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倾国帝色

西昌卷 二 风雪

    楚青沅容貌清秀俊丽,似极了他的母亲姜后。他的出生直接威胁到了原本楚国唯一的长皇子——年仅八岁的太子,楚青淮的地位。

    然而,对此,那位与她年纪相若的太子却似乎并不感到介怀,甚至在圣上废了他、改立楚青沅为储君时,这位深浅难测的皇子依旧表现得淡定自若,安安静静地搬出了太子宫,身影闲适而安逸。

    她从未与这位大皇子有过只言片语的交谈,然而,当视线偶然触及他温和明净的目光时,她心中的直觉告诉她:他是善良的。

    楚青沅三岁时,常年征战的楚帝便卧病不起,将国政交予他此生挚爱的女子——姜后一手打理。一年后,楚帝晏驾,谥号“景光帝”,年仅四岁的楚青沅在母后的怀中继皇帝位,次年,改元“承光”。

    自幼看着这个孩子成长,她与楚青沅之间自然是格外亲近的,丝毫没有因他的身份改变而有所拘谨。

    然而楚青沅生性顽皮好动,总不肯好好念书,四岁时便迷上捉蛐蛐。姜后每日忙于政务管不上他,姜后脾性又怪,不许朝中权贵的公子入宫伴读,景光帝当年为夺帝位,杀了所有的兄弟,可怜楚青沅贵为一国之君,身边除了侍卫太监,连个同龄的男伴都没有,只能活在女人堆里。

    可他的性格却一点都不似女孩家文静安分,即使身边没有玩伴,依旧常常能自己发明创造出一些刁钻古怪的玩意来,折腾得皇宫终日鸡犬不宁。

    从他三岁到六岁的那段时间,从上学到下学,沈梦柔都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稍有一个不留神,甚至楚青沅借口小解时,便会偷偷溜出去,有时是去捉蛐蛐,有时是去掏蚁窝,甚至有一次。他偷偷去御膳房吃点心。趁着御膳房的太监不留意,玩起灶火,最后引发火灾。

    沈梦柔为此没少挨姜太后的板子。每回挨完板子,她都会忍着剧痛。强自支撑着几乎站不稳的身子,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太子宫。

    而年纪尚幼的楚青沅完全没有“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连累柔姐姐”的意识,只是看她走路吃力。便会体贴地上前扶住她,柔声询问她是不是累了……

    那个时候,沈梦柔便会眼角酸涩。觉得为他承受的一切委屈都算不得什么了。

    真正令沈梦柔万分失望的,是楚青沅六岁那年冬天做的一桩恶作剧。

    ********************************************

    尽管继父早已辞世,这些年来在崇光宫里为奴为婢,沈梦柔依然没有改变喜欢读书这个习惯。

    女儿身的她,读书并不是为了求取什么功名;她与母亲都已算是卖身给了太后,终身没有出宫的机会,所以像普通女孩家一般指靠嫁个良人。这辈子也是没有希望了。

    这只是她的兴趣。让她在每日枯燥疲累的工作之余,心灵有个依托。不至于太过空虚。

    终日被几个太傅、少傅灌输孔孟思想的楚青沅连上课都打着瞌睡、动着小心思,又怎能理解每日一有闲暇,便捧书静坐的“柔姐姐”?

    终于有一日,楚青沅忍不住了,下学后,从背后夺过沈梦柔手中的书卷,好奇地问,“柔姐姐看得这么有趣,你的书一定跟朕的很不一样。”

    沈梦柔笑而不语。楚青沅随手翻了两页后,小小的眉头便蹙了起来,“咦?奇怪,你的书和朕的差不多,为何你读起来那么有滋味,而朕读起来就像在受刑?”

    沈梦柔笑道,“那是因为奴婢读进去了,自然越读越喜欢。陛下内心便抗拒读书,不曾读进去,自然越读越排斥。”

    楚青沅眨了眨清莹的眸子,“是这样吗?”

    “是啊,”沈梦柔柔声道,“只要陛下心里不抗拒它,一定会慢慢发现书的好处,慢慢爱上读书的。”

    楚青沅这次似乎听进去了,很郑重地点了点头,“那么,朕要把柔姐姐这本书借去看!柔姐姐愿意吗?”

