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
说话不及开了春。
开了春的山里是一幅画。远处看，山青了，水亮了，悬崖上，峭壁上，山洼里，小溪旁，金灿灿的迎春花、粉嘟嘟的梧桐花、紫雾一般的老虎花和各种叫不上来名字的野花，或一朵一朵零星地挂在岩崖上，嵌在石缝里，散在草丛里，顶在树梢头，或一团团一簇簇，在溪水旁、小路边、阳坡的山腰里，恣肆地烂漫，一朵比一朵俏丽，一处比一处娇艳，一丛比一丛热烈；林边上，几挂紫藤，蛇一般地缠在树上，藤身上新叶才刚刚抽出，一串串的紫花，却已经挂满，直如一挂锦屏。山沟里，高坡上，看不完的五颜六色，闻不够的馥郁花香。那香，是浓郁的，呛人的鼻，醉人的心。这时候，多情的鸟儿们也来凑热闹，在蓝天白云间飞翔，在草丛树梢间起落，一个个卖弄着歌喉，比赛也似地叫个没完没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农民是知道这一点的。壮壮一家人这些日子可真忙得够戗：春地要整，春庄稼要种，棉树要栽，香菇要备料，也要种；尽管一家人一天到晚锁上门，带上芽儿，顶着星星出门，背着月亮回家，人都累得瘦了一圈儿。可活还是多得干不完：小王秘书拉着他到县园艺场，找到场长讲了他种棉树的打算后，那场长高兴得拉着他的手直说好，同时又建议壮壮叫科委的农业专家对他承包的荒山做一个全面的考察，制订一个综合开发的科学规划，鼓励他要干就要象模象样的大干，干出个综合经济效益来。壮壮听了，心里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政府这么关心农民，忧的是自己两手空空，无法打出八面拳来。小王秘书及时将园艺场场长的话，和壮壮的想法汇报给了牛县长。牛县长本来就想通过壮壮这个典型，给山区农民找出一条致富的路子，当然大力支持。于是，组织科委、园艺场和药材公司的专家们，在腊月间对壮壮家承包的四十亩坡场，进行了全面的实地考察，并制订出了一个立体开发的综合性规划，什么地方栽棉树、什么地方栽竹子、什么地方种果树、怎样在林间套种中药材，都一个萝卜一个坑地规划得明明白白。他们仿佛把壮壮的荒坡，当作了一个硕大的餐桌，摆出了一桌美味佳肴，并告诉壮壮：今年栽棉树的同时，还应栽上果树。因为棉树一栽上，后期几乎没有多大劳动，可以腾出手来管理果树，这样头一年忙虽忙一点，但给果树争取了一年的时间。
他们的考察和规划，使壮壮热血喷张，他没想到，这荒山真可以成为一座金银山！为了支持他的发展，年前，园艺场以百分之三十的价格，给他签定了两千棵棉树苗、五百棵桃树苗、五百棵板栗树苗的合同，在开春送货上门的同时，几个刚从农学院分配来的大学生，还决定无偿为他管理一年果树。药材公司也在签定了合同的同时，预付了部分药材收购定金，科委还通过电信局无偿为他装了一部电话，告诉他遇到什么问题，只要打个电话，科委就会立即组织人力全力帮助他。
几个单位的热心帮助，直把壮壮这个石头一样结实的山里汉子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他对他们说：“我壮壮要是干不出来个样子来，就一头撞死在关爷台上！”他从县里一回来，就请来了一些亲戚邻居帮他挖树坑。经过几十天的苦劳，总算赶在年前把树坑全挖了出来。可是一开春，园艺场就把树苗全部运到了。一时间，院子里，房前屋后，全堆成了树苗。为了怕有些贱人偷树苗，壮壮在溪边搭了个马庵，睡在野地里；为了及时把这几千棵树苗栽上，他们一家人已经没明没夜地干了二十来天，才栽完了棉树苗，剩下的千把棵桃树苗和板栗树苗，还一棵也没有栽，香菇要在这时搭架点种，稻田也要在这时犁地泡水……杂七杂八一切没屁股眼儿的农活，都挤在了一块，真是想也都不敢再想了！
挑来了这担水，就只剩下几十棵不多的棉树苗了，壮壮累得一下子躺在了一片绒绒草地上，仰拉四叉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
老汉一看壮壮累成这样，心疼地说：“你娃的心气也太高了，咱一家几口，随便抓挠几个钱，日子就咋都能过去。这么大的动焰，太扎人眼了。俗话说，富是林中刺，保不定还会出个什么事哩！棉，你领上芽儿回家做饭去吧，等壮壮歇过来了，我们爷儿俩再栽两棵。”
葛棉知道老汉既心疼她又心疼壮壮，可他毕竟上了年岁，这二十多天来，一天没落地一直陪着他们干，又操心又担惊受怕，累得脚都不扎根了。为了让他能回家歇一会儿，遂说：“爹，还是你回去吧。做好饭，也别往坡上送了，这几十棵栽完，我和壮壮也就回家了。”
