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十二章
清泰路。天目堂。
初进大门的那刻，眼前的一切甚为骇人，纵使是如琉佳这般历练颇深的女子也不禁为之动容。偌大的厅堂里桌椅散乱，无论哪个角落都浸染了鲜血。
堂内七横八竖的躺着尸体，从穿着来看似乎都是天目堂的人手。唯一还剩下的余口，是一名女子，却是蓬头垢面，伏在一双尸身上痛哭流涕，哭声甚是凄厉。而那双尸首，猜想看来便该是天目堂的领袖雷顶天夫妇。
玖兰府的人马恭敬地分列在两旁，各个目光锐利，显然是方才的杀意还未褪尽。而为首的那个少年金发蓝眸，眼里浸满了冰封的冷意，原本干净俊朗的脸上此刻却是染上了血渍，乍看上去甚是可怖。蓝堂手中提着的长剑剑气逼人，通体金紫荧光，剑身上还不断淌下刺目的鲜红。
琉佳忽的感到一阵寒意。依她所知，近来天目堂的势力日渐庞大，帮会中也不乏武功不凡的好手，比如以横尸堂内的雷顶天夫妇，均可算是方今武林里一流的高手。如今，居然在如此短短一刻，便灭门于玖兰家的攻伐之下。
琉佳暗暗心惊，抬眼斜视着身侧玖兰府的年轻主人。枢的脸上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淡然表情，丝毫不为眼前惨境所骇，似乎是早已料得如今的形式，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
琉佳这时才发现自己还不够了解他。她本以为自己已然看透，这才发觉她是太过低估于他。那个男人居然有如此的手段，却是她所万万不及的。
枢携了琉佳的手越过队列，身后跟着的是一位黑衣短发的清丽女子，只是神情冷漠。好似封冰的寒霜，不见笑颜。枢在蓝堂面前站定，淡淡的问道：“蓝堂，情况如何了？”
“大致上都已经清理干净了，剩下的就只是……”蓝堂将视线移到身旁，但见那名长发散乱的女子任是没有停止哭泣，不禁皱了眉头，向主人问道：“枢少爷，您看……”
听到这个称呼，女子却是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凄厉又幽怨。琉佳借着眼前细细看去，这才发现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庞，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尽管脸上的血污和泪痕让他的面容看起来狰狞可怖，琉佳依然可以从污渍的覆盖下找到一张美丽的影子。
女子恨恨地望着枢，眼神里全是怨愤的阴毒与刻骨。她发疯似的向着枢扑过去，却被两旁的人马制住，于是大骂道：“你就是玖兰枢！是你害死了我爹和我娘！你这个阴险毒辣的卑鄙小人，你看不得我们天目堂壮大，就……”
女子哑了声响，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泪流如注，怎么也停不下来。她虽是听爹娘讲过，他玖兰枢早有侵并武林的野心，而天目堂异军突起，日渐强盛，终有一天会成为玖兰家的眼中钉。她年纪尚幼，自然不懂江湖之险恶。当初听得她爹娘这么说的时候，她只道是爹娘故意吓唬她，哪知今日却真的遭此境遇，触目惊心。
她不懂，更不会知道她爹娘讲的也不全是实话。玖兰家确是势力庞大，枢却从未想过侵并武林，掀起永无止境的腥风血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样的杀戮会带来怎样的结果，所以才在江湖纷乱的时刻联合了三家之力，硬生生地将爆发的喧嚣逼回平静。而血洗天目堂，更不是如雷顶天夫妇所言，只为私欲。
少女自顾自黯然伤神，往昔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那个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那曾经视她如掌上明珠般疼爱的父母，却都在不久前的一刻间消之尘土。而造成这一切的，全是那个名为玖兰枢的人！他只是一声令下，就把爹娘都……
枢的神色依旧平静，全然没有理会少女方才的谩骂。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已然败落的年轻女子，冷然道：“我看你这个幸福的女儿，大概还不知道，你敬爱的爹娘平日里，干的都是些什么勾当吧？”
