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61、娇宠老巴子机灵过了头 溧城去销赃无船宿何方
黄其善共有三子。大宝、二宝均已娶亲成家，长得敦厚壮实；唯独老三先天不足，却是机灵，黄婶于是对这个老巴子格外的看顾。取名泥鳅，实是指望好养好带。不过正所谓“吃米心子，长人丁子”，泥鳅只长心眼不长个。从小和家牛们在一起玩，虽个矮一头，鬼主意却都是他出。常说“九岁十岁狗都嫌”，泥鳅竟能让一村的狗见到他就怕。他会削竹篾用细线拴住两头弯成弓状塞进熟山芋或熟芋艿里扔给狗吃，狗嘴因此常被弹得鲜血淋漓。稍长下田插秧，头次、二次被蚂蝗叮得坐在田埂上哭，三次、四次就只见他笑了。旁人不解，悄悄观察，发现他两只脚脖子上各缚了一只纱布袋，袋上叮满蚂蝗直朝里钻。一问才知，袋内装的是灌泡了鸡血的鸡肚肠子。
马看蹄爪，人看从小。大人们提起这孩子，摇头的多于点头的，都说这孩子聪明得有点过；聪明反被聪明误，黄家说不定会败在他手上哩。他娘当然只看到点头的，听见夸奖的，对他越发地宠溺娇惯。于是十七八岁的黄泥鳅开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起来。起初还只是小赌赌，不想这一上手便欲罢不能，很快就陷入愈输愈赌，愈赌愈输的圈套。浑堂马老板吓唬说，再不拿钱来，便上东舍找你老子讨要了。黄泥鳅知道父亲的厉害，那还不被剁了手指！情急之下，便想到偷盗。
这天半夜从浑堂出来，踅到小兰家门口，推门推不动，坐在门口寻思到哪儿下手，忽然想起面前便是周妙春药店，常见掌柜的算盘珠子拨拉得直响，心想我这不是和店里的金钱只隔一道后檐墙吗？这有何难呢？花点力气而已。随手操起白天帮小兰娘劈柴的锛头，悄悄挖起墙脚来。卸下了第一块砖后，扩大成一个洞便很容易。泥鳅钻进去一阵翻箱倒柜，却没找到几个铜板，便又钻出来拿下晾在门口的围腰布，进去包出一大包药材来。趁夜给马老板送去抵赌债，被马老板一阵臭骂，说你想害我啊！这才转而来到镇外塞进一个草垛里，寻机变换成现钱。
任是神仙，也不会算到，这包东西居然会被亲娘发现并拿回自家屋里。
现在黄泥鳅夹着那包东西一路狂奔，他要赶上傍晚前别桥去溧城的班船，到溧城去销赃。马老板告诉说，溧城乌衣巷口银匠铺子里的老银匠与自己是老表，他会帮你这个忙的；这包东西够值三十两银子哩。
三十两！泥鳅心想还了赌债还有两个剩余，又可再博一记了。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包东西上面，但太阳发红西坠之时，班船并未按时由前周开到。泥鳅无限惆怅地踯躅在别桥码头上，心里开始产生一丝悔意。他猜测娘的大惊失色、爹的暴跳如雷，心想这样一来，如何再回家门？今夜何处投宿？转而思念起家的好处来。
平日在家，这时怕已吃过晚饭。小姑掌灯去洗碗抹灶，锅膛里扔把柴禾焐洗脚水。爹便坐在桌边等着泡脚，同时开讲“山海经”。娘点亮另一盏灯打算做针线活，爹弓起中指关节敲着桌面说：“家有千斤油，不点双头灯。你就不能稍等一下吗？”娘立即反驳说，是谁叽咕的“头顶风，热烘烘；脚顶风，请郎中”？这做了一半的门帘，今晚倒是挂还是不挂？我真是“出了灯草钱，还站在黑地里”。爹便溃败下来，赶紧重找个话题：“你们晓得阀，西竹桥那边村子造房子，大门都是朝北开的呢。”娘、姑、还有奶着孩子来串门子的大嫂、二嫂，都齐声说不晓得，这么怪，大冷天朝北门一开，冷风直灌，还不把人冻死。
“不晓得吧”？父亲于是得意地说，去问问塘牛村的万老财，就知道我说的不假了，他的死鬼女佬娘家就是那边人。这是为什么呢？传说西竹桥原来是吴国的都城，而来建立吴国的都是北方周天子的臣民。三千年前我们这一带还是蛮荒一片，是这批人带来周朝先进的垦植技术，使江南成为鱼米之乡。这批人为了表示不忘故土，定下规矩：世世代代大门朝北。
常听人开玩笑说：“来我家玩嗄，我家大门朝南，烟囱朝天，好找得很。”原来天底下，也有整村的房子是大门朝北的。可是现在不管大门朝南朝北，都不是我黄泥鳅的家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胳肢窝下这包东西。不过它虽然贵重，却不能抵债；虽然能吃，却不能当饱，只有尽快出手。该死的班船，怎么还不来。
西天仅剩下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码头上的乘客不再指望纷纷离去，馄饨担子也准备打道回府了，饥肠辘辘的泥鳅终于喊：“来一碗。”一碗倒下喉咙，跟没吃似的，于是又喊再来一碗。这一碗他开始有滋有味地细细品尝起来，但怎么也品不出小兰娘做的味道来。虾米仁川芎糜做馅，那真是“天下第一鲜”啊。不是说亲娘“第二”，是亲娘没这个耐心，小姑更是粗针大麻线。哪像小兰娘这样的精雕细琢，恨不得只只馄饨皮子上都刻起花来，她是真拿我当招赘女婿待呢。相比之下，小兰却不怎么上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管它呢，服侍好丈母娘就行，到时还怕她不从！现在能不反对就行。
