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四章
鸡叫头遍，秀姑娘就盼着天亮，不等鸡叫三遍，她立即披衣坐在炕头，睡意全消。她一边盼天明，一边扳着手指头算时间。窄小的土炕上挤着一堆人，她把双腿蜷起来盘着，生怕撞着谁。好不容易外面的亮光从木窗缝隙间钻了进来，她哧溜一下子溜下炕，左手扶着炕头，弯下腰用右手勾住了小金莲鞋，黑色的裹腿布紧了紧，然后一把拉开了厚重的木门，外面的凉风嗖嗖的直往脖子里钻，冷的她不由打了个哆嗦。此时天空已大亮，天终于晴了，对面的山山卯卯、沟沟岔岔一览无遗，鸟儿早都在皂荚树上吱吱喳喳了。开门的一瞬间，春花婆也开始穿衣服了，秀姑被凉风一呛，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紧接着就是一阵大喘气。秀姑娘赶紧关了门，暂时的沉寂后，起来后的春花婆去条案上倒了些开水，端给了秀姑，秀姑挣扎着抬起头喝了口水，春花婆一边扶着，一边又用手拍着秀姑的脊背。从茅坑回来的秀姑娘看见这样，急忙拿了个荞皮枕头垫在了秀姑头下，才止住了咳嗽声。秀姑娘见秀姑虚脱的样子，心疼的难受，进进出出焦急的等春花爷的回来。九点多吃早饭时，才从崖里上来了，紧抓住院边碌碡旁的洋槐树，然后又一屁股坐了上去。正在崖边瞭望的秀姑娘一眼瞥见春花爷，小脚噔噔地向后转过来，因山风大，头顶的花布手帕被风吹掉了，也顾不上捡。大黄狗早已欢快地跑到了春花爷身边，左闻闻，右舔舔，欢蹦着。秀姑娘高兴地道：“她爷，你终于回来了，我们都等你一早上了，快！快！咱赶紧去医院吧！”春花爷呲着牙道：“唔！”，站起身来，右手扶着腰，双腿叉开，胯骨一扭一扭的，秀姑娘大声道：“咦！你这是咋了？”叫声惊动了窑里正在做饭的春花婆，顾不上把铲子放下就跑了出来，遮腰差点绊倒她，看见春花爷急切地问：鬼老头子，怎么回事啊？春花爷只顾着呲牙咧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场边离窑门不过四米多，他艰难地走着，别人想扶也不让扶，好不容易才到了窑门，春花婆赶紧让他躺在三成住的窑洞里的炕上，然后才问清了原因。秀姑娘也不好埋怨，没办法，叹了一口气就回到了秀姑那里，看见病病怏怏的秀姑又忍不住眼泪婆娑。春花婆服侍着春花爷先吃过饭，又经管一大家吃完饭。秀姑娘操心秀姑的病，没心思吃饭。春花婆洗完锅后，擦了手，解掉了遮腰，又拍打了下身上的尘土。秀姑娘没好气地对春花婆说：“老嫂子，秀姑都病成这样了，咋不见你们家人着急，昨天才说要去看病，可在这节骨眼上她爷又把腰闪了，咋就这么巧呢？我家女子自从嫁到你家，少吃没穿的，可怜我家闺女上奉你们老两口，下抚养弟、妹，子女。一家人全靠她，到如今病了，你们咋就这般无情呢？她命咋这么苦啊，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咋活呀！”秀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拍打着炕边大声地哭着。春花婆也被哭得一阵阵心痛，止不住也哭起来。秀姑在炕上听见她娘哭，抬起身子劝道：“娘！你别哭，我没事。”紧接着一阵剧烈地咳嗽。秀姑娘更是放声痛哭了。哭声惊动了隔壁窑里的春花爷，扭扭歪歪地过来了。春花婆看见后，忙出来扶住埋怨道：“你个老不死的，不要命啦！”春花爷怒道：“你个瓜婆子，还不赶紧去找三成，整天不着家，他去哪疯了？”春花婆道：“娃不是给社教家帮忙去了。”春花爷余气未消道：“人刚死有啥帮忙，再说秀姑的身子更要紧，赶紧让他回来去医院。”春花婆诺诺地应着，还想扶着春花爷回窑里，春花爷瞪眼道：“我死不了，还不快去，磨蹭个啥！”春花婆抹了把脸上的泪，急匆匆地下坡走了。
春花婆一双小脚踩着小碎步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社教家。只见社教家窄长的院子里，几个人正在忙碌着，一身白衣白帽的社教在给大家发散纸烟。社教看见了春花婆，急忙迎了上来，红肿的眼窝再加上一张憔悴的脸，问道：“四婶，你咋来了？”春花婆心疼地安慰道：“社娃！你也甭太难过了，你娘走了，是享清福去了，人老了，迟早都要走这一步的。活人要紧啊！你看你才几天就憔悴的不成样了，社娃呀，你娘看到了，该多心疼！唉！……我来给你娘烧张纸，送送她，顺便找一下三娃。”社教往周围看了一下，不见三成，便问了问正在淘麦子的安仓媳妇，她说可能打墓去了。旁边的岁课媳妇插嘴道：“三娃去碾子窑磨面去了。”社教听春花婆说去给秀姑看病，赶紧火急火燎地去寻了。社教高高低低地跑着，气喘吁吁地来到窑洞前。窄小低矮的窑洞里，只有一个大石磨，一头大黑驴蒙着眼罩绕着石磨来回地走着，不紧不慢地转着圈，白色的面粉顺着两扇石磨的石臼里流了出来。三成和天课在旁抽着烟，拉着闲话，有福媳妇正用条帚刷扫着小麦粒。社教立在窑外，缓了口气，咽了口唾沫才喊道：“三娃！走，赶紧跟我回，四婶找你哩。”社教给天课发了根烟，对他和有福媳妇叮嘱了几句，然后便和三成一起回来了。就在社教走后，春花婆进窑里，看见社教娘慈眉善目地躺在一块木板上，黑色寿衣已穿好，门板前面放着两对白色蜡烛，火红的火焰照亮黑暗的窑洞。春花婆从旁边的黑柜子上拿了两张纸点着了，默默地说了一串话，禁不住流出了两行泪。正在这时，社教和三成回来了。社教催促她娘俩回家。正巧，村会计要给她家送电报，在社教家碰见了就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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