老汉不再说什么，点点头，背起芽儿回去了。
山道上，晃动着老人伛偻的身影。
葛棉见公公走远了，才过来坐在壮壮身边，她一边抚摩着壮壮明显瘦下去了却还结实的身子，一边动情地说：“看累成啥样子啦！”
壮壮把头枕到了葛棉的腿上，握住了葛棉一冬一春来粗糙了的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说：“不碍事，气力是奴才，歇歇再回来！”
“再回来身体能不吃亏？”她心疼地抱起壮壮的头，轻轻地抚弄着他的一头又粗又硬的短发。
“吃啥亏！亏不亏你还不知道？”
葛棉在壮壮的额头轻轻地拍了一下，说：“人家心疼你，你还学坏！”
壮壮嬉皮笑脸：“我学啥坏了？干那事儿也是天王老子地王爷封的哩！”
“谁都没封光封了你了？就你能？说真的，好哥哥，就是白馍，吃多了也会撑坏人的。白馍没吃，也是给你在蒸笼里搁着，忙过了这一阵，你歇好了再弄，不也行吗？况且，那又不是馍饭，一顿不吃就不行，中吧？啊！”
“中，中，真是个好老婆！”
“好老婆不好老婆，你心里有数。哥，说真的，再有个五七天，等桃树、板栗树栽完了，我可要洗一洗了，身上都脏成泥母猪了。”
“洗，我给你搓背。”
葛棉笑了，俏丽的少妇脸上，成了一朵桃花。
壮壮知道，就是树载完了，要干的活还很多，只是他不愿意拂了累成了几节子的媳妇的愿望，把越来越繁重的活儿，埋在了自己心里。
两人正亲热着，村长来了，他一见他俩坐得这么近，这么亲热，就说：“哟，夜黑没有亲够，这大白天的就又续上了！”
壮壮连忙站起来，给村长让着旱烟袋，说：“没有纸烟，吸袋旱烟吧，你咋有工夫转来了？”
村长接过烟袋，装烟，点火，深深地吸了一口，说：“兄弟，你可真让我开了眼，你这才是个发家的气魄。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帮忙。”
“需要我帮啥忙，你请说了，只要不是要我这几天出门，别的啥都行。”
“哟，还正好是个出门的事儿，你看这弄的！”村长为难地挠着脑后勺。
壮壮搓着手，为难地说：“村长，你也知道，我这几天的活正紧，香菇要种，春地要整，这千把棵桃树苗和板栗树苗要是不及时栽上，就要干死当柴烧了。”
“这我知道，我说的也正是栽树苗的事。”
“那是咋？”
“壮壮，”村长说，“我得感谢你呀，俺们的葛棉娶来了你，算是请回来个财神爷，你给咱青山这些愚人指了一条发家致富的明路！这些天，我思谋着让咱村的百几十户都这么干，你跟县里的园艺场熟，能不能替老哥跑趟腿，给咱也弄点儿树苗回来？”
壮壮说：“其实我跟人家也就见过那一面儿，去当然是应该去一趟，只是……”
“我知道你作难的啥，”村长没等他说出来，就抢过了话头，“明天，我组织人帮你栽树，质量让葛棉妹子把着关，再说还有老哥哩，这你尽管放心！”
壮壮不好意思地同意了，说：“咱俩一块去，这一手货一手钱的事儿，我一个人可说不清楚。”
村长想了一下，说：“看兄弟想的是啥！既是你这样想，那也中。那就说定了，我这就回去安排明天栽树的人，咱明早就去，你在家等我。”
葛棉想想这事不合适，都是一道沟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咋能这么论斤称两地换工？遂说：“村长，明天还是我跟我爹栽，壮壮他去他的，别的人就不要来了。”
“那咋行？种不好庄家一季子，娶不好老婆一辈子，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工换工，两下清，省得两下事后都说我吃了亏你讨了襄阳的。就这，说定了，壮壮，你明早可要在家老等！”
“中。”
当夜，壮壮回到家，已是更把天气。
葛棉还没有睡，她点着灯，借着微弱的灯光，一边给芽儿缝着小裤头，一边等着壮壮。
壮壮一回到家，葛棉就把饭热好端到堂屋，说：“吃吧，饿得也够时候了。”
壮壮不见老汉，问：“爹呢？”
葛棉说：“爹吃罢歇下了。”
壮壮说：“那你也吃吧。”
葛棉说：“我把这两针活做完就吃。”
壮壮端起碗，一气喝了半碗玉米糁儿糊汤，又抓起一个馍，一口咬下半个，直把腮膀子憋得鼓鼓的，舌头都翻不过来身。
葛棉见他那个吃相，笑了：“慢慢吃，饿死鬼托生的，又没有人跟你争。鸡上宿了，羊进圈了，牛我也给添了一槽草。”
壮壮也笑了，说：“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只上午我和村长一人吃了一斤油馍，喝了一碗糊辣汤，早就饿得前心靠后心了！”
