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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二章

    天快擦黑的时候,秀姑又一次苏醒了过来,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放在了自己的左侧,大约六、七斤重,胖乎乎的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眼睛闭的严严的,沉沉地睡眠发出细微的呼吸声,粉红的小脸蛋上毛茸茸的一层绒毛,仿佛上过釉彩的瓷器,煞是可爱!春花婆头伏枕在脚下的床头直打瞌睡。过了一个小时后,秀姑一翻身,脚一用力,一下碰醒了春花婆,春花婆呼的一下坐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屋子里已经全黑了,春花婆摸索着拉亮了电灯。昏暗的灯光下,秀姑大睁着双眼,春花婆双眼放光高兴地道:我的碎娘,你终于好了!说着说着便淌下了眼泪,真是喜极而泣啊!秀姑伸出双手拉住婆婆的手,说:娘!你咋了?春花婆忙用衣襟擦抹了眼泪道:没啥,没啥,娘这是高兴哩。这时,小孩双腿乱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两只小手在秀姑身上乱抓,春花婆和秀姑都笑了。春花婆高兴地说:我孙孙饿了,快给我娃喂奶!秀姑侧向里面,撩起衣襟,孩子在秀姑的怀里来回蹭了蹭,噙住秀姑饱满的乳房吮吸起来了。瞬间,秀姑母性那浓浓的爱意弥散在整个房间。春花婆又出去要了壶开水,泡了些又硬又黑的馍,和秀姑每人吃了些,之后便早早地歇息了,一夜无事。

    金秋的季节,田野里一派丰收的景象。春花爷和三成在生产队请不下假,因为忙着收秋。春花婆有早起的习惯,天不亮就起来了,自己洗完脸,又倒了些热水在盆里,端给秀姑,让秀姑半倚着床头擦了把脸。秀姑把毛巾稍拧了拧,又软软地躺在了床上,看着春花婆进进出出。

    转眼半天过去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一个朝气蓬勃英姿飒爽的青年走进了医院。从他的装束看,一眼就认出是个当兵的,橄榄色的帽子、绿色的军装,还有绿色的行囊,这个青年军官就是刘二成。他步履匆匆地向住院部走去,半是忧虑半是惊喜。在护士的指点下,他很快找到了秀姑的病房。二成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轻轻地推开了门,看见佝偻着腰的老娘正在桌子上倒开水,哆哆嗦嗦地洒了一桌子,嘴里不住地唠叨着:“唉!人老了,不中用了,连开水都倒不成了”。床上躺着他心爱的妻子。他急忙走上前,一把夺下了母亲手中的水壶,然后扶着春花婆坐在了床头,发现春花婆的头发快全白了,皱纹布满在干瘪的脸上。春花婆粗糙的手摸着儿子的脸庞,眼泪止不住从眼角流了出来,二成一边帮母亲擦拭着眼泪,一边呵呵地笑道:“娘!你看你,咋又哭了?儿子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春花婆眼里含着泪花,脸上挤出笑容道:娘没哭,娘没哭,娘是高兴!母子两个的话语,惊醒了熟睡中的秀姑,秀姑侧身向外转过头来,一眼看见了春花婆旁的二成,四目相触的一刹那,多少相思,多少埋怨,竟都在一瞥间交融着。二成急忙问道:你醒了!秀姑用力地往起靠了靠。不料却碰撞了孩子。“哇哇哇!”一阵大哭,二成即刻伸出胳膊抱起了孩子,他笨拙的姿势逗笑了秀姑。

    下午五点多时,三成来了。多年不见,兄弟俩格外亲热。二成去办理了出院手续,三成把架子车弄好,又铺好被褥。二成先扶着秀姑坐上车,春花婆赶紧用方巾给秀姑包好头,让秀姑躺好后,盖上了厚被子,把孩子也放在了秀姑的身旁。二成又让春花婆坐在了车的后厢,小脚的春花婆死活不上车,可禁不起两个儿子的硬架,只好勉强上了车。兄弟俩一个拉,一个推,离开了镇卫校。

