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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二章 第十六回

    桃花汛第二章

    第十六回、鬼昧世界胖婶呵护群童 新翻一页胖丫嫁作新娘

    1875年,年仅十九岁的清同治帝驾崩,光绪帝即位,是为光绪元年。与同治帝同庚属龙的戴立武这一年春末完婚,娶胖丫头为妻。巧合的是,黑金山的韭黄儿也在这一年的冬初嫁给了李大庚。当年腊月,东舍的朱家牛几经周折,也与细妹子成亲。

    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然而溧北要想从上一次兵灾中复元又是何等艰难。曾参与对太平军用兵作战的兵部郎中左宗棠这一年出兵收复新疆,行军途中嗟叹:“浙中光景已是草昧以前世界。”曾随曾国藩训练湘勇的兵部左侍郎郭嵩焘这一年出任驻英公使,在奏折中称:“江浙财赋之邦,经乱已十余年,而土田开垦无多,或七八成,或仅及五六成,皖南积尸填塞山谷,至今未尽收掩,田卒污莱不能辟,人民离散不能归。”灾难之深重或可略见一斑。

    这十一年来,立武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母亲,也就更拿胖婶婶当成了自己的亲娘。当年胖婶婶领着几个孩子钻入地道一夜侥幸得脱,及至第二天天亮一切平息了出来一看,外面已成了一个巨大的屠宰场。立武娘倒在死人堆里早已中弹身亡,几步路外是熊火金伯伯缺胳膊少腿的尸体,再远一点是大庚妈身首异处的惨状。胖婶婶领着孩子们哭喊着继续寻找着亲人,才发现丫头爸就死在自家被烧毁的屋前,身边的余烬仍在冒烟。遍寻不着小立盛,最后却见立盛爸和大庚爸的躯体双双被吊在大榉树上,头颅却被置于树下的香案上。大伙那一顿号啕啊,直让天地为之变色。

    草掩了亲人的遗体后,日子还得过下去。胖婶婶带着立武、丫头,两家并一家,住进了“高门楼”里。而高门楼连同门前的照壁墙均已被炸塌,只剩后面两进尚可住人。韭黄儿被黑金山的亲戚接走,胖婶婶要大庚一起住过来。大庚说 “我要支撑门户,我要让我娘高兴”,一个人仍旧守在村北头的老宅中。胖婶婶便时不时地过去照看他一下。

    这几个缺爹少娘或父母双亡的兵灾幸存者,就是在这样的“草昧以前世界”里艰难度日,其困顿之状难以言表。终于到了结婚生子繁衍后代的年龄,但他们失去亲人的伤痛,也在与日俱增。每逢佳节倍思亲,况是洞房花烛夜。戴立武就首先经历着这个人生的大喜大悲。

    今天的大喜之日,也仅是点了对花烛,贴了张喜字,略备了几样果蔬,请了大庚、家牛等少数几人而已。倒是塘牛村万有财叔叔带了几个苏北庄客来热闹了一番。送走客人以后,立武回到洞房。所谓洞房,也就是立武将自己和丫头的铺盖卷儿从各自的床上,抱到父母以前睡的大床上。但是,床上有一样东西,点明了今天是个非同寻常的日子,那就是那对“鸳鸯戏桃花”枕头。这对枕套当年立武娘并未完工,是胖婶婶接着绣完珍藏到如今。

    两只枕套既遵循着中国传统艺术的对称观念,又透露着女红作者追求变化的巧妙构思。且看这对活灵活现的鸳鸯。乍一看都是雌前雄后,并列摆放时相向而游;细一瞧姿态又不尽相同。左枕上雌雄都在延颈追逐水面上漂浮的桃花,雌的占先大半个身位;右枕上雌的已将花瓣衔在喙中,扭头回看雄的,似乎在宣告胜利。一对枕头像两幅色彩艳丽、动感十足的连环画,留足空白,清新可人。

