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卷 二十八 归乡非得意，但贵情义彰（上）
蜀国平乐三年六月初九的夜晚，谢卿尘与沐元青在金卢城犒赏三军将士。一场豪宴直饮至深夜。战士们纵声高歌，为死去的战友们，为活下来的兄弟们，为他们用生命与热血守护了他们的国家而情绪高昂。
整个庆功宴上，沐元青滴酒未沾。她望着这些兴致高昂的军士们，只是淡笑着吃了几口菜，便在这热烈的气氛中转身离去了。
谢卿尘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叹息之色，低下头默默饮了口酒。
沐元青回到金卢城的太守府，一个人坐在漆黑的房间里，思绪有些飘忽。
这两年来，她的双手已不知染了多少鲜血、杀过多少人。墨家自古便秉持着“兼爱非攻”的理想，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固然是在坚持她“帮助小国对抗大国”的理念。但是那些大燕国的铁血军人……她至今一闭上眼，便能想起那些草原民族的军人们宁死不屈的顽强眼神。他们也是人，却注定要惨死于这片异国的土地上。
这乱世的烽烟战火啊，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止息？而她的双手，又究竟要再沾染多少鲜血，才能兑现她心中的理想？
思绪纷纭之时，有敲门声轻轻响起。她迅速收敛思绪，走去开门。
门外的男子青衫落落，皎皎月色流照而下，映得他肤如冰脂，面如寒玉，高华清绝，意态萧疏。
沐元青有一刹那的微怔。很快缓过神来，看着他臂间抱着的药箱，轻声问：“卿尘，你是来给我换药的吗？”
谢卿尘微笑着点了点头，步入房内，打开药箱，拿出药膏和绷带，沐元青会意地褪下外裳，谢卿尘小心地撩起她的衣袖，将她臂上的绷带一分分解下，用清水洗尽前些日子敷上的药膏，再用药棉沾着清酒，为她仔细地消毒。然后将新的药膏一分分在伤口涂上，连敷了几种药膏，又撒了一层淡黄色的药粉，才用绷带缠起。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轻柔而沉稳，隐隐带着几分呵护与疼惜。
臂上的伤口处理妥毕，谢卿尘以一条白色绷带缠住自己的双眼，旋即褪下沐元青的中衣，解下她的肚兜，为她处理肋下的伤……
军营中没有医女，而城中女子多是粗鲁的妇人，下手难掌握轻重，亦难记住这些药膏复杂的次序，为了令她的伤口尽快康复，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谢卿尘亲手为她换药包扎。
明昧的烛光下，沐元青凝视着这个自她少时起便深深爱慕的男子。直至今日，在面对他时，她心中仍有一阵阵无法浇熄的悸动，时而伴着一丝忐忑，一丝欣喜，一阵感伤，一缕惆怅……
几处大的伤口全部换过药后，谢卿尘为她披上衣服，才缓缓解开蒙在眼上的绷带，温和地看着她，动了动唇。
此时的沐元青与谢卿尘合作已久，已能读得懂他的唇语。他是在问自己：“为何如此惆怅？”
沐元青摇了摇头，垂下头去，目光有些黯然。
谢卿尘再度拍了拍她的肩，以唇语问：“怎么了？你以前有什么事不是都会跟我说的吗？”
以前……他还记得以前。可是，当年，他又为何要将自己拒之于千里？他为她写了情诗、约会于七夕、送了定情的发簪、牵了她的手，却又弃她一人，远走千里。她放下她高傲的尊严、放下她的理智她的一切，生平第一次，奋不顾身地追求一个男子——她心爱的男子，可是这个男子任她发着高烧，在冰天雪地中苦等一日两夜，却仍能从容淡定地看他的书……她仍不死心，为他写了一年的信，对于她信中的情意，他却只字不回……
卿尘啊卿尘，难道你对我真无情意？可当年、如今，却又为何要如此待我？
你是为了你的哑疾？但你可知道，我根本不会在意。还是为了你的兄弟？但你可知道，那枚玉佩是他让我交给另一半玉佩的主人——就是你，我俩认识的时候我年纪尚小，心中根本没有爱情这个概念，可你为何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而如今，我对你依然未曾忘情，却对丁香亦非无情……我又当如何自处？
沐元青望着他，眼中忽然便有了泪意。谢卿尘见了，忙引袖为她拭去泪水，然而却有更多泪珠滑落，濡湿了谢卿尘的衣袖。
