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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三章 第五十回

    第五十回、晒书忆宏愿同姓相惜惜 黑子来撒欢撞倒大肚女

    就要翻修祠堂了,趁着近来少有的风小太阳大,戴立武叫来正在褫旧砖码乱瓦的戴竹林,从老祠堂坍塌的贮藏室里翻找出一箱箱书籍、一捆捆字画,统统抬到残垣断壁的天井中央摊晒开来。其中有明代铜活字本《戴叔伦诗辑》,有乾隆年间蔡元放修订的新版《东周列国志》,有自嘲是“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的郑板桥之《竹石图》。那副悬于议事厅的“是好儿孙须尽孝 做真臣子勿忘忠”中堂字轴,还是爷爷的爷爷手书的,幸好没甚污损,一并摘下沐浴阳光。

    柴巷戴姓在大屠杀中死得所剩无几,小立武暗暗发下宏愿,要在自己手上中兴戴氏家族。其实“忠孝节义”,早已植于他的心灵;“光宗耀祖”,更是融入他的骨髓。父亲在世之日,经常言及“国有烈臣不亡国,家有倔子不败家”,曾问小兄弟俩知道清明寒食不生烟火的来历吗?是为纪念介子推这个人的。晋文公重耳落难流浪多年,介之推一直追随不离不弃,最困难时甚至割下身上的肉来熬汤献与主人,终于成就了重耳的春秋霸业;而当重耳登上帝王宝座请他出来做官时,他却执意归隐乡里侍奉老母去了。晋文公无法,只得放火烧山,想逼他下山,结果他与老母一起烧死在山里。这样的历史人物让儿子崇敬不已。

    打记事起,母亲便将《廿四孝经》说给他听。什么汉文帝刘恒亲尝汤药,母病三年,目不交睫衣不解带地侍候在侧;什么孔子门生子路自食野菜,却百里负米侍奉双亲,这些故事他均耳熟能详。尤其让他心驰神往的,是“目连救母”的传说。据说目连的母亲在地狱受苦,目连每次送饭,都被小鬼抢去吃了。目连心急如焚,想法将饭用树汁染成黑色,小鬼果然不识,连母终于吃上了饱饭。每年四月初八,娘都要让大家吃上一顿晶莹黑亮的乌饭。于是乌饭特有的色泽、特有的清香,连同这个动人的神话,便永驻在立武的记忆之中。娘殁后,他也常常痴想,不知娘现在过得怎样,挨不挨饿,真想给恩娘送乌饭去。

    “得金”当日,他便对丫头说,戴家大祠堂曾经远近闻名,何等气派,我要让它在我的手中重新恢复起来,把祖宗牌位重新供奉起来;把你,还有我们的一个个儿女,都写进族谱里去。丫头兴奋地嚷道:“我真还没有想到这辈子还会有今天,这是上辈子人积德应在我们身上了。我们要继续积德行善、孝敬祖宗,祖宗也自然会保佑他们的子孙的。戏文里说得好,‘野地出麒麟,白屋出公卿’、‘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我们戴家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搬晒得差不多以后,立武叫竹林坐下来歇歇,问他过得惯不惯,还走不走,说:“如果不打算走了的话,趁这次大兴土木,在西竹园边上顺手也给你搭两间瓦房;村西边七、八亩坡地也归到你的名下,反正荒着也是荒着。”戴竹林一听赶忙说:“哥哥对我恩重如山,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哥哥说这半年来一直没顾得上问你,你娘是怎么到这边来的,你又是从哪一直找到这边?竹林的口音已经好懂了许多,但立武还是连猜带蒙,才终于明白了个大概。原来他老家在河南商丘,从小娘就死了,去年又遭了蝗灾。眼见得没有活路,爹给了他一根棍子一只碗,说,你迎着太阳走,南边有米吃;就说来找娘,都会同情的。

    戴立武说,原来你是从戴姓始祖之地来的,商丘听父亲在世之时说起过。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去朝拜一下商丘三陵台戴氏先祖。弟弟说你也知道“三陵台”?可大了,一大片森林,棵棵都有村上的大榉树大。我爹就是守陵的,好几辈子了。到他要断代了,也不知道他在还不在了,说着哭了起来。哥哥安慰说:“别哭别哭,你也多亏祖宗庇佑呢,独独交到我的手上,亏待不了你的。”说着用手擤起了鼻子。