    夕阳的余晖照在大地上,公路两旁尽是收秋的人们。两边的山头连绵起伏,清洌洌的金河水哗哗地流淌着。

    天擦黑的时候,他们终于回到了村子。还没有进院子时,皂荚树上的几只乌鸦在呱呱地干叫着。春花婆心头一紧,因为在农村,老年人最怕乌鸦在门前叫,一阵不祥感立即笼罩在心头,她赶紧命二成用石子把讨厌鬼赶走。

    此时,春花已听见了声音,水秀也听见了,她们俩兴奋地跑出来,山秀还在窑里烟熏火燎地做晚饭。春花跑过来大叫:“婆!婆!娘!娘!碎爸!”,看了一眼向树上扔石子的二成,感觉很陌生。春花婆连连道:“乖孙女,宝贝!快叫爹!”。春花转过头去怯生生地喊道:“爹!”,二成被这脆生生的声音叫的舒服极了,心说:娃都三岁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她喊爹。说来真是惭愧,自从她娘带着咿呀学语的她去部队探亲后,我还是第一次又见到她。那时她还不会说话,转眼间她都长成小大人了,唉!可我这个做父亲的却没有尽到为人父的责任啊!看着小春花歪着可爱的小脑袋,满眼期待似地望着他,二成急忙上前抱起自己的女儿兴奋地转几个圈,春花被逗得咯咯咯地笑,像是第一次享受到父爱似地。三成已经把车拉到窑门口了,安顿好秀姑后,春花爷也从坡底下上来了,肩膀上担着两桶水,颤颤悠悠地进了窑。二成急忙上前接过扁担,放在一边,顺手把水倒进了瓮里。春花爷出了窑,站在窑门前拍打了身上的尘土,二成又用脸盆端了些水,笑着对春花爷说:“爹!你擦把脸。”春花爷嗯了一声,便圪蹴下来。二成抬眼望了望天,已是繁星点点。屋里煤油灯下,一家人沉默着在土炕上喝过汤,一顿晚饭就这样结束了。隔壁窑里孩子的哭声时大时小,引起一阵狗叫声,整个川道里此起彼伏。

    日子终于又恢复了平静,春花爷和三成照例又去生产队开会了。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凡是挣工分的都从坡上向坡下走去,每人手里拎个小凳子,欢声笑语响彻了整个小山村。每晚开会前,队长老根叔就去敲大槐树下的铜铃。

    二成和春花婆在炕上拉家常,山秀、水秀,春花和秀姑都已沉沉睡去。煤油灯微弱的火苗在炕与锅相隔的护栏上跳跃着,不怕人的老鼠已经在案板下、锅台上窜来窜去,吱吱吱的声音惊醒了炕上眯眼睡觉的大黄猫,只见黄猫扑楞一下支起耳朵,喵喵了几声,跳下了炕头。春花爷和三成开完会回后,劳累了一天的三成倒到炕上就呼噜呼噜地打起了鼾声。春花婆也勾着头直打瞌睡。

    第二天鸡叫三遍后,二成起来就去坡下井沿担水了,三成也下地干活去了。春花爷晚上就去了饲养室,每晚只有看着几十头牛仰起脖子啃着青草,他才能睡着。二成挑着空桶,顺着坡坎拐了三道弯才到了井沿边。天只是麻麻亮,可劳力们都早已上地去了,路上冷冷清清的也没见着人。二成挂好铁钩,木轱辘在他的手中转动,好几年没摸过这东西了,手都有点陌生感了。绳子在转轱辘上散开又缠上,不多会,清凌凌温润的井水已装满了桶。往回走时,碰见了疯疯癫癫的来顺。来顺看着担着水的二成上来了,嘿嘿地傻笑着,然后向后一退,差点掉下崖去,幸好一棵歪脖子柏树挡住了他的身体。二成可吓了一大跳,正准备放下桶担过去看看时,来顺却摇摇晃晃地向东走去了。黑漆的脸色,卷曲蓬乱的头发和凌乱破烂的衣服都留在了二成的心里。几年不见,来顺疯傻的更厉害了,当年二成爷从狼嘴里救下了来顺,来顺一直感激二成一家人,虽然他神智不清,但是每一次见到二成一家人都显得格外亲热。坡上坡下全是土窑洞,大家把窑洞收拾的干干净净。到了碾子窑门口,二成放下扁担想休息一下,恰巧看见春花爷在清理牛圈,二成要帮忙,春花爷摆手示意二成赶紧把水担回去。

