪箕,一边用一根细葛条一下一下地缠头,一边问:“壮壮,再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你啥时进城去?人家公家机关上的人也过年哩!”

    壮壮低着头给芽儿编着一只鸟笼子,一边说:“爹,我想不去了,刚才这一弄,钱紧哩!”

    “胡说,咋能不去,钱紧就不要人情了?开开门过日子,能少穿点儿,少吃点儿,日子打紧点儿,人情世故不能短。人家对咱恁好,咱可不能不讲良心!”老汉一字一板,句句掷地有声,“你今天就去,把家里的钱全拿上,该买啥就买啥,别小里小气的让别人笑话,庄稼人也有鼻子眼儿哩!闪过年花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去给你们跑跑。”

    “中。”壮壮心里热热的,深深地咽了一口唾沫。

    吃过了饭,壮壮进城去了,葛棉给她装了一蛇皮袋子的核桃、柿饼,让他带上给城里的那些好人们啖嘴。

    石老汉背起自己的旱烟袋,对葛棉说了声“我出去转一会儿”,也出了门。

    老汉踩着仄仄如绳的山路,闷头不语地走着,不想迎面碰上了钱小串。

    钱小串热情地给他打招呼:“石叔,今天得空了,转转?看你老人家似乎心里不畅荡,咋,又坐住啥挤了?”

    “啊,是钱信贷。”老汉不妨遇到这个人,心想,这人腿长,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给帮个忙哩。遂说,“为几个钱儿,一时压住了手,磨不开,正想请你给帮个忙哩。”

    “想再贷几个?”钱小串听老汉说又为钱的事做难了,不禁心里一喜,可嘴上却说,“看你老叔,要为这,前几天那几个钱就不用急着还,改个契约不就行了,咱爷儿们谁跟谁哩。”

    “不贷。”老汉取下旱烟袋,点着一袋烟说,“想把我那副寿材卖了。”

    “卖寿材?这可不行。”听说老汉要卖寿材,钱小串不禁心里又一喜,他知道,一道沟里谁不知道老汉有副柏木心的好寿材?谁都为这副寿材眼红,他当即想起了张信贷托自己买一副寿材的事儿,遂又说,“不知老叔要个啥价儿?”

    老汉说:“我那东西你也知道,柏木心,三三四,少一千五我不卖。”

    钱小串一听老汉的价钱,知道这样一副东西,在马山街有人出到三千块,转手给张信贷,就是再让人情,也会给到二千五,遂说:“要说价钱也不算大,不过,眼下愿意掏这个价的可得遇个主儿。这样吧,我给你留心打听打听。”

    “那我就承情不过了,不过最好还是抓紧点儿,我急着用钱,要是今天下午能来拉走,那就更好了。丑话我先说在头里,一手钱,一手货,我不想欠着跟要狗肉钱一样。”

    钱小串故作为难地想了一阵说:“中。这样吧,今天下午我找人去你老那儿拉,钱一分不少也给你送过去,以后遇着头我再卖。”

    “那我就太承你的情啦。”

    “看你老叔说的,谁让你是我叔哩。你老叔人好,瞎好是个人,谁都不能不给你帮忙。”

    吃过了午饭,老汉对葛棉说:“屋里还有几十斤干香菇,你把它背到货郎坡代销店吴诚那儿换几个钱,顺便把过年的一些小东西买一买,别忘了给芽儿买身衣服,买双鞋袜,买把糖块,老人巴月,娃娃巴年哩。我觉着身上沉困得不行,任啥也不想做。”

    葛棉知道老人早晨着了点气,心情不好,就不言声地点了点头,拿上香菇走了。

    葛棉走后,老人走进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蹲在那一堆板材前,木木地吸着旱烟,眼皮潮润了。

    站在旁边的石芽儿,伸出小手摸着爷爷的脸,说:“爷爷,不哭,你肚子疼了?”

    老人摸着芽儿的头,亲了亲他的脸,说:“啊,爷爷的肚子疼哩。”

    “等我爹回来给你买个转儿糖,一吃就不疼了,还甜!”孩子一边说着,还不由地舔了舔嘴唇,他在心疼爷哩,他知道一种圆锥体的小儿糖丸能治肚子疼哩!

    “啊,好,等你爹回来给爷买糖吃。”老人动情的迎合着孩子的思想。

    爷孙俩正说着话,院子外边传来一阵拖拉机的“突突”声,接着便是钱小串高声的喊话:“石叔,在吗?”

    “在,进来吧。”老汉拉着芽儿迎出门去。

    ……寿材被拉走了,屋子里空荡了许多,老人的心比空落的屋子还要空,他抱着芽儿,攥着那一千五百块钱,失魂落魄一般,木木的,一任泪水顺着脸流。独门小院此刻寂静得可怕,只有风过竹林,传来一阵阵沙沙声。

    太阳落山了,壮壮回来了,葛棉也回来了。

    壮壮提着一大包东西,往外掏一件,说一件,脸上洋溢着酒醉一般的笑容:“爹,这几本书是关于果树种植和果园管理的,是园艺场的王场长让我和棉学的;这是牛县长给你的白肋筋烟,听说是牛县长到四川考察,碰上了,给你称了几斤;这是园艺场的那几个技术员给你买的郑州白干,两根人参,让你泡酒喝的;这是科委的李主任给他儿子买的巧克力,让给芽儿拿回来了一半;这是……”一会儿,当堂放了一大片,直把老汉激动得嘴唇直哆嗦,“好人啊,好人啊,都是好人啊,咱就栽了几棵树,值得人家这么恭敬咱!棉,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人这么抬举咱,这可咋报人家的恩哪!”

    说着,伸手抹去了眼泪。

    此时,石芽儿见爷爷哭了,忽然想起了下午的事,就说:“爹,妈,有人把咱们的木板拉走了,爷爷都哭了!”

    壮壮和葛棉都被芽儿的话惊呆了,他们疯一样地跑进老汉住的那间屋子,走出来时,都哭成了泪人。

    葛棉哽咽着:“爹,你,你咋能……”

    壮壮要出门去找钱小串,要老人把钱给他,他要把寿材再拉回来。

    老汉脸上立时挂了一层霜:“不去。哪有把东西卖给人家再要回来的?咱丢不起这人。我知道你们知道了要拦我,才把你们支了出去的。一副寿材算个啥?金贵的是人的志气。”

    壮壮“扑通”一声跪倒在老人面前:“爹,过了这个坎儿,我给你买副十二元的红心柏木!”

    老人拉起壮壮:“傻话。我这一阵子也想通了,人死了,啥也没有了,装殓得再好也是白糟蹋东西。真到了那一天,你们用领箔子把我卷卷,埋到咱的山上,那树就都是我的房子,又有果子吃,又有凉歇,还真是享不清的福哩!好了,好了,都别再萦记这件事了,小气儿好生,咱好好过个年,日子还长着哩。”他说着,拿起了一块巧克力,剥去包装,塞到芽儿的嘴里,“快吃,甜吧?”

    “甜,可甜!”芽儿含着糖块,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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