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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二章 第三十三回

    第三十三回、子舅三人纵论道佛传承 外甥小子兴趣只在国外

    合该颜冬云今天要撞到细姑婆。

    本来饭后,黄药师领着小童告辞出门,大舅爷并没有也要走的意思。子舅三人坐着叙话,飞伢忝列其侧,话题天南海北。

    大舅爷问妙春,这茅山老道果有些医道吗?姐夫说岂但是“有些”,称他神仙也不为过。平日只在山中采药炼丹,难得下山。此次是听说前周街上有疯狗咬伤多人,急急下来说与众人,及早捕杀了那条狂犬,取出脑髓敷于伤口,勿待恐亮怕水症状出现。谓疯狗病可防不可治,一旦发作,必死无疑,此乃以毒攻毒是也。大舅爷说,常见道士画符念咒,仗剑作法,降妖捉怪,难道也是以毒攻毒吗?

    周妙春言,这倒未必,道教如佛教一样也分许多宗派。茅山原名句曲山。汉时开山老祖茅盈、茅固、茅衷三兄弟自陕西来此结茅为庐,奉杨羲《上清经》为经典,潜心修心养性、采药济民,始称茅山“三茅真君”。两百多年后的东晋时期,句曲出了一个世称“小仙翁”的葛洪,主张道士兼修医术,撰有《玉函方》百卷。尤其《肘后救卒》三卷,皆简单易验;篱陌之间,俯拾皆药。众急之病,无不毕备。家有此方,可不求医。又过了两百多年,到了南齐时,茅山又出了一个“山中宰相”陶弘景,蓍述甚丰。所撰《本草经集注》七卷,从自己采药记录中挑选出了365种新品种附入《神农本草经》,使原书的药物翻了一倍,对本草学做了一次全面总结。在《补阙肘后百一方》里,主张治病应因人因势而异。《养性延命录》一书强调养神当少思寡欲,调节喜怒哀乐,防止劳神伤心;炼形则要饮食有节,起居有度,避免过度辛劳放纵,方能延年益寿。唐宋时期,茅山更是名家辈出。上清派茅山宗的悬壶济世,可谓与生俱来。茅山也因之声名远播,被尊之为道家“第八洞天,第一福地”。

    “那么请问父亲,为什么茅山的香火没有金山的旺呢?”飞伢冷不丁地想将老父一军。“镇江的金山,那可是佛教禅宗首刹,‘江天禅寺’匾额可是咱大清朝乾隆爷的御笔所书!怎能比得。”大舅接茬说。“不,大舅,是乾隆爷的爷爷康熙爷的御笔。”飞伢纠正道。

    “这个问题这样回答”,小舅说,其一,这与各自的教义有关。佛教劝人广种福田,广结善缘,讲经说法,普度众生,往生来世;道教讲求退隐修身,清静无为,超然物外,得道成仙,注重今生。因此可以看出,佛教强调的是群体效应,道教重视的是个人素养,两教相比,多寡立现。其二,这与朝廷的褒贬有关。佛教是外来教,信众广覆汉、藏、蒙;道教为本土教,教徒局限于汉族。当今朝廷也是外来的满人,心理上对外来的佛教更加接近。它当然希望利用流行得更广泛的宗教来维护巩固它的政权,因而它在对待两教的态度上也明显不同。

    “非常有道理”,飞伢将凳子向小舅身边挪了挪正想接着说,忽听大门被敲得山响,跑出去处理,父亲跟了出去。意味正浓的伢子回到屋内坐下,继续求教于两位舅父说:“我听说道光年间,英国人提出要将上海辟作通商口岸,朝廷说上海既不产稻米,又不出丝绸,风水也不好,洋鬼子既然傻乎乎地看好这地方,那就赏给他们吧。现在来看,是洋鬼子傻呢,还是大清廷傻呢?”

