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三章
翌日清晨，难得的是雨终于止住了，浓雾笼罩着整个川道，往日清晰可见的对面大山消失的无影无踪，依稀可辨的是院场边得大皂荚树。春花婆用根红布条紧了紧裤腰带，打开窑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啊！天冷了。
刚睡下的秀姑又被一阵噩梦惊醒了，披头散发地躺在炕里面，头朝里，脚朝外，炕席在她身上落下不少红印，吓得她再也不敢睡了，双眼无神地望着被烟熏得乌黑的窑顶。窑外的亮光从窑门射进来，照的屋里透亮。春花婆早已做好了早饭，秀姑娘在扫脚地，憋了好多天的小春花见天晴了就急忙跑着出去玩了，山秀水秀也去坡崖下的寺庙里上学去了。春花爷在饲养室还没有回来，三成一大早就被队上派去给牲口割草了。三成手拿着弯月似的镰刀，肩膀上搭着根绳，浅黄色的衣服敞开着，左手拿根大葱，边走边吃。迎面却碰见了在县城工作的社教，听说他娘有病，昨晚才回来的。社教正担着一担水晃晃悠悠地从坡下上来，三成笑呵呵地打招呼：“社教哥，啥时候回来的？你都是城里人了么，还回咱这山沟沟里来了。”社教刚上到平地，连忙放下桶担，掏出根宝成烟，笑道：“三娃！哥回来看你来了么，你大、你娘都好着么？”“都好着呢！”“你二哥还在宁夏？”“可不是么，跑那么远，家里有什么事，也帮不上忙。唉，这不我嫂子刚生完孩子，又碰上连阴雨，染了风寒总也不见好，真是急死家里人了。对了，社教哥，你是大夫，有啥办法没？”。社教忙问了原因，又问请大夫看了没有。两个人聊了一会，三成要去割草了，社教要给他娘煎药，两人便匆匆地分开了。不过，临走时，社教答应去三成家看看。
吃过早饭后，社教背了个药箱就上了高窑。浓雾已经淡淡散开，天边也露了一角。四周到处都是树木，显得天空特别窄小。脚下的土路依然很泥泞，走起来极不方便，经过不断的跳跃和闪躲，手上不小心被崖畔伸出的枣树刺划了几道口子，顺手在水沟边拔了颗刺节草揉了揉敷在血口子上，终于好不容易才上了坡，进了窑院。春花婆正用铁锨拍打下雨踩起来的泥疙瘩，看见院里进来一个人，半天没认出来，愣神了好一阵子。社教早已看见了春花婆，笑呵呵地道：“四婶，你忙呢？”春花婆揉了揉浑浊的眼睛，静了静神，直起了腰，用铁锨把支撑着身体，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说：“是社教娃吧！”社教不住地点头道：“哎，哎，是我，我就是社教娃。”春花婆高兴地道：“胖了，变了，跟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要不是声音没变，婶一点儿也认不出来么。”随后，社教就把早上三成对他说的话又详细地问了一遍。春花婆赶紧让社教到窑里坐，秀姑躺在炕上，咳嗽声不断，手帕上都沾上血丝了，看见社教想坐起来打招呼，无奈没有力气，社教示意她别动。秀姑娘心疼的坐在炕头直抹眼泪。看见社教进来，秀姑娘赶紧下炕，让社教坐在了炕头，社教放下药箱，打开盖，从里面取出了温度计，递给了秀姑，示意她量量体温，然后又取出了听诊器，让秀姑头朝外躺好，隔着衣服听诊了一会，又把了把脉看了看舌头，问了问病情，从秀姑手里要来温度计，下炕来甩了甩，出得窑口，光线亮处，才看清了，秀姑娘和春花婆在身后问怎么样，烧不烧？还行，三十六度七。拉着她们到窑外院中然后对着秀姑娘和春花婆细说了一番：心律紊乱，脉沉苔滑，双腿有点浮肿，恐怕心脏有问题，你们还是抓紧时间赶紧去镇卫校看看去，可不敢拖延啊！叮嘱完后，社教就匆匆回家了。