    沈梦柔嫣然一笑,“自然好了。只要陛下愿意读书,太后一定会很高兴的,奴婢自然也会开心的。”

    楚青沅点了点头,便一蹦一跳地进卧房去了。

    沈梦柔望着他的背影,眼底泛起一缕温柔恬静的笑意。

    然而几个时辰后,沈梦柔才发现自己被这位年仅六岁的主子那张可爱纯美的笑脸给骗了。

    当御膳房的晚膳送来,她推门进去唤楚青沅出来用膳时,却发现房内纸屑纷飞,凌乱地散落着墨迹鲜明的废纸。

    沈梦柔心中一惊,捡起一张来看,发现赫然便是之前楚青沅从自己手中夺走的那卷《左传》。

    她怔怔地看着这乌烟瘴气的房间,一时说不出话来。

    楚青沅见她进来了,得意地扬了扬手中被撕下的纸张,笑嘻嘻地说,“柔姐姐,你看朕聪不聪明?朕发现啊,将纸叠成这样……喏,上窄下宽的样子,然后掷出去……”

    他边说边又叠了一张,眯起一只眼,朝她面前猛地掷出,那张以书页折成的玩物竟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胸口,一瞬后,失去了冲力,又轻飘飘地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最终跌落在地。

    沈梦柔一言不发地看了他片刻,忽然便有泪盈睫。

    在泪珠滑落之前,她猛地转身,夺路奔了出去。

    楚青沅一惊,忙追了上去,唤道:“柔姐姐!你生气了?对不起,朕只是觉得新鲜……朕不是有意的!”

    她没有理会帝王在说什么,只是推开了太子殿的大门,冷冽的风雪顿时倒灌而入,刺骨的寒风吹在她单薄的身上,她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寒冷,疾步奔了出去。

    ********************************************

    她一个人奔到北宫的那片假山林里。此时已是黄昏。冬夜的黄昏光线很暗,太监宫女们此时大多都在用饭,没有人看见,这个十四岁的少女一个人钻入了一座低矮的假山洞,蜷缩着单薄的身子,蹲坐在洞内。默默抽泣。

    作为一国之君的楚青沅如何会知道。像她这样一个低贱的宫女,要从书库弄到一本旧书,需要花费多少银两和人情,去收买看管书库的管事。这几本旧书。是从她买过冬的棉袄棉被的银子中扣下的,而楚青沅却如此不知珍惜,将她苦心换来的书籍当作玩物般亵渎挥霍!

    一整个夜晚。她背抵着冰冷的山壁,只觉得风雪再寒、山壁再冷,也抵不过自己的心……

    从小到大。她为他承受多少疼痛和委屈,她都能沉默地忍受。然而这一次,他真的刺伤她了……

    她在极度的委屈和失望中不知不觉间睡去,翌日凌晨,几个喷嚏惊醒了她。

    她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站起身,才发现自己已感染了风寒。喷嚏不断。

    她站在原地默想了一瞬,终究还是转身。朝楚青沅居住的承光宫方向快步走去。

    无论如何,她是他的贴身女婢,照顾他是她的责任,是她的义务,也是她们母女欠姜太后的债,她无法推卸。

    ********************************************

    还未回到承光宫,几名侍卫便将她扣住。她惊讶地抬头看去,却见这些侍卫有些面熟,似乎是太后身旁的近身侍卫。

    蓦然间,她隐隐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侍卫将她带到永寿宫,姜太后美丽而凌厉的面容高高在上地垂视着自己,声音冰冷中透出难以抑制的怒气。

    “沈梦柔,哀家见你自幼早慧懂事,才派你去伺候沅儿。你明知沅儿胡闹贪玩,还不看紧他,一次次放任他去惹祸!这一次,你深更半夜不侍奉他用膳,一个人跑去了哪里?害沅儿为了找你,在荷塘边跌了一跤,若不是有侍卫发现,将他抱起,他差些便跌入了结冰的荷塘里!若是沅儿冻出了病,你这贱婢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偿还!”

    听着太后凌厉的措辞,沈梦柔只是卑微地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姜离的声音越发冷冽,“沈梦柔,哀家现在越来越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你,你究竟够不够资格做承光宫里的尚宫?哀家是不是该将你调去浣衣局,免得沅儿迟早有一天会被你的粗心大意害死!”

    沈梦柔咬紧了唇,泪珠在眼中打着转,她却压抑着不让泪水滑落。

    直到这一刻,她才那么深那么深地发现:她舍不得离开他。甚至,若是这次能侥幸留在承光宫,以后无论楚青沅再做出如何过分的行为,她都绝不会再生他的气,会永远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守护他……

    大殿内的空气一时间静窒。

    便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忽然有熟悉的脚步声朝此奔了来。沈梦柔心中一惊,却不敢回头。

    就听身后传来楚青沅稚嫩而清朗的童音:“母后,母后!是沅儿错了,沅儿不懂事,求您不要责罚柔姐姐!”