    关于这个话题,又是小舅作答,赞扬道,问得好。上海开埠才三十年,已从一个小渔村变成了中国首屈一指的对外贸易中心,不能说这不是一个奇迹。这个奇迹冲击着国人的心态,让风水之说无地自容。洋人讲的不是风水,是坚船利炮,是称霸世界的野心,恰恰碰上了清廷抱残守缺,还夜郎自大,你说岂非狼入羊群!小渔村是不产稻米丝绸,但它恰恰在长江的入海处,在中国万里海岸线的中间节点上,因而在英人眼里,是大码头。他们在码头上变着戏法,运来的是印度臭烘烘的鸦片,运走的是江浙香喷喷的茶叶,还有白花花的银子,让国人看傻了眼、急傻了眼啊。

    说到这里,小舅对大舅说,溧城那个无锡来的假洋鬼子如果是叫“查理”的话,或许还牵得上线呢,你去打听打听看。大舅正在昏昏欲睡,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连说“好的好的”,顺带问道,无锡路近消息灵通,同治国丧已近半年,上海各大戏院开禁了吗?小舅说,我听说沪上各戏园主、名班名角以及嗜戏成癖的看客们早就跃跃欲试了。法租界吉祥街宝兴茶园正月初十日即挂牌复演,之后金桂轩仿效其例,虽遭官宪饬令停止,但都禁而不止。西人特别是英人更不管这些,照常在丹桂茶园开演影戏。大舅说已有一年多不去看戏了,找机会陪我去过个瘾。小舅说我哪能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过陪你看场戏的机会还是有的。但是你也不能总是这样,把钱朝窑子里扔,朝野鸡窠里塞,有合适的凑一块过过算了。大舅回说这么多年倒也惯了,乐得一身逍遥。

    周腾飞仍逗留在刚才的话题里,说:“虽然朝廷无能,难道国中无人了吗?林则徐就曾说要‘师夷长技以制夷’,有机会我也想到国外看看世界去。”大舅哂笑道:“就怕你英雄难过美人关,连无锡都去不了了呢。”小舅说“倒也是的,差点忘了,怎么突然来个老姑婆挡了道。你走还是不走?要走趁早,晚饭前可到别桥。现在雨要停了,我送你一程。等下回头我要去拜访一下这位老太婆,已答应了飞伢了。”

    大舅说“雨要停了是吗?既然天不留客的话,那我就走吧。”

    第三十四回、洋腔洋调歪儿哪里人啦 女儿不赖挑个长毛女婿

    傍晚时分,西天烧起晚霞,大地通明透亮。倚门而立的穗儿没等到老爸,却等回了老公。问他没看到父亲吗?丈夫反问爸去了哪儿啦?穗儿说大早就去了丫髻山,都一天了,急死人了。丈夫“哦”了一声说,我还以为是在等我呢。穗儿端来洗脚水,笑着说,你长年不归,一出去就没个准信儿,我要都这么呆等的话,不吃饭不睡觉啦?今天怎么回来的呢?挑这么个大雨天。

    丈夫从行囊里取出一只拨浪鼓晃了晃说,今天不是香香的生日吗?人呢?穗儿说刘婶家哑巴刚抱去,吵了一整天了。你既知道是她生日,为何不能早一天回来呢?丈夫说我在溧城多呆了一天,等那个洋腔洋调学着放洋屁的查理签份茶叶合约。“羊放屁还要学吗?不怕熏坏茶叶吗?”穗儿又笑了。丈夫回到家,她心情特好。

    “这个洋代办并不是真洋人,”丈夫说,“只是个华侨,会几句洋文,喜欢拿腔拿调,我说别跟我装腔作势,我知道你是哪里人。他说‘歪儿?哪里人啦?’我说广西阳江。他问‘你怎么知道的啦?’从此老实多了。”“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穗儿问。“——老乡啦。”

    穗儿说原来你真是广西人,怪不得父亲说过,别挑来挑去,最后挑了个长毛女婿,真给他说中了。丈夫连忙说别瞎说,是广西人,但不是太平军。给爸知道了,不赶走你的“金毛大哥”才怪呢!穗儿说才不会呢,从小就听爹说太平军是好人、是英雄,长毛造反是被逼的。