    此景正巧被丫头瞧见,挺着大肚子想跨过断墙来,问:“你哥俩这是干什么?开太阳下雨吗?两个人的眼圈都红红的。”立武说,你别过来,别叫黑子跟进来把地上的宝贝糟踏了。黑子是胖婶死后立武给丫头抱的一只良种犬,几个月就成大狗了。才提到它的名字,它就像听懂人话似地耍起了“人来疯”,一下子蹿进了天井里,就要在字画上打滚。惊得立武随手捡起一块砖来扔了过去,正巧击中了它的后坐子。黑子“嗷”地怪叫一声,竟朝丫头站的地方扑去。丫头本能地一让,跌坐在一堆乱砖上。

    第五十一回、父亲珍字轴小庚半不懂 十网九网空一网就成功

    李大庚今天并未上山采药,而是下水捕鱼。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正是娘的四十诞辰,他想好好祭奠一下双亲。韭黄儿说她下半天过来帮忙,香烛杂货由她在街上买了带来。

    歇了生意回到村里,大庚从堆柴禾的披屋墙上取下鱼网,卷起裤腿,准备出门,想想舍不得,还是把鞋脱了。光脚朝地上一立,打了个寒战。

    先在村北岗背上几只塘口转了转,起网不甚理想,于是来到村南大塘边。大塘又称锅底塘,是个吃水塘,地势较低,汇水聚气。村里自古约定俗成:只准淘米洗菜汰衣裳,倒污涮秽一律到下流尿布塘里去。按风水先生的话说,这口塘是柴巷里的聚宝盆呢。十多亩水面,太阳一照,明亮得像面镜子。今天阳光好,反光更强烈。大庚朝塘边一站,忽然又想起被父亲训骂的一件往事来。

    父亲在世时,特别钟爱一幅字轴,时不时取出挂在厅堂里,对着它摇头晃脑地吟道:“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小庚子半懂不懂有点好奇,忍不住问这“鉴”是什么意思,父亲兴致正高,拉过儿子的手心在上面划着圆圈说,这鉴嘛,就是镜子。以前人用的是铜镜,现在人用的是玻璃镜子,不过太金贵。你娘说梳妆台上没有玻璃镜子,就不嫁给我。不嫁给我呢,也就不会有你。这怎么能行呢?为了你这小东西,害得我花了三石稻,一年的酒钱哩,就脸盆底那么点儿大。小庚子被父亲的手指画得痒兮兮的,得宠得不得了,于是大着胆子说:“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才半亩,比起咱村的大塘来,简直跟眼屎一样呢!”

    “你懂个屁!”人人尊称“李先生”的父亲勃然大怒:“‘半亩方塘’这是塘吗?这是书!读书读通了,这叫‘一鉴开’;这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就好像天上云彩在飞翔,懂了阀?细活牲,从来不肯好好读书,还充老卵!自己去把尺条子拿过来。”

    后来也没真挨尺条子,但也终究没弄明白,古人为什么要将书比作塘、比作镜、比作云彩。不过今天李大庚朝大塘边上一站,还真有点“忽”然开朗的感觉上来了:世间万物都有得一比呢——心明如镜、心乱如麻;如鱼得水、一贫如洗,这不都常挂在嘴上说的吗?只是作诗不能像说话一样直来直去,要曲折得多。假如“半亩方塘一鉴开”改成“如镜开”就好懂多了,偏偏用个“一”字。不过“光棍一条”都好懂,“光棍如条”就又不知道像什么了。这“一”字厉害着呢,父亲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间万物都是由“一”生的。别看我现在光棍一条,娶了韭黄儿,便好叫她一个变两个,两个变三个地生下去,生到生不动为止。这样才能世代繁衍多子多福,李家的香火才旺呢;而不至于像我现在这样,要兄没兄,要弟没弟。