    再看针法,也十分细腻。先用套针绣羽毛,尾部用稀针来回走;翅膀用滚针按照每一片羽毛的位置一片一片绣制;羽翼的末端用绕针钩出,然后用一道较长的针脚点缀出来;头部先用套针将头顶绣出,接着用同一种颜色以抢针分三批绣嘴巴,再用滚针将鸳鸯的上下两片喙分开;最后“画龙点睛”。先用绕针将整个眼睛绣一遍,然后再用滚针将眼圈线绣出。通过如此之多的技法表达出来的,不仅是羽毛的层次、树叶的纹理、花瓣的色泽,更是恩娘对子女的绵绵深情。

    就是床上的这对枕头,启动了封闭已久的情感闸门。立武一见,扑在身下放声大恸:“娘啊,你在哪里啊?”像是一道口令,丫头娘儿俩正收拾碗筷,听哭同时放下手中活计,相互对视一下,便抱头痛号。且不说哭会感染,实在因为她们有着共同的遭遇,共同的记忆。

    想胖婶婶与苏北佬虽是一对贫贱夫妻,却也恩恩爱爱,勤勤恳恳,由租种到自耕,买下十来亩薄田,仗着体格健壮年纪轻,齐心协力做着发家致富的美梦。没想到丈夫会死得这么突然这么惨。这些年胖婶婶将对丈夫的思念埋藏在肚子里,全力照料两个孩子以及村北头的大庚,谁又能体会到在这样的鬼魅世界里求生是何等的艰辛。胖婶婶不复胖,且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完全瘦脱了人形。

    胖丫头也不复当年穿开裆裤的天真,早早地结束了童年的喧闹而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她心痛娘的劳累,想尽力帮娘做点什么。同时在她幼小的心里,隐约觉得立武哥有点与众不同,该是个读书的秀才。她为有这样一个小哥哥朝夕相处而暗自庆幸,因而有点什么脏活重活,她也都是抢在前面。十多年的凄风梳发,苦雨洗头,反而将小丫头砥砺成一个健康壮硕、凹凸有致的大姑娘。

    第十七回、潜心读书立武爱闻先生 接掌茶馆家牛不当生意

    立武扑在床上,尽情地倾诉着对父母、对兄弟的思念之情。他本是个机敏过人的孩子,但他终究弄不明白,“龙抬头”那天明亮的太阳为什么是黑色的,盛开的桃花又为什么如鲜血般淋漓。他天生的有些寡言少语,于是他决定去向书本问个明白。父亲虽没有取得过什么功名,但却有半屋子的藏书。据讲,爷爷的爷爷做到过湖州教谕。开头小立武只是囫囵吞枣地琢磨一些事理。长年下来,居然也能借助《康熙字典》,将《三国》、《水浒》里的人物故事绘形绘色地讲给母女二人听。听讲故事,也便成了全家人守在一起,在漫漫长夜中最好的精神会餐。

    经年累月,小立武的体格发育似乎单薄了一些,但却也装了一肚子的墨水。带着与生俱来的一丝惆怅与忧伤,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坐着、呆想着。虽不能说他天生厌恶田间劳作,但有两个女人全身心地守护着,他也就慢慢地被宠惯了,乐得将更多的时间用在书本上。书本向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幽深历史的大门,令他脱离了“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浑沌状态,了解了朝代更替、世事兴衰的天下大势,萌生了经时济世的一丁点儿臆念。他逐渐扩大了活动范围,也学着穿起父亲的长衫,有事没事地到前周茶馆里去坐坐,收集一些道听途说,满足一下人家尊称他一声“戴先生”的荣光。