葛棉问：“事儿办妥了？”
“屁，晚了。今年栽棉树和果木的人家多，园艺场一棵树苗也没有了。”
“那可咋整？村长心里能美气？他不说是也要和园艺场订合同吗？”
“那有啥办法？你再有钱，人家没有货么！园艺场说要签只能签下一年的合同，村长又做不了主，说是要回来开会商量一下。后来，我跟他一块又去找了牛县长，牛县长答应让人到外县联系一下，说是如果有，就给咱送来。”
“牛县长可是真关心咱老百姓！”葛棉又笑着问，“县政府门口那个小伙子又拦你了没有？”
“没有。人家还撵着给咱让烟呢！”
“看把给仄棱的！其实人家那也是对工作负责。”
“我知道。我接了他一根烟，也给他让了一根，还说有时间请他来咱这儿玩哩。”
“那就好。咱可不敢张狂。”
“知道。这还用你交代？咱一个小小老百姓，指啥哩！你也吃吧，吃罢刷罢时候就不小了，早点歇，咱明早还要上坡栽树苗哩。”
“树苗栽完了。”
“栽完了？千把棵呢！”
“栽完了。一家一人，一道沟来了几十个人，挑水的挑水，栽树的栽树，人多手稠，干得风快，青石片的钱小串最卖力，一边干，还一边不住地吆喝大伙要细心。”
“他……”壮壮很吃惊，也有了一种莫名的忧虑。
“咋，人家就不能来？男子汉大丈夫，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可不能心窟窿跟针鼻儿一样大，还是老同学呢。”
“看你想到哪儿去了。可是自打那次贷款后，我总觉得小串那人不实在，再说咱小时候一块儿在山口镇上上学时，他那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个巴掌伸出来，五根指头还不一般齐呢，人都有三昏三迷，那还不是因为生么，以后熟了就好了。”
“是倒是，可是，咱们跟他生吗？”
葛棉心里一沉，不言声了。
夜是静谧的，月光如水，只有远处岩崖上的狼狐子，不安份地一声接一声地叫着，怪烦人，又怪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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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春的山里是一幅画。远处看，山青了，水亮了，悬崖上，峭壁上，山洼里，小溪旁，金灿灿的迎春花、粉嘟嘟的梧桐花、紫雾一般的老虎花和各种叫不上来名字的野花，或一朵一朵零星地挂在岩崖上，嵌在石缝里，散在草丛里，顶在树梢头，或一团团一簇簇，在溪水旁、小路边、阳坡的山腰里，恣肆地烂漫，一朵比一朵俏丽，一处比一处娇艳，一丛比一丛热烈；林边上，几挂紫藤，蛇一般地缠在树上，藤身上新叶才刚刚抽出，一串串的紫花，却已经挂满，直如一挂锦屏。山沟里，高坡上，看不完的五颜六色，闻不够的馥郁花香。那香，是浓郁的，呛人的鼻，醉人的心。这时候，多情的鸟儿们也来凑热闹，在蓝天白云间飞翔，在草丛树梢间起落，一个个卖弄着歌喉，比赛也似地叫个没完没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农民是知道这一点的。壮壮一家人这些日子可真忙得够戗：春地要整，春庄稼要种，棉树要栽，香菇要备料，也要种；尽管一家人一天到晚锁上门，带上芽儿，顶着星星出门，背着月亮回家，人都累得瘦了一圈儿。可活还是多得干不完：小王秘书拉着他到县园艺场，找到场长讲了他种棉树的打算后，那场长高兴得拉着他的手直说好，同时又建议壮壮叫科委的农业专家对他承包的荒山做一个全面的考察，制订一个综合开发的科学规划，鼓励他要干就要象模象样的大干，干出个综合经济效益来。壮壮听了，心里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政府这么关心农民，忧的是自己两手空空，无法打出八面拳来。小王秘书及时将园艺场场长的话，和壮壮的想法汇报给了牛县长。牛县长本来就想通过壮壮这个典型，给山区农民找出一条致富的路子，当然大力支持。于是，组织科委、园艺场和药材公司的专家们，在腊月间对壮壮家承包的四十亩坡场，进行了全面的实地考察，并制订出了一个立体开发的综合性规划，什么地方栽棉树、什么地方栽竹子、什么地方种果树、怎样在林间套种中药材，都一个萝卜一个坑地规划得明明白白。他们仿佛把壮壮的荒坡，当作了一个硕大的餐桌，摆出了一桌美味佳肴，并告诉壮壮：今年栽棉树的同时，还应栽上果树。