    大庚将两根竹篙粗根一左一右顶住两边腰眼,向前倾身张开鱼网将其沉入水中,然后用竹梢敲打几下水面,便挺腰起网,但依旧只起上几只螺蛳。换个地方还是一样。都上哪去了呢?可爱的鱼儿们,我李大庚也不是贪图口福之人,经常来找你们麻烦,实在是今天有事,请你们千万不要推辞才好。正这样想着,到码头上担水的顺子在对面喊,天冷了,鱼怕是都聚到“锅底”里了,你蹚水朝深处下网试试看。

    大庚“哎”了一声,索性脱了长裤下到水中,龇牙咧嘴地试探着一直走到水齐腰深,把鱼网尽可能地朝前伸过去,再多敲了会儿水面,这才慢慢起网。这一次还真感觉有点不一样,于是将双篙并拢网口,在水中倒拖到岸边,爬上岸再提出水面。这一看,好家伙,一刷水七八条圆滚滚的大青鱼,每条都有七八斤重。真是“十网九网空,一网就成功”,大庚满心喜欢,鱼篓却连装一条都要露多长一截尾巴,只得拿裤腰带来串鱼。活蹦乱跳的鱼儿劲儿还挺大,拗半天才串上一条。来挑二担水的顺子见了,一扔水桶跑过来帮忙。大庚说没想到一网会网到这么多,你拿两条回家吃吃。顺子说不要,你留着自己吃吧。大庚说我一人哪吃得了,不是你指点,我真还打不到呢。顺子说不是听说你就要娶亲了吗?用盐码起来留着办大事用不是蛮好吗。

    两人正谦来谦去,却听顺嫂站在巷街上老远地方喊:“顺子、大庚不好了,你们快到大祠堂来,丫头要养了,他男人却背了气了。”大庚说顺子你先去,我套上裤子就来。

    第五十二回、差人逼上门家里吵翻天 赃物未及藏银子倒了霉

    身穿短衣窄袖紧身袄裤、脚登云头快靴的两名差人,行动也够快的,家牛刚从黄其善家闪出,他们就摸上了门。

    黄其善甚至来不及同老婆商量一下,只得先招呼公差坐下,吩咐老婆上茶。黄婶上完茶后,丈夫示意离开,她却装作没看见,反而挨着男人坐了下来。差人甲道,黄先生不知听说没有,前周镇上周妙春药房失窃了一批贵重药品,案子牵扯到你家少公子,想请他出来问一下话,望行个方便。老黄还未开口,便是一阵咳嗽,话头遂被老婆接了过去:我家老巴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多在村边上放放牛转悠转悠,跟前周镇上能有什么关系?

    差人甲道,夫人有所不知,据镇上人讲,他近来在镇上走动得勤快,而且已经为你们认下了亲家了。黄婶问是谁家,差人乙说,就是药铺屋后那户人家,女儿叫小兰,在裁缝铺子里做。黄婶说不要听人瞎嚼舌头根子,没有的事。差人乙说,错不了,这是他丈母娘亲口承认的,难道东舍村会有两个“黄泥鳅”不成。黄婶说认了亲事就等同于犯了案子了吗?咱们是这种人家吗?差人甲说我们并没有这么说,只是想请他出来问问。黄婶反驳道,不是你们一上来就说“案子牵扯到你家少公子”吗?差人乙说便是这等说又能怎地,你这妇人怎的这么难缠!不看在你主家分上,便连你一道先锁了去再问话。黄其善说,官差大人别急,他娘实不知情。待我将小儿叫来当面审问,无需你们动手,就在一旁看着我如何收拾这逆子。老婆道,上哪儿去叫?不是昨天大早就跟老大老二进茅山打茅草去了吗。差人乙道,那我们今夜便在你家住下。

    老黄暗想这样不是个事,万一畜牲这时回来,岂不逮个正着;这赃物也未及处理,正好人赃俱获。只有赶紧打点一下,或许能解除眼前的麻烦。便道,拙内不会说话,多有得罪。两位大人也真辛苦,这点意思权当赔罪,请勿推辞,说着取出二两纹银放到桌上。差人甲一见满脸堆笑说,使不得,使不得,咱瞧贵府也是个殷实忠厚人家,没来由犯这事。差人乙却依旧登鼻子上脸,说人是一定要见的,不然上边问起,不好回话。差人甲说,舌头虽扁,话可说圆,还不是随咱说嘛。