    金大哥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辣意,觉得自己实在亏欠眼前这个脸色萎黄的小女子太多太多。他一把将她抱起就朝房里去,将穗儿吓了一跳,连声说:“不行的香香爹,不可以金毛大哥,一会儿我爹就要回来了。”丈夫说“叫我金叔叔也不行了”,将穗儿轻轻地放到床上。穗儿挣扎了一下,身子软了下来。

    穗儿尽情地享受着雄健的抚慰。起先还是碰到哪儿颤抖到哪儿,随后便打开了全身所有的毛孔;积蓄愈久,爆发愈猛。一番怜香惜玉以后,便是一阵左冲右突,金大哥完全展现出一个斗士的风采。

    事毕,穗儿问,当初爹是如何认识你的呢?我稀里糊涂地只知是嫁给一个男人,不是一头公猪公羊。金大哥说坏丫头,绕着弯子骂人。那天我经过玉花山马市场,看见你爹还有老刘降伏不了一匹白马,便过去帮了一把。爹见我好身手,便问你这个外乡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做何营生?我说从北边来,到南边去,做山货生意。他说这是回南方家里去吗?听口音像是挺远的。我说我出家无家,家里人都死光了。爹略一沉思,说,家有小女,尚未婚配;你若肯来此落户,我立冬之日等你。说着从袖笼里摸出一张名帖给我。我在怀里揣了半年,天天数着日子,终于在那天日落之前摸上了门。爹一见,只说了一句:“好,守信用就行。”穗儿说多危险哪,万一天黑前赶不回来呢?

    香香爸说倒也是的,几次都差点给耽误了,全是在从南方归来的路上。那天经过安徽广德,在客栈里被人麻翻了,所幸醒来后反将我放了。还赔罪说:“不知好汉身份,不知者不罪;钱财分文不少,请多多包涵。”后来到了溧城讨要债务,被债户一黑棍打晕了,在一家旅馆里将息,被一个叫翠娘的老板娘纠缠上了,死活不让走,我只得说我原是个棉花客人。她不信,要验证,说着就朝我偎依过来,吓得我抓起包袱来没命狂奔。在街上转悠了半天,一想不对,明日便是立冬,赶紧朝码头跑,好歹挤上了到前周的班船。谁知半夜在别桥抛了锚,旅客统统下船。别桥离塘牛徒步虽只半天,但我头痛欲裂腹中饥,一步一挨,中午时分才到前周,刚在小朱的茶馆里坐下,人便虚脱了。小朱买来点心,就着热茶下肚,这才稍稍缓过劲来。就这样,我终于克服了九九八十一难,取到了“真经”。

    出于女性的本能,穗儿只留意说的那个“翠娘”章节,骂道:“蜘蛛精!狐狸精!哪天叫我碰上那个翠娘,看我不用滚水浇、架火烧!”骂完以后,想想又说:“你又没有见过我,怎么就这么死心眼的呢?”金大哥笑了起来:“傻姑娘终于问到点子上了。我确实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但凭我与你爸一见面,就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便断定他的女儿不会太赖。”穗儿开心得撒起娇来:“我怎么觉得你不是金大哥,是爸爸。好爸爸,亲爸爸,我,我,还想要------”

    第三十五回、旧恨新仇姑婆急火攻心 众皆捧腹心病须用心药

    细姑婆恶气犯肝急火攻心,当街晕厥倒下。颜冬云就着雨水抹了把脸,随即狼狈逃窜。小兰急得直喊:“姑婆婆醒醒细姐姐快来”。颜秋阳完全没料到会出现如此场景,留又留不下,走又走不掉,暗忖哥哥造了孽了,一时手足无措。恰巧李大庚赶到,相帮着将这个干瘦老太抬进屋放上床,问小兰细妹子哪去了?小兰说正跟姑婆婆怄气不知跑哪去了。颜秋阳掏出手绢擦擦手打算离开,大庚说谢谢这位先生。小兰说谢什么谢,他就是周腾飞的小舅,事情都是他家引起的,姑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周家是脱不了责任的。一句话提醒了颜秋阳,说我这就去请黄药师来。大庚问黄药师不就是黄道长嘛,那我跟你一块去。