因为棉树一栽上，后期几乎没有多大劳动，可以腾出手来管理果树，这样头一年忙虽忙一点，但给果树争取了一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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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单位的热心帮助，直把壮壮这个石头一样结实的山里汉子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他对他们说：“我壮壮要是干不出来个样子来，就一头撞死在关爷台上！”他从县里一回来，就请来了一些亲戚邻居帮他挖树坑。经过几十天的苦劳，总算赶在年前把树坑全挖了出来。可是一开春，园艺场就把树苗全部运到了。一时间，院子里，房前屋后，全堆成了树苗。为了怕有些贱人偷树苗，壮壮在溪边搭了个马庵，睡在野地里；为了及时把这几千棵树苗栽上，他们一家人已经没明没夜地干了二十来天，才栽完了棉树苗，剩下的千把棵桃树苗和板栗树苗，还一棵也没有栽，香菇要在这时搭架点种，稻田也要在这时犁地泡水……杂七杂八一切没屁股眼儿的农活，都挤在了一块，真是想也都不敢再想了！
挑来了这担水，就只剩下几十棵不多的棉树苗了，壮壮累得一下子躺在了一片绒绒草地上，仰拉四叉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
老汉一看壮壮累成这样，心疼地说：“你娃的心气也太高了，咱一家几口，随便抓挠几个钱，日子就咋都能过去。这么大的动焰，太扎人眼了。俗话说，富是林中刺，保不定还会出个什么事哩！棉，你领上芽儿回家做饭去吧，等壮壮歇过来了，我们爷儿俩再栽两棵。”
葛棉知道老汉既心疼她又心疼壮壮，可他毕竟上了年岁，这二十多天来，一天没落地一直陪着他们干，又操心又担惊受怕，累得脚都不扎根了。为了让他能回家歇一会儿，遂说：“爹，还是你回去吧。做好饭，也别往坡上送了，这几十棵栽完，我和壮壮也就回家了。”
老汉不再说什么，点点头，背起芽儿回去了。
山道上，晃动着老人伛偻的身影。
葛棉见公公走远了，才过来坐在壮壮身边，她一边抚摩着壮壮明显瘦下去了却还结实的身子，一边动情地说：“看累成啥样子啦！”
壮壮把头枕到了葛棉的腿上，握住了葛棉一冬一春来粗糙了的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说：“不碍事，气力是奴才，歇歇再回来！”
“再回来身体能不吃亏？”她心疼地抱起壮壮的头，轻轻地抚弄着他的一头又粗又硬的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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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棉在壮壮的额头轻轻地拍了一下，说：“人家心疼你，你还学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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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中，真是个好老婆！”
“好老婆不好老婆，你心里有数。哥，说真的，再有个五七天，等桃树、板栗树栽完了，我可要洗一洗了，身上都脏成泥母猪了。”
“洗，我给你搓背。”
葛棉笑了，俏丽的少妇脸上，成了一朵桃花。
壮壮知道，就是树载完了，要干的活还很多，只是他不愿意拂了累成了几节子的媳妇的愿望，把越来越繁重的活儿，埋在了自己心里。
两人正亲热着，村长来了，他一见他俩坐得这么近，这么亲热，就说：“哟，夜黑没有亲够，这大白天的就又续上了！”
壮壮连忙站起来，给村长让着旱烟袋，说：“没有纸烟，吸袋旱烟吧，你咋有工夫转来了？”
村长接过烟袋，装烟，点火，深深地吸了一口，说：“兄弟，你可真让我开了眼，你这才是个发家的气魄。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帮忙。”
“需要我帮啥忙，你请说了，只要不是要我这几天出门，别的啥都行。”
“哟，还正好是个出门的事儿，你看这弄的！”村长为难地挠着脑后勺。