谢卿尘轻叹一声，以唇语说：“对不起。”说罢，拉过她的身子，将她的脸缓缓埋入自己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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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国平乐三年六月十一日，三天三夜的庆功宴尚未令蜀军尽兴，便有一骑快马乘着晨曦驶入了金卢城。
那名斥候显然是昼夜不停地赶路，刚驶入城中，那马儿便口吐白沫，将他摔下了马背。
那斥候兵也已累得筋疲力尽。等沐元青闻讯而至时，他只是大口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姑娘……汶夏国长公主，她……被判通奸罪，和傅太傅……即将被判处凌迟之刑……”
“什么！”沐元青面色惊变，还待再问什么，那斥候兵已身子一沉，晕了过去。
此人是蜀国派往西昌国的探子。汶夏国长公主杜非顔一年前嫁给西昌国皇帝——那个被冠以“少年暴君”之名的十六岁少年，以残忍、阴毒、嗜杀而闻名于大陆。
虽然，在那日偷听丁香与杜非顔谈话时，得知杜非顔答允和亲的那一刻，沐元青便预感到了她注定的悲剧，只是未想到这悲剧会远超出她的想象。
傅太傅……应当是汉人吧？究竟是谁？是汶夏国人吗？沐元青脑中念头百转，然而此刻已容不得她去细想，杜皇叔与长公主对她有莫大恩惠，何况丁香对杜非顔亦负有情债，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置杜非顔受难于不顾。而汶夏国远在千里之外，根本赶不及救援。
沐元青心中思量既定，当即命士兵备好一架机关鸢、干粮和水，便要转身回屋收拾包袱。
孟希白见状，神色一惊，连忙上前拦住她：“姑娘，你要做什么？！”
沐元青平静地看着他，神色沉着：“汶夏国杜家对我有大恩，我不能置他们的长公主于危难而不顾。”
“可是……您孤身一人深入敌境，太过冒险了！”
沐元青淡淡道：“那能怎么办？西昌国多是圆顶建筑，极大程度地阻碍了飞鸢军团的飞行，亦阻挡了机关鸢的射程。若是让机关鸢停在皇城外，士兵轻装而入，不仅会引起敌人的注意，不便于我们营救，更会令城外驻留的机关鸢失去驾驶员，白白将这些先进的武器送给敌国！”
她顿了顿，又道：“如今我驾驶机关鸢，绕过边城的防哨兵，在金藏城外藏好机关鸢，再溜入城中营救公主，几率反而会大得多。”
铁血的将军脸色发白，蓦地跪下，恳求道：“姑娘，就让我随您同去吧！二殿下临行前交待过……”
“我不管丁香跟你交待过什么，”沐元青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如今我们要防范燕军再度乘虚而入，蜀北战场上不能没有你。何况你轻功不如我，若是不慎被敌人发现，还未潜入天牢我们便暴露行藏了，反会拖累于我。所以，我去，你留下。”
孟希白的声音都快发颤了：“可是姑娘此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您让我……让我如何同二殿下交待啊！”
沐元青看着这位忠肝义胆的将军，叹了口气：“我答应你，定会活着回来。”
言罢，便进屋去收拾包袱了。
她从太守府走出之时，就见一人白袍如雪，静静立在她面前。
这件白袍，依稀熟悉……是了，这是她的针线……
她瞬时间心跳如鼓，蓦地抬起头，就见谢卿尘眉容含笑，正静静立于她身前。
沐元青一时间怔住。谢卿尘缓缓上前，寒潭般的眸子里似有潜流奔涌，瞬息万变。
二人就这样无语凝望着彼此，心中仿佛有沸腾的热血在滚滚涌动，令他们的目光都微微颤抖。
脉脉流转的目光中，时间仿佛过去了一瞬，又恍惚过去了百年。
忽地，谢卿尘嘴角含着一丝苦涩的笑，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
由于长年辗转疆场，她的脸颊并不似养于闺中的女子那般细致光洁，而有些糙硬。
在三军将士和金卢城的数万百姓面前，蜀国的大皇子轻抚着她的脸颊，如在捧着一件稀世罕见的珍宝。
他忽地凑过唇，将一个温柔的吻轻轻印在了沐元青的眉心。那一刻，沐元青清亮的眸子里再度有泪光泛起。
他终于穿上了这件她亲手缝制的衣服，也就意味着，他已接受了自己……可是为何，偏偏却是这个时候？
在万众惊异的目光下，这位蜀国最尊贵的男子将她轻揽入怀，在她耳畔轻轻吐出几字。
那一刻，沐元青的听觉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凭着耳旁空气的振动，她听见了他在说什么。