    原来细妹子被姑婆婆骂得无法可想,踅进了周妙春中药铺,看黄药师瞧病来了。周夫人煎来二交药,细妹子帮着喂下,月凤精神多了。月凤问三根指说,他舅,两个孩子可好?三指舅说好着呢,很乖、很懂事,韭黄儿也会带。月凤说,真是难为韭儿了。三指舅说你回来之事,我还没告诉她,怕她一时管不住孩子。月凤说,都是我不好。

    正说着,颜秋阳领着李大庚进了门,对正在与姐夫闲聊的黄药师说,街头上裁缝铺里的老太中邪了,相烦赶紧过去看看。大庚一眼瞅见细妹子,说,原来你在这里,还不快去!细妹子闻言大惊失色,和大庚一人一只袍袖,拉起黄药师就跑。秋阳将姐姐拽到一边,悄声说:“你猜这个细妹子是谁?冬云造了大孽了。”三根指一见,对月凤说,姐,能行吗?能行咱们就回吧,天光亮堂得很。月凤也急于见到孩子,跟周夫人告辞说,夫人救命之恩,没齿不忘。周夫人心中有事,嘱咐珍重,不再强留。周妙春也起身道,药已抓好,别忘带上。堂倌将马牵来,扶上病人;三弟也跨上马背,向众人拱拱手,策马缓缓而去。

    替细姑婆仔细瞧过以后,黄药师说无有大碍,只是一时气闭痰堵;从药葫芦里倒出几粒清心牛黄散来,由细妹子小心用温水灌下。过了一会,姑婆醒了,睁眼一瞧,见是细妹,就又开骂。黄道长看不下去,说细姑婆,“野鸡都有个山头,白鹤也有个滩头”,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老太婆,把孩子骂得无路可走的。细姑婆说, “蜈蚣纵有千只脚,也只能走一条道”。她人搀着不走,鬼一搀直跑,何曾将我的话听进耳里半句。小兰劝道,姑婆婆一天了,总该吃点东西了。这一招还真有效,细姑婆说,你们出去一下,我要上个马桶。

    直到这时,大庚才有机会对黄道长说明来意。道长未及回答,周夫人由弟弟陪着,拎着一大包麻油馓子来看姑婆。里间坐马桶的老太婆又火冒三丈,大吼着叫把东西扔出去,吓得周夫人赶紧退到门外。颜秋阳问黄药师说老太婆不会有事了吧?姐夫请你过去用个晚饭。黄药师有些踌蹰,说,这个老太心火太盛,眼前可能就有危险。心病须用心药治,需要帮她好好疏导一下呢。你们且先回去,谢谢妙春好意。

    颜秋阳说,那就请借一步说话,姐姐你请先回。两人走进隔壁茶馆,要了两杯热茶坐下。秋阳开言道,道长有所不知,都是我那哥哥年轻时欠下的风流债,现在报应到我那个外甥身上了。我那外甥与她的外孙女,有可能竟是一对表兄妹!老太婆今天认出了当年致其养女投河的浪荡公子,竟是现在拼命追求她外孙女的小子的舅舅,因而旧恨新仇一齐爆发。

    原来二十年间两代人,两次重创了一个孤寡老人的生存梦想,不可谓不是“深仇大恨”哩,黄道长说,你们打算让他们父女相认吗?秋阳说刚才家里商量过了,俩人在一起只有三个月时间,嫁人时是否带了身孕也不得而知;再说哥哥现在又是孓身一人,就是认了,对双方也都没有什么好处。道长捻着胡须说有道理,从情理上来说也不宜如此,那样对老姑婆太不仁道。秋阳说那就拜托黄道长多多开导她,一定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才说到这儿,大庚一头冲进来喊道:“快!黄道长,细姑婆不行了。”大家立即赶过去,只见姑婆婆双目紧闭,歪倚在马桶边上。细妹子又掐人中又抹胸口,一点反应都没有。黄道长见状,立即从青布囊中取出几枚金针,找准水沟、中冲、涌泉、足三里等几个穴位扎下去,然后轻轻捻动。好长时间以后,姑婆婆睁开双眼,但仍口不能言。药师又增加了素胶、内关两个穴位扎下针去。不一会儿,细姑婆全身终于松动开来,低声哼了一句:“好饿。”