    前周茶馆几年前已由朱家牛接掌。当年瓶儿菜一掉下河便淹死了,朱掌柜却神奇地被狼群救下,藏在芦苇丛中,躲过了当日的大屠戮。又挨了七八年,终因刀伤发作不治身亡。倒是朱瞎子为了救孙子,未能逃过那一劫。大队兵勇闯过小石桥到东舍肆意杀掠,瞎老爹硬逼家牛跳进自家刚出过粪的粪缸里,自己坐在上面假装蹲坑。粪缸上搭有一个仅能一人容身的三角棚子,有军卒过来撩起帘子,见是个瞎子在出恭,也不搭话,干脆一刀就给劈了。爷爷就惨死在自己的头顶上,血水流浸了半粪缸,吓得家牛颠颠倒倒了好几年。朱掌柜因为瓶儿菜之死愧对他的独养女,拿出那根金簪子,在茶馆旁边为细妹子开了个裁缝铺,也有托细妹子照应家牛的意思。这些情况都是后来细妹子告诉立武的。

    立武坐茶馆,也是家牛接掌柜台以后的事。一来想帮他撑撑清淡的生意,二来总喜欢再到隔壁裁缝铺坐坐。与胖丫头的傻气相比,细妹子骨子里透出一股傲气。正是这股傲气,让立武觉得与自己有相通之处,因而愿意与之交谈。记得家牛头一次领立武来看细妹子,细妹子正在铺子里与客人吵架。客人嫌帽子做小了,辫子藏不进去,要赔。细妹子说,当时量尺寸你没有说,现在说了也白说,要赔,没门。立武接过来一看,这是一顶时新的黑缎面料、红绸衬里、石青锦缎镶边尖顶软胎六合瓜皮小帽,做工也细致,朝自己头上一戴正合适,便打圆场说:“来来来,让与我,另替他做一顶好了。”谁知细妹子一把抢过去扔在客人面前:“大清朝不兴藏辫子。要藏也行,拿钱重做。”气得那人抓起帽子扭头就走。细妹子转过身来说:“谁要你装好人!他是有意来找茬的知道吗?”

    后来再去,发现裁缝铺兼做起了绸布生意。立武向家牛恭喜道:“你们两口子生财有道啊,这么快就开始发啦。”家牛道:“‘打着灯笼拾狗屎’,真还不知道‘谁是本来谁是利’呢。”立武问此话怎讲,家牛说:“那小子的一个什么亲戚是在无锡开绸布厂的,批了一批货来硬要叫细妹子代卖,说是裁缝铺市口好,细妹子门槛精,又做裁缝又卖布,相互补充共促进,生意肯定差不了。细妹子被他的五五分成说动了,不听我劝就答应下来了。”“无本买卖,等着赚钱,不是蛮好吗,何乐不为呢?”立武说。

    “生意肯定是好做的,只是那小子好像‘亲的是孩子,想的却是孩子妈’呢。”家牛说。

    “那小子是谁?”立武这才想起来问。

    “就是上次来铺子闹事要赔帽子的那家伙,前周街上的小开。虽然姓周,‘周周正正’的周,我看却是心术不正。”

    “那是你疑心重。别说细妹子,这么好的机会,任谁都会接的。”

    自那以后,铺子里的生意果然红火起来,细妹子忙不过来,还添了帮手,脸上整天洋溢着微笑:馆子里的掌柜却像霜打的茄子,一天蔫似一天。立武看不下去,忍不住说细妹子,不要顾了生意,忘了情意。细妹子嘻嘻笑道:“读书人讲情意,生意人讲生意,井水不犯河水好不好。”

    立武叫她顾及一点家牛的感受,细妹子于是说:“生意也好,情意也好,我自有主意。家牛从小是个没人惯的野孩子,捉不到鸟儿掏蛋,偷不瓜儿摘蔓,我还就是佩服他的野劲。但自从他爷爷一死受了刺激,整个像变了一个人。别以为我不理他,我是有意怄他,让他振作起来呢。看看他的茶馆开成了什么样子,迟迟开门,早早打烊,茶叶陈旧,待客老套,老指望我来替他收拾,还像个男人吗?”