他说：“我等你回来。”
沐元青心中思绪激荡，还未及做出任何回应，谢卿尘已放开了她的身子，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交给她。
那是一件轻薄如丝的银色秘甲，质料柔软而菲薄，在阳光垂照下华光腾耀，看去美轮美奂。
沐元青触摸着那质感，忽然想到了曾在江湖中听到过的传说，不禁脱口道：“这……是天蚕软甲？”
谢卿尘缓缓点了点头。
天蚕产自天山，然而沐元青在天山住了那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等奇物。对于她而言，这是只出现在传说中的东西。而谢卿尘，居然将这件稀世难求的至宝赠给了自己……
沐元青眼眶再度一热，收起那件天蚕秘甲，踮起脚尖，伸手揽住了谢卿尘的脖子，声音微微颤抖着：“卿尘，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片刻的温存后，女子便再不多言，也不再看他一眼，决然转身。
这时，孟希白忽地叫住了她，有些为难地问道：“姑娘，那冯玉昭该如何处置？”
沐元青眸色一闪，断然道：“将他交给北燕军吧。”
孟希白仍有些犹豫：“可是……”
沐元青淡淡截断了他的话：“冯玉昭是条汉子，我们还是不要再折辱他了，将他送回去吧。就当卖给北燕一个人情。我想他两次大败于我军，燕国皇帝即使不杀他，也必会降他的职。即使不降职，他再次领兵犯我蜀军，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孟希白沉默了一瞬，终于俯首应道：“是，谨遵姑娘之命。”
沐元青再不复言，乘上早已备好的机关鸢，驭鸢而去。
金卢城的军人与百姓们看着他们的女神在青空下决然远去的身影，都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暗自祝祷：祷告这个无数次护佑他们蜀国的女战神能够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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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庆功宴上，沐元青滴酒未沾。她望着这些兴致高昂的军士们，只是淡笑着吃了几口菜，便在这热烈的气氛中转身离去了。
谢卿尘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叹息之色，低下头默默饮了口酒。
沐元青回到金卢城的太守府，一个人坐在漆黑的房间里，思绪有些飘忽。
这两年来，她的双手已不知染了多少鲜血、杀过多少人。墨家自古便秉持着“兼爱非攻”的理想，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固然是在坚持她“帮助小国对抗大国”的理念。但是那些大燕国的铁血军人……她至今一闭上眼，便能想起那些草原民族的军人们宁死不屈的顽强眼神。他们也是人，却注定要惨死于这片异国的土地上。
这乱世的烽烟战火啊，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止息？而她的双手，又究竟要再沾染多少鲜血，才能兑现她心中的理想？
思绪纷纭之时，有敲门声轻轻响起。她迅速收敛思绪，走去开门。
门外的男子青衫落落，皎皎月色流照而下，映得他肤如冰脂，面如寒玉，高华清绝，意态萧疏。
沐元青有一刹那的微怔。很快缓过神来，看着他臂间抱着的药箱，轻声问：“卿尘，你是来给我换药的吗？”
谢卿尘微笑着点了点头，步入房内，打开药箱，拿出药膏和绷带，沐元青会意地褪下外裳，谢卿尘小心地撩起她的衣袖，将她臂上的绷带一分分解下，用清水洗尽前些日子敷上的药膏，再用药棉沾着清酒，为她仔细地消毒。然后将新的药膏一分分在伤口涂上，连敷了几种药膏，又撒了一层淡黄色的药粉，才用绷带缠起。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轻柔而沉稳，隐隐带着几分呵护与疼惜。
臂上的伤口处理妥毕，谢卿尘以一条白色绷带缠住自己的双眼，旋即褪下沐元青的中衣，解下她的肚兜，为她处理肋下的伤……