    三天一晃就过去了,二成返部队的时间到了。春花已经和二成混熟了,缠着二成不放手,秀姑也有些舍不得,二成心里自然也很留恋,怎奈部队纪律严明,绝不能只顾儿女私情和贪恋天伦之乐。

    秀姑已能坐起来了,虽然不能下地,但蜡黄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了,胃口也很好,一顿赶着一顿,老觉得饿,苞谷糁、小米稀饭等什么也不嫌。让人更欣慰的是秀姑的奶水很足,孩子吃饱了就睡,很少哭。秀姑看着怀中可爱的小囡囡,对二成说:“你就要走了,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给孩子起个名字再走吧!”。二成沉思了一会儿后说:“咱们已经有花儿了,那就叫个春草吧!”。秀姑念叨着:春花!春草!嗯,很好!二成感觉家里的事已办的妥妥当当了,吃过早饭后便放心地走了。

    生活又继续回到了平静。几天后,三成一家围坐在炕上吃黑了饭时,三成对他娘道:“娘!你听说了没有,最近坡上、地里的长虫(蛇)特别多,而且癞蛤蟆也是一堆一堆的。根虎对满庄的人说咱这里可能要地震哩!我问他咋知道的,他说是来顺满大街疯跑着喊的。我说你胡咧咧啥呢,疯子的话你也信呀!娘!你说奇怪不奇怪?”。春花婆听完一愣怔,自言自语道:这事可难说,说不定是真的呢,我得去问问庙山湾问问神。随后,又是一阵沉默,大家低头吃饭,春花爷半躺着吃完,隐隐约约地也听见了,当时也没在意。

    天气依然晴朗,秋风阵阵,渐渐发凉。这天夜里十一点多时,春花婆被一阵狗的狂叫声吵醒了,恍惚觉得是自家的大黄在抓门,春花婆点燃了煤油灯,微弱的灯光瞬间摇曳起来。三成和他爹开会还没有回来。春花婆突然感觉炕在动,条桌上的坛子、碗,哐啷啷掉了下来,她联想到几天前三成说的话,突然惊呼一句:天呀!莫非真是地震来了!她霍地一下坐了起来,赶紧叫起山秀、水秀和春花,秀姑早被吵醒了。春花婆急忙下炕开开门,外面漆黑一片,场院边的大皂荚树黑魆魆地疯狂地摇摆着,山秀、水秀给小春花穿好衣服便飞快地下了炕,此时,生产队的会也不开了,大家一下子都炸开了锅似地,各自往自己奔跑。春花爷和三成捏着手电筒回来了,看见春花婆和山秀、水秀在挪秀姑,急忙找了大木板把秀姑抬到了院子里,春花婆又把孩子抱了出来。不多时,晃动更加剧烈了,崖也动、树也动、人也动,一切都在摇晃着像大转盘上的许多小丑似地。窑院右边最里面的一只废弃的土窑咔嚓的一声崩塌了,狗叫声、鸡鸣、各种鸟鸣,以及村庄里大人的喊叫声、孩子的哭声交织在了一起。随着一阵持续的晃动后,紧接着半空一个霹雳,炸雷似地雷响后,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春花爷和三成将秀姑抬到院子后,便急急忙忙地饲养室了。三成和山秀、水秀又合力把秀姑、孩子挪到了皂荚树下,三成找来草席、麻袋、木棍等搭了个能避雨的简易棚子,但就这样还是淋湿了秀姑和孩子。三成让山秀、水秀、春花婆都钻进棚子里,秀姑把孩子淋湿的衣服脱掉后,紧紧地捂在了胸前,但还是哇哇地大哭。三成浑身已湿透,用手抹了一把雨水,雨水迷蒙了双眼,难以睁开,大黄也湿淋淋地跟着他。这狗日的疯子竟让他说中了,满脸的苦愁全写在了脸上,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上。夜沉沉,风雨依旧,一家人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

