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9、先生出你口份量重许多 尚未贺成喜号啕哭声起
又是一个大晴天。初为人父的戴立武穿戴一新，在红彤彤的朝阳下踏着朝霜，意气风发地前往前周。蔡主簿的建议正中下怀，他也正想借办庠序之事来扩大自己在乡里的影响。之所以没有当即答应，是怕人说“嘴上没毛，说话不牢”，看轻了自己。
拖着一条花白辫子的九品蔡也真够勤勉的，戴立武跨进廨舍时，他已抄了好几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立武连夸“好字、好字，颜真卿行楷，不但形似，而且神似。”蔡主簿问立武练的也是颜体吗？立武说我哪有什么“体”，不过喜欢附庸风雅罢了。
蔡财边收拾笔墨，边请戴立武坐下。立武解开手巾包放在桌上。见是七枚点了红的鸡蛋，蔡财问是怎么回事。立武说家眷昨天刚生了个女孩，顺便向蔡大人报个喜，恭祝大人官升七品。蔡大人说“哟，当父亲了，可喜可贺。只是不知为何只用红笔点了一下”？立武说“自幼见红便晕，只好向大人聊表心意”。蔡大人问，既这等说，可知送红蛋习俗的来历吗？立武说不甚清楚，请大人赐教。
九品蔡吩咐看茶，坐下说道，这里面记载着“鸡生蛋，蛋生人”的故事呢。相传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生于天，圣出于地。又传商人始祖契，便是有娀氏之女简狄见玄鸟堕其卵，取吞之，因孕生契；无独有偶，秦人始祖大业，也是因颛顼氏的孙女女修织帛时有玄鸟陨卵，女修吞后所生。鸡、鸟同义；蛋、卵相形，正是先人这种对“卵”的崇仰，使鸡蛋演变成具有百端待兴、欣欣向荣之义的吉祥物。
立武恭维说，主簿大人果然学识渊博，主理溧北如烹小鲜。蔡财说，溧北乡风虽淳朴，茅麓乡民却冥顽，教化亟待加强；像你这样日求精进的少年才俊，并不多见。前次所说办庠序一事，考虑得怎样了？立武说承蒙蔡大人抬举，可我却连个“秀才”都不是，实在名不正而言不顺，难以担此大任。大人说此事你不必多虑。明年秋天溧北将恢复乡试，我包你搏个秀才如探囊取物。立武喜道，既如此说，办庠序自是责无旁贷。到明年秋天，祠堂既已修好，且又开了仕途，招生授课，当不在话下。
“戴家祠堂要修一年吗”？蔡大人说，哪能等到明年秋天，上面催得甚紧。可否现在就告示办学，早作招生安排，以期来春开班。至于所需赀费，本座自会有所参照优加调度；戴先生有何想法亦可直禀，以助老夫决断。
“戴先生”一词，从蔡主簿口中叫出，自比常人分量重了许多。立武不禁气促起来，抓住机会道：“晚生何德何能，让老前辈开称‘先生’。想那先生，都是些如你老一言九鼎的德高望重之人，我却是连邻里求上门来的鸡毛蒜皮的琐事，都难以替人排解。”九品蔡笑笑说：“贤侄有何难处，但说无妨。”
见说，戴立武从怀里掏出两张颜色不一、卷成一筒的花蜡纸递上。蔡大人仔细看后说，这《地契》之事不难，要么缴租，要么退银。即便官司打到我这里，我也是这么判；但《田凭》就难说了，需联名具状，证明实属祖传之地，而非流寇随心所欲，本座方能依照相关律例处理。立武问，需多少人联名？蔡财说，总得十户以上世居之民。立武说上哪去找，本村的都死光了，外村的当地人行不行？蔡财说不是不可，但需里正出面，才具效用。
立武窃喜，表面不动声色，故意叹着，大人不是不知，柴巷里十多年没有里正了。蔡大人说，这有何难。你如有意，传我口谕，先行代理。待取得一两件政绩，我便禀报府衙备案，正式委派。立武起身作揖道，不才定当不负大人栽培。
出了廨舍，立武照例拢花布店看望细妹子。细妹子一见，嬉笑道，大早喜鹊叫，就知贵客到。怎么在公署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不会是向九品蔡举报我们什么吧。立武也笑道，原来你早知道我来镇上了，我如不来看你一趟，你不会害上相思病吧。小兰凑热闹说，到底是过来之人了，哪还像先前的戴先生。立武说：“岂但是‘过来之人’，升级当爸爸了！来，见者有分。”说着从袖筒里又摸出七只蛋来，三只给了细妹，三只给了小兰；剩下一只，在案板上磕破就剥，说，我也犒劳犒劳自己，得了个千金。小兰说，戴相公还不知道吧，细姐和家牛也订下日子了，腊月廿四。
“好！终于有进展了”，立武拍掌道，“我向家牛贺喜去”。小兰拦住道，上哪找去？不在茶馆。细妹说，到小兰家领姑婆婆去了；来给你看样东西，这三个字怎样读？说着跑进里间，拿出那张揉得皱巴巴的小纸片来。立武稍一琢磨，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生父颜’，说谁呢？”一眼瞥见细妹子突然脸色煞白站立不住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立即改口说：“也可以这么读------”但为时已晚，细妹一口将纸粒吞进肚去，扑进里间床上号啕大哭起来。小兰跟进去，怎也劝不住。
