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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蜀卷 二十七 围城几匝如重鋂,万甲雪色停皑皑

    蜀国平乐三年五月十二,沐元青反唱空城计的消息被燕军斥候探得,冯玉昭大怒之下,再度整齐兵马,兴师而来。

    此时,沐元青的五万精骑大军尚未赶到,以不到三千名守军,想守住蜀国北面的门户金卢城,抵抗住二十万大军的来袭,简直难比登天。

    然而,沐元青的性格就是这样,越是看似不可能的事,她越是要创造出奇迹。

    金卢城内,沐元青注视着这支兵力实在算不得强悍的军队,命人备了数十坛酒水,在三军将士前,以匕首割破手腕,将鲜血倾入每坛酒水中,又命孟希白及他以下几名将领一一照做。

    她将酒水分给每一名将士,捧起酒碗,一字一句、沉声道:“而今国难当头,金卢城一失,蜀国将门户洞开,敌军便可轻易南下,届时国运堪危。我们,不分男女,无分贵贱,都是蜀国的军人。作为军人,唯一的职责便是保家卫国,守护我们的百姓、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国家。二十二年前,北燕国灭我家园,屠我城池,淫我妻母姐妹,将我们的亲人贩卖为奴——蜀国的战士们,这笔血仇,我们能忘记吗?”

    蜀军战士们齐声高呼:“不能!不能!不能!”

    沐元青目视三军将士,冷然又道:“而今,二十二年后,燕军再度兵临城下,蜀国存亡在于一线。蜀国的战士们,我们能眼睁睁看着燕军再度凌犯我蜀国,杀我国人、烧我城池、奸我妇女,让我们的子孙后代再度重蹈我们二十二年前的命运吗?”

    蜀军战士们怒声雷动:“不能!不能!不能!”

    沐元青声音更沉,”如今,我们只需守住金卢城一个月。一月之后,我们的盟友——汶夏国杜皇叔必会发兵来援。蜀国的战士们,你们敢不敢,为了我们的家园、我们的百姓、我们的两位殿下,随我坚守这一个月!“

    蜀军战士们齐声呐喊道:“能!能!能!”

    “好战士。”沐元青嘴角终于微微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她端起酒碗,面对三军将士,将酒碗高高举起,扬声道:“我的血、你们的血,都混在这酒水里,今日,我们共饮此酒,从今而后,我们便是战友、是兄弟,是蜀国的军人,史册会永远记住你们的名字!”

    言罢,当先倾盏饮尽,碗口朝下,碗中已无一滴酒水。

    蜀军将士们此刻血脉贲张,均皆饮尽碗中酒水,旋即望着这位女主帅,等待她的号令。

    沐元青目色沉着,面色清冷:“我已在城中囤积了大量的七连弩、羽箭、石块,但是数目有限,我们要节省使用。”

    “燕军即刻便至,大家先备好兵器,上城楼稍作休息,等待敌军到来。飞鸢军团在城楼上等候掩护。我已飞鸽传书通知陆将军,剩余的飞鸢军团很快便会从西南战场调回,在这之前,我们要先坚守住城门。”

    铁血军人们声音整齐地答道:“誓死守护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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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准备停当后,不过一盏茶时分,便有隆隆巨响滚过莽莽平原。那是燕军千军万马的蹄声、是燕国战士们威武的呐喊声、是战鼓号角震天的雷动声……是弥天的杀气,是蓬勃的热血!

    沐元青立于城楼之上,一身鲜亮的银甲,乌发以青巾束起,眺望那奔腾的黑色浪潮,眼睛亮如雪刃。

    敌军接近城楼五百步时,沐元青猛然挥手,喝令放箭。弓弩齐齐脱弦,漫天箭矢如雨轰落。

    敌军竖起盾牌,仍有大片的士兵接踵倒下。箭雨如林,漫空而落。然而燕军数目庞大,不过顷刻,便冲破了蜀军的射程,军临城下。

    云梯被架起,燕军缘梯登城。蜀军将士们搬起巨石,猛力砸落。

    便在登城的燕军奋不顾身地一拨拨攀着云梯,即将冲上城楼之际,沐元青眸中寒光乍现,一声令下,便有数名守城的蜀军手持弓箭,箭上引了火药,弓箭攒射而下,却不是对着燕军,而是对着城下的护城河!