    立武随即将此番话转告了家牛,家牛高兴得将立武抱起来转了三圈。

    去冬农闲,立武带丫头双双来铺子订做婚衣。家牛老远看见,硬拉着两人先进茶馆坐下。随即吩咐小二端来两只盖碗,一只泡上绿茶放到立武面前,一只冲入干花递到丫头手中。两人揭开碗盖,绿茶茶汤碧绿,花茶香气四溢。立武打量一下店堂,茶炉将室内烘得暖融融的,七八张桌子都有人占着,门帘还不断掀动有人进进出出。再看茶罐器皿擦得锃亮,墙壁上还贴起了字画。正欲起身去欣赏,被家牛按住:“且慢,正想跟你讨呢,先吃点心。”接过小二刚买来的包子放到两人面前。丫头站起来连声道谢,立武说:“恭敬不如从命,吃吧。”

    吃过以后,立武告辞说:“馆子里面貌一新,替你高兴。你忙你的吧,到时候别忘了来吃喜酒便是。”与丫头来到裁缝铺,正巧见那位姓周的与细妹子在说话:“我刚去了趟无锡,这种洋红绉纱是洋机织的新产品,城里人都觉得名贵得很,特地捎带了一匹来试试。这点零头布送给你,做条裙子绰绰有余,穿在你身上肯定特别好看。”

    细妹子一眼瞥见立武领着丫头进来,笑盈盈地说道:“丫妹子来得正好,正愁没礼送你。这段洋红帮你做身脱单穿小褂裤,再合适不过了。谢谢周老板周全,我这就借花献佛了。”周老板扭头见是戴立武,搭讪一句便走了------

    第十八回、来者不善胖妞湖边秀毽 开元通宝毛伢定情相赠

    还是丫头娘先收住哭,说:“大喜之日,哭成一团,太不吉利了。丫头,伤心也伤心过了,你进房去吧,也劝劝立武别再伤心了。”丫头说:“娘,你也别难过了,早点歇息吧,我给爸上炷香就进去。”娘一听此言,再触痛心处,又嘤嘤啜泣起来。

    胖婶婶永远难忘第一次见到苏北佬时的情景。那是做闺女时,有年春节随母亲到高邮走亲眷。那天天气特别好,风和日丽,胖女孩正和一群姑娘在村边比赛踢毽子。这个江南来的小客人技艺高超,仗着尚未裹紧的天足,连续做着各种花式动作,引得伙伴们阵阵喝彩。胖女孩踢得兴奋,索性将花棉袄扒了,更显出那张红扑扑的鸭蛋脸的秀气。合该“千里姻缘一线牵”,这时有群鸭子摇摇摆摆地打脚边经过,胖女孩正做着胯下盘毽停头顶的动作,一分神,将毽子踢飞出去,不偏不倚,落进了赶鸭人的颈脖子里。

    放鸭人是个后生,抄拢双手,躬腰缩颈,破棉袄的后衣领拱得老高,就像是张着大嘴等着来吃这只毽子似的。毽子掉进衣领以后,后生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继续走自己的路。胖女孩急了,拦住道:“把毽子还我。”后生原地打了个转转,反问:“毽子在哪里?”说着朝同村的姑娘们挤挤眼睛。有女孩子怂恿道:“毛伢,以往不算数,今天你若能赢了这个江南妞,我们就彻底认输。”

    毛伢一听来了神,问怎么比,姑娘们说,一对一地你踢我接。不管怎么踢,但要高过头顶,谁落地谁算输。毛伢说这个容易,问江南妞:“比不比?”胖女孩反问:“输赢怎么定?”毛伢说:“我输我跟你,你输你跟我。”胖女孩一下闹了个大红脸:“你这个人脸皮怎么这么厚,谁要你比这个。”说着转身要走。女孩子们拦住起哄道:“胖姐姐,不要怕他,帮我们煞煞他的威风。”胖姐姐勉强站下,毛伢说声“看好”,胸脯一挺,双手将空壳棉袄朝后一松,毽子从背后掉下,后脚跟向上一抬,毽子便被开了出来,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朝胖姐姐前面远远的地方落下。