    他话说得漂亮,身子却没有挪动的意思。老黄见状,赶紧又摸出二两细花银子置于差人乙的面前说,这位小哥一看面相便知是个仗义之人,我老黄最愿结交这样的朋友了。泥鳅娘,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去弄饭,我要陪两位大人喝一盅。役吏这才作揖说不必不必,放心好了,我们自会照应的,拿起水火棍朝门外走去。老黄甩开披衣追上几步,硬将银子塞到俩人手中。

    公差走后,黄其善倒在床上咳喘道:“祸福无门,唯其自寻,好你个母子二人!非把我气死不可!把膏子拿来。”黄婶赶紧舀了一调羹梨膏糖送到他嘴里,顺便坐下说,家牛赶来报信,前因后果你都已一清二楚,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怎么能怪我。老黄待气平顺一些后说,我半年前就提醒你说,这小三子怎么老是支支吾吾的,近来忙些什么?你说我尽疑神见鬼的。现在看见了吧?真是有辱门风啊!他究竟上哪啦?老婆答他前天在村口碰见老大,说是要出去找个活做做,到现在没回来过。黄其善不由自主地双腿一蹬,喊道:“大宝二宝就不能多问他一句吗?你们一个个都拿我的话当放屁。等他回来,把他绑了,连同那包东西,一并送官得了!”老婆一听急了,连说这怎么可以,东西扔河里算了,人怎能自投罗网。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瘸子姑进来劝道,哥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官家又没拿着真凭实据,我们又何必自乱方寸呢?哥哥说净是妇人见识。人家没根据能这么快就追上门来吗?晓得阀?那包东西值四五十两哩,按《大清律》杀头都够了。老婆这下真慌了,哭喊道这便如何是好。老黄说只得当机立断,或许可以从轻发落,不然连你都难逃干系。妹妹说“衙门八字开,无钱莫进来”,不把你一点家私折腾光,官司是想收都收不了手的。

    大家正理不出个头绪来,大宝媳妇抱着孩子出现在门口说,在吵什么呢?是老巴子的事吗?怎么看他刚才挟着东西朝南跑了,用娘那件花布褂子包的老大一包。黄其善一听从床上跳起来说:“还不快追!”瘸妹说谁追得上谁追。黄婶到后屋一看,尖叫起来:“真回来过了吗?这个杀千刀的,想冲家啊!”

    第五十三回、能坐中军账牢饭送无人 倔牛说坏话他犟我更犟

    细妹子回到铺中,神情恹恹,脸色绯红。姑婆问这么大会儿工夫去哪儿啦,难得来说你两句,就给我脸色看吗?妹子说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小兰呢,哪去了?姑婆说她惹麻烦上身了,你还不知道吧。妹子问什么麻烦?我真不知道。姑婆说,我还是那句老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妹子说你的山歌我都听出老茧了,是说泥鳅吗?不是告诉你了吗?不可能的,小兰根本看不中的。姑婆婆说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啦?天底下的稀奇事情多着呢,便把途中所遇又说了一遍。

    “小兰,还有黄婶家,这不是都要连坐了吗”?半天,细妹子才说,“这老天爷不是硬在捉弄人吗?怎么办”!细姑婆说有我坐镇中军帐呢,已火速派了家牛去了东舍,小兰也回家关照她妈话去了。细妹说:“你知道我刚才去干什么了吗?”细姑婆把眼睛一眯,反问道:“总不会是杀人去吧——那个畜牲?”细妹说阿婆真是料事如神,我确是杀他去了,但差点杀错了人,那人会武功。

    “够种!”细姑婆说,不过亏了人家会功夫,不然我不是也要连坐了吗?我俩不比人家,可是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啊。那人是谁?没有为难你吧?细妹说是塘牛庄上万老财的女婿,人称“金毛大哥”。“哦,有些来历呢,听家牛说过”,姑婆说,长年做山货生意,跟家牛也有些茶叶买卖。妹子说我怎么以前从未见过,姑婆说你连家牛都见得少了,如何得见人家。

