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
说话不及到了腊月天。这年冬天天不冷，连个鸡皮冻也没有。按照往年的经验，这样的年份，年内年外都可以栽树。壮壮和葛棉的日子虽过得甜蜜却也紧紧巴巴的，夫妻俩为买树苗要花的钱，着急了起来。
壮壮决定去青石片，找村上的信贷员钱小串贷款。路上，他想着钱小串跟他在山口镇一块儿上过几年学，瞎好有个同学关系，再怎么说也会给个方便吧。可没想到见到钱小串后，好说呆说，信贷员钱小串怎么也不答应。后来听人说，这信贷员心黑，每一笔贷款，都要在贷款人手里拿走百分之十的抽头，也就是说，你贷一千块钱，他只给你九百块，说是风险押金。可这笔押金，在贷款人还贷时，从来没有给过贷款人。壮壮不信这信贷员心有这么黑，胆子有这么大，也就没有露出给信贷员抽头的口风，因此，一连去了几回，说破了嘴，跑断了腿，磨烂了鞋底，信贷员钱小串虽然笑着看着他，却总说没有款子，他虽一心想帮忙可是没有办法。
这一日一大早，壮壮碰上了蚂蚁沟的张保成，听他说昨天刚在信贷员这儿贷到了两千块钱，遂又去找信贷员。可是，一进门，钱小串就黑着脸子把他堵在门口：“你这人咋是个这，不是给你说没有钱吗？你今天跑，明天跑，你不絮烦，也不怕别人絮烦？”
壮壮忍着一肚子气，仍旧陪着笑脸：“我的树坑已经挖好了，净等着这笔钱买树苗了。”
“你再急，我没有钱，又有啥法儿？”
“不是听说昨天有了钱吗？蚂蚁沟就有人昨天贷了两千。”
“胡说！那是胡放屁哩！”
“咋是胡说？我明明见人家拿着钱，说是从你这儿贷的。”壮壮也不得不说瞎话了，他想张宝成骗他也没益，就在钱小串嘴巴下面支了一块砖头。
“你见了谁？听谁说的？你给我把人叫来，胡放屁能行？”信贷员钱小串气势汹汹。
“你骂谁哩？”壮壮忍不住了，质问他。
“我想骂谁就骂谁。把你个上门女婿还能成个啥精哩！”
“上门女婿咋？”壮壮火了，“上门女婿是啥短处？你是存心卡我哩，你实说你给我贷不贷？”壮壮的手指头指到了信贷员钱小串的鼻子上。
“我就卡你咋啦？”钱小串一巴掌打掉了壮壮的手，“我卡你不给你贷，你能把我的毬咬了！”
壮壮气得拳头攥紧了，但又松开了，他知道，对这种泼皮无赖不能动他一指头，遂嘿嘿笑了笑，说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我不打你，也不骂你，掐死你还不跟捻死个蚂蚁一样？我得找个地方问问，这信贷员你也干不了八辈子，你钱小串也别眼药吃到肚子里，把我程壮壮看扁了！”说罢，转身就走。
钱小串望着壮壮的背影，不禁脚心升起一股凉气，思忖道：“程壮壮啊，你是不是个软柿子，我得看看，咱们都不是当年的你我了。”
壮壮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山口镇，他要去找他表哥。
到了他表哥家，只有他表嫂子在家。一进门，表嫂子劈头就问：“壮壮，咋不见你卖柴了？”
“不卖柴了，一担柴一二十块钱，划不来，况且山又封了，没柴砍了。”壮壮说。
“不卖柴那你来街干啥？”
“贷款。”表嫂子说话不中听，壮壮本就一肚子气，没想到跑了几十里路，在这儿又听到这样噎人的话，遂也不拐弯抹角实话实说。
“你一个人吃饱了一家子不饥，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的，贷个啥款？”表嫂子并没有注意到壮壮的气色不好，又抑郁了一句。
壮壮没想到表嫂子会这样，气狠很地想：我壮壮就不能有个家？就应该一个月白给你挑几担柴？我是你们的伙计？但仍然忍着没有说出来，问：“嫂子，我事儿急，你就给我说我表哥去哪儿了？”
“他上哪儿我能知道？那是个野驴，不定又上桃蕊那臊屄那儿骚去了！”
“桃蕊？她住在哪儿？”壮壮没有计较表嫂子的声口，尽管他知道桃蕊也知道桃蕊的家，为了不让表嫂子痛快，还是尽问着。
“桃蕊是辆烂车，住在孙大夫药店的对面，那乱汉子场谁不知道？”
壮壮起身就走，他没有工夫再和表嫂子闲磨嘴皮子。
他没有想到，刚走到门口，表嫂子追着屁股扔给了他一句话：“连根柴禾棍儿也没有拿就想贷款，想得倒美！”
壮壮一边急走，一边心里骂道：“算认得你了！”
到了孙大夫药店，他知道了桃蕊的住处，进了那个窄窄的巷道，一看明白了，暗自嘀咕：原来是……但他要办自己的事儿，还是硬着头皮就进了这家门口。正要敲门，似似乎乎地听到了门里边有人说话，他想听听表哥是不是在这儿，遂停住了脚步，侧耳细听。
“顺子，你那儿还有钱没有？”一个女人问。
“咋，想弄啥？”这是表哥张顺红的声音。
“我也想租间门面房开个服装店。”
“要多少？”
“那你能有多少？”
“哈哈哈，”表哥开心大笑，“我有多少？这么大个镇，六七万人口，哪天没有个百把十万现款？你能用多大一点！”
“那就先贷给我个五万吧。”
“中。别人没有，还能没有你的？谁让你是我的心头肉呢！”
壮壮一听说有钱，所有的气都没有了，遂敲响了门。
表哥一见壮壮，先是一愣，既而又镇定如常，问：“哦，是壮壮，来街干啥？”
“找你。”
“那走，咱先回家去。”
“不去了，我想找你贷几个钱。”壮壮心里急，一出门就说了自己的事。
“哎呀，”表哥立时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你来得不巧了，要是昨天来，还有十来万，可是叫隆兴公司昨天晚上一把拿走了，今儿是一分也没有。要是有，别人不给贷，还能不贷给你？谁让咱们是老表哩！这样吧，你先别着急，等几天款来了，我打电话给你们村信贷员，让他给你办，不用来回再跑四五十里路了。”
壮壮傻了，他没想到表哥会是这样！他气极了，又追问了一句：“真没有钱？”
“真没有钱。”表哥一脸的郑重，又仿佛一时无奈，“看傻哩，有钱我能不贷给你？”