不过现在闯下这样的大祸，小兰能不反对吗？公差怎么这么快就追到了东舍呢？大庚怎么一下就猜到是我“害亲娘”呢？，大庚知道是我，小兰能不知道吗？幸好我下手快，东西没被搜去便不怕。没了物证，随便怎么赖都行，大庚总不至于去告我的密。
正这样胡思乱想，卖馄饨的老头说：“你这呆伢有呆福，看，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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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看蹄爪，人看从小。大人们提起这孩子，摇头的多于点头的，都说这孩子聪明得有点过；聪明反被聪明误，黄家说不定会败在他手上哩。他娘当然只看到点头的，听见夸奖的，对他越发地宠溺娇惯。于是十七八岁的黄泥鳅开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起来。起初还只是小赌赌，不想这一上手便欲罢不能，很快就陷入愈输愈赌，愈赌愈输的圈套。浑堂马老板吓唬说，再不拿钱来，便上东舍找你老子讨要了。黄泥鳅知道父亲的厉害，那还不被剁了手指！情急之下，便想到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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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是神仙，也不会算到，这包东西居然会被亲娘发现并拿回自家屋里。
现在黄泥鳅夹着那包东西一路狂奔，他要赶上傍晚前别桥去溧城的班船，到溧城去销赃。马老板告诉说，溧城乌衣巷口银匠铺子里的老银匠与自己是老表，他会帮你这个忙的；这包东西够值三十两银子哩。
三十两！泥鳅心想还了赌债还有两个剩余，又可再博一记了。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包东西上面，但太阳发红西坠之时，班船并未按时由前周开到。泥鳅无限惆怅地踯躅在别桥码头上，心里开始产生一丝悔意。他猜测娘的大惊失色、爹的暴跳如雷，心想这样一来，如何再回家门？今夜何处投宿？转而思念起家的好处来。
平日在家，这时怕已吃过晚饭。小姑掌灯去洗碗抹灶，锅膛里扔把柴禾焐洗脚水。爹便坐在桌边等着泡脚，同时开讲“山海经”。娘点亮另一盏灯打算做针线活，爹弓起中指关节敲着桌面说：“家有千斤油，不点双头灯。你就不能稍等一下吗？”娘立即反驳说，是谁叽咕的“头顶风，热烘烘；脚顶风，请郎中”？这做了一半的门帘，今晚倒是挂还是不挂？我真是“出了灯草钱，还站在黑地里”。爹便溃败下来，赶紧重找个话题：“你们晓得阀，西竹桥那边村子造房子，大门都是朝北开的呢。”娘、姑、还有奶着孩子来串门子的大嫂、二嫂，都齐声说不晓得，这么怪，大冷天朝北门一开，冷风直灌，还不把人冻死。
“不晓得吧”？父亲于是得意地说，去问问塘牛村的万老财，就知道我说的不假了，他的死鬼女佬娘家就是那边人。这是为什么呢？传说西竹桥原来是吴国的都城，而来建立吴国的都是北方周天子的臣民。三千年前我们这一带还是蛮荒一片，是这批人带来周朝先进的垦植技术，使江南成为鱼米之乡。这批人为了表示不忘故土，定下规矩：世世代代大门朝北。
常听人开玩笑说：“来我家玩嗄，我家大门朝南，烟囱朝天，好找得很。”原来天底下，也有整村的房子是大门朝北的。可是现在不管大门朝南朝北，都不是我黄泥鳅的家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胳肢窝下这包东西。不过它虽然贵重，却不能抵债；虽然能吃，却不能当饱，只有尽快出手。该死的班船，怎么还不来。
西天仅剩下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码头上的乘客不再指望纷纷离去，馄饨担子也准备打道回府了，饥肠辘辘的泥鳅终于喊：“来一碗。”一碗倒下喉咙，跟没吃似的，于是又喊再来一碗。这一碗他开始有滋有味地细细品尝起来，但怎么也品不出小兰娘做的味道来。虾米仁川芎糜做馅，那真是“天下第一鲜”啊。不是说亲娘“第二”，是亲娘没这个耐心，小姑更是粗针大麻线。哪像小兰娘这样的精雕细琢，恨不得只只馄饨皮子上都刻起花来，她是真拿我当招赘女婿待呢。相比之下，小兰却不怎么上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管它呢，服侍好丈母娘就行，到时还怕她不从！现在能不反对就行。
不过现在闯下这样的大祸，小兰能不反对吗？公差怎么这么快就追到了东舍呢？大庚怎么一下就猜到是我“害亲娘”呢？，大庚知道是我，小兰能不知道吗？幸好我下手快，东西没被搜去便不怕。没了物证，随便怎么赖都行，大庚总不至于去告我的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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