    这条河道其实早已干涸,沐元青之前命人在河道中注满了火油,当点了火药的箭头射入河道,这些火油便会立即腾起高焰,将攻城云梯焚噬殆尽。

    然而,此举亦有弊端:这大火不止会烧毁云梯,亦会将这座石灰石砌就的城楼烧残。

    然而,形势紧迫,沐元青也顾不得许多了。

    云梯被毁,攀援的燕军纷纷惨呼着跌入城下的大火中,无一生还。后继的燕军再度架起云梯,然而还未架上城楼,便被烈火烧断。

    城下的燕军顿时陷入一阵哗乱,冯玉昭远远地注视着这一幕窘迫的惨状,终于冷哼一声,阴沉着脸,命士兵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烟尘散尽,燕军去远后,沐元青微微叹了口气,命蜀军扑灭城楼下的大火。

    她与谢卿尘对视一眼,眸底均掠过一抹无可奈何之色。他们都知道,今日护城河上的大火的确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然而,这座不算牢固的城楼经历不起再一次的火焰洗礼了。

    真正的苦战,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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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燕军的攻势更加猛烈,弓弩、投石器相继发动,而蜀军的箭矢所剩有限,只得搬起石块,朝攀援云梯的燕军奋力砸下。

    一拨拨的燕军惨呼着倒下,却又有无可计数的燕军踏着同伴们的尸体,奋勇攀登而上。

    很快,连投掷的石块都已告罄,谢卿尘抽出袖中绢带,纵横舞动,凌厉的剑气激扬肆虐,扫下一大片攻城云梯,云梯上的燕兵亦随着云梯从高空中摔落,跌成肉泥。

    孟希白挥舞着长刀,将攀上城楼的漏网燕军逐一歼灭。明旋领着蜀军,奋力将攻城的云梯推落城下,燕军的惨呼声此起彼伏。

    然而,燕军的数目实在是太多了,众人从黎明杀到黄昏,刀剑都钝了,燕军却甚是顽强,杀之不尽,一拨又一拨地涌上城楼。燕军、蜀军的尸体在城楼下堆叠成一座座小山,城楼上亦是伏尸遍地、血流如河。

    沐元青冷眼注视着城下的敌军主帅冯玉昭,眸子里迸出一道慑人的寒光。就着这黑夜降临前最后一点日光,她缓缓举起弓箭,双眸微眯,箭头对准了那位黑甲将军。

    冯玉昭此刻也看到沐元青的箭头瞄准了自己,然而他早有防备,他的铠甲头盔全是金刚打铸,胸口加戴了护心甲,脸上戴了寒铁面罩,将脖颈和双颊护得密不透风。他冷笑着看着这位女战神,面罩下的嘴角微微挑起一个讥诮的笑意,似乎等着看她箭矢落空的尴尬之状。

    沐元青亦是微微一笑,笑容极其淡定。她搭箭上弦,屈指拉弓,“嗤”地一声,箭矢卷着无边劲浪,啸风而至,竟是直飙冯玉昭的眼睛!

    冯玉昭大惊。他将全身护得密不透风,然而作为指挥万军的三军统帅,他总不能将眼睛也一并遮住。

    而沐元青的箭矢是如此凌厉、如此精准、如此迅捷,冯玉昭正欲侧身闪避,然而,箭矢射出只是一个电光火石间,便迅速洞穿了冯玉昭的右眼。冯玉昭厉然惨呼,顿时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将军!”副将吕德全急忙冲上前,在冯玉昭坠马前将他扶住。

    冯玉昭捂着血流不止的右眼,强自支撑着,在马背上坐稳身子,恨恨地瞪视着城楼上手持弓箭、凌然而立的女子。

    女子眉眼凌厉,目光清冷,沉声喝道:“冯玉昭,再不速速撤军,想让我把你另一只眼睛也射瞎吗!”