到了中午吃晌午饭时，春花爷和往日一样，慢步小腰的从饲养室里哼着眉户戏回家吃饭来了。可一脚迈进窑门槛，才发现气氛不对，不但少了往日的烟火气不说，而且冰锅冷灶，只见春花婆和秀姑娘两个人发呆似的傻坐在炕头，浑身不住的颤抖，厚重的被子下秀姑时不时的在咳嗽。春花爷顿时燥火直冲心头，气不打一处来，把春花婆叫了出来，大声呵斥道：就说你个瓜婆娘，老子在外面忙活了一天，都快饿死我了，到现在你连一口热饭还没有做，你想诚心饿死我呀！春花婆扭头没好气的道：你个老鬼，一天到晚就光知道吃，吃、吃吃，你饿死鬼掏肠子哩！你知道不，早上社教来咱屋了。春花爷怒道：他来咱屋干啥来了？春花婆脸色缓和了些道：人家娃来，是给咱媳妇看病么，他说秀姑心脏不好。”春花爷脸一沉，怒气道：“他鬼儿子能看病，这不是咒媳妇么，他要是会看病？他爹能病死么。他老娘又病倒在炕上，咋不见他有啥好办法呢？”春花婆被春花爷一顿抢白后，气的脸发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在窑里拾麦子的秀姑娘，听见春花爷的话后，赶紧撂下簸箕，遮腰里的泥土小石子撒了一地，也顾不上，手扶着门框，跨了出来，看到他们老两口扭动列西，便陪着笑脸道：“她爷，你消消气，好歹是为了秀姑的身子，你俩就别治气了。”春花爷经亲家婆一劝，气顿时消了，“唉！”了一声，双手抱头圪蹴在窑根下。秀姑娘又拉了一把春花婆，春花婆示意地笑了一下。秀姑娘继续说：“她爷，你也甭熬煎，你看秀姑娃都病成这样了，这可是事实。为了你们这个家，娃可是任劳任怨，从不多说一句是非话啊！娃还正年轻，正活人哩，可经不起耽搁啊！”春花爷抬起头来，用手抹了下脸道：“他姨，话是这个理，二成那个崽娃子在部队上，按理说这个家该我做主，但毕竟他是秀姑娃的男人，应该和他商量，不行，吃毕饭后，我去镇上发个电报去，让他即刻回来。”。春花婆还想说什么，春花爷把身一伸，眼一瞪，脸一拉，身上披着的黑褂子一下子掉在地上，道：“还不做饭，想把人饿死呀！”。这时山秀、水秀放学回来了。春花婆赶紧去做饭了。
吃过饭后，春花爷歇都没歇，就朝镇上去了。天空阴云密布，两边山上光秃秃的一片，路两边的庄稼也都收割完了。苞谷杆还没有来得及拉，全簇拥在田间的地头，天也渐渐转凉，雨后的空气特别清新，还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春花爷深深地吸了几口，嘴里嘀咕道：这泥土的气味一辈子也闻不够。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就像拉着架子车的老黄牛任劳任怨地喘息着。路上行人很少，春花爷埋头赶着路，不一会儿便上了金河桥，桥下的水浑浊奔腾，比往日整整大了一倍，河水里漂浮着从山里冲下的木头、树桩、还有别的杂物。春花爷无心看这些，等他急急忙忙赶到邮局，找到老郑发完了电报，闲聊了几句，又抽了一袋烟，烦躁地把大烟袋锅往鞋帮上一磕，然后往腰上一别，站起身来，跟老郑打了个招呼，又赶紧往回走。
天麻麻黑时，春花爷才从高窑坡里上来了。昏黄的煤油灯下春花婆在收拾碗筷，然后用抹布抹锅台。秀姑还在躺着，臂弯里的小囡囡在吃着奶，山秀水秀逗着小春花。秀姑娘在收拾衣服，猛抬头看见春花爷，昏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问道：“她爷，你回来了！”还没等春花爷回答呢，春花婆已听见了，忙撂下抹布，凑过身来问道：“咋样？电报发了吗？二成回来吗？”春花爷黑着脸，没好声地道：“跑了一下午，连口水都没喝呢，你先让我喝口水，吃了饭再说，成不成？”春花婆笑道：“成！成！成！一顿不吃，看把你就饿死了。”说完，从后锅里端来一大碗苞谷面搅团，又哪来一点蔓菁菜。春花爷边吃边说，秀姑娘越听越心慌，不由得看着躺在炕上的女儿，心似刀割一般。春花爷吃完后，用黑红粗大的舌头舔尽了碗底的剩饭，等仔细的舔干添净打了两个饱嗝后，才慢声的问春花婆道：“三娃呢？今晚咋不在，平时不是老在家晃悠吗？”春花婆道：”你还不知道吧，下午你去镇上后，中村社教他娘，下午就殁了，三娃给帮忙去了。”春花爷叹气道：“人咋那么假，前两天社教娘还健健康康的，跟我说还要去西山朝神哩！唉。。。。。。”秀姑娘听到后更加伤感，禁不住落下了泪，沉默了几分钟后说道：“她爷，你可要早拿主意，秀姑都病了好几天了，一天比一天重，咱们明天赶紧去看啊！”。春花爷急忙劝慰道：“嗯！咱们明天一早就去看，你们早点休息，我得去饲养室了。”春花爷走后，秀姑娘心里稍稍宽慰了些，铺好被褥，她们便早早安歇了。