军营中没有医女，而城中女子多是粗鲁的妇人，下手难掌握轻重，亦难记住这些药膏复杂的次序，为了令她的伤口尽快康复，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谢卿尘亲手为她换药包扎。
明昧的烛光下，沐元青凝视着这个自她少时起便深深爱慕的男子。直至今日，在面对他时，她心中仍有一阵阵无法浇熄的悸动，时而伴着一丝忐忑，一丝欣喜，一阵感伤，一缕惆怅……
几处大的伤口全部换过药后，谢卿尘为她披上衣服，才缓缓解开蒙在眼上的绷带，温和地看着她，动了动唇。
此时的沐元青与谢卿尘合作已久，已能读得懂他的唇语。他是在问自己：“为何如此惆怅？”
沐元青摇了摇头，垂下头去，目光有些黯然。
谢卿尘再度拍了拍她的肩，以唇语问：“怎么了？你以前有什么事不是都会跟我说的吗？”
以前……他还记得以前。可是，当年，他又为何要将自己拒之于千里？他为她写了情诗、约会于七夕、送了定情的发簪、牵了她的手，却又弃她一人，远走千里。她放下她高傲的尊严、放下她的理智她的一切，生平第一次，奋不顾身地追求一个男子——她心爱的男子，可是这个男子任她发着高烧，在冰天雪地中苦等一日两夜，却仍能从容淡定地看他的书……她仍不死心，为他写了一年的信，对于她信中的情意，他却只字不回……
卿尘啊卿尘，难道你对我真无情意？可当年、如今，却又为何要如此待我？
你是为了你的哑疾？但你可知道，我根本不会在意。还是为了你的兄弟？但你可知道，那枚玉佩是他让我交给另一半玉佩的主人——就是你，我俩认识的时候我年纪尚小，心中根本没有爱情这个概念，可你为何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而如今，我对你依然未曾忘情，却对丁香亦非无情……我又当如何自处？
沐元青望着他，眼中忽然便有了泪意。谢卿尘见了，忙引袖为她拭去泪水，然而却有更多泪珠滑落，濡湿了谢卿尘的衣袖。
谢卿尘轻叹一声，以唇语说：“对不起。”说罢，拉过她的身子，将她的脸缓缓埋入自己怀中。
********************************************
蜀国平乐三年六月十一日，三天三夜的庆功宴尚未令蜀军尽兴，便有一骑快马乘着晨曦驶入了金卢城。
那名斥候显然是昼夜不停地赶路，刚驶入城中，那马儿便口吐白沫，将他摔下了马背。
那斥候兵也已累得筋疲力尽。等沐元青闻讯而至时，他只是大口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姑娘……汶夏国长公主，她……被判通奸罪，和傅太傅……即将被判处凌迟之刑……”
“什么！”沐元青面色惊变，还待再问什么，那斥候兵已身子一沉，晕了过去。
此人是蜀国派往西昌国的探子。汶夏国长公主杜非顔一年前嫁给西昌国皇帝——那个被冠以“少年暴君”之名的十六岁少年，以残忍、阴毒、嗜杀而闻名于大陆。
虽然，在那日偷听丁香与杜非顔谈话时，得知杜非顔答允和亲的那一刻，沐元青便预感到了她注定的悲剧，只是未想到这悲剧会远超出她的想象。
傅太傅……应当是汉人吧？究竟是谁？是汶夏国人吗？沐元青脑中念头百转，然而此刻已容不得她去细想，杜皇叔与长公主对她有莫大恩惠，何况丁香对杜非顔亦负有情债，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置杜非顔受难于不顾。而汶夏国远在千里之外，根本赶不及救援。
沐元青心中思量既定，当即命士兵备好一架机关鸢、干粮和水，便要转身回屋收拾包袱。
孟希白见状，神色一惊，连忙上前拦住她：“姑娘，你要做什么？！”
沐元青平静地看着他，神色沉着：“汶夏国杜家对我有大恩，我不能置他们的长公主于危难而不顾。”
“可是……您孤身一人深入敌境，太过冒险了！”
沐元青淡淡道：“那能怎么办？西昌国多是圆顶建筑，极大程度地阻碍了飞鸢军团的飞行，亦阻挡了机关鸢的射程。若是让机关鸢停在皇城外，士兵轻装而入，不仅会引起敌人的注意，不便于我们营救，更会令城外驻留的机关鸢失去驾驶员，白白将这些先进的武器送给敌国！”
她顿了顿，又道：“如今我驾驶机关鸢，绕过边城的防哨兵，在金藏城外藏好机关鸢，再溜入城中营救公主，几率反而会大得多。”
铁血的将军脸色发白，蓦地跪下，恳求道：“姑娘，就让我随您同去吧！二殿下临行前交待过……”
“我不管丁香跟你交待过什么，”沐元青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如今我们要防范燕军再度乘虚而入，蜀北战场上不能没有你。何况你轻功不如我，若是不慎被敌人发现，还未潜入天牢我们便暴露行藏了，反会拖累于我。所以，我去，你留下。”