    天麻麻亮,老根叔召集全村青壮年劳力去找牛。春花爷和另一个饲养员黑蛋叔为了保护生产队的这些财产,在地震发生时,把牛赶了出来。不想电闪雷鸣,牛受到了惊吓,出了窑院便四处逃窜了。窑里面有头牛死活不出来,春花爷去追那些逃窜的牛,黑蛋叔去牵那头老倔牛,没料想松垮的土窑受到了地震的摇动突然垮塌了,黑蛋叔和那头牛当场被压死了。

    雨大路滑,道路又特别狭窄,牛群被逼着向坡崖上冲去,春花爷不顾地动山摇和狂风暴雨而追赶着。这时,各家各户都已从自家的窑洞里跑了出来,乱成一团,牛群在闪电中冲跑着。老根叔和会计宝生看见了牛群,顾不上安排自家人,和赶上来的春花爷一起把乱冲乱撞的牛群逼到西崖边,等闪电过后,冒着大雨将牛群赶进了知青返城后留下的两只空窑。一连三个多小时的折腾,三个人累的筋疲力尽。春花爷喘了口气后去数牛,数来数去发现少了一头黑牛,急得他如热锅上的蚂蚁。老根叔和宝生劝他不要着急。三个人冒雨摸黑从坡台上一直往东寻找,上路的右侧就是崖边,一不留神就会掉下去。终于到了碾子旁,东方已泛起鱼肚白,饲养室的土窑已崩塌,三个人不由地倒吸一口,全吓傻了:黑蛋叔和那头黑牛?

    老根叔赶紧组织全村青壮年劳力,一拨清土找尸体,由自己亲自负责;另一拨由宝生带人去各家各户地巡查。三成也被派去了。

    早上,秀姑在迷迷糊糊中被怀中的孩子惊醒了,睁眼一看,四方大的棚子被雨水打得啪啪作响,木板下全是水,从棚顶漏下的雨点时不时地打在头顶上,旁边四个角落里摆满了坛子和瓦罐。山秀、水秀、春花蜷缩在一起。春花婆早起来了,不见人,可能做饭去了。秀姑把有些湿的厚被往身上拉了拉,,又把头上的大红包巾紧了紧,怀里的小囡囡又哇哇地大哭起来,秀姑急忙把桃红色的奶头塞进了婴儿的嘴里。手脚一阵乱蹬的小囡囡,噙住了奶头便突然停止了哭闹,尽情地享受着甜蜜的乳汁了。经过一夜的折腾,秀姑变得更加疲惫和虚脱,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五脏六腑似的,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还有那惹人心烦的雨声,搅得她心慌气短。干裂的嘴唇撕扯着心肺,秀姑紧紧地皱着眉头,强忍着疼痛,不敢呻吟。

    一连三天,时有余震,雷雨不断。三成和春花爷忙着生产队上的事。秀姑在雨棚中不幸感冒了,头痛难忍,浑身发冷。春花婆用热水浸泡了毛巾又拧干了水敷在秀姑的额头上后,便焦急地到雨棚外祈祷道:老天爷呀!你要惩罚就惩罚那些恶人,可别冤枉了我们这些善良的穷苦老百姓啊!这地动山摇的,让人可咋活呀?草帽下那张瘦小的脸更加干瘪,双手合十地祈祷,裤腿上全是泥水。