    胖姐姐一见来者不善,连忙抢先跨出一步,先用脚尖垫起,然后一脚甩出,将毽子踢到毛伢身后。毛伢见状,也不敢怠慢,急急转身,一个倒挂金钩,将毽子压向胖女孩的左前方。这并难不倒胖姐姐,干脆就势伸出左脚,用外脚背将毽子钩回交给右脚,轻轻一吊,直上直下地在自己面前落下。毛伢他已有所料,紧抢几步,在毽子眼看就要落到地面的当口伸脚救起,救起后并不急于开出,而是又是盘顶又是格跳,秀自己的踢技,半天以后才一脚踢出。

    就这样你来我往,二三十个回合未决胜负。江南妞心想这个小苏北佬真是厉害,得想办法赢他。她装出故伎重演的样子,将毽子直上直下地踢落自己面前,待他飞身来抢时,再一脚远远地开出。毛伢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下,再也抢救不及,连说不作兴、不作兴赖皮。众姐妹哪肯饶他,齐声说“跟她,跟她!不许赖皮”,哄笑着喊他“胖姐夫”。

    想到这儿,胖婶婶苍老的脸上泛起了幸福的微笑。这个所谓的姐夫脸皮真够厚的,当晚就用上好的鸭绒、鸡毛和一只“开元通宝”,做了只超大号的毽子来泡江南妞了。母亲一看这个伢子既聪明又厚道,而且家中弟兄多牵挂少,乐得捡个倒插门女婿,一过完大年便将他带过了江。柴巷半个村的人来看稀奇,都夸娘好眼力好决断好福气。成亲当晚,这个“小苏北”才道出秘密,原来一打她母女进村,他就盯上她了。那天是故意拐弯绕道赶鸭子搅场子去的。

    多少年来,胖婶婶一直将这只毽子视为定情之物珍藏着秘不示人,没想到那场兵灾将其烧得只剩一枚铜钱。现在,这只浴火重生的、被摩挲得金黄锃亮的铜钱,被胖婶婶从层层包裹的绣花手绢里取出来,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着,对着灯光看了又看,贴在脸上亲了又亲,喃喃说道:“你眼睛一闭,没你的事了,晓得我遭了多大的罪吗?今天是女儿的大喜之日,也不回来看看帮帮------你这个苏北佬啊,嗨------嗨,我的个小毛伢啊------没良心的害人精!”

    第十九回、苋汤泡饭立武怕见桃红 饺面好吃大庚自有诀窍

    丫头给双方祖宗亡灵上香祷告以后,立武业已停止了哭泣,房内悄无声息。新娘子轻手轻脚走进房间,见新郎官抱着枕头斜倚在床上,似乎已经睡了过去,便帮他把鞋脱了、帽摘了,慢慢将他的身体挪正,自己再脱下镶彩蓝印花布大襟窄袖短袄、解下红丝带束腰的宽脚裙裤,只穿件翠绿色莲子抱藕真丝肚兜,悄悄爬上床去,偎依在小哥哥身边躺下。那只枕头仍然紧紧地抱在他的怀里,于是丫头便支起一只胳膊托着脑袋,凝视起他那均称的五官。

    从一锅吃饭的兄妹,到同床而眠的夫妻,丫头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她是多么向往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又是多么留恋以往的时光。从此之后,她将名副其实地成为戴家人,过另外一种生活,为曾经长期被视为哥哥的丈夫生儿育女,担当起繁衍戴氏家族的重任。从生理上说,她渴望有一个男人的真诚慰藉;但从心理上、情感上,她希望这个男人最好不要就是他!因为,她太怜爱他了。