孟希白的声音都快发颤了：“可是姑娘此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您让我……让我如何同二殿下交待啊！”
沐元青看着这位忠肝义胆的将军，叹了口气：“我答应你，定会活着回来。”
言罢，便进屋去收拾包袱了。
她从太守府走出之时，就见一人白袍如雪，静静立在她面前。
这件白袍，依稀熟悉……是了，这是她的针线……
她瞬时间心跳如鼓，蓦地抬起头，就见谢卿尘眉容含笑，正静静立于她身前。
沐元青一时间怔住。谢卿尘缓缓上前，寒潭般的眸子里似有潜流奔涌，瞬息万变。
二人就这样无语凝望着彼此，心中仿佛有沸腾的热血在滚滚涌动，令他们的目光都微微颤抖。
脉脉流转的目光中，时间仿佛过去了一瞬，又恍惚过去了百年。
忽地，谢卿尘嘴角含着一丝苦涩的笑，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
由于长年辗转疆场，她的脸颊并不似养于闺中的女子那般细致光洁，而有些糙硬。
在三军将士和金卢城的数万百姓面前，蜀国的大皇子轻抚着她的脸颊，如在捧着一件稀世罕见的珍宝。
他忽地凑过唇，将一个温柔的吻轻轻印在了沐元青的眉心。那一刻，沐元青清亮的眸子里再度有泪光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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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沐元青的听觉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凭着耳旁空气的振动，她听见了他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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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元青心中思绪激荡，还未及做出任何回应，谢卿尘已放开了她的身子，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交给她。
那是一件轻薄如丝的银色秘甲，质料柔软而菲薄，在阳光垂照下华光腾耀，看去美轮美奂。
沐元青触摸着那质感，忽然想到了曾在江湖中听到过的传说，不禁脱口道：“这……是天蚕软甲？”
谢卿尘缓缓点了点头。
天蚕产自天山，然而沐元青在天山住了那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等奇物。对于她而言，这是只出现在传说中的东西。而谢卿尘，居然将这件稀世难求的至宝赠给了自己……
沐元青眼眶再度一热，收起那件天蚕秘甲，踮起脚尖，伸手揽住了谢卿尘的脖子，声音微微颤抖着：“卿尘，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片刻的温存后，女子便再不多言，也不再看他一眼，决然转身。
这时，孟希白忽地叫住了她，有些为难地问道：“姑娘，那冯玉昭该如何处置？”
沐元青眸色一闪，断然道：“将他交给北燕军吧。”
孟希白仍有些犹豫：“可是……”
沐元青淡淡截断了他的话：“冯玉昭是条汉子，我们还是不要再折辱他了，将他送回去吧。就当卖给北燕一个人情。我想他两次大败于我军，燕国皇帝即使不杀他，也必会降他的职。即使不降职，他再次领兵犯我蜀军，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孟希白沉默了一瞬，终于俯首应道：“是，谨遵姑娘之命。”
沐元青再不复言，乘上早已备好的机关鸢，驭鸢而去。
金卢城的军人与百姓们看着他们的女神在青空下决然远去的身影，都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暗自祝祷：祷告这个无数次护佑他们蜀国的女战神能够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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