    天快黑时,从高窑坡里上来两个黑衣布褂的老年人,每人手里拉着根木棍,头带黄草帽,身上披着个白色塑料袋(化肥袋里面的袋子),一滑一跌的从沟渠中上来了,脚上的黄解放鞋全是泥水,裤腿半挽着,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两个老人终于上到院边,抓住院边得细洋槐树,顺了顺气,定了定神才不喘了。然后两人互相搀扶着向院里走来。此时,春花婆正一歪一斜地端着搪瓷盆,给秀姑倒水。山秀从雨棚下急忙跑了过来,忙迎上前去道:姨!姨夫!你们来了!才来的两个老年人蜡黄的脸上顿时活泛起来,堆着笑道:是山秀吧?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这么高了!山秀只是抿着嘴笑。春花婆这时才看见他们。来人正是秀姑的爹娘----何大邦和他的老伴。说起这个何大邦,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家以前世代是大地主,家大业大。新中国成立以后,经过一系列地批富批右运动后,何大邦成了地地道道的黑五类,经常是乡里批完,村里接着批。他的孩子也跟着倒霉,可怜的秀姑从小就跟着遭罪,两个哥哥经不起沉重的打击,竟先后自杀,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弟弟。倔强的秀姑没有向命运低头,默默地承受着命运“馈赠的礼物”,就在十八岁时,出落的一枝花似的何秀姑嫁给了根正苗红的刘二成。

    婚后的何秀姑上伺奉公婆,下抚育弟、妹。丈夫二成去了部队,她更是任劳任怨,什么活都干,从没停歇过,也很少回娘家。面对女儿,何大邦总觉得很愧疚,再说嫁了个好人家,怕自己再拖累了女儿,所以他从不来看女儿。这次也是无意中听说女儿难产,又加上闹得人心惶惶的地震,更经不住老伴的哭哭啼啼,只好趁着天黑前偷偷地过来了,生怕别人看见了。何秀姑听说爹和娘来了,眼泪汪汪地笑了。何大邦和老伴看见秀姑蜡黄而又清瘦的面庞,不由得唏嘘起来。秀姑微微欠起了身子,示意他们坐到木板上,泪花中扑哧一声笑了:“娘!你看你闺女好好的,你哭啥哩!”。话还没说完,连打了几个喷嚏,接着一阵猛烈地咳嗽,可吓坏了她爹娘。何大邦和老伴异口同声地说:“我说亲家,秀姑娃都病成这样了,你们咋不给请个大夫看看?”。春花婆苦愁着脸说:“不是不给看,你看着又是地震又是连阴雨,三成和他爹忙着队上的事么,路滑,我又下不去。”何大邦老伴拉下脸道:“亲家,你这话就不对了,我闺女对你们一家大小哪个不好,你可要说句公道话,现在人病了,你们就不管了,推三阻四地找借口。”春花婆陪着笑脸道:“管!管!管!我没说不管,亲家别生气!”。何大邦在一旁急喊道:“你们先别吵了,秀姑刚生完娃,不能淋雨,还是赶紧搬回窑里吧!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春花婆连连摇手道:“不行!不行!那可不行,最近老是余震,窑里面太危险,再加上连阴雨,窑面上时不时就会被雨水冲下一大块来。”何大邦满脸怒气道:“咋不行?你每天都进去做饭,她为啥不能进去?”春花婆急道:“我一把老骨头了,埋了就埋了,娃还年轻呢!”。何大邦气呼呼地说:“好!女子嫁到你家就是你屋人,你们想咋弄就咋弄,我不管了,老婆子,咱还是回吧!”。秀姑听得心急火燎,又一阵急火攻心,喘了一口气道:“爹、娘!你们别生气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一片好意。”何大邦气哼哼地扭身就走了,他老伴撵了出来,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女子都成这样了,你还不管,要回,你回,你回!我不回!”。说完扭身又进了雨棚里。