    与自己相比,小哥哥更苦更可怜。自己好歹还有个生身母亲,他却是连个亲弟弟都没有了。尽管娘待他比待自己还细心,细心得连自己都常生妒意,但却从来没有看见他像自己一样向娘发过嗲,或是发过急。他不是不会嗲,也不是不会急,他只是将自己的情感深深地隐藏了起来,隐藏得叫人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见不得桃花,一见桃花人就发呆;也见不得桃红色,一见桃红色就泪水涟涟。一般孩子都喜欢用苋菜汤拌饭吃,红红的又好看又下饭,他不行。有次娘好心好意将苋菜汤浇他饭碗里,他“哇”的一声,莫名其妙地就哭开了,半天都哄不停。又有一次自己无意中又穿上那条桃红色罩裤,结果这个小哥哥从早到晚竟一口食未进。娘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以为是得了消化不良,半夜里将锅巴烧成炭碾碎了,叫相帮着冲茶灌他打食,结果喷了自己一身,只得将罩裤换了。第二天大早,跟着娘背着他去前周镇上看郎中,独巧韩郎中被人早一脚请出门了,只得又背回来。来回十四里,娘累得大汗淋漓,他却赖在娘背上不肯下来一步。可到家进门脚刚一落地,他就神气活现得跟没事人似的。

    娘既高兴又有些不解地问道:“你到底哪儿不舒服的?”

    他回答说:“我没有不舒服。”

    “那为什么不吃饭?”

    “有点不高兴。”

    “现在高兴了吗?”

    “高兴了。”

    “为什么呢?”

    “趴在娘背上忘掉了。”

    娘事后猜出了道道,将那条才洗了两水的桃红色罩裤送给了韭黄儿。韭黄儿罩裤当单裤,穿了好几年。

    也就是这个缘故,虽然很喜欢细妹子送的那身洋红绉纱贴身内衣,还是决定转送给韭黄儿穿。听说当年熊火金是黑金山说话算数的人物,没想到就这样死于非命。当年与孙军爷格斗的三条精壮汉子,论辈分都应是韭黄儿的舅舅,经那场兵灾也仅剩一人,落个绰号“三根指”。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父亲一死,晚娘当家,原本小公主般的韭黄儿也就遭了大罪了。每天拎水劈柴洗衣煮饭带弟妹做不完的事,穿没好的穿,吃没好的吃,完全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娘那次去送那条罩裤,看她蓬头垢面,几乎都认不出来了,伤心得哭了回来。自此便常叫自己偷偷去塞给她点吃的。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未承料晚娘月凤因为有些姿色,被丫髻山强人胡大胡掳去做了压寨夫人。弟妹尚幼,十四五岁的韭黄儿不得不挑起家庭重担。这却也给了她一个出头机会,有了按自己意愿行事的可能。为了糊口,她把李大庚叫了去,在镇上开了一个饺面店。黑金山原有一家冯记面馆,自打她的饺面店开张以后,居然不久便把大半生意都揽了过来,都说她家的味道特好。娘不信,特地去探个究竟。

    娘那天回来说,店里生意真的不错,口味也真的好,就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招数在哪里。晚上大庚来了,带来一大盘饺子,大家边吃边问:“大庚,你是什么本事,下的面条就是好吃。”大庚说:“胖婶婶看见我拿抹布抹碗了吗?”“看见了。”娘说。“窍门就在这里头,抹布抹碗是假,我是将老鸭汤偷偷挤进碗里了,能不起鲜吗?”娘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难怪你只只碗口都要用抹布转一遍。立武,明天和丫头也去开爿面店跟他们抢生意去。”立武哥也笑道:“偷来的锣鼓敲不得,叫花子要饭还怕并帮行呢。”

    凭心而论,小哥哥不是块做生意的料。但他读了那么多的书,有学识啊。这几年不断有人从外地迁来,村上不管哪家叫他写个什么凭据算个什么账,可快了,这可就是自己的体面啊。从小仰望戴家的高门楼,现在居然成这个屋子的女主人;将来“夫君”——戏文里都这么叫——要是再博了个什么功名,自己不就成了诰命夫人了吗?那可就不是细妹子或是韭黄儿所能比的了。当务之急是要多生儿子,多子多福,先把塌掉的高门楼恢复起来,还有毁坏了的戴家大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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