“没有就算了。”壮壮扭头就走。
表哥说：“你不到家里吃吃饭再走？”
“不了。”壮壮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走在街上，低着头，啥也没心看，他真伤心！人咋都变成这样了？瞎好有点权利，就都拿卡老百姓！表哥小时侯对自己多好啊，记得有一次，他上舅家去，和表哥一块在他们村的小河里摸鱼，一个上午只摸到了四条小鱼，等妗母在灶膛里烧熟后，表哥只用小指头捏了一条小的，其余的都给了他。他要跟表哥平分，表哥说啥也不行，说大的要让小的。可自从当上了镇上的信贷员，就慢慢变了。他能拿国家钱去买婊子，为啥就不能正出正入地给老百姓办点事儿？真的是谁变蝎子谁蛰人了！钱，就真的这么厉害？他低着头思量，不提防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嗨，小伙子，想啥哩，都不顾抬头看路了？”
壮壮赶紧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又黑又瘦却精精神神一脸和善的中年人，连忙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那人听壮壮道歉的口气都硬硬的，知道这个小伙子肚子里的气不小，就拉着他走到街房的的房檐底下，说：“小伙子，消消气儿，有啥事儿，别窝在心里，说给我听听。”
“你不是县长，也不是镇长，给你说也没有用。”壮壮一肚子委屈。
“嗨，啥事儿非要给县长说才管用？”那人一脸笑，说话绵软。
壮壮见这人心肠好，知道是个好人，遂把自己贷款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越说越生气，不禁声音高了起来：“老哥，你说咱山里凭啥能脱贫致富？地少，粮食又越来越不值钱。俗话说，靠山吃山，咱山里那么大的坡场，啥不能种？栽经济树，种药材，啥不比死啃那几亩地强？可是……”
“好！小伙子。”那人听了壮壮这话，脸上显出抑制不住的高兴，说，“你想得不错嘛！”
“不错顶屁用，咱家底薄，国家又不给贷款，想还不是白想？”壮壮一肚子气没处发，只能干发牢骚。
“要是有了钱，你能干好？能不能一直往大里干？”
“咋不能？就是因为没有钱，我才不得不先小干，等挣了点钱，再往大里干，老鼠拉锨把，大头还在后头哩！”壮壮无奈地搓着空拳，急出了一头露水。
那人说：“你老表不是让你回家等几天么，或许等几天他会帮你解决的。”
“屁！”壮壮一时又来了气，“我热脸捂不热他的冷屁股。我也想好了，抬头求人不如低头求自己，国家不帮咱，我回家卖房子去，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这一千棵棉树栽上！”接着，他又给那人讲了自己小是怎样受苦、长大后怎样受穷、后来怎样才成家、怎样一心心想过好日子的思想。
那人听壮壮讲了这些，似是很感动，他很喜欢他的有志气，听到他要卖房子，急了，急忙拦住了他：“别别别，可别卖房子，卖了你住啥！”
壮壮看这人是个好人，遂也有了信任，说：“反正我现在也住不着，先变俩钱，把棉树栽上，三五年后我发了财，再盖好的。”说到这儿，心里的气也消了不少，遂又坚定地说：“离了杀猪的，还能连毛吃猪？我就不相信，活人能叫尿憋死！”
那人也笑了，说：“不管咋说，房子先别卖，只要你有这个心劲，总会有人给你帮忙的。好了，消消气儿，回家去，气坏了身子，还得你老婆心疼！”
壮壮也笑了：“不气了，不气了，尿泡尿就把它尿完了。老哥，谢谢你的好心，有空了到家来坐，青山村关爷**一家。”
“去，肯定去，山不转路还转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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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壮决定去青石片，找村上的信贷员钱小串贷款。路上，他想着钱小串跟他在山口镇一块儿上过几年学，瞎好有个同学关系，再怎么说也会给个方便吧。可没想到见到钱小串后，好说呆说，信贷员钱小串怎么也不答应。后来听人说，这信贷员心黑，每一笔贷款，都要在贷款人手里拿走百分之十的抽头，也就是说，你贷一千块钱，他只给你九百块，说是风险押金。可这笔押金，在贷款人还贷时，从来没有给过贷款人。壮壮不信这信贷员心有这么黑，胆子有这么大，也就没有露出给信贷员抽头的口风，因此，一连去了几回，说破了嘴，跑断了腿，磨烂了鞋底，信贷员钱小串虽然笑着看着他，却总说没有款子，他虽一心想帮忙可是没有办法。
这一日一大早，壮壮碰上了蚂蚁沟的张保成，听他说昨天刚在信贷员这儿贷到了两千块钱，遂又去找信贷员。可是，一进门，钱小串就黑着脸子把他堵在门口：“你这人咋是个这，不是给你说没有钱吗？你今天跑，明天跑，你不絮烦，也不怕别人絮烦？”
壮壮忍着一肚子气，仍旧陪着笑脸：“我的树坑已经挖好了，净等着这笔钱买树苗了。”
“你再急，我没有钱，又有啥法儿？”
“不是听说昨天有了钱吗？蚂蚁沟就有人昨天贷了两千。”
“胡说！那是胡放屁哩！”
“咋是胡说？我明明见人家拿着钱，说是从你这儿贷的。”壮壮也不得不说瞎话了，他想张宝成骗他也没益，就在钱小串嘴巴下面支了一块砖头。
“你见了谁？听谁说的？你给我把人叫来，胡放屁能行？”信贷员钱小串气势汹汹。
“你骂谁哩？”壮壮忍不住了，质问他。