    冯玉昭倒是个硬气的汉子,猛地甩开吕德全搀扶自己的手,抬目看着那个一次又一次当众羞辱自己的女子,在剧痛中强自咬紧了牙,嘶声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即使这双眼睛都不要了,我冯玉昭也誓要全歼你蜀军,将你这妖女碎尸万段!”

    说罢,挥手高喝道:“战士们!为了我大燕国的尊严,为了我们英明神武的陛下,请你们加紧火力!我慕容鲜卑人,绝不会输给这些蜀蛮子!”

    三军将士齐声雷动:“大风!大风!大风!”

    这场战从黎明打到黄昏,再从黄昏打到天明。燕军们永无止境般地冲上城来,蜀军奋死相搏,在这位刚毅决绝的女英雄的带领下,以肉体阻挡敌军冲上城楼,甚至有士兵胸口、肋下都被长矛刺穿,心知再无活路,便拼着最后一口气,抱着几名燕军一齐坠下城楼,血肉脑浆迸裂交融在一起,这些生前不死不休的对手死后竟是再也分不出彼此。

    一日一夜的战斗中,饶是沐元青也感到有些疲乏了,青冥剑是不世出的宝剑,一剑下去,剑气凌厉四溢,便是无数敌军倒下。然而这位奋勇杀敌的女战神剑势凌厉,心却在微微颤抖着。

    她知道蜀军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三千名蜀军,如今只剩下一千不到。她飞鸽传给陆辰枫的书信至少要一日他方能收到,而飞鸢军团也要飞行至少一日方能赶来救援。可是如今两日已过,却为何还没有见到飞鸢军团的主力大军赶到?莫非……陆辰枫果有异心?

    而剩余的五万大军则至少要十日方能抵达。十日……自己究竟能够撑过这十日吗?

    身旁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即使每一名蜀军都有以一当百的勇气,也杀不尽这无穷无尽的二十万燕军。何况鲜卑人天生骁勇善战,而蜀军则完全是凭着一股子铁性……

    第一线朝阳刺破天际之时,已有越来越多的燕军杀上城楼。这时,城楼之下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喧嚣。沐元青一边反手一剑,割断一名燕军的咽喉,余光一边向城内瞟去,就见无数蜀国的百姓们搬着自家的砖头、顶着铁锅、扛着锄头,哗然高呼着,冲上了城楼。

    在晨曦初照的一刻,城楼下的燕国将士们看见了这样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些毫不会武功的老人、妇孺们举起自家的锄头、砖头、铁锅,用力砸向那些侵犯他们国土的燕军。无数的老人被推倒、摔死,无数的妇孺们身体被长枪刺穿。然而他们眼里都有着一股子视死如归的气焰,仿佛坚信只要追随着这位女战神,他们就一定能守护住他们的家园、他们的国土、他们的孩子。

    沐元青眼眶微热,看着这些为她拼命的无辜百姓们,她却不敢保证自己是否真能够实现她的诺言——带他们冲破前方的阴霾,重见明日的光明。她不是救世主,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平凡的女人。

    她望着前方的战场。冯玉昭此刻右眼已缠上了绷带,仅存的一只眼中透出几丝得意的笑意,凝神看着自己。

    沐元青忽然咬住被风拂在脸上的长发,传来一只机关鸢,纵身一跃便跃了上去。

    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沙尘飞舞,烈风凄啸。身穿银甲的女子灵活地驾驭着机关鸢,高飞低翔,俯冲腾掠,身姿俊拔,宛如一个空中女神。

    机关鸢啸风而来,来势迅捷无伦,轻敏灵动,燕军漫天的箭矢根本伤不到那个女子分毫。

    蓦地,一条白色绢带自那女子袖间滑出,真气猛地灌入,绢带犹如一只灵动的手,蓦然缠住了三军主帅冯玉昭的腰!