    吃晚饭时,三成和他爹也回来了。秀姑喝过了葱花汤,稍微安静了些。等吃完饭后,春花婆悄悄地避过秀姑娘,跟三成和他爹说了下午的事。春花爷觉得何大邦说得有道理,再说天虽然一直阴雨连绵,但雨比前两天小多了,时断时续。春花爷沉思了一下说:“就把秀姑搬回窑里去吧,我曾听大队文书小田说,说是唐山发生了大地震,咱们这里只是余震,没有多大危险。”外面黑漆漆地,雨点飘落在脸上冰凉冰凉的。一家人忙碌了一阵子,终于把秀姑搬回了窑里。经过一番折腾,原本虚弱的秀姑更加虚弱了,她又是一阵狂咳。秀姑娘心疼地眼泪就要掉下来了,还不住地给可怜的女儿拍着背。春花婆听了心里也很难受,一会儿站起来搓搓手,一会儿又不安地坐下。突然,春花婆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径直地朝窑外走了。约莫一袋烟的功夫,她又回来了,紧跟她身后的是东坡窑亲门子广运娘。秀姑微微抬了抬软弱无力的手臂,算是给广运娘打了个招呼。广运娘先安慰了一阵秀姑后,便开始忙着给她驱邪治病。

    三成见广运娘来了,打了声招呼。随后又把春花婆叫到窑院里,低声但很严肃地问:“娘!你这是弄啥呢?这是迷信呀,怎么能治病呢?”。春花婆瞪了一眼三成道:“什么迷信不迷信的,老辈人常用还能不管用吗?再说了什么事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看今年这啥年景,又是地震又是水灾的,不知道触怒了哪方神明?你看你嫂子多受罪,刚过难产这一关,又疾病缠身了,唉!说不定真遭了邪了。”三成见说不过他娘,便有些生气地回自己的窑屋了。

    广运娘让准备了些纸和香,她漱了漱口,然后给灶王爷上了三炷香,默默地祷告了一番,口里念念有词,众人都听不懂她念些什么。春花婆和秀姑娘都毕恭毕敬地跟在广运娘身后,春花爷圪蹴在窑角里,山秀、水秀和春花都充满地好奇地在炕角里看着。广运娘连磕了三个头后,站起来立了会儿,忽然全身发抖,春花婆赶紧在她屁股下塞了把椅子。只见广运娘双眼紧闭,牙关直咬的蹦蹦响,忽然她又长出一口气,大声道:“诚心的弟子,你们听呀么听真,我本是西山太白星呀,太白呀我在天宫坐,王母呀一道御旨宣,传我呀南瞻部州走一遭,未曾想人间此刻遭大难……下跪弟子有何难,速报名来与我听!”。春花婆和秀姑娘赶紧跪倒在地,大声道:“五荤弟子何秀姑,年幼无知,不知何时冒犯仙家,望太白爷详察。”广运娘歇了一下,喝了一口水,双眼仍然紧闭,双手各自不停地拍打着膝盖,唾沫星飞溅道:“弟子呀么有难我心不安,差青童何家村走一遭,问过了土地和灶神,如今我心里才明白,她爷爷本是百里大善人。”秀姑娘急忙回答道:“对着哩,对着哩!”广运娘又道:“民国三十二年,牛倌老张林石沟崖不幸摔死一头牛,秀姑爷逼的老张林跳了崖,有这回事吗?”秀姑娘吓得脸变了色,嗫嚅道:“是有这么回事!”。广运娘接着道:“如今老张林冤气难申,阎王府前告了状。”“啊!”吓得秀姑娘和春花婆急忙磕头如捣蒜,不住地哀求道:“求神保佑,求你老太白爷给娃,看在娃还有没断奶的孩子份上。”广运娘叹口气道:“太白爷我心慈悲,见不得弟子遭大难,哎!哎!哎!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如律令,急召天兵天将,我奉王母令,阎王府里走一遭,解了过去冤,送上万卷钱。”秀姑娘和春花婆赶紧烧纸钱,又对广运娘说:“只要救了娃,你要啥给啥。”广运娘站起来示意秀姑娘和春花婆将秀姑往炕边挪挪,然后广运娘手端一碗凉水,口中念念有词,念完喝了口凉水,噙了一会,紧接着朝着秀姑身上喷了出去,秀姑只感觉脸上一阵冰凉,不由打了喷嚏。广运娘不管不顾转过身又到香案的香上用三个手指捏了捏,找了张黄裱纸,附了一点香灰交给了春花婆,说是太白爷给的灵药,赶紧让秀姑喝下去,又找了个碗,用毛笔画了画,放在门后,然后才停止下来。春花婆和秀姑娘在一旁不住地道:“太白爷!您请回宫吧,赶紧落马吧!”不一会儿,广运娘睁开了眼,好像什么事都不知似地,满脸大汗。炕上的秀姑经过广运娘凉水的喷洒,又被厚厚的被子塌湿了一层汗,顿时感觉浑身清爽了些。三个孩子衣服没脱蜷缩在炕角,早睡着了。折腾了半宿后,广运娘要走了。春花婆和秀姑娘合计了一下,没钱没东西,为了秀姑能好起来,决定取走秀姑奶留给秀姑的玉镯。秀姑娘从秀姑的右手腕抹走了一只玉镯递给广运娘,广运娘推让了一下,就拿走了。春花婆又从炕窝洞里的包袱里,拿出一条舍不得用的三尺红绸,急急慌慌的撵了出来,一并送给了广运娘,广运娘笑嘻嘻的接受了,然后春花婆和秀姑娘把广运娘送到了窑院大门口。