    “我就知道这头倔牛又在说我的坏话了”,妹子说,他犟我比他还犟呢,不过开了句玩笑,他居然半个月不理我。姑婆问开了一句什么玩笑,妹子说,那次看他握笔记账的褦襶相,字嘛写得歪歪扭扭,张手拍脚地全都爬到格子外面来了,忍不住笑着说了句“真是菜花蛇服了叫化子耍了”。你看他那个死相,把笔一扔,再不理我。

    “哎”,细姑婆叹了口气,“孩子,这还是你的不对啊。俗话说‘狗怕打鼻尖,墙怕漏屋檐’,这是他最碰不得的地方啊。你想他的瞎爷爷原来是个教书先生,他父亲也写得一手好字,而他现在能记个账,已经是下过苦功的了;旁人笑笑他不要紧,唯独你不能笑他”,说着拿眼角瞟细妹,见妹子低下头去,便继续道,“‘马瘦毛长,人穷志短’,人家在你面前没有自信啊。我年轻时和你现在一样,心气很高,可是我这辈子就总结出一条------”声音突然颤抖起来。妹子抬头看她,只见她抖动着瘪嘴唇,一字一句地说: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郎。”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而阳光已转到阴影里。细妹半蹲在面前,长久地盯住姑婆婆那副沟壑纵横的脸,像要读出深藏在里面的所有故事来。小兰跨进门来,手里托着一盆红烧鱼,说你们这是在晒太阳呢还是在乘风凉啊,也不知道捅个位置。细妹子问你拿这鱼干什么?小兰说我娘听说姑婆婆来了,烧好叫我带给她吃。姑婆说谢谢了,关照的话都说了吗?答说了,娘请你过去玩呢。妹子说那你就领她先去玩会儿,我再烧两个菜,等家牛来了叫他喊你们过来一道吃。

    正说着朱家牛进来了,齐问怎么说的。家牛说,我去时那包东西还当堂放在大桌上呢,只比差吏早到一脚。他们开头死也不相信是自己儿子所为,我说包裹布是小兰给她娘拼接的围腰,和细妹为我做的短裤是同一种零头布,我还笑过她们“裁缝不赚布,三天拼条裤”呢。不信比比看,短裤穿在身上呢。他们这才惊起来,刚拿进去,就见差人一路问过来了,我就赶紧溜开了,后来的情况就不知道了。对了,半道上碰到泥鳅了。

    “说了吗?”众人齐声问。

    “说了。”家牛回答。

    “怎么说的?”又问。

    “我说你小子害哪个不好,偏害你亲娘!公差差点在你家里来个人赃俱获。不是我抢先一步,包裹便从你家里搜了去。他先是一愣,随后撒腿就跑。我说差人在你家里还没走哩,你还敢去啊,他头也不回。”

    “糟了,他是冲着拿包裹去的,或许在外面输急了眼。”细姑婆说。

    第五十四回、鱼网担产妇抬你是花轿 老嬷将临盆夫却背了气

    李大庚蹬上裤子,随便拉根枯藤束了腰,将鱼扣在塘边树桩上沉入水中,扛上鱼网直奔大祠堂。戴立武已醒,正由竹林搀扶着朝家走去,一路狂吐不止。丫头被顺嫂转移到一处墙角,在里边痛苦地呻吟,原来坐过的地方一大摊血污。顺子徘徊在墙外抓耳挠腮,见了大庚笑笑说,你我有劲使不上。大庚问立武怎么回事,顺子说他见不得血淋淋的场景,掐了半天人中才醒过来。大庚说怎么说生就生,幸亏有嫂子在。顺子说,她正好出来晒山芋干,听竹林讲被狗撞了一下。

    两人正说着,只听顺嫂喊:“不好了,脚先出来,怕是难产,我也不会;顺子,赶紧去找东舍的黄婶来。”顺子应了一声拔脚就走,大庚拦住说,我快,还是我去,将鱼网靠墙一戗就跑。跑了两步又回来,说:“我娘说生我也是难产,差一步都母子性命不保。不如咱用鱼网当成担架抬了去,好节省一半时间呢。”顺子说真是个好办法,老婆你帮她盖好,我们进来了。