“你胡说什么？！”女子歇斯底里道，“我爹娘做的都是好事！他们都是好人！”
她已是气极，不假思索便吼了出来，全然没有想过眼前的那个男子只要轻轻一句，便能叫她永远闭嘴。她只是无法忍受旁人如此诬蔑她的双亲，更何况还是毁她幸福的杀人凶手。试想那般慈祥仁厚的爹爹，怎么会做出什么不堪的坏事？
枢听得她的答话，心中明白雷氏夫妇必是极为疼爱这个女儿，才会将一切对她隐瞒。是以方才她才会说出有如孩童般的天真之言，黑白分明的世界里容不下别种色彩。
微扬的嘴角掠过若有似无的淡然笑意，血红色的双眸却是越发冰冷，看不到一丝怜悯：“你口中的天目堂，明面上算是江湖正派，可暗地里，却是烧杀抢掠、无所不做的。至于你爹娘，也全是靠了掠夺来的不义之财发家致富……雷姑娘，这些你可是知也不知？”
女子仿若遭了雷击，惊怔着说不出话来。然而只是一瞬间，她便回过神思，大声驳斥道：“不可能的！我不相信！你分明就是骗人！！我爹不会做这种事的！你为什么要诬蔑他！！”
“我诬蔑他？”嘴角的弧度略略高了几分，声音里却不带丝毫暖意，“雷姑娘可真是说笑了。你可曾知道，每月有多少女子由你爹娘手里卖到人贩子手上，又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你闭嘴！”女子厉声吼道，原先潜藏着阴郁的眼里此刻却喷薄起炽焰，“你这个坏蛋！你为什么要说我爹娘的坏话！”
此言既出，四围的人马皆是躁动了起来。玖兰府的下手听得那名女子三番几次口出恶言，辱及他们的主人，心中自是不平：想他玖兰枢是何许人也，平日里哪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他们虽已极力忍耐，却终是按耐不得。然而他们毕竟没有得到主人的许可，便也不敢有什么具体的行动。
但在此时，一直站在枢身后的女子却是闪身而出，有如鬼魅般地扼住雷姓女子的咽喉。少女登时气结，只觉得空气自胸臆中一丝丝抽离。
星炼缓缓地加重手中的力道，指节收紧。少女想要挣扎，却是被人制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她只觉气若游丝，眼前漆黑一片，天旋地转，眼神中不期然地流露出将死的恐惧。
枢注视着眼前的一情一状，眼光变了数变，终是开口道：“够了，星炼，你住手罢。”
黑衣女子倏地松手，少女立时跌坐到地上，干咳了一阵，才觉气息又通畅了起来。枢微微示意，先前制住少女的人手便又退开，站回到队列里。枢转向蓝堂，目光在青紫色的长剑上游移，道：“蓝堂，那把剑给我。”
蓝堂迟疑了一下，这才递过长剑，交到枢的手里。枢仔细端详，只见青紫的异色剑身上泛着淡淡的光泽，看来很是灵动。枢抬起手，轻轻地弹了一下剑身，长剑便在顷刻间发出轻灵的声响。枢的眼里闪过赞许的神色，道：“确是好剑。”他是用剑的行家，得遇名剑难免有所感叹。
雷姓少女却是知道这把剑的。那是她爹爹常用的宝剑，锋利无比，世间难寻。适才那群人马忽地冲杀进来，爹爹率了堂里的人手奋起抵抗，却在转瞬间败在了那个金发蓝眸的少年手上。方才正是他，在不到一刻的时间里杀了她爹娘，抢过了爹爹手上的宝剑，手法狠厉非常，却是与那个黑衣的女子如出一辙。
枢走至少女面前，将长剑交到她手上，尔后退回几步，道：“雷姑娘，你信不得我的话，便也算了。你若想要报仇，便用你爹的剑罢。我人在这里，不会逃的。”
在场所有人均是大吃了一惊，谁也没有料到枢会说出这样的话。蓝堂神情复杂，微微皱起了眉头。琉佳也是有些心悸，喃喃道：“枢公子……”
雷姓女子低头看着手中的利剑，复又抬头，眼神微带迷惘：“你让我杀你？”
枢点了点头，血红色的眼里却是没有半点波涛。雷姓女子指了指边上的一群人，问道：“那他们呢？”
“他们不会动手的。”
应了此言，女子竟是提剑站了起来。那把长剑对她而言显然是太重了，尽管她用了两只手握，剑身仍是不住地晃动。
女子颤颤巍巍地提剑而行，想及父母的惨死，心中便涌起无尽的恨意，挥剑而起。然而真当她要杀他时，她又突然软了手。枢翩然站在她面前，气质清朗，血红色的奇异眼眸定定看进她眼里，仿佛早已将她看透。
她僵持了许久，忽地仍下长剑，呆坐回地上，如同木偶般抽离了灵魂。周围的人群不明所以，只觉奇怪。枢却是对了琉佳道：“公主，我们回去罢。”