    等秀姑娘和春花婆回来时,秀姑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睡梦中被叫醒了。春花婆拿个碗,火化了刚才广运娘给的符水,又往碗里倒了些开水。此时,秀姑娘已让秀姑喝了黄裱纸上的香灰(所谓太白爷给的灵药)。秀姑抬起沉沉的头,披散着头发,显得特别憔悴和虚弱,秀姑娘心疼地用手给她女儿拨弄了下凌乱的头发。这时,春花婆从锅台上端来了符水,秀姑挣扎着,用左胳膊支着身子,脖子一仰“咕噜”一下喝了下去。随后,春花婆对秀姑娘道:“他姨,时候不早了,折腾了大半晚上,乏了,你早点休息吧!”。秀姑娘捶着胳膊道:“哎!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你也休息吧!”两个人说着话便脱鞋上了炕。春花婆解开蓝布大褂,一拉被子,脚不小心碰着了孩子。孩子“哇!”地一声大哭。吓得春花婆疼爱地道:“唉!婆老了,笨手笨脚的,把我的乖妮儿给撞上了。乖!我娃莫哭,莫哭!”。孩子哭闹着,手抓在秀姑身上,秀姑被弄醒了,赶紧把孩子搂进怀里,将奶头塞进孩子嘴里。孩子吸允着乳汁,沉入了甜美的梦乡,秀姑也迷迷糊糊地做着梦。

    不知过了多久,秀姑又被一阵咳嗽弄醒了,头痛欲裂。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咳的秀姑肺疼,五脏六腑都快被咳出来了,还浑身发烫。漆黑的窑里,嗞的一声火柴划亮了,点着了煤油灯,摇曳的灯光下春花婆大张着嘴。看见秀姑咳的那么厉害。春花婆又紧紧地捂着嘴,一时心慌地不知如何是好?稍稍镇静了下,春花婆用黑枯的瘦手摸了摸秀姑的额头,“我的娘啊!咋这么烫?秀姑,你咋了?咋咳得这么厉害?”秀姑娘也惊醒了,急忙穿好衣服,与春花婆一起哧溜一下下了炕,在灶台生起了火。春花婆在一个小瓷坛里摸出一个鸡蛋,又在条桌下抓了把花椒,然后拿出烧油的铁勺在火上烤热后放了些油,再打进鸡蛋清,最后放上花椒。不一会儿,秀姑娘端着春花婆做好的止咳土方给秀姑喝了下去。咳嗽稍稍停息了,秀姑喝完头一歪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春花婆和秀姑娘被折腾的无法安睡,唠了一阵家常话,鸡叫时,才睡下。

    时醒时昏迷的秀姑在天明时又醒了一阵,之后又半梦半醒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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