    如同得到了大赦令,细妹子猛地直起腰来喊:“小兰莲子羹。”小兰端着碗应声而至,几汤匙喂下去,细姑婆嚷道:“有坐在马桶上吃东西的道理吗!还不快扶我上床。”细妹子又是一阵窃喜,抿着嘴说:“我的好婆婆哎,这回哪怕你要我跟西王母抢个蟠桃给你,我都依你,只请你不要再吓唬我。”好婆婆拍拍床沿说:“活神仙,坐这里,跟你讲讲话。”黄道长依言坐下道:“虽有小忿,不废懿亲。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没来由这样针尖对麦芒的。”好婆婆道:“人要我的心肝,我要他的五脏,我恨自己的孩子不懂事啊------”细姑婆哭了起来。但她似乎这一辈子都没哭过,尖厉刺耳得要命,黄道长用手捂住耳朵说:“你停下来好不好?像刮锅底灰似的。”姑婆婆道:“你以为我是想请你听我唱山歌啊!”说着先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一笑,惹得大家都像同时被点中了笑穴:大庚捧腹大笑直不了腰;细妹、小兰前仰后合笑岔了气。但黄老道捂耳朵的手并不放下,继续逗道:“我看用你这嗓子唱山歌也好听不到哪里去,‘八百铜钱穿一串——不成吊(调)’,还是不唱为妙。”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你这个死老道,怀里揣把勺子,成(盛)心气死我啊。”细姑婆眼里泪光莹莹,不知是哭出来的,还是笑出来的。

    第三十六回、天作弄人胖婶不辞而别 万念俱灰娟子今在何方

    独角牛似乎“近乡情更怯”,越是快到家了,越是想朝后赖,羞见它的“父老乡亲”。万有财一行只得由着它走走停停,直到夜幕降临才到村口。刘婶正抱着香香在村口吆鸡喝狗,老远看见几个人过来,猜想是东家他们回来了,奇怪怎么见牛不见车,迎上去问:“人没接到吗?”老刘却问:“香香怎么你抱着?”刘婶说:“柴巷的胖婶婶昨天夜里死了,香香没去。”

    万有财一下站住,问:“你说什么?”刘婶这才意识到自己嘴快了,遮掩说也是才听说的,还不知道是真是假。东家说老刘你们回去歇息吧,我去柴巷看一看,刘婶去帮我跟穗儿说一声,说着急匆匆直奔柴巷而去。老刘对着背影说,我们一吃过就过来。刘婶说桩儿扣儿一起上我家来吃,煮了一大锅粯儿粥,哑巴还烙了面饼。桩儿有些迟疑,扣子却爽快地说,就来就来,先把牛服伺好。

    刘婶去还孩子。老刘先回家中,见碗筷已摆好,吩咐哑巴再加两副。哑巴一看爹竖起的两根手指就明白,桩儿、扣子要来吃饭,十分麻利地拖来长凳盛上粥,又去灶台上将面饼统统装来。一会儿,刘婶紧随扣子进了门,说东家女婿回来了,问桩儿怎么还没来。扣子说懒牛懒马屎尿多,说要洗了脚才来呢,真像上门看丈母娘一样。正说着,桩儿来了,果真放下了裤腿,换上了一双干净布鞋。老刘说坐下吃吧,吃过去柴巷看看。