春花爷忘了一天，有些乏了，就用大攀笼装满十几笼青草，添加在牛槽里，牛儿们欢快地争抢地吃着。看着一头头壮实的黄牛，他愁闷的心情开朗了些，嘴边挂着几丝笑容倒在炕上久睡着了。后半夜时分，春花爷被一阵急促喘息声吵醒了，他提着马灯，朝发声处寻去，只见两头牛直打滚，怪了！一个激灵吓醒了春花爷，“不好！赶紧去找兽医白春。”春花爷跌跌撞撞地朝东沟崖跑去，坑坑洼洼地土路，周围一片漆黑，脚下一个不小心被小石块绊了一下，一个踉跄便咵地一声摔了个后脚仰，啪的一声马灯飞了出去。春花爷被摔得半天起不来，因为一心想救牛，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等他叫来白春来到饲养室时，两头牛正直翻着白眼，肚子涨的像个大鼓，不一会儿便绝气而亡，白春上前查看死牛。这时，春花爷眼前一阵发黑，顿觉天旋地转，不由得扶着窑墙，双腿直发软。可吓坏了白春，白春赶紧扶着他坐到了炕边后，便急忙跑出去到中村找队长老根叔。不多时，老根叔又叫上会计一块来了。此时，春花爷已经比刚才好多了，老根叔前后左右仔细看了看死牛，又和会计圪蹴下摸了摸牛鼻孔，翻了翻牛眼，然后站起来安慰了一下春花爷，临行交代了一下：天明后如果身体不要紧的话，让春花爷协助白春查明牛的死因，假如不是中毒或者怪病致死的，那就将牛杀了，分给全队人吃吧。等队长和会计走后，春花爷一阵感动，想起来代大家说些感谢话，可怎么也直不起腰来，两只手不住的扶着腰身，慢慢的一扭一扭，阵阵凉气岔的腰疼，歇缓了一会，才拖着腿一拧一拧的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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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后，社教背了个药箱就上了高窑。浓雾已经淡淡散开，天边也露了一角。四周到处都是树木，显得天空特别窄小。脚下的土路依然很泥泞，走起来极不方便，经过不断的跳跃和闪躲，手上不小心被崖畔伸出的枣树刺划了几道口子，顺手在水沟边拔了颗刺节草揉了揉敷在血口子上，终于好不容易才上了坡，进了窑院。春花婆正用铁锨拍打下雨踩起来的泥疙瘩，看见院里进来一个人，半天没认出来，愣神了好一阵子。社教早已看见了春花婆，笑呵呵地道：“四婶，你忙呢？”春花婆揉了揉浑浊的眼睛，静了静神，直起了腰，用铁锨把支撑着身体，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说：“是社教娃吧！”社教不住地点头道：“哎，哎，是我，我就是社教娃。”春花婆高兴地道：“胖了，变了，跟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要不是声音没变，婶一点儿也认不出来么。”随后，社教就把早上三成对他说的话又详细地问了一遍。春花婆赶紧让社教到窑里坐，秀姑躺在炕上，咳嗽声不断，手帕上都沾上血丝了，看见社教想坐起来打招呼，无奈没有力气，社教示意她别动。秀姑娘心疼的坐在炕头直抹眼泪。看见社教进来，秀姑娘赶紧下炕，让社教坐在了炕头，社教放下药箱，打开盖，从里面取出了温度计，递给了秀姑，示意她量量体温，然后又取出了听诊器，让秀姑头朝外躺好，隔着衣服听诊了一会，又把了把脉看了看舌头，问了问病情，从秀姑手里要来温度计，下炕来甩了甩，出得窑口，光线亮处，才看清了，秀姑娘和春花婆在身后问怎么样，烧不烧？还行，三十六度七。拉着她们到窑外院中然后对着秀姑娘和春花婆细说了一番：心律紊乱，脉沉苔滑，双腿有点浮肿，恐怕心脏有问题，你们还是抓紧时间赶紧去镇卫校看看去，可不敢拖延啊！叮嘱完后，社教就匆匆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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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后，春花爷歇都没歇，就朝镇上去了。天空阴云密布，两边山上光秃秃的一片，路两边的庄稼也都收割完了。