    在永寿宫一众侍卫宫娥们惊诧的目光中,六岁的小皇帝奔入了大殿,在她身边砰地一声跪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他的母后叩首道,“沅儿知错了!以后沅儿都会好好读书,不会再调皮捣蛋了!求母后饶恕柔姐姐吧!”

    姜离见此事居然惊动到自己的宝贝皇儿,顿时蹙起了眉,看向身后跟着楚青沅跑来的宫人,目光一厉,“谁告诉他的?”

    那些宫人此刻已吓得两腿发软,连忙跪下回禀道,“陛下一醒来立刻吵着要找沈尚宫,奴婢们……奴婢们拗不过陛下,只得告诉陛下沈尚宫在这儿……奴婢知罪,求太后娘娘饶命!”

    姜离面色顿冷,扭头看向沈梦柔,微微冷笑,“柔儿。看来哀家以前当真看低了你……这么小小年纪,便已有如此心机,学会拉帮结党了?”

    沈梦柔身子一颤:十四岁的她再如何聪敏,又如何能够想到,自己平日为了不得罪人,善待承光宫里等级比她低的普通宫女。在这位位高权重的太后娘娘眼里。会被看成“拉帮结党”的行为?

    她一时忘记了动作,大脑里一片空白,背脊一阵冰凉……

    也许这一次,她真的劫厄难逃了……

    姜离冷冷地看着她。“沈梦柔,你说这一次,哀家该治你什么罪?“

    她木然跪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便在这危急当口,六岁的楚青沅急忙跪行上前,一把抱住了母亲的腿。哭求道,“母后,孩儿知错了!求您不要责罚柔姐姐!孩儿喜欢柔姐姐!孩儿不要别的姐姐服侍,孩儿只要柔姐姐……孩儿以后一定用功读书,再不辜负母后的寄望,求母后饶恕柔姐姐吧!“

    沈梦柔一惊,蓦地抬头看去。就见姜离面色冰冷,蹙眉看着自己的儿子。然而六岁的小皇帝却不管不顾,只是紧紧抱着母亲的腿,将满是泪水的脸蹭在她的裙摆上,语声哽咽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那一刻,沈梦柔再也忍不住,泪珠成串地从她眼角滚落。

    如果自己真被罚入浣衣局做苦力,甚至被棒责至死,她尚不至于如此难过。而此刻,她却感觉自己的心从未有过的痛如刀绞……这种痛,混杂着感动、感激与愧疚,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活了十四年,情绪一直克制而冷静,从未有过如此狂乱的时候。

    许久许久,姜离都没有说话。就在她与楚青沅都哭得泣不成声之时,姜太后的声音终于响起,语气缓和了许多,却仍透着不容谛视的威严,“沅儿,你记得你答应母后的话。至于这次你的柔姐姐能否免除死罪,就要看你一个月后的功课做得如何了。”

    楚青沅心中一喜,刚要开口谢恩,就听姜离的声音蓦地一冷,“沈梦柔,你今回死罪可免,但哀家若不惩治你一番,倒让你觉得哀家是好忽悠的了!”

    “从此刻起,你在哀家这座永寿宫前跪到明日天明,谁也不许给她吃的喝的!明日让她自己爬回承光宫!”

    ********************************************

    冬日的夜晚,风声凄厉,雪花落了她满身,尽管竭力克制着,早已感染了风寒的她,依旧不断打着喷嚏。

    来往的宫人们有时会驻足,略微同情地看她一眼,却不敢上前和她说半句话。甚至连她的母亲和姨娘,也是远远望着她,因为她们服侍太后已久,都明白太后的脾气——这个时候越是来关心她,只会让她更加激怒太后。

    子夜时分,宫人们都慢慢回去歇息了,处理完一日公务的太后也在宫人们簇拥下返回了永寿宫。

    经过她身旁时,她能感觉到太后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让她身体微微一寒,旋即那道目光便已远去,四周重复死寂。

    不久后,永寿宫的宫灯也逐一熄灭。夜深人静,想来这个时候,宫里所有人都已歇下了吧?

    沈梦柔暗暗地想着,却依旧不敢懈怠分毫,披风戴雪地跪得笔直。

    就在她忍耐着刺骨的冰寒,神智有些迷糊瞌睡之际,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朝此奔了来,令她心神蓦地一震!