    真的是“曹操倒霉遇蒋干,罗卜干倒霉遇稀饭”,就着自家腌制的茴香条干,大碗喝着粯儿粥,甭提有多爽口了,大家全都吃得额头上汗津津的。哑巴去灶间整了一个毛巾把子递给父亲,父亲示意递给桩儿。桩儿未及领会,扣子用脚踢踢桩儿。桩儿抬起头来,正与哑巴的目光相对,那双秀目里似乎充满了要说的话,不禁心头一热,赶紧接过毛巾把脸埋进去了表擦了擦,然后便双手奉还。哑巴要去再整,扣子却从她手中拿过来就揩,从头到脖子撸了个遍,说,小弟不讲究,就免了这许多客套吧。

    大家刚撂下碗准备起身,东家女婿来问,刘叔去柴巷里是吗?穗儿要你们带我一道去,把爹接回来。于是大伙便一齐上路。刘叔说胖婶婶突然逝世,你爹够伤心的。万家女婿说是啊,家都没拢就赶过去了;你们跑了一天,人接到了吗?老刘说接是接到了,但病情凶险得很。扣子问你做山货生意,丫髻山去过吗?金大哥说还是以前去过的,现在怎样了?扣子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山势可险要了。桩儿说山大王是个大胡子,样子凶,骨子里还是蛮和气的。金大哥叹口气说:“是啊,他们的凶相是装出来的。”

    三里路很快到了。胖婶的灵堂挂起了一副挽联:“世间恨无救母药,灵前哭煞断肠人”。烛光摇曳,气氛悲沉。刘叔一行人到,主家难免又是一阵哀号。拜祭过后,刘叔问,我东家呢?立武说没见啊,来了吗?老刘说这就怪了,明明分手时跟我们说先来的嘛,这么大一会儿了,会到哪去了呢?这一说大伙惊了起来: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丫头尤其着急,央求大家立即打上灯笼火把分头寻找。

    且说万有财急急奔向柴巷,一时万念俱灰。行至半道,忽而想到,我这没名没分的,去做什么呢?途经亭子坟瓦砾场,索性弯进去到凉亭里歇了下来。圮颓的凉亭上通着天,坐在里面能看到星星,倒也是“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的情景。可他这时的心情迥异,不为别的,只为这老天太会作弄人。十多年前趁着天朝捎来的《田亩制度》,自己和柴巷的戴臣柏、东舍的黄其善、黑金山的熊火金等一批乡贤一样,个个怀揣发家梦想,人人施展致富解数,很快便起势、便开始崭露头角。未承料清廷蓄谋已久的一场大屠戮,将这一切化为乌有。戴臣柏、熊火金早已作古,黄其善如同自己,也只是在惨淡度日,再没了进取的基石和雄心。

    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一切都像是老天事先安排好了的。穗儿在西竹桥外婆家过年一直没回来,头天打发老刘去接她们老少一齐来看柴巷演节目,第二天早上西竹桥来看戏的人带信说,外婆家烟囱倒了,砸伤了外公的大脚趾。外公来不了,外婆不来了,老刘要修烟囱,所以都不来了。西竹桥在塘牛西边十二里地,穗儿妈问伤得重不重,得回去看看。说不重,就是走路一跷一跷的。其时她正站在凳子上挂篮子,一不留神,凳子翘头,也伤到了脚趾,落地一跳一跳的。我笑着说娟子别装别装,这趟我一人代劳,戏迷你仍旧去看你的戏。她说你这个坏人,有这么装的吗?你看我眼泪都出来了。

    没想到我们竟就这样阴阳两隔!

    万有财泪眼模糊。这多年来,他反复问自己,如果那天报信的人早来一脚,或迟到一步,会是一种怎样的结果呢?这难道真是命中注定吗?爱妻啊爱妻,我是多么想再看到你啊,多么想再和你说说话啊,多么渴望找一个人倾诉倾诉啊。这多年来,我就是将柴巷胖婶当成是你,不惟是年龄接近,你俩豁达开朗的性格也相仿。和她在一起,就能得到一种心灵的慰藉。然而,她也弃我而去了,而且招呼都没打一声!

    娟子爱妻,你在那边过得好吗?曾记否,“蜻蜓飞上玉搔头”?凭谁问,“画眉深浅入时无”?万有财斜倚在亭柱上在心中低吟:“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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