    燕军将士们面色大惊,齐齐来救,然而女子手腕一沉,便将这位主帅卷上了高空。

    机关鸢擦着燕军将士的头顶疾翔而过,瞬间已至城头。

    女子挟着冯玉昭自机关鸢上跳下,手紧紧扣住了他的咽喉,目视城楼下黑压压的北燕军人,冷声厉喝:“立即撤退十里,否则,你们将军今日便要毙命于此!”

    副将吕德全有些犹豫,就听冯玉昭冷笑一声:“本将宁死,也不会受你这妖女胁迫!”

    说罢,喉头一动,竟是要咬舌自尽!

    沐元青眼疾手快,迅速捏住了他的下颚,令他无法自尽。旋即垂目望着城楼下的燕国将士,扬声道:“各位将军,冯玉昭是你们的主帅,更是你们燕帝最疼爱的外甥。究竟要如何抉择,还请各位将军考虑清楚,切莫来日后悔。”

    冯玉昭此刻早已目眦欲裂,双目中满是愤怒与仇恨,奈何女子手劲极大,将他完全控在掌中,令他动惮不得。

    吕德全看着城楼上的主帅,沉吟了良久,终于叹息一声,挥手下令:“撤军!”

    二十万大军,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这场大戏,终于谢幕。

    沐元青有些疲倦地深深舒了一口气,旋即点住了冯玉昭的穴道,将他交给一侧的军官,沉声嘱咐道:“看好他。切莫让他死了。”

    那军官俯首领命道:“是,姑娘!”

    连续多日的运筹谋划,又持续战斗了一天一夜,未食未饮,沐元青体力早已透支,走下城楼时,眼前一阵发黑,差些跌倒。一只温暖的手从她背后伸了过来,将她稳稳扶住。

    沐元青回头看去,只见谢卿尘眉目温和,脸上透出一脉恬柔的笑意,仿佛春风化冻般,瞬间消融了她满心的疲惫和伤感。

    被他揽在怀中,沐元青的脸顿时有些发烫,谢卿尘朝她递出一只手来,她会意地牵过,随他一同步下城楼。

    就听城楼下的百姓们欢呼雀跃道:“殿下万岁!姑娘万岁!”

    无数的百姓们匍匐在地,虔诚无比地叩拜这两位救世英雄。

    沐元青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是感到有些疲惫,还有一些说不出的悲哀,在谢卿尘的怀中轻轻歪过脸,将头靠入他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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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飞鸢军团终于悉数到达金卢城。沐元青看着这支迟来的军队,心中却有一丝丝的冷意,在缓缓蔓延。

    又过五日,从帝都赶来的五万军队业已到达。凭这五万军队和飞鸢军团,沐元青有信心至少可坚守金卢城一个月。因为城内的粮草,只能勉强供给一个月。

    蜀军与北燕军就这样僵峙了一个月。蜀军坚壁不出,燕军亦不主动出击,看来是有意断绝蜀军的粮草,将之困死于城中。

    蜀国平乐三年六月初九,一支汶夏国的军队悄无声息地横渡汶江,直袭北燕国南部。这支军队约莫五万余众,皆是水军部队,铁甲战船一路沿江而上,直袭燕国西南地区。燕军骑兵骁勇,却不擅于水上作战,一时溃败逃散者,无可计数。

    汶夏的水军截断了征伐蜀地的燕军的粮草运输,粮草乃是军队的命脉,燕军无奈之下,只得渡江北撤。北撤途中,又有无数船只为汶夏水军击破、凿沉,数万名燕军溺死在水中,燕军狼狈溃败,北上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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