苞谷杆还没有来得及拉，全簇拥在田间的地头，天也渐渐转凉，雨后的空气特别清新，还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春花爷深深地吸了几口，嘴里嘀咕道：这泥土的气味一辈子也闻不够。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就像拉着架子车的老黄牛任劳任怨地喘息着。路上行人很少，春花爷埋头赶着路，不一会儿便上了金河桥，桥下的水浑浊奔腾，比往日整整大了一倍，河水里漂浮着从山里冲下的木头、树桩、还有别的杂物。春花爷无心看这些，等他急急忙忙赶到邮局，找到老郑发完了电报，闲聊了几句，又抽了一袋烟，烦躁地把大烟袋锅往鞋帮上一磕，然后往腰上一别，站起身来，跟老郑打了个招呼，又赶紧往回走。
天麻麻黑时，春花爷才从高窑坡里上来了。昏黄的煤油灯下春花婆在收拾碗筷，然后用抹布抹锅台。秀姑还在躺着，臂弯里的小囡囡在吃着奶，山秀水秀逗着小春花。秀姑娘在收拾衣服，猛抬头看见春花爷，昏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问道：“她爷，你回来了！”还没等春花爷回答呢，春花婆已听见了，忙撂下抹布，凑过身来问道：“咋样？电报发了吗？二成回来吗？”春花爷黑着脸，没好声地道：“跑了一下午，连口水都没喝呢，你先让我喝口水，吃了饭再说，成不成？”春花婆笑道：“成！成！成！一顿不吃，看把你就饿死了。”说完，从后锅里端来一大碗苞谷面搅团，又哪来一点蔓菁菜。春花爷边吃边说，秀姑娘越听越心慌，不由得看着躺在炕上的女儿，心似刀割一般。春花爷吃完后，用黑红粗大的舌头舔尽了碗底的剩饭，等仔细的舔干添净打了两个饱嗝后，才慢声的问春花婆道：“三娃呢？今晚咋不在，平时不是老在家晃悠吗？”春花婆道：”你还不知道吧，下午你去镇上后，中村社教他娘，下午就殁了，三娃给帮忙去了。”春花爷叹气道：“人咋那么假，前两天社教娘还健健康康的，跟我说还要去西山朝神哩！唉。。。。。。”秀姑娘听到后更加伤感，禁不住落下了泪，沉默了几分钟后说道：“她爷，你可要早拿主意，秀姑都病了好几天了，一天比一天重，咱们明天赶紧去看啊！”。春花爷急忙劝慰道：“嗯！咱们明天一早就去看，你们早点休息，我得去饲养室了。”春花爷走后，秀姑娘心里稍稍宽慰了些，铺好被褥，她们便早早安歇了。
春花爷忘了一天，有些乏了，就用大攀笼装满十几笼青草，添加在牛槽里，牛儿们欢快地争抢地吃着。看着一头头壮实的黄牛，他愁闷的心情开朗了些，嘴边挂着几丝笑容倒在炕上久睡着了。后半夜时分，春花爷被一阵急促喘息声吵醒了，他提着马灯，朝发声处寻去，只见两头牛直打滚，怪了！一个激灵吓醒了春花爷，“不好！赶紧去找兽医白春。”春花爷跌跌撞撞地朝东沟崖跑去，坑坑洼洼地土路，周围一片漆黑，脚下一个不小心被小石块绊了一下，一个踉跄便咵地一声摔了个后脚仰，啪的一声马灯飞了出去。春花爷被摔得半天起不来，因为一心想救牛，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等他叫来白春来到饲养室时，两头牛正直翻着白眼，肚子涨的像个大鼓，不一会儿便绝气而亡，白春上前查看死牛。这时，春花爷眼前一阵发黑，顿觉天旋地转，不由得扶着窑墙，双腿直发软。可吓坏了白春，白春赶紧扶着他坐到了炕边后，便急忙跑出去到中村找队长老根叔。不多时，老根叔又叫上会计一块来了。此时，春花爷已经比刚才好多了，老根叔前后左右仔细看了看死牛，又和会计圪蹴下摸了摸牛鼻孔，翻了翻牛眼，然后站起来安慰了一下春花爷，临行交代了一下：天明后如果身体不要紧的话，让春花爷协助白春查明牛的死因，假如不是中毒或者怪病致死的，那就将牛杀了，分给全队人吃吧。等队长和会计走后，春花爷一阵感动，想起来代大家说些感谢话，可怎么也直不起腰来，两只手不住的扶着腰身，慢慢的一扭一扭，阵阵凉气岔的腰疼，歇缓了一会，才拖着腿一拧一拧的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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