壮壮搓着手，为难地说：“村长，你也知道，我这几天的活正紧，香菇要种，春地要整，这千把棵桃树苗和板栗树苗要是不及时栽上，就要干死当柴烧了。”
“这我知道，我说的也正是栽树苗的事。”
“那是咋？”
“壮壮，”村长说，“我得感谢你呀，俺们的葛棉娶来了你，算是请回来个财神爷，你给咱青山这些愚人指了一条发家致富的明路！这些天，我思谋着让咱村的百几十户都这么干，你跟县里的园艺场熟，能不能替老哥跑趟腿，给咱也弄点儿树苗回来？”
壮壮说：“其实我跟人家也就见过那一面儿，去当然是应该去一趟，只是……”
“我知道你作难的啥，”村长没等他说出来，就抢过了话头，“明天，我组织人帮你栽树，质量让葛棉妹子把着关，再说还有老哥哩，这你尽管放心！”
壮壮不好意思地同意了，说：“咱俩一块去，这一手货一手钱的事儿，我一个人可说不清楚。”
村长想了一下，说：“看兄弟想的是啥！既是你这样想，那也中。那就说定了，我这就回去安排明天栽树的人，咱明早就去，你在家等我。”
葛棉想想这事不合适，都是一道沟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咋能这么论斤称两地换工？遂说：“村长，明天还是我跟我爹栽，壮壮他去他的，别的人就不要来了。”
“那咋行？种不好庄家一季子，娶不好老婆一辈子，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工换工，两下清，省得两下事后都说我吃了亏你讨了襄阳的。就这，说定了，壮壮，你明早可要在家老等！”
“中。”
当夜，壮壮回到家，已是更把天气。
葛棉还没有睡，她点着灯，借着微弱的灯光，一边给芽儿缝着小裤头，一边等着壮壮。
壮壮一回到家，葛棉就把饭热好端到堂屋，说：“吃吧，饿得也够时候了。”
壮壮不见老汉，问：“爹呢？”
葛棉说：“爹吃罢歇下了。”
壮壮说：“那你也吃吧。”
葛棉说：“我把这两针活做完就吃。”
壮壮端起碗，一气喝了半碗玉米糁儿糊汤，又抓起一个馍，一口咬下半个，直把腮膀子憋得鼓鼓的，舌头都翻不过来身。
葛棉见他那个吃相，笑了：“慢慢吃，饿死鬼托生的，又没有人跟你争。鸡上宿了，羊进圈了，牛我也给添了一槽草。”
壮壮也笑了，说：“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只上午我和村长一人吃了一斤油馍，喝了一碗糊辣汤，早就饿得前心靠后心了！”
葛棉问：“事儿办妥了？”
“屁，晚了。今年栽棉树和果木的人家多，园艺场一棵树苗也没有了。”
“那可咋整？村长心里能美气？他不说是也要和园艺场订合同吗？”
“那有啥办法？你再有钱，人家没有货么！园艺场说要签只能签下一年的合同，村长又做不了主，说是要回来开会商量一下。后来，我跟他一块又去找了牛县长，牛县长答应让人到外县联系一下，说是如果有，就给咱送来。”
“牛县长可是真关心咱老百姓！”葛棉又笑着问，“县政府门口那个小伙子又拦你了没有？”
“没有。人家还撵着给咱让烟呢！”
“看把给仄棱的！其实人家那也是对工作负责。”
“我知道。我接了他一根烟，也给他让了一根，还说有时间请他来咱这儿玩哩。”
“那就好。咱可不敢张狂。”
“知道。这还用你交代？咱一个小小老百姓，指啥哩！你也吃吧，吃罢刷罢时候就不小了，早点歇，咱明早还要上坡栽树苗哩。”
“树苗栽完了。”
“栽完了？千把棵呢！”
“栽完了。一家一人，一道沟来了几十个人，挑水的挑水，栽树的栽树，人多手稠，干得风快，青石片的钱小串最卖力，一边干，还一边不住地吆喝大伙要细心。”
“他……”壮壮很吃惊，也有了一种莫名的忧虑。
“咋，人家就不能来？男子汉大丈夫，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可不能心窟窿跟针鼻儿一样大，还是老同学呢。”
“看你想到哪儿去了。可是自打那次贷款后，我总觉得小串那人不实在，再说咱小时候一块儿在山口镇上上学时，他那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个巴掌伸出来，五根指头还不一般齐呢，人都有三昏三迷，那还不是因为生么，以后熟了就好了。”
“是倒是，可是，咱们跟他生吗？”
葛棉心里一沉，不言声了。
夜是静谧的，月光如水，只有远处岩崖上的狼狐子，不安份地一声接一声地叫着，怪烦人，又怪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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