“我想骂谁就骂谁。把你个上门女婿还能成个啥精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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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卡你咋啦？”钱小串一巴掌打掉了壮壮的手，“我卡你不给你贷，你能把我的毬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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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壮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山口镇，他要去找他表哥。
到了他表哥家，只有他表嫂子在家。一进门，表嫂子劈头就问：“壮壮，咋不见你卖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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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壮起身就走，他没有工夫再和表嫂子闲磨嘴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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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壮一边急走，一边心里骂道：“算认得你了！”
到了孙大夫药店，他知道了桃蕊的住处，进了那个窄窄的巷道，一看明白了，暗自嘀咕：原来是……但他要办自己的事儿，还是硬着头皮就进了这家门口。正要敲门，似似乎乎地听到了门里边有人说话，他想听听表哥是不是在这儿，遂停住了脚步，侧耳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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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先贷给我个五万吧。”
“中。别人没有，还能没有你的？谁让你是我的心头肉呢！”
壮壮一听说有钱，所有的气都没有了，遂敲响了门。
表哥一见壮壮，先是一愣，既而又镇定如常，问：“哦，是壮壮，来街干啥？”
“找你。”
“那走，咱先回家去。”
“不去了，我想找你贷几个钱。”壮壮心里急，一出门就说了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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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小伙子，想啥哩，都不顾抬头看路了？”
壮壮赶紧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又黑又瘦却精精神神一脸和善的中年人，连忙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那人听壮壮道歉的口气都硬硬的，知道这个小伙子肚子里的气不小，就拉着他走到街房的的房檐底下，说：“小伙子，消消气儿，有啥事儿，别窝在心里，说给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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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了钱，你能干好？能不能一直往大里干？”
“咋不能？就是因为没有钱，我才不得不先小干，等挣了点钱，再往大里干，老鼠拉锨把，大头还在后头哩！”壮壮无奈地搓着空拳，急出了一头露水。
那人说：“你老表不是让你回家等几天么，或许等几天他会帮你解决的。”
“屁！”壮壮一时又来了气，“我热脸捂不热他的冷屁股。我也想好了，抬头求人不如低头求自己，国家不帮咱，我回家卖房子去，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这一千棵棉树栽上！”接着，他又给那人讲了自己小是怎样受苦、长大后怎样受穷、后来怎样才成家、怎样一心心想过好日子的思想。
那人听壮壮讲了这些，似是很感动，他很喜欢他的有志气，听到他要卖房子，急了，急忙拦住了他：“别别别，可别卖房子，卖了你住啥！”
壮壮看这人是个好人，遂也有了信任，说：“反正我现在也住不着，先变俩钱，把棉树栽上，三五年后我发了财，再盖好的。”说到这儿，心里的气也消了不少，遂又坚定地说：“离了杀猪的，还能连毛吃猪？我就不相信，活人能叫尿憋死！”
那人也笑了，说：“不管咋说，房子先别卖，只要你有这个心劲，总会有人给你帮忙的。好了，消消气儿，回家去，气坏了身子，还得你老婆心疼！”
壮壮也笑了：“不气了，不气了，尿泡尿就把它尿完了。老哥，谢谢你的好心，有空了到家来坐，青山村关爷**一家。”
“去，肯定去，山不转路还转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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