    大庚在前,顺子在后,抬起担架来一路小跑。顺嫂跟了几步跟不上,丫头说你就别去吧,帮我回头告诉立武一声,顺便叫竹林把小衣、包被给我送来。顺嫂说这样也好,你也别太紧张,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的。不过我生个孩子跟老母鸡下个蛋似的,连生三个没费一点事。丫头笑了起来。

    担架刚要上小石桥,从桥顶上下来两个差人,问到塘牛村走得对阀,大庚说对的,不要进前面的的村子,沿大塘、竹林、老坟山一路向西三四里远就到了。只听两人嘀咕:“我敢断定他家有说法——有说法?有钱!怕麻烦——但愿也是个有钱的主------”

    担架很快来到黄家门前。大宝媳妇说,娘,怕是来请你接生的。家里正乱作一团,黄婶没好气地说,到别人家去,我家要死人了。顺子央求道,他婶,难产,脚都出来了,不然不来求你。大宝媳妇说你家怎么又生了,生得溜是不是啊?顺子说嫂子见笑了,我家哪次来麻烦过,都是她一把剪刀自行解决,这次是戴立武家胖丫头。黄其善从里面出来说:“还不赶快!天大的事先放一边,救人性命要紧,快抬到后屋去------泥鳅她娘!”黄婶说:“我当你要来逞能的呢!大宝媳妇先把孩子放一放,小姑你去烧水去。”瘸姑把头伸出来看了看大笑着说,鱼网做产妇担架,太有意思了。顺子说,用来抬你就是新娘花轿了。大家全都笑了起来。

    女人都到后屋去了,男人便在前屋扯话。黄伯问戴立武怎么没来,大庚说他吓着了,见不得血。黄伯说这个孩子从小就是个文弱相,怎么倒听说要修大祠堂了?本乡大屠杀以来还没听说过哪村哪姓有此作为呢。大庚说家父在世时曾说过,“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都让戴家占去了。黄伯说,李乡贤也是位饱学之士,就差一点运道。今天看看你,你们李家也算后继有人呢。大庚说我悔不听父言,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箩,愧对黄伯的夸奖了。黄伯道:贤侄,今天我送你一句话,你给我记牢了,或许日后应验呢。李大庚看了看顺子,急忙说请世伯垂教。黄其善说:“事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顺子说听不懂,大庚你懂吗?大庚说大概是“不识字要识事”的意思,黄其善微笑着点了点头。

    竹林送衣被来,才进门,就听见后屋“呱呱”的啼哭声,便说“生了,嫂子生了”。顺子说“这娃娃声音洪亮,肯定是个带把子的”。正说着,大宝媳妇跑来报信:“生了,丫头。”大庚问“丫头生了”还是“生了丫头”?大宝媳妇说“我是洋鬼子啊?怎么听不懂的,丫头!小兄弟,把衣物递给我”。顺子说,丫头跟我老婆说过,她要生一桌儿子呢。第一个先不作数。大宝媳妇说“生丫头怎么啦?丫头孝顺能养老,儿子忤逆勿送终”。黄伯说这就是戴立武认下的小兄弟吗?这就是在积德啊。他自己的亲弟弟还是没一点消息吗?顺子说我来庄上也八九年了,看胖婶一直在找,怕是早没了。

    黄伯问,你还是租种的戴家的地吗?怎么算的?顺子说,卞小庆、邬喜子,我们三户人家来得早,在胖婶手上都只收一成五,戴立武依了这个规矩。后来的就不止了。“多少?”黄伯问。回答说:“据钱贵讲,戴家已跟他说了,明年要提到三成了。”黄伯又问大庚道,乡贤弟在世时不是也置起百十来亩地了吗?还在撂荒吗?李大庚猛地低下头,半天才答道:“田契没了,任人种了,都怪我人小又不识字。”

    过了一会儿,瘸姑抱了孩子出来给大家看,粉都都的小脸十分可爱。顺子说咱回去吧,替立武谢谢黄伯一家。瘸姑说还用鱼网抬吗?腥气死了。顺子说除了腥点外,舒服透了,不信你试试?黄婶婆媳二人一左一右搀着丫头上了担架,递过孩子,用被子捂实,关照说千万别戗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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