    那个足声那样的轻柔,仿佛它的主人极度的小心翼翼,然而那是她多年来听惯了的足声,她怎会不熟悉?

    她转过头去,就见白茫茫的雪色中,六岁的小皇帝撑着伞,疾步奔来。那把伞对他而言有些沉重,撑在他手中摇摇晃晃,但他右臂上却挽着一个食盒,有依稀的饭香从食盒中飘了过来。

    沈梦柔心中一惊,心脏仿佛被一双手用力攫住,令她骤然间无法呼吸。

    就见楚青沅一步一踉跄地奔了来,来到她面前,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剧烈的奔跑让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孩子有些吃不消。

    喘息了几口,他便抛下伞,一头埋入了她怀中。此时的他个头那样矮,紧紧搂着她的脖子,站直了身子,才和她差不多高。

    楚青沅温热的身子紧紧贴着她,感受着他急促的呼吸,沈梦柔冰冷的心也仿佛慢慢回暖……

    片刻后,楚青沅放开了她,取下臂间的食盒,递到她手里,“柔姐姐,你饿了一天了……对不起,白天我忍住不敢来找你,承光宫里那些姐姐们说,这个时候我来找你,母后会更生气……现在夜深了,她不知道,你吃一点吧……”

    沈梦柔没有接过那只食盒,只是拾起被他仍在地上的伞,为他撑在头顶,“陛下,您的好意奴婢很感激,但这是太后对奴婢的责罚,如果奴婢不遵行,太后一定会更发怒……”

    “不,”楚青沅固执地将食盒递到她面前,摇头道,“母后不会知道的……明日不是早朝日,母后这个时候不会起得太早,她说你清晨便可回承光宫……你现在吃一点,然后跟朕回去……母后绝不会发现的!”

    沈梦柔依然摇头,不去接过。楚青沅几乎绝望了,瘪了瘪小嘴,“难道柔姐姐还在生朕的气?”

    沈梦柔没有回答,楚青沅忽然有些负气地举手打掉她手中的伞,一掀衣摆,陪她一同在雪地中跪下,“柔姐姐执意要跪,朕就陪你一起跪到天亮!”

    沈梦柔震惊地看着他,然而六岁的孩子却不再看她,迎着风雪,仰起稚气未退的小脸,脸上却写满了与平日性子柔顺开朗的他全然不同的倔强。

    这……就是他血脉中流淌着的楚家人的硬气与刚毅吗?沈梦柔怔怔地想着。或许……日后的他未必是一个永远被强权母后压迫的柔弱皇帝,也许,终有一日,他会长大,在这诸国争霸的乱世中绽放出属于他自己的光辉……

    短暂的呆怔后,她发现楚青沅笔挺的背脊有些颤抖起来,似乎在极力抑制着即将蹿出喉咙的咳嗽……她心中一惊,连忙伸手搂住他的肩,急声道,“陛下,您别冻住了,先回去……奴婢求您了!”

    楚青沅逆着风雪,微眯着凤眼,看着这位从小将自己带大的姐姐,一字字地说,“柔姐姐愿意随朕回承光宫,朕便走。”

    有泪水在她眼中迅速凝结,沈梦柔双眸一低,泪珠滚落,她的声音喑哑而颤抖,“奴婢答应您。”言罢,便拉他起身。

    她挽起那只食盒,一手拉着他,一手撑着伞,便朝承光宫而去。

    长跪已久的她,双腿都已僵冷麻木,然而从小在苦境中长大的她,拥有远胜于常人的意志力与耐力,牵着楚青沅,每一步都迈得极稳。

    可是楚青沅自幼养尊处优,何曾吃过半点苦?只是在雪中跪了片刻,便让他两腿哆嗦,每一步都摇摇晃晃,立足不稳。

    沈梦柔心中一恸,连忙丢下食盒,将伞揣在怀中,俯身将他抱起,继续朝承光宫而去。

    十四岁的少女,抱着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还是在她如此伤病交加的时候,自是极为吃力,可她自始至终都咬紧了唇不吭一声。

    楚青沅在她怀中回过头看着她,似乎他小小的心中已能够理解她所承受的苦楚,两手蓦地环住了她的脖子,在她颊边轻轻呵气,“柔姐姐……这样,有没有暖和一些?”

    白色的水雾在她面前蒸腾萦聚,仿佛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沈梦柔压抑住喉中的哽咽,在风雪中轻轻点了点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