琉佳心有疑问，却不急于一时，便自道：“好。”
枢离开前再望了一眼雷姓女子，见她依旧眼神空洞，终于道：“雷姑娘，令尊的遗物你便好好收着吧。他日你若后悔，尽可找我报仇。”
雷姓女子没有出声，空洞的眼里缓缓溢出泪水。泪水涌泉，汇成两条溪流，蜿蜒自脸颊滑落，却是完全不同的味道。泪，腥咸苦涩，却不能尽怀。她知道自己是永远都不可能为父母报仇了，就如同那双血红色的眸子，妖艳迷离，竟是这一世都再难忘却。
自愁苦，伤别离，人间梦，支离破。只是相见晚，恨山恨水自长东。
家仇恨，令消魂，花自落，残如血。不怕长留恨，却道世人皆有情。
女子失声痛哭，哭声在偌大的厅堂里久久回荡，哀转不绝。已出了门口的琉佳应声回过头去，望着离自己尚不算远的天目堂，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为什么不杀了她？倘若日后她回来复仇，真的会杀了你也说不定。而且……对她而言，还是死了比较幸福吧？”
“她心已死，我杀不杀她本就没什么分别。”枢跟着回头望去，淡淡道，“况且，我没有那种多余的同情心。”
“是么？”琉佳静静地展开笑颜，不再提问。她想或许他总是那么温柔的，无论是对待那个女子，还是她自己。他既然愿意让那个女子活下去，而活着，就是一种幸福不是么？倘若死去，那便是真的什么都失去了，就如同她的母亲，生前贪慕权势地位，死后却是身归尘土，名利于她，已是空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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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女子倏地松手，少女立时跌坐到地上，干咳了一阵，才觉气息又通畅了起来。枢微微示意，先前制住少女的人手便又退开，站回到队列里。枢转向蓝堂，目光在青紫色的长剑上游移，道：“蓝堂，那把剑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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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僵持了许久，忽地仍下长剑，呆坐回地上，如同木偶般抽离了灵魂。周围的人群不明所以，只觉奇怪。枢却是对了琉佳道：“公主，我们回去罢。”
琉佳心有疑问，却不急于一时，便自道：“好。”
枢离开前再望了一眼雷姓女子，见她依旧眼神空洞，终于道：“雷姑娘，令尊的遗物你便好好收着吧。他日你若后悔，尽可找我报仇。”
雷姓女子没有出声，空洞的眼里缓缓溢出泪水。泪水涌泉，汇成两条溪流，蜿蜒自脸颊滑落，却是完全不同的味道。泪，腥咸苦涩，却不能尽怀。她知道自己是永远都不可能为父母报仇了，就如同那双血红色的眸子，妖艳迷离，竟是这一世都再难忘却。
自愁苦，伤别离，人间梦，支离破。只是相见晚，恨山恨水自长东。
家仇恨，令消魂，花自落，残如血。不怕长留恨，却道世人皆有情。
女子失声痛哭，哭声在偌大的厅堂里久久回荡，哀转不绝。已出了门口的琉佳应声回过头去，望着离自己尚不算远的天目堂，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为什么不杀了她？倘若日后她回来复仇，真的会杀了你也说不定。而且……对她而言，还是死了比较幸福吧？”
“她心已死，我杀不杀她本就没什么分别。”枢跟着回头望去，淡淡道，“况且，我没有那种多余的同情心。”
“是么？”琉佳静静地展开笑颜，不再提问。她想或许他总是那么温柔的，无论是对待那个女子，还是她自己。他既然愿意让那个女子活下去，而活着，就是一种幸福不是么？倘若死去，那便是真的什么都失去了，就如同她的母亲，生前贪慕权势地位，死后却是身归尘土，名利于她，已是空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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