戴立武无意间闯下大祸，正在店堂里手足无措，细姑婆由家牛搀着进来了。一听细妹子哭得伤心，再见“读书郎”呆若木鸡，便啥都明白了，顾自在门口坐下，双手斜撑着拐杖，半天长叹了口气，道：“还是小兰娘说得对，孽债总归瞒不掉的。家牛，送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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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一条花白辫子的九品蔡也真够勤勉的，戴立武跨进廨舍时，他已抄了好几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立武连夸“好字、好字，颜真卿行楷，不但形似，而且神似。”蔡主簿问立武练的也是颜体吗？立武说我哪有什么“体”，不过喜欢附庸风雅罢了。
蔡财边收拾笔墨，边请戴立武坐下。立武解开手巾包放在桌上。见是七枚点了红的鸡蛋，蔡财问是怎么回事。立武说家眷昨天刚生了个女孩，顺便向蔡大人报个喜，恭祝大人官升七品。蔡大人说“哟，当父亲了，可喜可贺。只是不知为何只用红笔点了一下”？立武说“自幼见红便晕，只好向大人聊表心意”。蔡大人问，既这等说，可知送红蛋习俗的来历吗？立武说不甚清楚，请大人赐教。
九品蔡吩咐看茶，坐下说道，这里面记载着“鸡生蛋，蛋生人”的故事呢。相传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生于天，圣出于地。又传商人始祖契，便是有娀氏之女简狄见玄鸟堕其卵，取吞之，因孕生契；无独有偶，秦人始祖大业，也是因颛顼氏的孙女女修织帛时有玄鸟陨卵，女修吞后所生。鸡、鸟同义；蛋、卵相形，正是先人这种对“卵”的崇仰，使鸡蛋演变成具有百端待兴、欣欣向荣之义的吉祥物。
立武恭维说，主簿大人果然学识渊博，主理溧北如烹小鲜。蔡财说，溧北乡风虽淳朴，茅麓乡民却冥顽，教化亟待加强；像你这样日求精进的少年才俊，并不多见。前次所说办庠序一事，考虑得怎样了？立武说承蒙蔡大人抬举，可我却连个“秀才”都不是，实在名不正而言不顺，难以担此大任。大人说此事你不必多虑。明年秋天溧北将恢复乡试，我包你搏个秀才如探囊取物。立武喜道，既如此说，办庠序自是责无旁贷。到明年秋天，祠堂既已修好，且又开了仕途，招生授课，当不在话下。
“戴家祠堂要修一年吗”？蔡大人说，哪能等到明年秋天，上面催得甚紧。可否现在就告示办学，早作招生安排，以期来春开班。至于所需赀费，本座自会有所参照优加调度；戴先生有何想法亦可直禀，以助老夫决断。
“戴先生”一词，从蔡主簿口中叫出，自比常人分量重了许多。立武不禁气促起来，抓住机会道：“晚生何德何能，让老前辈开称‘先生’。想那先生，都是些如你老一言九鼎的德高望重之人，我却是连邻里求上门来的鸡毛蒜皮的琐事，都难以替人排解。”九品蔡笑笑说：“贤侄有何难处，但说无妨。”
见说，戴立武从怀里掏出两张颜色不一、卷成一筒的花蜡纸递上。蔡大人仔细看后说，这《地契》之事不难，要么缴租，要么退银。即便官司打到我这里，我也是这么判；但《田凭》就难说了，需联名具状，证明实属祖传之地，而非流寇随心所欲，本座方能依照相关律例处理。立武问，需多少人联名？蔡财说，总得十户以上世居之民。立武说上哪去找，本村的都死光了，外村的当地人行不行？蔡财说不是不可，但需里正出面，才具效用。
立武窃喜，表面不动声色，故意叹着，大人不是不知，柴巷里十多年没有里正了。蔡大人说，这有何难。你如有意，传我口谕，先行代理。待取得一两件政绩，我便禀报府衙备案，正式委派。立武起身作揖道，不才定当不负大人栽培。
出了廨舍，立武照例拢花布店看望细妹子。细妹子一见，嬉笑道，大早喜鹊叫，就知贵客到。怎么在公署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不会是向九品蔡举报我们什么吧。立武也笑道，原来你早知道我来镇上了，我如不来看你一趟，你不会害上相思病吧。小兰凑热闹说，到底是过来之人了，哪还像先前的戴先生。立武说：“岂但是‘过来之人’，升级当爸爸了！来，见者有分。”说着从袖筒里又摸出七只蛋来，三只给了细妹，三只给了小兰；剩下一只，在案板上磕破就剥，说，我也犒劳犒劳自己，得了个千金。小兰说，戴相公还不知道吧，细姐和家牛也订下日子了，腊月廿四。
“好！终于有进展了”，立武拍掌道，“我向家牛贺喜去”。小兰拦住道，上哪找去？不在茶馆。细妹说，到小兰家领姑婆婆去了；来给你看样东西，这三个字怎样读？说着跑进里间，拿出那张揉得皱巴巴的小纸片来。立武稍一琢磨，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生父颜’，说谁呢？”一眼瞥见细妹子突然脸色煞白站立不住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立即改口说：“也可以这么读------”但为时已晚，细妹一口将纸粒吞进肚去，扑进里间床上号啕大哭起来。小兰跟进去，怎也劝不住。
戴立武无意间闯下大祸，正在店堂里手足无措，细姑婆由家牛搀着进来了。一听细妹子哭得伤心，再见“读书郎”呆若木鸡，便啥都明白了，顾自在门口坐下，双手斜撑着拐杖，半天长叹了口气，道：“还是小兰娘说得对，孽债总归瞒不掉的。家牛，送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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